第71章


    一大清早,圆娘特意穿了一件淡灰色的襕衫,与前几日的盛装打扮截然不同。


    辰哥儿见状问道:“今日不去蜀国长公主府了?”


    圆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辰哥儿目露疑惑,顿了顿,恍然大悟道:“今日去吴相公家?”


    “然也!”圆娘笑道,“二哥和我一同去!”


    辰哥儿点了点头,亦回房换了行头,拿了名帖。


    圆娘道:“今日咱们不用苏府的名义去拜访人。”


    辰哥儿道:“你的意思是?”


    圆娘道:“那吴相公是王安石的拥趸,言行举止之间处处以王安石为榜样,王安石罢相之后他继任相位,一直兢兢业业的,并不参与朝中这些斗争。如果我们用苏府的名号,想必连吴公馆的大门都进不了。”


    “而如今时机已经成熟,官家需要一个台阶,吴相公正好可以做这个台阶,所以我们不能用苏府的名义去拜访,只说自己是从金陵来的即可。”


    辰哥儿点了点头道:“还是圆妹儿想得清楚,就这么办。”


    二人收拾整齐,估摸着时辰,大概吴相公快下朝的时候,才动身前往吴公馆等候。


    汴京,吴公馆。


    吴充下朝回家后,终日的政事消磨令他身心俱疲,此刻正躺在书房的短榻上闭目养神。


    乍见有人携王安石的引荐信前来拜访,他连忙直起身来整理仪表,命人快快将人请进来,要恭敬些!


    圆娘和辰哥儿被吴府的下人引进书房,他们要见的人正在握卷阅书。


    辰哥儿与圆娘对视一眼,见圆娘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上前自报家门道:“苏轼次子苏遇见过吴相公。”


    他话音刚落,吴充猛然抬头,眸光锐利如刀,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辰哥儿一番。


    圆娘亦开口道:“苏轼之徒林浦圆见过吴相公。”


    吴充将手中的书卷置于案头,意味不明的笑道:“能求到我这里来,也算你们有几分本事。”


    辰哥儿冷静道:“晚辈确是从金陵过来的。”


    吴充沉默半晌道:“未曾料到苏轼的子嗣会去金陵半山园。”


    圆娘清了清喉咙说道:“荆公渊渟岳峙,握瑾怀瑜,我们前去拜访也很正常。”


    吴充冷笑道:“你师父可觉得荆公是窃公肥私的无耻小人。”


    圆娘与辰哥儿尬了一下。


    辰哥儿温和道:“家父论事不论人,荆公亦是如此,所以才在金陵写了这封推荐信给我们。”


    吴充又道:“哼,不愧是苏轼的儿子,确有


    几分苏轼的口舌之能,照你这么说,本官不答应你们的请求便是个论人不论事的小人了?”


    圆娘连忙摆手道:“并不是,是荆公觉得您是大公无私之人,才指引我们来求您。”


    吴充仔细看了圆娘一眼,见她肤色白皙吹弹可破,眉眼秀美,举止之间不似男子之态,想起之前京中风闻苏轼收了个女弟子,如珠似宝的宠着,可见是此人了。


    听她话藏机锋,不似寻常之人的俗见,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圆娘见吴充还在犹豫,她抿了抿唇,扬起一抹淡笑道:“吴相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构陷师父的人不仅想置师父于死地,更是防备荆公复位。”


    言外之意是防荆公便是防着你呢,苏轼不死的话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轼身上,一旦苏轼被处以极刑,那他们接下来会打压谁,不言而喻。


    吴充目光一凝,深深的看了圆娘一眼,这小娘子一句话鞭辟入里,想他在朝中素以纯臣、孤臣立身,并不似苏子瞻那样交友广泛。


    苏子瞻尚沦落到锒铛入狱的下场,数位位高权重者为他求情,这判词才迟迟没下,轮到自己的话,定会比苏子瞻惨上十倍百倍,说是死无葬身之地亦不为过,宦海沉浮,永远是胜者笑到最后。


    他凝眉思索片刻,对圆娘和辰哥儿说道:“此事我需慎重考虑,不保证能做到什么地步,或许结果不如你们期待的那样。”


    圆娘和辰哥儿深深拜道:“有劳大人了,若大人肯为家师(父)美言,晚辈感恩不尽。”


    二人从吴公馆出来之后,辰哥儿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圆娘道:“放心吧,师父定会平安无事的。”


    辰哥儿道:“这是咱们手中最后一张牌了,若还是不起作用,该如何是好?”


    圆娘道:“一根竹箸容易折断,一双竹箸亦容易折断,折断十双竹箸就该费些力气了,若是百双千双,那就更折不断了。一个两个为师父求情,可能会被降职贬谪,若朝廷里除了那几个跳梁小丑,都是为师父说情的人呢?”


    寒天腊月,北风呼呼的吹,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圆娘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拉着辰哥儿去茶馆要了两碗七宝擂茶。


    在等茶的过程中,圆娘抬眸打量了一眼店里的布置,这座茶馆不大不小,看桌椅摆设已然有了些年头,桌面都略微有些包浆了,被抹布擦的锃亮!


    圆娘见茶馆墙壁上竟然挂着苏轼的字,不禁诧异的问店里的跑堂道:“苏公已然入狱,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缘何店家还会悬挂他的字画。”


    店里不忙,跑堂亦有站脚的空隙,见客官好奇,遂说道:“这幅是假的。”他稍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这样的小门小店哪里挂的起真迹呢?!”瞧他说话的这神态,不像没有真迹的样子。


    圆娘好奇道:“听闻苏公的案子不小,不少贵人都被牵连着贬官贬职了,大理寺派人搜了不少人家,店家就不怕引火烧身?”


    跑堂道:“我们东家虽然是个屡试屡败的秀才,未曾攀附过什么权贵,但他为人正直,眼明心亮,分得清是非曲直,听客官的口音是外地人吧。”


    圆娘点点头道:“打南边来投亲的。”


    跑堂这才道:“难怪呢,你不了解苏公的为人,所以才有这些疑问,上面的弯弯绕绕我们这些小民也不懂,只是依然记得十年前苏公直言极谏官家欲贱买浙灯之事,我们东家便是苏公那场谏言之下的受益者,于是从那时起就倍加推崇苏公,苏公为人正直慷慨,在汴京为官时也不拿乔拿派,常来小店喝茶。”


    辰哥儿问道:“他长点什么茶?”


    跑堂道:“夏天点紫苏饮子,冬天点七宝擂茶,无论春夏秋冬每次都点一碟蜜煎樱桃。”


    辰哥儿笑道:“给我们也来一碟蜜煎樱桃吧。”


    “哎,好嘞!”跑堂喜滋滋的去后厨传话。


    圆娘单手支颐,望着辰哥儿说道:“二哥,你看,公道自在人心。”


    辰哥儿点了点头道:“公道自在人心。”


    一盏茶的功夫后,跑堂端来一方红漆木餐盘,上面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七宝擂茶,一碟红彤彤的蜜煎樱桃,看樱桃码得很高,分量十足,圆娘惊了惊。


    跑堂见状,笑道:“二位也觉得苏公是无辜的吧,这蜜煎樱桃是我们东家特意吩咐要加量的。”


    圆娘被跑堂那副“你们是东家知己”的模样逗笑了,点了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


    这家店在汴京城存活这么长时间,必定有其独到之处,饮子茶食俱都用料扎实,七宝擂茶香浓可口,口味层次十分丰富,既有茶的清香,又有芝麻、核桃等坚果的干香,还有葡萄干、杏脯、桃脯等蜜饯的甜香,吃一口酥香浓郁,叫人难以忘怀。


    圆娘满足的叹道:“不愧是汴京城的茶馆!”


    二人吃过七宝擂茶后,辰哥儿将她送至蜀国长公主府门前,犹疑道:“就穿这个……无妨吗?”


    圆娘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是怎样的人殿下能不知道?天天盛装打扮反而才是生分了。”


    辰哥儿点点头道:“那好,你去吧。”


    圆娘利索的跳下马车,长公主府守门的内侍都认得她了,故而省去了通报的环节,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今日府里颇为……嗯,热闹,热闹到鸡飞狗跳的地步。


    圆娘还没走近,就听年长的女官在喊:“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赶紧披块严实的布,待会儿林小娘子要来的,省的你们辣了小娘子的眼!”


    园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撒娇声:“太皇太后娘娘都说奴这样穿没有问题,小伙子火力壮,多穿累赘,姑姑就放过奴吧。”


    女官扶额道:“这是冬天,一个两个身子冻得黢青发抖的,还没问题吗?”


    有那大胆之人试探道:“暖阁里烧着炭呢,奴去暖阁伺候便可,姑姑您就允了吧。”


    “是殿下撵出你们来的!你们且都消停点吧!”女官无奈的说道。


    恰在此时,有个路过的小内侍见圆娘躲在假山后面迟迟不肯露面,不禁纳闷道:“您怎么不去暖阁,殿下正等着您呢,说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他这一嗓子出去,众人纷纷引颈看来,刚刚还满园子作妖的漂亮少年们,一见圆娘瞬间感觉危机逼近,皆轻轻眯了眯眼睛道:“姑姑,为何他能面主?”


    圆娘用衣衫袖子遮住眼睛,磕磕绊绊的往前走:“自然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她一开口,众人便知她是个小女娘了,只是不知是何身份,一时也不敢造次,眼睁睁的见人入了暖阁。


    圆娘进门后,抚了抚胸口,俏皮的眨眨眼,对蜀国长公主说道:“殿下这里今天热闹啊!”


    蜀国长公主移开铺在脸上的书卷,生无可恋道:“好哇,连你也打趣我,瞅着吧,不出三日,御史们会把我骂死的。”


    圆娘笑道:“可不能白死!”


    蜀国长公主好奇的坐起身来说道:“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什么?”圆娘轻呷一口热茶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师父素与驸马交好,我以为……”


    圆娘又道:“我却喜欢殿下您,自然希望殿下您能够开心快乐。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不能左拥右抱?”


    蜀国长公主惊愕的张了张嘴,半晌后忽而笑道:“本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的,如今却不知是不是好消息了?”


    圆娘好奇的眨眨眼道:“什么?”


    “你师父快被放出来了,今天吴充进宫进谏,官家已然松了口。”蜀国长公主顿了顿,看着圆娘又道,“你这样惊世骇俗,等你师父出来再被吓一跳,别说是我教坏了你!”


    圆娘调侃道:“如今却是反过来了,师父必然不会怪你。”


    蜀国长公主弹了弹她的脑壳道:“偏你会说。”


    圆娘望着满园花花绿绿的男莺莺燕燕们,真觉得长公主府鲜活了不少。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是世人的期盼,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实在没


    必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前方还有更广袤的森林呢。


    第72章


    寒风吹彻,半空中飘着鹅毛大雪,不消片刻便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苏迈背着包裹领着弟弟妹妹们等在御史院门口,辰哥儿手里捧着一袭厚厚的狐裘披风,圆娘怀里揣着一个暖水罐子,罐子里装的是柚子叶煮的水,她手里握着数片碧绿的柚子叶。


    一家子翘首以盼。


    宛娘被冻的双脚失去知觉,靴子里像灌了冰碴子一样,她手中的食盒里盛了数张烙得滚烫的羊肉大饼,天气这么冷,不知肉饼怎么样了,有没有凉掉。


    她跺了跺脚,不禁说道:“不是说辰时便放人吗?这都快巳时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无怪乎宛娘紧张,苏轼的案子几次更改判词,如今大家不见到苏轼本人,心里怎么也不会踏实的!


    圆娘抿了抿唇道:“这次是蜀国长公主传的消息,她亲眼看着官家批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再改,许是牢中有什么事耽搁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御史院旁边的黑漆门中一声轻响,门扉被打开。


    苏轼和牢头缓步而出。


    苏家几个孩子一拥而上,“爹爹!”“师父!”“伯父!”叫个不停!


    苏轼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惊诧道:“圆娘,辰儿,宛娘,你们怎么来了?”


    圆娘迅速打开暖水罐子,用柚子叶蘸着水在苏轼身上淋了几滴,她边淋边哭道:“放心不下你,便来了。”


    汴京的冬天很冷,圆娘迅速完成去晦仪式,然后将暖水罐子递给王适,她接过厚实的披风给苏轼披上,而后紧紧的抱着他大哭道:“师父,您受了大委屈!”


    他腰间再无丝毫赘肉,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即使披上厚实的披风都硌人!


    苏轼叹息,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拍了拍圆娘的肩膀道:“吓坏了吧。”


    圆娘只是哭,压根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的小心谨慎,生怕事情会变的糟糕的提心吊胆,又担心师父在牢里吃尽苦头,诸多事情压在她心头,她都不曾说什么,只一味的咬牙坚持着,平日里交际应酬,安慰这个,安慰那个,即便有再多的不安与焦虑,都不曾表现出来,总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也很没底!


    埋在枯黄史书里的冤案,即便在千年之后读来仍然十分触目惊心,更遑论此时此地此间人。


    她很怕的!她不敢想一丝一毫不好的地方,不敢任由自己陷入情绪漩涡,不敢面对哪怕一丝丝不利的消息,殚精竭虑,茶饭不思,每日费力筹谋,不敢松懈。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怎能不痛哭流涕!


    苏轼轻轻拍着她道:“好孩子,师父没事。”


    圆娘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个不停。


    “再哭,师父心都碎了!”苏轼叹道。


    圆娘慢慢止了眼泪,勉强笑道:“我很想您,让师父见笑了。”


    苏轼看着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眸底闪过一丝讶异,自他入狱后,苏家迅速败落,他之前又是个存不住钱的,这狐裘披风价值千金,她如何得的?可是典当了什么?!


    辰哥儿见状,连忙解释道:“这披风是蜀国长公主所赐,圆娘想着您从汴京到黄州,一路旅途遥远,天寒地冻的,行时披身,卧时做被,很是实用,便收下了。”


    苏轼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圆娘的头,问道:“王驸马如何了?”


    苏迈道:“爹爹入狱没多久,王驸马便被贬出了京。”


    苏轼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


    宛娘急忙道:“先别光顾着说话,伯父还未用膳吧?趁着押解的差吏还没到,先吃几口肉饼子,肚子饱了,也可御寒。”


    苏轼摆了摆手道:“不急,我先交代些事情,此次黄州之行走得急,伯达跟着我先去。”


    他冲王适拱了拱手道:“家里这几个小的便托给子立了,拜托子立将她们平安带回南都去。”


    王适谦逊道:“苏公言重了,晚生义不容辞。”


    苏轼又道:“如今我乃戴罪之身,恐怕不能绕路去南都见子由,还望子立帮我捎句话,请子由去陈州,我在那里等着他,届时与他一同商讨家计之事。”


    “晚生定会将苏公之言带到南都。”王适承诺道。


    苏轼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负责送苏轼去黄州赴任的差吏到了,是两个铁面无私的彪形大汉,下马便道:“皇令在身,不好延误,苏学士,请吧。”


    苏轼不舍的看着几个孩子,最后长叹一口气,翻身上马,苏迈跟在马匹后头走着。


    宛娘挽着食盒在后面追着:“伯父,伯父,肉饼,肉饼,您好歹吃一口啊。”


    王适见她追得跌跌撞撞,忙道:“三娘慢些,小心路滑崴了脚!”


    苏迈猛然回头,忙上前几步,接过宛娘手中的食盒:“宛娘,回吧,回吧,别追了。”


    圆娘亦跌跌撞撞的追着,边追边哭道:“师父,师父……”


    看着家里的女娃娃如此伤怀,苏轼心中像坠了铅块一样,沉重的无以复加,他回首劝道:“都回去,回南都去!等我安顿好了,再接你们去黄州。”


    辰哥儿左手拉着圆娘,右手拉着宛娘,看着父兄的身影渐行渐远,被漫天飞雪遮的再也看不见,他眸中亦涌出一层泪花来。


    圆娘悲伤说道:“师父瘦成那样,肯定在牢中过得十分不好。”


    辰哥儿仰头望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将眼中的泪水收了回去,口中喃喃道:“都过去了,要不了多久,咱们一家会团团圆圆的。”


    王适亦安慰道:“轻舟已过万重山,往后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圆娘和宛娘这才渐渐止了泪。


    王适又道:“回吧,我们需要尽快赶回南都,看那两个差吏的模样,不像个会通融的,必不会允许苏公在陈州停留许久的。”


    几人顾不得悲伤,抹干眼泪匆匆启程。


    日暮时分,苏轼一行人在驿馆停留歇脚。


    苏迈问驿馆伙计借来一台红泥小炉,弄了些树枝烧上,天大寒,外面又下着雪,柴火未来得及收拢,都受了潮,一点便点出一股子灰黄色浓烟来,两个差吏嫌屋子里烟味大,都出去寻酒喝了。


    驿长听闻下榻的人是苏轼,亲自送了些好烧的炭来。


    苏迈烧了炭,浓烟这才慢慢退去,他支起一个架子,将凉透的羊肉大饼放在架子上反复烘烤,肉脂与葱油的香气缓缓透了出来。


    苏迈轻声道:“这些肉饼是圆娘与宛娘起了个大早,特意烙出来的,怕我们路上吃不到好的,放了多多的羊肉。”


    苏轼望着炉火,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苏迈这样说,他感慨道:“她们一贯手巧的,只是不知此时如何了,有没有在哭泣?”


    苏迈摇了摇头道:“圆娘看不见你从来都不哭的,便是心中再害怕也不会表露什么,爹爹的案子几经反复,莫说那几个小的,连孩儿也……只有圆娘,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镇定自若,该怎样便怎样,丝毫不见她慌张,从来都是游刃有余。”


    “自那日我随父亲进京后,阿娘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南都,途径金陵的时候,圆娘是个主意大的,竟然带着辰哥儿直接去金陵半山园拜见王安石,后来王安石果然在爹爹的案子上说了许多好话,王安石亲笔写了推荐信,直言若爹爹的案子出现反复的情况,就去拜访吴充,会有转机的。”


    “圆娘和辰哥儿这才进京来,阿娘不放心,婶娘便让宛娘和王夫子陪她俩一道来。”


    “圆娘进京后按兵不动,只日日拜访蜀国长公主,后来王珪、李定等小人作祟,撺掇着官家置爹爹于死地,圆娘也是个胆子大的,竟然走了蜀国长公主的路子进宫说服了太皇太后,后来又在吴充的活动下,官家这才松了口,案子由此而结。”


    苏迈叹了一口气道:“没成想,爹爹出事后,家里最有主意的竟是圆娘,只是可惜了……”


    苏轼转眸看他,疑惑道:“可惜什么?”


    “只可惜如此心智坚定之人竟然是个女子,若为男儿……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苏迈遗憾道。


    苏轼闻言敛眸,问道:“我入狱的这段时日,你可有在家好好温书?”


    苏迈汗颜。


    苏轼缓声道:“料你也没好好温我布给你的书……”


    苏迈惭愧的笑了笑。


    苏轼又道:“想在这世间有一番作为的话,何拘男女?圆娘自有圆娘的造化,莫要因她是女子而看扁了她。”


    苏迈摇了摇头,解释道:“儿子哪里敢!只是这世间对女子总是过于苛刻,有诸多的限制,莫说别的,只科举一途便不许女子参加,圆娘那样的才智,总归是有遗憾的。”


    苏轼掰了一块热乎乎的肉饼,吹了吹,抬头道:“我且问你,科举是为了什么?”


    苏迈回道:“自然是当官了!”


    “那当官又是为了什么?”


    “为君,为民,亦为己。”苏迈答道。


    “那不当官就做不到吗?”苏轼问道。


    苏迈想了想道:“其实也能。”


    苏轼点了点头,低头吃饼,被香嫩的肉汁烫了一下,嘶了一声,复又吹了吹,满足道:“这还是为父第一次吃她们烙的肉饼呢,果然鲜香。”


    苏迈道:“爹爹的口福还在后头呢,听圆娘讲这种肉饼还有两种做法也好吃,一种是皮薄薄的,将馅装的又多又满,烙好之后切成三角块,蘸醋就蒜吃,香得哩。其二便是用揉酥法将饼皮做的酥酥的,轻轻一碰便掉渣,外酥里嫩。只是这次咱们要赶路,那两种做法都不方便存放。”


    他一边说着一边找了个陶罐,洗刷干净后填满水蹲在小火炉上,又从行囊中掏出个瓷罐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罐豆豉,他轻轻的舀出几粒,又切了两刀姜丝进去,做了一罐豆豉姜丝汤,他将肉饼掰开放到罐子里煮沸,给爹爹和自己一人盛了一碗。


    窗外风雪愈盛,屋子里却暖意融融的。


    苏轼喝着汤,想着之后在黄州的生活,心中的郁结慢慢开始消融。


    第73章


    四个月后……


    苏辙在贬途中将家眷暂且安置在九江驿馆,自己亲自送嫂侄去往黄州。


    圆娘帮着王闰之分整行李,突然小饕餮在睡梦里打了哈欠,缓缓张开眼睛,说道:“邀宛娘去黄州吧。”


    圆娘闻言一怔,她沉默了一瞬,开口道:“筠州与黄州之间山水相隔,有千里之遥,叔父家的日子应该比我们的日子好过些,而且宛娘也大了,婶娘不大愿意再放她出去……”


    小饕餮不等她说完,又重复了一句:“邀宛娘去黄州吧。”


    圆娘顿了顿说道:“哎?!纵然宛娘是个爱吃的,你跟着沾了不少光,也不能如此固执啊,咱们去黄州又不是享福去……你能眼睁睁看着宛娘跟咱们吃苦?”


    小饕餮又道:“邀宛娘去黄州吧。”


    这个小复读机!


    圆娘刚想开口,训斥它不乖,忽然脑海里闪过一道闪电,小饕餮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立马倒地冒烟!昏死了过去!


    圆娘亦被这股强大的电流电的脑袋一木,失去了知觉。


    待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早已换了天地。


    宛娘惊喜道:“醒啦!醒啦!圆娘醒了!!”


    门外锯木头的声响一顿,屋里瞬间跑来七八个人,密密麻麻的,圆娘揉了揉还有些发麻发痛的额头,首先迎接的是金猊奴的狗舌洗礼,十分热情,令人难以招架。


    圆娘伸手摸了摸它硕大的狗头道:“金猊奴,别闹!”


    苏轼擦了擦手,用自己的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道:“还好,不烧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圆娘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熟悉之人,惊诧道:“这就到黄州了?”


    宛娘叉腰回道:“小姑奶奶,你可算醒了,我们都到黄州五天了,我爹都走了!”


    圆娘抬头一看,果然,这里没有苏辙和苏辙的家人。


    圆娘感受了一下身体,除了脑袋有些酸酸麻麻的,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她对上苏轼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道:“师父,我还好,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苏轼还是不放心,命苏迈请个郎中过来,再给她瞧瞧。


    待郎中亲自验证过后,圆娘哪里都好好的,苏轼这才将信将疑的将郎中放走,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圆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命圆娘好好休息。


    屋子里的人骤减,圆娘重新躺回榻上,她这才腾出功夫来联络小饕餮,总是没有应答。


    半晌后,她似是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鼾声,再一内观,脑海的角落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露在外面的后腿随着呼吸起伏,看起来不像个死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小饕餮醒过来再问问它闪电的事吧。


    兴许是睡了太久,这一时半刻也睡不着,她躺在榻上观摩着屋内情况,却发现此处比之前下人的房间都不如,墙壁霉迹斑驳,墙皮都掉了不少。


    不翻身不知道,一翻身床榻吱吱扭扭的乱响,多动一下恐怕就要散架了。


    她忽然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拽过身侧的薄被,闻到一股发潮发黏的味道,她转头看了看窗户,整个窗子却只有个土窟窿,没有窗扉。


    下一瞬,她看到一双发红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支起身子来问道:“二哥,这里怎么没有窗户?”


    辰哥儿抹了抹眼泪道:“莫急,爹爹在打了。”


    她见他哭了,心中诧异,刚想再问些什么,只见六郎亦趴在窗口看她,口中说道:“阿姊,阿姊,你再不醒,二哥就要把菩萨座前的蒲团跪散了。”


    辰哥儿利索的敲了他脑门一下,佯怒道:“莫要胡说八道!将这些甜果子给你阿姊送去!”


    六郎从善如流,翻窗进来,用衣襟兜了一大捧的杏子、李子,还有些不知名的浆果,都用井水洗过了,干净水灵的很,一看便知十分可口。


    圆娘忍不住抓起一个咬了一口,皮薄汁水多,又甜又脆,一口咽下,五脏六腑都清明了。


    六郎眨眨眼笑道:“二哥天天去山上寻这些甜果子,就盼着阿姊醒过来能吃上新鲜的。”


    圆娘微怔,抬头去看辰哥儿,却见辰哥儿面色通红,故意板着脸训斥幼弟道:“数你话多,屋外的粟米淘了吗?还不快去!”那神色颇有被人抓包的局促与恼羞成怒。


    六郎笑嘻嘻道:“就来!”


    说着,兄弟二人即刻闪了!


    苏轼的判处下来之后,王闰之把家中的奴仆又精简了许多,除了主子与半个主子,其余奴仆都另行安置了,多半留在苏辙家伺候,包括小郎君们的乳母与书童,圆娘的拂霜和知雪,待苏轼家日子好过些了,苏辙再遣人把这些人送过来。


    家里半个主子就只剩了任嬷嬷和朝云,一个是苏轼的乳母,一个是苏轼的妾室,还有一个跟随苏轼多年的老内知方伯,当年给苏洵做过书童的,连带着他的独孙春砚也带了来。


    是以,淘米买菜这种活计有时候也会分配给苏家小郎做的。


    圆娘吃了甜果子,身上生出些力气来,便再也躺不住了,穿上鞋推开门出来溜达溜达。


    任嬷嬷、王闰之和朝云身穿布衣,挥动锄头在开垦菜园子,宛娘在开垦好的土地上放菜籽,苏家的小郎君们正在和泥打土坯砌围墙,苏轼在拿锯锯木头和老内知打窗扇。


    一家子忙忙碌碌,手中都有活计。


    他们见圆娘出来了,忙停下手中的活计问候。


    圆娘一一答过。


    她站在院子里认认真真打量这个新家,院子成“冂”形,门朝南开,应当是座废弃的驿馆,院子不小,可住的房间不甚多了,勉强可以安置下一家老小,应当没有书房的位置,她遗憾的摇了摇头。


    不过院子里有一□□井,吃用水十分方便,不用大老远的去外面挑。


    总体来说,还不赖,是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书房什么的,等以后再说,修定是


    要修的!


    此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春和景明,院中的海棠树上停着一双喜鹊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好不热闹。


    圆娘站在树荫底下,打量着院子,心中感慨道:估计师父此刻能和陶潜引为知己。


    辰哥儿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问道:“圆妹在想什么?”


    圆娘笑了笑说道:“在想五柳先生的《归去来兮辞》”


    辰哥儿笑道:“你还真是得了爹爹的真传。”他指了指苏轼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一早晨的光景,和陶诗和了五首了,还嚷嚷着要栽种些菊花以明志呢!”


    “然后呢?”圆娘好奇的问道。


    “哪里还有什么然后?阿娘说家里人口多,种菜还种不过来呢,哪有闲地去栽菊?!”辰哥儿笑道,“这不闹了好大个没脸,老实了半天了!”


    圆娘眨了眨眼,问道:“菊亦可入菜?阿娘为何不允?”


    辰哥儿道:“阿娘说了,苦巴巴的谁吃?!现在中看不中吃的,任由它如何好,都入不了阿娘的法眼。”


    圆娘点了点头道:“也对!”反正她也不爱吃苦。


    辰哥儿还欲跟她说会话,被苏迈挥手叫走了,围墙要在天黑之前砌完。


    圆娘看了看天色,快晌午了,她自告奋勇道:“今天由我来做午饭!”


    叔寄和六郎拍手笑道:“好耶,今天阿姊做饭!”


    阿姊平日里做的小点心可好吃了,调制的羹汤小菜也好吃!今天阿姊不仅醒了,还要做饭,他们都有口福啦!


    任嬷嬷扶着锄头,热心肠道:“翁里的水是满的,粟米已经淘好了,就只烧烧火便可,将米水煮开了,烧个一盏茶的功夫停火便是了。”


    “哎!”圆娘满心满口的答道。


    圆娘带着一家人的期盼,揣着豪情壮志走进厨房,登时傻眼了,那个……灶台在哪儿?


    她在屋子里寻摸了好一会儿,才在靠窗的地方,寻到一只双耳陶罐,罐子里有淘好的粟米,罐子底部被烧的黑乎乎的,稍不留神便留一手黑灰。


    圆娘:“……”这……这便是锅了?!


    她不死心!又四处寻了寻,再无别个,这真是一家人用的锅!房梁上垂吊下来两只铁钩子,正好可以将陶罐勾起,底下可烧柴。


    圆娘甩了甩火折子,惺忪的火苗儿跳了跳,燃起来了!


    她随手捉起一根劈好的木柴,试图引着,引了半晌收效甚微,只有木柴顶端变黑了一些。


    她想了想,兴许这根木柴有点潮,不容易引着,遂又换了一根,引了半晌还是引不着,她心里有些着急了。


    “咳咳,兑不兑易燃棒?”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她脑海里响起。


    圆娘猛然一惊,问道:“你醒啦?之前那……”


    她话还没出口呢,便被雷电劈的黑乎乎的小饕餮捂住嘴,小饕餮严肃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问。


    圆娘只好将心中的疑惑吞了回去,转口说道:“那什么易燃棒?怎么兑?”


    “三文钱一个。”小饕餮用湿巾擦着被劈的外焦里嫩的尾巴,头也不抬的回道。


    圆娘想了想,倒也不贵,兑吧!


    小饕餮给她拿了一块黑炭一样的东西,圆娘用火折子凑上去点。


    “喂!不要……”小饕餮话音未落,圆娘“哎呀”一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东西丢在地上,厨房里堆放的木柴几乎瞬间起燃,火势窜起半人来高!


    小饕餮喋喋不休道:“喂!林浦圆,你用东西不看说明书的吗?!”


    “那是什么玩意儿?烫死我啦!”圆娘抱怨道。


    “大小姐,只刮一点儿碎末放在木柴上就好,谁让你整个整个用了?你是不是傻?”小饕餮毫不留情的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那你不早说!”圆娘道!


    “拜托,我就一个眼错,你就闯祸,赶紧滚吧!”小饕餮怒道,“蠢死你得了!”


    “你怎么骂人?!”圆娘委屈道。


    “什么骂人?!着这么大火,弯腰走安全!你个玻璃心!”小饕餮也火了。


    圆娘觉得还能抢救一下,她掀开瓮盖,拿瓢蒯水往火堆上浇!杯水车薪,压根不起什么作用!


    辰哥儿一抬头见厨房的窗口处火舌跳跃怔了一下,迅速扔下手中的活计往厨房疯跑。


    苏轼亦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立马起身往厨房冲去。


    待苏轼赶到时,圆娘已经被辰哥儿拉了出来,两个人被浓烟呛的直咳嗽!


    圆娘眼圈红红的,委屈的说不出话来。


    苏轼上前开解道:“无妨,咱们家现在家徒四壁,除了几根柴没什么可烧的。”


    圆娘瘪了瘪嘴道:“可惜了一陶罐的粟米。”


    其余人看到厨房里的异状也连忙跑过来查看,见圆娘没什么大碍,都隐隐松了一口气。


    王闰之安慰道:“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宛娘看看烧着的厨房看看圆娘,百思不得其解道:“圆娘,你是怎么做饭把厨房点着的?”


    圆娘道:“就……就是拿火折子引的啊!”


    宛娘冲她竖起大拇指道:“人才!”


    任嬷嬷一拍大腿道:“忘了告诉小娘子柴引子在哪儿了,小娘子八成将柴引子当成正经柴火烧了!”


    反正,无论什么,苏家午饭是泡了汤。


    大火燃尽后,叔寄和六郎从废墟中找到陶罐,已经被大火炙裂了纹,他们打开盖子一看,米汤被耗尽,徒留一层焦黄焦黄,酥酥脆脆的锅巴。


    小兄弟俩分巴分巴,每人分了一块,入口酥脆,米香味十足。


    六郎眨了眨眼,问圆娘道:“阿姊,这是你做的新点心吗?真好吃!”


    圆娘哭笑不得的揉了揉他的头,她看着已经不能用的陶罐,挠了挠头道:“师父,我们买个铁锅吧。”


    王闰之面露难色,铁锅并不便宜,一只普通的铁锅要半缗子钱呢,够一家人吃用好久了,但话又说回来了,没锅拿什么炊饭?


    苏轼道:“等这个月的俸禄发下来,折了银钱就去买口铁锅,伯达,你等会儿去定慧院借口陶罐回来,这几日先将就着。”


    苏迈擦干净手道:“好,我这就去。”


    圆娘去房间的箱笼里取出自己的小瓷猪,塞到苏轼怀里道:“师父,用这个!咱们有钱的!”


    苏轼推拒道:“这钱等家里揭不开锅了,你再拿出来。”


    圆娘眨了眨眼说道:“已然揭不开锅了,毕竟家里唯一可当锅的家伙事被我烧毁了,正好买口新锅!况且陶罐不耐久烧,师父不馋肉吗?”


    苏轼没再推拒,叹了口气,取出五百钱来明日买锅,他想吃肉,想得花都落了!


    第74章


    家里的菜园子刚开垦出来,还没发芽长成,外头的青菜萝卜又要花钱买,现在家里每日的伙食费不超过一百五十文钱,全用来买粮尚且紧紧巴巴的,更不要说买菜买肉吃。


    圆娘借着开新锅的名义多拿出些体己钱来,让苏轼去集市上买锅之余带回块肉,好在中午改善伙食。


    围墙在昨日黄昏的时候便砌妥当了,今天苏迈、辰哥儿、王适兄弟几个大的留在家里处理昨天厨房火灾熏黑的墙面,顺势砌个锅灶出来。


    王闰之、朝云、任嬷嬷等人把一家子的脏衣服归笼到一处开始汲水洗衣、浆衣,圆娘领着宛娘出门去挑野菜。


    王闰之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们两个在屋后面挑菜即可,不要去江边子,不要去踩水!”


    圆娘、宛娘乖巧应了。


    圆娘手里拿着挖菜打草的小刀,宛娘手里挎着竹篮,两个小娘子高高兴兴的离家去了,辰哥儿忙中偷闲,频频看了她们几眼,总是放心不下。


    六郎好奇的问道:“二哥,你在看什么?阿姊们一定不会去江边子挖野菜的,不必担心!”


    辰哥儿拧眉道:“倒也不是为这个担心她们,黄州多蛇,你阿姊素来怕这东西,我怕她们运气不好,再吓一跳。”


    六郎本来想自告奋勇找阿姊们玩的,听自家二哥这么一说,他也吓得缩了缩,不敢吱声了。


    苏迈闻言道:“等刮完你那面墙就去看看她们吧,砌灶的活计用不到你,咱们住的临皋亭离江边不过五十步,阴暗潮湿的地方不仅有野菜也有野物,我也总不放心她俩。”


    辰哥儿点了点头,干活干得更快了。


    却说两个小娘子从家里出来后,看着郁郁葱葱的草丛,宛娘叹了口气道:“还真是出了密州地界还没挖过野菜呢,南北方物候差距那


    么大,也不知道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


    圆娘也头痛,她前世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小时候家贫,自然识得北方的野菜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而且北方植物种类没有那么多,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东西无毒,只是口感不好罢了。


    黄州在荆楚之地,气候温暖湿润,野菜长得五花八门,好不好吃暂且不论,吃到有毒的就全家躺板板了,得不偿失。


    小饕餮在她脑海里上蹿下跳道:“我啊!林浦圆,你还有我啊!我能识毒,保准你能挑到鲜嫩可口的野菜!”


    圆娘暗喜,心道:“真是养餮多年,用餮一时!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加油!我的餮!”


    她清了清喉咙,对宛娘胡诌八道:“我是杭州人,在被师父收养前,一直跟着阿爹在杭州净慈寺吃糠咽菜,很会辨识野菜的,你跟着我挑,准没错!”


    “真的吗?”宛娘睁大双眼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挑吧!”


    圆娘在小饕餮的指引下挑到了野芹菜、鼠曲草、蒲公英、刺儿菜,还有一把野蒜,几朵香蕈子,甚至她还找到六颗羊肚菌,收获满满!!


    小竹篮被她们压的严严实实!!


    圆娘一抬头,发现一大片马齿苋,惊喜的跑过去,开心的说不出话来!


    宛娘跟着走过去,说道:“哎呀,马齿苋呀,这个我知道,在陈州的时候吃过,并不好吃,酸且梗处不容易嚼烂,不好吃的!”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这个很好吃,只是你们吃得法子不对,所以不知它的好!”


    宛娘将竹篮放在脚下,寻了块石头坐下,仰面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它有何妙处?也让我馋馋!”


    圆娘指着这片马齿苋说道:“这玩意儿鲜着吃味道一般,不如采回去将它晒干,等冬天的时候,将它取出来泡发,略微煮一煮,去一去灰尘和涩味,捞出来攥干水分,剁碎,拦几刀菘菜放进去,将熟咸肉切成细碎的小丁亦放进去,耗些油渣儿剁的碎碎的亦放进去,搁点大油,搁点香油,搁点盐,搁点煮肉的肉汤,搅拌成馅做馒头吃,你放心你能吃三个!!”


    宛娘听她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鼻尖已经闻到了马齿苋馅馒头的香味,她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挖呀!!多多的挖,趁着冬天还没到,我们挖了多晒一些,反正这个又不要钱!”


    两个小娘子冲劲十足,说干就干!


    忽而,小饕餮红叹号警告:“林浦圆,这个有毒!有毒!有剧毒!!”


    “啊?”圆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鲜嫩的马齿苋,不明所以道:“没吧,这个我前世也常吃的,很好吃的,并没有毒!”


    “有的!快跑!”小饕餮跟她犟上了!!


    “真没毒,你是不是没吃过?你放心,这玩意儿你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保准把你撑到肚歪!”圆娘耐心解释道。


    “怎么说还不听了,我是系统还是你是系统?我能害你吗?!”小饕餮抓狂道。


    圆娘纳闷道:“你是不是出bug了?该更新了吧!”


    小饕餮口吐芬芳:“我更新你@#”


    圆娘忽而听到一道呲呲的声音,她后背汗毛都竖立起来,冷声道:“等会儿再骂,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恰在此时,宛娘忽然将手中的铲刀丢到一旁,大惊失色道:“蛇!蛇!圆娘,这里有蛇!!”


    圆娘瞬间脸色煞白,她最怕这玩意儿了!救命!


    她站起身来要拉着宛娘跑,连竹篮子都顾不上了!!


    小饕餮道:“先别跑!这里乱石崎岖,你跑不过它的!别慌张之下伤了自己!”


    “那怎么办?我害怕。”圆娘战战兢兢跟小饕餮说道,“你……你那里有雄黄粉吗?”


    小饕餮连忙翻包道:“有的!林浦圆!我这里有驱蛇粉的,要兑吗?!”


    “兑……兑兑!”圆娘结结巴巴的说道。


    小饕餮连忙下单了三包驱蛇粉给她,圆娘扶额道:“你这衰仔,两包就够了,你又不是人,没有实形,不用驱蛇粉的!”


    小饕餮委屈巴巴道:“喂!林浦圆!你搞清楚一点,是你连说三个兑字的!”


    “好好好,不吵,积分省着点用吧,现在积分难挣。”圆娘班味十足的说道。


    小饕餮点了点头道:“下次关键时候说话别结巴!”


    圆娘掏出一包驱蛇粉递给宛娘道:“将这些粉末拍打在身上!!”


    宛娘哆哆嗦嗦接过药包,听圆娘的吩咐,将驱蛇粉扑打在身上。


    缓缓靠近她们的蛇嗤着信子滞了滞,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们,吓得人直冒寒气!


    圆娘又问小饕餮道:“怎么样?!这次可以走了吗?”


    小饕餮道:“此物有剧毒,你看它划过的地方,草木都枯黄了不少,我刚刚说马齿苋有毒,是因为那些马齿苋之前被这东西爬过,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圆娘胆战心惊道:“总不能跟它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吧?!”


    小饕餮回道:“怎么?你还想跟它自由搏击?!”


    圆娘:“……”


    一蛇两人僵持半晌……


    宛娘焦急的问道:“圆娘,走吗?再跟它在这儿相面下去,我魂都要丢了!”


    圆娘抿了抿唇,看了看这里与临皋亭的距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是二哥在就好了!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圆妹!宛娘!你们朝哪边去了?!”辰哥儿出了院门,大声喊道。


    圆娘此刻也很想大声回应,但怕打草惊蛇!


    两个小娘子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圆娘听到一阵犬吠,是金猊奴的声音,声音愈来愈近!


    圆娘攥着手里仅剩的驱蛇粉,扭头嘘了一声!


    辰哥儿跟在金猊奴身后,抬头见两个小娘子定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便知有情况,他打了声口哨,叫停金猊奴,自己手中拎了个长棍,悄悄的靠近她们。


    圆娘将手中的驱蛇药包迅速抛给他道:“防身用的,给金猊奴也拍些!”


    宛娘见辰哥儿有备而来,简直感动到热泪盈眶,还得是二哥胆大心细!二哥简直是她们的大救星!


    辰哥儿拍好驱蛇粉后,手中拎着长长的木棍子走过来,站在她们身前道:“你们俩赶紧拎着竹篮子走,我来对付它!”


    宛娘吓破了胆,连忙摆手道:“我不敢拎竹篮了,万一从里面钻出一条来呢!”


    辰哥儿眸色一顿,淡笑道:“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圆娘作势要拎竹篮子,辰哥儿道:“放着,我来,你们跟着金猊奴走,它会保护你们的!”


    圆娘点了点头,拉着宛娘迅速跑了,边跑边叮嘱辰哥儿道:“二哥小心,这东西有剧毒!”


    “嗯,快走吧!”辰哥儿应道。


    两个小娘子回到家时,后背都渗出一层白毛汗来,手脚软如面条。


    苏轼从集市上回来了,买了一口新锅,一块猪肉。


    宛娘上前打量道:“这肉看着不像羊肉啊?”


    圆娘道:“是猪肉。”不过这时候的猪没骟过,不知道臊不臊!


    她低下头闻了闻,有淡淡的腥味儿,但没那么臊,据后世留子讲,没骟过的猪肉就像在猪尿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无比腥臊,任你用什么调料,都不管用!这块肉倒还好!


    苏轼道:“这是乳猪肉,今天晌午中暑


    死了,是以没有成猪那么大味儿。”


    圆娘点了点头道:“师父,好运气!”


    “这个好吃吗?”宛娘问道。


    “包好吃的!”圆娘回道,毕竟她马上就要吃到正版的东坡肉啦!虽然现在还没有东坡,但有苏轼啊!


    正说着,辰哥儿也回来了,圆娘立马跑到他面前道:“二哥回来了!还好吗?”


    辰哥儿点点头,下巴微扬,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骄傲,神采飞扬道:“小意思!”


    宛娘冲他竖起大拇指!


    苏轼见她们仨眉来眼去的打哑谜,好奇道:“什么?”


    辰哥儿摆了摆手道:“爹爹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一会儿吓跑了你,谁给我们做饭吃!”说着,他递上一个竹篮子,上面赫然躺着一个碧绿的东西,用苘麻叶子包着,寒气十足,十分骇然!


    苏轼接篮子的手缩了缩道:“拿走吧!”


    辰哥儿促狭一笑道:“好嘞!这玩意儿治爹爹的眼疾很有效果的,我之前问过郎中!”


    苏轼刷锅的手一滞,咬牙切齿道:“苏!遇!我!没!病!”


    “等你的眼睛什么时候不红了,什么时候就没病了!”辰哥儿笑道。


    苏迈从里屋出来,弹了他脑壳一下道:“又逗爹爹了,一刻也不肯老实!”


    辰哥儿捂着脑壳大笑着跑开,金猊奴跟在他身后上蹿下跳。


    第75章


    王闰之看了看猪肉,看了看竹篮里的野菜,问道:“要不蒸些野菜猪肉馅的馒头吃吧?”


    苏轼摇了摇头说道:“铁锅容易生锈,得拿油水喂一喂才好,锅润好了,用着才长久。”


    王闰之面露难色,苦恼道:“可是……这猪肉该怎么炖啊?”


    圆娘抢答道:“这个我会!”陶锅她玩不转,铁锅土灶应该难度没那么大。


    苏轼笑了笑,促狭的看了圆娘一眼,回道:“我有办法,你们就瞧好吧。”


    圆娘吃瘪,啊这……是被师父嫌弃了吗?!师父不会是怕她把新买的锅也烧毁吧!


    苏轼望着圆娘说道:“万事开头难,这头一遭的难事先让师父试试深浅,之后便由你来,如何?”


    圆娘点了点头,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


    这时,六郎抱着一捧甜果子进来,放在瓢里冲洗过后,给每人递了一个,剩余的全给了圆娘,是新摘下来的李子,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人家种的。


    圆娘有些诧异,问道:“六郎,这些果子哪来的?”


    “隔壁邻居李奶奶给的,说是不值几个钱,给咱们吃个新鲜。”六郎回道。


    苏轼点了点头,嘎嘣一声,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李子:“味道果然不错,今年过了时节,等明年问问她还有没有甜李子的幼苗,到时候咱们家也可在院子里栽上一棵两棵的。”


    六郎指着吃剩的果核问道:“这个不行吗?现在种下去,等它明年就睡醒发芽了。”


    苏轼笑道:“你自可以试试。”


    六郎收敛了众人的果核,煞有介事的去墙角处种树了。


    苏轼洗好锅后净了净手,将买来的猪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头,在锅里添了水,放好葱姜之后将肉块抄了一遍水,而后将肉块捞出来,把水舀出来扔掉。


    现在家里用的姜蒜是野生的,纯在山上挖的,不要钱,所以苏轼下料的时候也猛,将姜片、葱铺在锅底,然后把肉块倒进去,往锅里填了少量的水,水大概其只将肉没过。


    灶膛里烧大火,将锅烧开,然后苏轼将火焰足的柴炭都抽了出来,用水浇灭,直到灶膛里不见明火,只拿炭火一直烘烤着烧。


    做完这一切后,苏轼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将竹篮子拎出来,招呼家里一众小的跟他一起择菜。


    圆娘看了看锅,看了看苏轼,总觉得哪里不对?苏轼是苏轼,但这炖肉不像她后世所吃到的东坡肉啊!是不是调料什么的还没放完?!


    宛娘在旁边也看得一愣一愣的,她看灶台里的火十分……嗯,小,不由问道:“伯父,这点儿火就能把肉炖熟吗?”


    苏轼道:“文火慢慢焖熟的肉,滋味才足。”


    苏轼将择好的野菜用井水洗干净,一部分凉拌,一部分切成寸许的小段,裹上些粟米后,放在一旁备用。


    他一直在看着灶膛里的火,期间只在锅里添过半勺酒,一些粗盐,少许酱油,便什么都没放过了。


    圆娘满怀期待,静等开锅


    一个时辰后,肉熟了,苏轼掀锅之后,一股浓烈的肉香扑鼻而来,肉香中和着一些淡淡的酒香。


    圆娘扒头一看,这……跟传说中的东坡肉差距有些大啊,到底哪个骗了她?!


    苏轼如今炖的猪肉跟后世流传的东坡肉根本是两回事!


    师父是不会骗她的,仔细想想也是,师父都被贬到这里来了,月俸不过一百五十个酒囊,哪里舍得浓油赤酱,便是想浓油赤酱,也没那条件啊!


    苏轼将肉块盛出后,他吩咐苏迈将火烧旺些,然后在锅中添足水,凉水在热锅中一激,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肉汤在旺火的作用下,更香了。


    苏轼将之前处理好的野菜下锅,搅了搅,盖上锅盖,等锅开之后再烧烧便可熄火了。


    圆娘、宛娘还在歪着头研究那盆炖猪肉,苏轼以为两个小娘子馋了呢,遂取来两双筷子递给她们道:“尝尝?”


    圆娘摇了摇头道:“等大家一起吃。”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野菜羹也做好了,大家开始支桌吃饭,炖猪肉摆在桌子最中央,还有几样小菜,譬如盐豆豉、泡姜片、凉拌野菜。


    苏轼盛了一碗野菜羹,上面添了几块猪肉,对六郎说道:“将这碗菜给隔壁李奶奶送去吧,就说咱们家炖了肉,请李奶奶尝尝。”


    不一会儿,六郎端着碗回来了,碗里是一大块切糕,用白米和红枣做成的,压的十分紧实。


    六郎道:“李奶奶托我问爹爹一件事,她娘家的秀才侄孙一直仰慕爹爹的学问,听说爹爹住在这里,问以后能不能向爹爹请教学问上面的事儿?”


    苏轼一怔,弯唇笑了笑道:“当然可以。”


    六郎点了点头,瞄了桌上的炖肉一眼,撒娇道:“爹爹,六郎饿了,没力气了,等六郎吃饱后再去李奶奶家传话好不好?”


    苏轼笑道:“还不坐下吃饭!”


    六郎坐下便狼吞虎咽,烫的嗷嗷直叫,苏轼道:“慢些吃,烫破嘴一会儿怎么吃切糕?”


    六郎眼珠子骨碌一转,见大家都吃得斯斯文文,他不好意的笑了笑,也不再着急了。


    圆娘夹了一块炖肉慢慢品尝,她头一次吃到这种近乎原汁原味的肉香,原以为会很腻口,其实不然,没了科技与狠活,剩下的只是自然与淳朴。


    经过文火慢炖后的猪肉,腥臊味全无,只剩炽烈的肉香,入口即化,鲜香可口,不得不说,苏轼是会吃的。


    圆娘边吃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看向苏轼的目光亦多添了三分崇敬,这就是她的师父了,有变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苏轼见状,问道:“如何?”


    圆娘忙里偷闲点了点头道:“很好吃!不愧是师父!!”


    苏轼闻言满足一笑,比吃了炖肉还开心!


    今天中午,一家人吃得饱饱的,连日来的愁情都消散了许多。


    午后,王闰之在主屋里算账,她将家中的钱分成一份份的挂在房梁上,每天取一百五十文作为家用,每日可以有结余,但不能花超,饶是这样,这些家资也只够维持一年的。


    王闰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合计来合计去,银钱还是不够花的,这么多张嘴等着呢,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趁着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早早打算才是。


    与此同时,圆娘也在抱着青瓷小猪数钱,透过窗子,她看见六郎在墙根下一点点吃切糕,连嘴都舍不得张大点,她看得心里一酸,想着,努力节流不如去开源,想办法有个来财的进项才是,据她所知,师父要在黄州待五年呢。


    只是,做些什么好呢?


    这个时代对商贾多有限制,容易赚钱的买卖早被皇亲国戚垄断了。


    所以,她也不好高骛远,先弄点可以糊口的买卖就行,将眼下的难关度过去再说。


    她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师娘在家操持生计,朝云和任嬷嬷闲暇时做些女红,等黄州大集的时候拿出去卖掉补贴家用。


    只是,绣活也是讲究功底的,圆娘自己先前没学过这个,现在拿起针来也卷不过有多年功底的人们,摆摊卖字呢,她又卷不过以此为生的穷秀才。


    做点什么好呢,圆娘有些苦恼。


    宛娘端着一碗解暑的绿豆汤进来,见圆娘伏在床柱上兴致不高的模样,不禁问道:“圆娘,你怎么啦?”


    圆娘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想怎么赚钱?”她把自己的盘算说了一遍。


    宛娘叉腰道:“这有何难?你不是很会做点心嘛?!咱们可以做些点心来卖啊!”


    圆娘道:“这个我其实也想过了,黄州偏僻,百姓生活贫困,大概不会买点心这些零嘴吃吧。”


    宛娘摸了摸下巴说道:“也不尽然吧,三日后是黄州大集,咱们先去集上看看黄州的百姓都爱吃什么?选那种成本低的,有改进空间的,这样的话,咱们的买卖才有出路,等手里本钱多了,再酌情添减,相信我,你在屋子里空想是想不出什么来的,得出门瞧瞧才能发现些什么!”


    圆娘一想也是,她赚钱心切,一时钻了牛角尖!


    宛娘将绿豆汤递给她道:“先喝两口绿豆汤解解暑,我本来说要湃在井水里的,任嬷嬷非是不让,说小娘子喝那么冰碴凉的东西不好,容易脾胃不和。”


    圆娘劝道:“你爱吃凉的习惯真要改改了,黄州潮湿闷热,咱们又离江边子这么近,本来体内湿气就重,再吃凉的更是雪上加霜,湿气排不出去就会变胖变丑的!”


    宛娘悚然一惊,摸了摸自己的小脸道:“我胖了吗?丑了吗?”


    圆娘笑道:“快了!”


    宛娘笑道:“好你个促狭鬼!”她伸手挠圆娘最怕痒的地方,两个小娘子瞬间扭成一团,满屋的欢声笑语。


    辰哥儿在外面敲窗提醒道:“还不歇午觉,任嬷嬷过来了!”


    两个小娘子立马脱鞋,爬到床上闭紧双眼开始装睡!


    没过一会儿,她们听到有脚步声慢慢走近,没有进门的意思,稍微停了停又缓缓离开。


    圆娘与宛娘睁开眼睛对视一眼,后知后觉冲窗户说道:“二哥,你是不是在故意捉弄我们?”


    “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任嬷嬷虎着脸走进来,说道:“还不睡?!”


    两个小娘子立马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们甚至还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憋笑,心道:二哥,你!!


    第76章


    今日休沐,恰逢五日一轮的黄州大集,届时不仅黄州本城的人会来赶集,就连黄州下属的村镇农户也会挑着担子来赶早市。


    所以,今天黄州的横道大街上人很多,柴炭、青菜、瓜果、鸡蛋、粗布头也比平常便宜。


    辰哥儿一大清早将从官府领回来的酒囊打包搬到独轮车上,方伯推着独轮车,辰哥儿,圆娘,宛娘在后面跟着,预备去集市上将这些酒囊折成现钱,补贴家用。


    自从苏轼被贬黄州后,俸禄骤减,已经得不到米粮和钱帛了,有的只是官府用过的酒囊充当俸禄,每月初一,方伯就会将这些旧酒囊领回家,等大集的时候卖掉,偶尔有卖不掉的情况,这时候只能做死契押在当铺里了。


    当铺掌柜压价压的太狠,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方伯不会将酒囊押在当铺的。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他们隐隐看到横道大街上聚了不少人了,方伯连忙找了个岔道位置把独轮车停好,此处正好生着一株茂密的桂树,有树荫遮挡,要凉爽很多。


    方伯摘下斗笠扇了扇风,对辰哥儿说道:“老奴一个人看着摊子就行了,小郎君带着小娘子们各处逛逛吧,这里虽然比不上吴兴之地繁华,但也很热闹。”


    辰哥儿看了到处东张西望的妹妹们一眼,点点头道:“嗯,等会儿您卖完之后若我们还没回来,您就买点粟米回家吧,不必等我们。”


    “好嘞!”方伯满口应道。


    圆娘只逛过后世的农村大集,那时她还很小,被母亲领着,随着人、流往前挪动,看到的都是一根根蓝的、灰的、花的、绿的,胖的,瘦的,长的,短的,大腿。


    后来电商平台发展起来,集市上的人就渐渐少了,集市的规模也慢慢缩减,再后来,连村镇都变成城市郊区,城市新区,大集市便再无立足之地,慢慢消亡了。


    她还是很喜欢热闹的大集的,黄州虽然地处偏远,乡音晦涩,但集市上的热闹是不减的,而且有官府看着,集市一块一块的区域划分的十分规整,买菜的聚在一起,卖锅碗瓢盆的聚在一起,手艺人摆摊的聚在一起,卖点心小食的亦聚在一起。


    黄州城的贵价点心都是糕点铺在卖的,只有乡绅富户去光顾,人并不多,毕竟这里不怎么富裕,普通人家即便走亲访友也舍不得带那么贵重的点心,享用不起。


    只有来大集上摆摊的才是黄州普通百姓会光顾的地方,圆娘等人的目的地就在这些地方。


    点心摊子上摆放的都是些价钱极其低廉的点心,内里看不出什么,只在表面撒了几个糖粒,粗劣但胜在便宜,二十文钱能买一纸包,摊主讲究个薄利多销。


    圆娘观摩半晌,悟了。


    她要想靠卖点心养家糊口,首先要价格低廉,其次是量大,所以必须将成本压得极低才是,这还不算完,要想能挣钱得保证比这些摊位上的点心好吃。


    摊主见三人在摊位旁走来走去的也不肯买,不由搭讪道:“小娘子,我这的点心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吃,要不买块尝尝?”


    圆娘抿了抿唇,他要说自己是最便宜的她信,说自己是出了名好吃的她不信,这一看就不好吃啊!


    摊主见圆娘露出怀疑之色,说道:“不信?不信的话,你尝尝!”说着,他捡起一块称剩下的点心残渣递给圆娘。


    圆娘接过来尝了尝,眼底划过一丝惊诧,这种不起眼的小点心,口感竟意外的不错,十分酥脆,还带有淡淡的回甜,那口感怎么形容呢?就像没反绵的拿破仑酥层,显然这个时代没有起酥粉,普通农户也用不起黄油,单单凭手艺及她还不知道的秘方做到这种程度,还这么便宜,难怪这一溜摊位数他家的生意最好。


    圆娘好奇的问摊主道:“小哥儿,你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摊主忙里偷闲道:“我也不知道,没名字的,我娘在家随便做做的,你若叫它酥饼也行,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圆娘垂眸看了看,显然此酥饼与后世的桃酥饼不是一回事,但貌似只能如此称呼了。


    她叹道:“你母亲真是个手巧之人。”


    摊主被她夸的不好意思了。


    圆娘道:“给我也来二十文钱的。”


    “哎,好嘞!”摊主手脚麻利的将点心给她封好,他做买卖敞亮,多给圆娘放了两块,满满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宛娘又从旁的摊位上买了几种摊位招牌点心。


    二人准备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辰哥儿跟在他们身后,替她们提着点心。


    三人远远看见方伯的酒囊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卖出去。


    也是,城中人就那么多,酒囊又是耐用品,谁家天天没事儿买酒囊呢?


    圆娘摸着这些普普通通的旧酒囊,说道:“单卖酒囊不好卖,如果在里面盛点酒就好了。”


    宛娘苦恼道:“可是好一点的酒都是官府或者有牌子的大酒肆酿的,这些地方都是用酒坛子的,不大会用酒囊,而普通百姓只能酿造些口味低劣的私酒,连买酒都得偷偷摸摸的,又哪里舍得为酒囊出钱,白送还行。这里地处偏僻,也没有行人聚集,很少有人出远门,自然也就用不到酒囊了。”


    方伯安慰道:“小娘子莫急,这些酒囊一会儿就卖完了,卖不出去的可以放到当铺里抵,总归不会让小娘子饿肚子的。”


    圆娘道:“一个新酒囊二十五文钱,一个旧酒囊二十文钱,放到当铺里抵的话一只酒囊只能得十到十五文钱,并不划算。”她边说边摸了摸手边的酒囊。


    辰哥儿看着这些卖剩的酒囊,问方伯道:“现下卖的钱可够买粟米的?”


    方伯点头道:“够了!够了!”


    辰哥儿道:“你去买粟米吧,我们来看着摊位。”


    方伯


    有些犹豫,怕辰哥儿他们处理不来。


    “放心吧,方伯,我能看好。”辰哥儿道。


    方伯纠结了一会儿,看了看日头,便答应了下来,他去买粮,辰哥儿等人看摊。


    见方伯走远了,辰哥儿慢悠悠的说道:“咱们每集都来卖酒囊,大概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旧酒囊了。”


    “是了,我们再卖酒囊只会越来越困难。”宛娘说道。


    “所以,换个思路,这些旧酒囊便不能当成酒囊卖了。”圆娘说道。


    “然也,然也。”辰哥儿道,“等方伯回来咱们就回家吧,这些旧酒囊总归要换成新花样的。”


    宛娘仔细打量着酒囊说道:“啊?它们能变出什么新花样呢?”


    圆娘低眉沉思道:“任嬷嬷她们手巧,一定会将这些酒囊改成小娘子们背得包包,将背包装饰的漂亮些,要价可就不止二十文了。”


    “哎,好是好,可是会有人买吗?”宛娘问道。


    “当然!买卖买卖,有人卖就有人买。”圆娘信心十足道,“六郎是不是快启蒙了?听说师父已经为他找好了私塾,这小家伙能说会道的,等会儿回去拿两块点心哄哄他,他定能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好办法!”宛娘笑道。


    没一会儿,方伯就背着半袋子粟米匆匆的赶了回来。


    几人不由分说的,推着独轮车摇摇晃晃的往家走。


    方伯一拍大腿道:“哎呀,小郎君,小娘子,你们慢点,慢点!酒囊还没卖完呢!”


    辰哥儿笑道:“不急,不急,等下个大集再卖!现在先回家吃饭,大集上没什么人了,干耗着没意思,再把人晒中暑了,得不偿失。”


    “那……那也得老奴来推车呀!您慢点,别撞上树桩子!”方伯背着粟米边追边说道。


    “不会的,我长眼了!”辰哥儿少年心气,将独轮车推的飞快,边推边招呼,“圆妹,宛娘,你们坐上来,我推得动你们。”


    两个小娘子看他蛇形走位,骇的不轻,连连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们走得动。”


    几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啪,哎呀!”的一声,辰哥儿停了车,方伯急忙追上去,圆娘宛娘扒头一看,车前躺着个眉眼俊秀文气的青年,大概只有弱冠之龄,长的白白嫩嫩的,背后背着个书箱,他刚刚蹲在路边,辰哥儿只顾着跟两个妹妹说话,没着眼看路,书生又被大大的木书箱挡着,一时不慎,冲撞了。


    辰哥儿停了车,连忙上前查看,他将书生扶了起来,道歉:“这位壮士,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没有看到你,你没事吧?”


    那人摆了摆手道:“我还好,刚刚行路累了,坐在路旁小憩睡着了,没看到小哥儿推车来,不好意思啊。”


    圆娘缓缓松了一口气,心道:不是碰瓷的就好!


    辰哥儿点了点头,不放心道:“要不你走两步试试,看看我有没有撞伤你?”


    那人摆手道:“没事儿,还好你停的及时,我歇息好了,着急赶路。”他刚迈一步,便“哎呀”一声,苦笑道,“崴了脚!”


    辰哥儿将他放在独轮车上,问道:“你去哪里啊?我送你一程。”


    “城北,临皋亭。”书生说道。


    “哎,好巧,正好同路,临皋亭附近住了好几户人家,你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辰哥儿自来熟的问道。


    “我的姑祖母嫁到一户姓李的人家,我这次是来……是来投亲的。”书生说道。


    “那咱们正好是邻居。”辰哥儿笑道,“我家姓苏。”


    惊的书生连忙从独轮车上跳下来,追问道:“苏子瞻是你什么人?”


    “我爹!”辰哥儿回道。


    书生又惊又喜,单腿蹦着往前走,说什么也不上辰哥儿的车,说是折煞他了。


    辰哥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他这样什么时候再蹦到家?”


    方伯叹了一口气,将粟米放在独轮车上,自己上前搀人。


    待到门前,书生作揖道:“小子今日无状,等改日腿好了再登门拜访。”说完单腿蹦到隔壁李家去了。


    辰哥儿将车推进去,心道等会儿送瓶红花油过去。


    任嬷嬷接了粟米去做饭,六郎缠着阿姊们要点心吃。


    苏轼倚仗站在门口问道:“你们两个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了?”


    圆娘将点心捧到他面前道:“师父,你尝过就知道了。”


    苏轼略尝了一下,凝眉问道:“这是什么?入口极为酥脆。”


    圆娘道:“摊贩说没有名字,他娘随便做的。”


    苏轼又尝了一口,一一问过价钱后,稍加思索后说道:“这个酥脆小饼最赚钱。”


    宛娘道:“可是它是最便宜的呀!”


    圆娘道:“是它的成本极低,纯属卖手艺。”


    宛娘道:“圆娘,你会做这种酥饼吗?”


    圆娘摇了摇头道:“能做是能做,只是成本会比这家高不少,咱们最好做那种,原料就在山里刨,基本零成本那种。”


    宛娘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要做何点心?


    王闰之看着卖剩的酒囊问道:“怎么没将这些卖不出去的旧酒囊典当掉?”


    圆娘道:“一个旧酒囊典当了最多只值十五文钱,我们想着任嬷嬷手巧,不如将这些酒囊改成包包,也能多卖几个钱!”


    朝云摸了摸这些酒囊道:“还是你们这些小的鬼主意多,想法不错。”


    说着,她去里屋拿了针线篓子出来,照着酒囊比比划划。


    宛娘看得入神,随便找了个什么,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裁剪缝补。


    六郎突然嗷的一嗓子,叫道:“三姐,不许欺负我的胖蘑菇!”


    说着,他拎了个板凳递给她,将她屁股下的一大团土状物解救出来。


    宛娘瞅了一眼,道:“什么嘛,又干又硬,那么一大坨怎么会是蘑菇?!”


    圆娘闻言仔细一看,惊诧道:“这不是茯苓嘛!咱们的点心原料有着落了!”


    “茯苓不是药材吗?也能做点心?”辰哥儿问道。


    “能的!!”圆娘十分肯定,“你们就瞧好吧!”


    六郎一听说他的胖蘑菇能做点心,也不舍不得了,直直将其递到圆娘面前道:“阿姊,做点心吃吧!”


    第77章


    圆娘前世只用现成的茯苓粉做过茯苓糕,新鲜的她还没处理过,她将困惑的目光投向苏轼。


    苏轼将手中的竹杖倚在墙上,接过圆娘手中的鲜茯苓块,说道:“首先要把它洗净、削皮、然后切片晾晒,等晾干之后就可以用碾子磨成粉了。”


    他边说边在井旁汲水洗茯苓块,然后操刀小心翼翼的削去外面土褐色的皮,接着将茯苓块一切为二,再切成薄厚均匀的小片。


    圆娘将竹圆盘上的灰尘拿干净的布抹掉,而后将苏轼切好的茯苓片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竹圆盘上。


    苏轼不仅才思敏捷,干活也麻利,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茯苓块被他处理好了。


    辰哥儿自告奋勇的从圆娘手里接过竹圆盘,放在竹架上进行晾晒。


    一连三日都是好天气,苏轼天天带圆娘查看茯苓片的干燥程度,等晒的差不多了,也就是可以磨粉的时候了。


    磨粉筛好后,足足有小半盆呢,只是这些茯苓粉自用是够了,做成点心售卖还是不够。


    圆娘决定上山再找些什么!


    宛娘和辰哥儿举双手赞同,她们这次出门学乖了,都在身上扑了防虫蚁的药粉,每人手中拄了一根竹杖。


    六郎见二哥和


    阿姊们要出门寻宝,他也坐不住了,也闹着要跟去。


    任嬷嬷好说歹说将他劝住,辰哥儿带着两个妹妹悄悄跑路!


    辰哥儿和金猊奴在最前面开路,圆娘提着竹筐在后面跟着,宛娘拿着三把打草刀跟在圆娘身后,王适不放心他们三个出来,跟在宛娘身后断路。


    宛娘悄悄往后看了一眼,目光扫到王适的袍角,弯了弯唇,笑了。


    圆娘边走边说:“也不拘什么,有用的就往家薅,酸甜可口的浆果、无毒的山蕈子等等,都行!”


    “好嘞!”宛娘张目四望寻找目标,见草丛里有一株藤蔓上挂着红彤彤的野浆果,她用打草刀在身前的草丛里薅了薅,稍微过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将熟透的浆果一一摘下,圆娘摘了两片苘麻叶卷成兜底的小筒将宛娘摘到的浆果收入小筒里,省的一会儿被别的山货压到。


    四人走了半晌,辰哥儿又为圆娘寻了些寄生在松树根上的茯苓,块头虽然不如六郎寻得那么大,但也可以了。


    宛娘寻到几株野绿豆,刚要摘豆荚便被圆娘制止了,她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个煮不熟的,不能要。”


    宛娘惋惜的看了一眼野绿豆,看了一眼竹筐里的茯苓块和野浆果,总觉得这些东西也还是不够。


    “啪嗒”一声,正当两个小娘子一筹莫展之际,一只果子砸在了圆娘头上,她惊呼一声:“哎呀!”吓得直往辰哥儿身边躲。


    辰哥儿耐心安慰道:“没事的,只是上面掉下来的野果子。”


    圆娘惶惊,见不是她所害怕的不可描述之物,心绪这才渐渐平复,她低头一看,见是一只跟无花果有些相似的果子,她心内一喜,忙拾起来掰开一看,看到些黏黏的果肉后,笑道:“有了!”


    “什么?什么?”宛娘凑过来一看,失望道,“这个不能吃的,没什么味道,口感还特别奇怪。”


    圆娘坚持道:“能吃!只不过不是直接下口,大家都找找看,要果型小一些的,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又大又轻飘的果子不要,没什么用。能找到多少是多少!”


    大家见圆娘说的如此笃定,都选择相信她!几个人齐心协力,一会儿就装满了竹篮,连他们带来的麻袋都装了不少。


    山户不知这些果子的吃法,弃如敝履,这座山里多的是这样的果子,没人采摘,都便宜了他们。


    圆娘看摘的差不多了,又寻摸了一些酸枣、酸角摘走,辰哥儿意外发现了一个蜂窝,几人狗狗祟祟的点烟熏走蜂群,将蜂窝取走。


    王适用土造的弓箭射杀了两只竹鼠,晚上回去可以加餐了。


    一行人上山一趟收获颇丰。


    山间丛林叠嶂,不容易看到日头,稍一觉昏暗,王适就把几人劝下山了。


    圆娘回到家时,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白面书生,毕恭毕敬,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碗中有些红乎乎的东西。


    这人他们认得,正是那日大集上被辰哥儿撞崴脚的那个。


    辰哥儿笑着上前打招呼道:“潘大哥,你的脚好些了吗?”


    潘大临笑道:“二公子送的红花油很管用,脚已经完全好了。”


    辰哥儿点点头道:“那便好。”


    潘大临将手里的大海碗递给他道:“这是我姑祖母做的枣豆馅儿,可甜了,留给你们吃吧。”


    辰哥儿知他来意,接过枣豆馅儿道:“没见到我爹?”


    潘大临遗憾道:“苏子在歇觉。”


    辰哥儿说道:“这几日我爹眼疾犯了,家里拘着不让他读书,不让他四处走动,兴许是有些无聊,赌气睡觉了。潘大哥若得空可以常来啊,我爹是个闲不住的人,闷得久了要发霉的。”


    潘大临惊喜道:“这……真的好嘛?会不会太打扰,我……我可以常来看望苏子吗!!”


    辰哥儿道:“我爹一向好热闹。”少年眨了眨眼,笑容灿若朝阳。


    圆娘将枣豆馅儿倒入自家碗里,又在潘大临的碗里盛了些吃食,这才将其递给辰哥儿,辰哥儿将碗递给潘大临,潘大临端着碗兴高采烈跑了,简直连跑带跳,完全没有往日的斯文稳重。


    圆娘将枣豆馅儿放在庭院里的石台子上,辰哥儿、宛娘、叔寄、六郎一人拿了一只木勺,轻轻的蒯着吃。


    所谓枣豆馅儿就是用红豆、绿豆、花豆、红枣去皮熬煮而成,又沙又甜,是农家夏日甜食。


    为何是夏日吃呢,因为这些枣豆都是去年收获的,隔年入夏之后极易生虫,农家一粒粮食也舍不得浪费,将生了虫或者想要生虫的枣豆放在太阳地儿下曝晒,把虫子晒出来筛掉,余下的枣豆就可以熬枣豆馅儿吃了。


    圆娘想着,既然是潘大临来送的吃食,应该不会是枣豆生虫后熬成的豆馅儿,他看样子像师父的铁杆粉丝!


    碗中的豆馅儿一点点减少,最后辰哥儿将碗收起来道:“给爹爹留点。”


    六郎没有吃够,拐弯抹角的说道:“郎中不让爹爹吃甜的。”


    辰哥儿敲了他脑门一下,笑道:“不让他吃荤腥,还不让吃甜的,还不让读书,是要把爹爹拘起来做标本吗?”


    他刚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苏轼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一只木勺,走了过来说道:“知我者辰儿也,我只吃一口,尝尝味。”


    叔寄显然也没吃够,但他到底比六郎年长些,性子又一向安静沉稳,见状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天天能吃到枣豆馅儿就好了。”


    辰哥儿无意间说道:“那也得自家有地才行,想吃什么种什么。”


    苏轼闻言一怔,他略一思索后说道:“辰儿这个提议不错。”


    宛娘支颐,发愁的看着大家说道:“若果真存了买地的念头,从现在开始就要准备钱了。”


    大家一时寂静无声,现如今家里生活拮据,花钱买粮都捉襟见肘的,哪里有钱买地呢。


    苏轼默默吃豆馅儿,没有再说话了。


    等傍晚吃过饭后,苏轼借口出去走走,便不见了人影。


    直到要入睡了,也不见苏轼回来。


    辰哥儿指了指北边,对圆娘说道:“在江边赏月呢。”


    圆娘点了点头,提了一盏纸糊的破旧灯笼出门寻人,辰哥儿要跟她一起去,被圆娘制止了,辰哥儿只好把熟睡的金猊奴从狗窝里扒拉出来,让狗子陪着圆娘出门。


    苏轼正在临江吹竹箫,其声哀怨凄婉,听的人心碎。


    圆娘和金猊奴站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听箫一边赏月。


    过了片刻,苏轼也不吹箫了,仰头灌了一口冷冽的酒,圆娘抱着灯笼,看他借酒消愁,金猊奴趴在一旁打盹儿,狗头一点一点的,最后枕着圆娘的脚呼呼大睡。


    兴许是金猊奴无忧无虑的鼾声惊动了苏轼,他回过头来见圆娘抱着灯笼坐在不远处,沉默一瞬,招了招手。


    圆娘拍了拍金猊奴,起身朝师父走去。


    昏黄的烛火下,苏轼的眼睛在醉意的熏染下亮晶晶的,如天上的星星一般。


    圆娘叹道:“师父,别喝了,家里的儿郎们都睡了,一会儿醉了,是打算让我抬你回去还是让金猊奴背你回去?”


    苏轼摇了摇头道:“不回去了。”


    醉话上来了!


    苏轼醉伏在青石上,饮冷酒,听江浪拍案。


    半晌后,酒壶也空了,他枕箫仰躺,望着满天星河出神。


    就在圆娘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他说道:“圆娘。”


    “嗯?”


    “在你的家乡,是如何看待像师父这样的人的?”苏轼


    轻声道,甚至他的尾音淹没在涛浪声中,却如惊雷一般在圆娘耳边炸响。


    什……什么意思?在师父看来,她应该是杭州人士才对,杭州可是天底下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杭州人如何看待他,他再清楚不过了,完全没必要有此一问!


    圆娘震惊之下,不知作何回答。


    苏轼自嘲的笑了笑,自我评价道:“我如今是个连家都养不起的儒生。”


    圆娘震惊过后,抿了抿唇道:“抛开别的不论,以师父之才做沈括那样的人不难吧。”


    “不难。”


    “做吕惠卿那样的人不难吧?”


    “也不难。”


    圆娘道:“你看,昧着良心当官,能赚得更多。”


    “不假。”


    “可是依旧会有无数人宾服师父的良心与风骨,像李奶奶家的潘大哥,诗僧参寥子,隐士陈慥。”


    “你家乡的人也这么认为吗?”


    圆娘果断的点了点头道:“也这样认为,大家都说苏子瞻襟怀旷达,生性乐观,是最令人向往的雅士。”


    苏轼摇了摇头,声音里笼着三分醉意道:“非也,非也,苏子瞻在为生计发愁。”


    “我还有钱,应该够买几亩地的。”圆娘说道。


    苏轼摇了摇头道:“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这些钱你留着当嫁妆,莫要往外掏了,关于买地养家的事儿是师父该操心的。”


    圆娘道:“嫁人之事虚无缥缈,先把眼前的难关度了吧。”


    苏轼依旧拒绝道:“关于地的事儿,我有了大致想法,兴许不用花钱就能得到。”


    说着,他撑着石头支起身来,晕晕乎乎的坐着,十分安静。


    圆娘不安静了!她的内心现在风起云涌,山呼海啸,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师父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是穿越的了?会不会将她绑到庙观里烧掉,或者沉江喂鱼?!


    她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第78章


    苏轼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圆娘想问,又不知如何问出,表情很是纠结犹豫。


    苏轼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将自己的手递到圆娘面前,欲拉她起来:“当年你父亲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士,却在中举后抛却功名,隐退山寺,潜心修佛道之学,你知是为何?”


    圆娘搭在他的手上,借力站起来,提着破旧的灯笼,闻言怔怔的看着他,喃喃低语道:“可是与我有关?”


    苏轼沉默良久,开口道:“你生而知之,你父母带着你到处游历,生怕你被人察觉出异常来,后来你的母亲在杭州染时疫去世,你亦大病一场,你的父亲觉得到处漂泊终非长久之际,便带着你在杭州净慈寺隐居下来,说好等你启蒙了,若你愿意的话,便拜我为师,只是没想到……你父亲提前病逝了。”


    圆娘心里更疑惑了,她是穿越的不假,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直接穿越到六岁女童身上,虽然没接收到原主的记忆,也只以为自己是运气不好,六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记忆?!接收不到很正常。


    但听师父的意思是她生而知之,那岂不是她一开始就是胎穿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会丢失了六年的记忆……生病发烧这种理由很牵强,多高的温度能把记忆烧没?


    况且依她的性子,她应该不会一穿越过来就大张旗鼓的暴露自己,旁人应该只觉自己聪慧一些,很难猜到自己的底细。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她之前有人穿到这副身子上,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人离开了?


    如此一想,岂不是更恐怖?!这身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能让两个异世之人接连穿越附体?那之后……还有没有第三个?


    师父一直强调自己是生而知之,那十有八九之前穿到这个身子里的人不是自己啊!!


    圆娘真的怕了!她手指颤动,双腿发软,金猊奴感觉到她的不安,吱吱的叫着,在她身旁钻来钻去。


    苏轼垂眸,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江风呼呼的吹,圆娘有些冷,她抿了抿唇,提议道:“师……师父,你要不要架个柴火堆,烧我一下?”


    苏轼蹙眉,冷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圆娘再接再厉道:“我觉得我身体里有人……”


    苏轼顿悟,他看看月色看看圆娘,问道:“在给为师讲鬼故事?你别说,还挺应景。”


    “师父!”圆娘叫住他,正色道,“我并非生而知之之人。”


    苏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仔细看着她,见她神色严肃,不似作假,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什么是摇摇车?什么是小汽车?什么是手机?什么是动画片?什么是幼儿园?”


    圆娘闻言更震惊了,这都是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啊,确实来自后世,这个时代的人百分之百不知道,苏轼既然这么问,就证明他没说谎。


    圆娘犹豫半晌,问道:“还有吗?”


    “游乐场是哪儿?”苏轼仔细想了想,又道,“你阿爹领着你去买东西,你说手机碰一下就行,不用带钱。”


    圆娘自己思索半晌,问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苏轼见她认真且疑惑,不像开玩笑的模样,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师父二人重新坐在石堆上,开始往回倒。


    圆娘实话实说道:“我睁开眼的时候,阿爹已病入膏肓,然后师父就推门进来了。再之后,阿爹病逝,师父把我带回苏家。”


    “不瞒师父说,你刚刚说的幼儿园,手机什么的,我都知道是什么,但我绝对没有在这里说过。”


    苏轼瞠目结舌,酒也醒了一半,他支颐望着圆娘,眉头紧蹙,半晌后冷静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之前那个不是你?”


    圆娘郑重的点点头,师父终于理解她了。


    苏轼又道:“你是一直叫林浦圆吗?”


    圆娘又笃定的点点头,她这个名字叫了两世了,从未更正过。


    苏轼想了想又道:“你年幼的时候,性格如何?”


    圆娘赧然:“不怎么好,比较任性,贪玩,贪吃,喜欢耍赖,不爱上学,还有点暴躁。”


    苏轼听着听着,乐了。


    圆娘恼羞成怒:“师父!”


    苏轼笑够了,这才说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你小的时候还是很乖很可爱的嘛。”


    圆娘将灯笼放到一旁,薅过金猊奴的狗头使劲蹂躏,气得金猊奴挣扎出来,离她一丈远。


    苏轼见圆娘一副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的羞窘模样,安慰道:“我想前后应是同一个人。”


    圆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仔细捋自己的回忆,她绝对没有一个人穿两次的经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你的家乡是在一个叫德州的地方?”苏轼虽然是在问,可语气十分笃定。


    圆娘点点头,她前世的家乡确实在山东德州。


    苏轼又道:“你的父亲是苏州人士。”


    圆娘眨了眨眼,心道:如此一来,刚刚师父所问的家乡,一定是指她前世的家乡了。


    苏轼又说出一串地址,试探问道:“这是不是你家?”


    圆娘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幼儿园。”她叹了口气,说出自己家的位置。


    苏轼确定道:“之前那个就是你!没跑了!!”


    圆娘想否认,可证据确凿,哪里有掀老底把她前世的家都翻出来的?!


    圆娘苦恼道:“可我对六岁之前的事,毫无印象。”


    苏轼想了想,猜测道:“杭州净慈寺有数位得道高僧,当初你阿爹发现你的异样后,带着你去了一次净慈寺,后来你阿娘病逝后,你们父女便一直长居净慈寺,兴许寺里大德们用什么高妙的佛法封存了你的记忆。”


    圆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静静的发呆,仔细回忆自己两世的经历,突然说道:“之前我有次发烧,醒过来之后说话文绉绉的,还会背不少古诗词,大家都当我是神童。”


    这回轮到苏轼讶异了,如果之前还能用失忆,封存记忆来解释,可圆娘说的这个经历,就不能如此草率的下这种定论了。


    苏轼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他拿不准,见圆娘一副苦恼的模样,不禁安慰道:“轮回转世之说,玄而又玄,妙而又妙,说不清楚的,师父经常梦见自己是个右眼失明的和尚,常年来往于川陕之间化缘、传授佛法。”


    圆娘听呆了。


    苏轼又道:“不信?师父出生的那天晚上,你师祖母梦见一个老和尚来借宿,你师祖母刚一敞门,他就自顾自的进来躺在客厅的短榻上睡觉,你师祖母醒来便发动了。”


    “有一次你师叔和云庵、云聪两位禅师辩论佛法,途中睡着,三人同时入梦迎接五祖戒和尚,醒来我正敲他们的房门呢。”


    圆娘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什么来,忙问道:“了元禅师是不是你前世的师弟?”


    苏轼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听说过。”


    圆娘闭嘴,心中哀叹:冯梦龙太太,你坑我!


    苏轼好奇道:“为何这么问?”


    圆娘讪笑道:“刚刚与师父探讨前世今生之说,忽然记起我家乡盛传的一个小故事。”


    “什么故事?”


    “说师父前世是高僧大能,本来修行


    圆满要位列仙班的,没想到为一个女子破了戒,然后轮回转世消业而来,了元大师是你前世的师弟,特意为了点化你,追随你转世而来。”


    苏轼闻言,脸色异彩纷呈:“……”


    良久后,他问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故事是了元编的?”


    圆娘笑着摆手道:“不是,不是,是个写话本子的编的,你不认得。”


    圆娘想起师父发达时,自家后院那群莺莺燕燕,师父他整个一花心大萝卜!哪里是为一个女子而来,是为一群女子而来!如此修行,一世怕是消不了业。


    苏轼点点头道:“写话本子的多数不正经,你平日要少接触。”


    圆娘憋笑道:“知道了,我只爱琴棋书画加吃喝。”


    苏轼见她放松下来了,心情亦是一松,笑道:“心里不纠结了吧,你看,师父也有前世今生。”


    圆娘点了点头。


    苏轼想了想又道:“往常你在家怎么还怎么,有什么事就往师父身上推,师父给你兜着。”


    圆娘心里大为感动:“多谢师父。”


    苏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是做师父的,理应如此。”


    圆娘又道:“师父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太离经叛道的,就是做做点心,卖卖点心,补贴家用。”


    苏轼道:“你的身世不可随意外泄,这世上多的是别有用心之人,除此之外,照你自己的心意活,师父在后面托着你呢。”


    圆娘重重的点了点头。


    苏轼问道:“关于你六岁之前的记忆,你在意吗?”


    圆娘听苏轼话里有话,她抬眸看着他。


    苏轼又道:“若你不在意,咱们就当没这回事,若你在意的话,三日后可随师父去拜访一个人。”


    圆娘想了想道:“总觉得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心里有些不安,不知师父带我去拜访谁?”


    苏轼慢悠悠道:“了元那秃驴应该有说道。”


    圆娘:“……”得嘞,这对相爱相杀的cp,她快磕起来了!师父与佛印大师之间,不赖冯梦龙造谣。


    第79章


    圆娘去隔壁邻居李奶奶家买了些大米、红豆和红枣,现在这个时节新粮还没下来,家里积了不少陈粮的,都在想办法清仓预备给新粮腾地方。


    李奶奶是个厚道人,将这几样东西以很公道的价钱卖给了圆娘。


    圆娘用红豆和红枣来做馅料,大米磨成粉后按比例掺入茯苓粉中,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了做糕的模具。


    辰哥儿自告奋勇要帮她刻,浪费了好几块木料之后也没达到她想要的结果,最后苏轼看不过眼去了,将这活儿揽了过去。


    苏轼本来就是书画篆刻大家,刻花糕模子亦不在话下,只用了半天就刻出了圆娘想要的模样,是海棠花的样子。


    任嬷嬷将馅料熬出来又用文火细细的炒了一会儿,尽可能把馅料里的水分炒的干一些,圆娘想着这时候又没有防腐剂,黄州又很闷热,人们舍不得把刚买的点心立马吃掉,一般都会存放好久,为了馅料不容易变质,只能尽可能的把馅料炒的干些。


    食品安全问题最重要!


    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操作,圆娘将糕粉过了一遍细箩,将结块的糕粉搓开。


    而后才将糕粉筛入花模中,洁白的糕粉纷纷扬扬的撒下,落雪一般漂亮。


    宛娘将提前晾凉的枣豆馅儿捏成均匀的小剂子,圆娘过完第一遍糕粉后,她便紧随其后将小剂子放入海棠花模中,圆娘再返回来过糕粉,最后圆娘用一块极平整的木头将糕粉抹平。


    将茯苓糕倒入蒸屉里是儿郎们的活计,苏轼先打个示范,之后的活计便是辰哥儿的。


    任嬷嬷烧火蒸糕,自从圆娘点了厨房之后,但凡家里有个喘气的,都不会再叫圆娘烧火,大家怕了。


    不过,圆娘也有新活计,摘的凉粉果还没处理呢,她用刀将凉粉果子一个个切开,宛娘按照她的要求将里面的果肉挖出摊在盘子上,等宛娘挖完全部果肉,圆娘拿了个干净的竹圆盘,将果肉晾晒起来。


    等果肉里的水分被晒干后,圆娘拿了一块纱布,兜住果肉洗果胶。


    宛娘在一旁看得好奇,她眼睁睁的看着纱布里渗出黏黏稠稠的果胶来,伸出食指去点了点那些果胶,放嘴里一尝,苦恼道:“圆娘,还是没什么味道啊!”


    圆娘道:“不急。”她将盛满果胶的陶盆静置,归置了一下家中带甜味的食物,枣仁、李子、山上采的浆果,她略一思索,把浆果熬成果酱,这样一来果酱只有酸头没有甜头了,她又把枣仁去皮熬成枣泥与果酱混合在一起,这样既甜又酸,既有枣子的甜香味儿,又有浆果的果香味儿,两全其美。


    宛娘尝了尝,竖起大拇指道:“圆娘,你真是绝了!”


    圆娘将李子切成细丁放在夏橘汁里,她将一撮芝麻碾碎了,放到小碟子里备用。


    最后一切备齐,圆娘给家里每人盛了一小碟子凉粉,淋上果酱与果丁,还有芝麻碎。


    大家将信将疑的接过来,瞧了又瞧,最后试探着用勺子蒯了一块放入口中,仔细一品尝,凉粉又滑又嫩,在果汁和果丁的加持下,酸甜可口,还带有一丝丝的芝麻香!!


    是极好吃的!!


    六郎吃完之后,甚至把碟子舔的干干净净的!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他悄悄的扒了放凉粉的陶盆一眼,又悄咪咪的看了圆娘一眼,显然还想吃。


    圆娘摸了摸他的头,又给他和叔寄盛了一碗。


    叔寄有些心疼的说道:“阿姊,少盛一些,解解馋就行。”这些是需要卖的,他们多吃一口,家里就少卖一口,不划算的。


    圆娘将碗递给他,见他面有愧色,不禁笑道:“不白吃的,你们吃完之后给阿姊提提意见,看看还有何处需要精进的,不也挺好。”


    叔寄抱着碗,重重的点了点头!


    宛娘坐在石台子上说道:“圆娘,你说这个叫凉粉,现在是夏天,我看这个也不凉啊!如果是冰冰凉凉的下肚,那就更舒坦了,消暑解渴,岂不美哉?!”


    美是美,只是这里既没有冰箱,寻常人家夏天又没有冰块,想要吃冰冰凉凉的凉粉,不太现实。


    这时六郎忙中偷闲,指了指院子里的那口井说道:“放井里湃一晚上不就好了,第二天用冰凉的井水继续湃着,也不比放冰块效果差的。”


    圆娘点头笑道:“主意不错,可以一试。”


    叔寄不甘示弱道:“阿姊,虽然咱们没有冰块,可口感上达到冰冰凉凉的效果,也不难,可以添些薄荷,保准一凉凉半天!”


    “也很好!”圆娘眼睛瞬间一亮,赞同道,她前世曾看过一个视频,是老糕点师傅教人做冰糕的视频,老师傅做的冰糕不用冰块和冰箱,甚至不是冰的,是一种掺了薄荷的糕点,软软糯糯的模样,口感却十分爽利,只是不能多吃。


    辰哥儿指了指自家屋子西侧道:“西边山上有一大片薄荷呢,够你用的了。”


    圆娘深切的感觉到,靠山吃山的便利!


    辰哥儿将自己的碟子送给六郎舔,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圆妹,你打算如何定价?”


    辰哥儿这一问,倒把圆娘问住了,她前世是个美食博主不假,那只是线上,她还没来得及打造自己线下的品牌就穿越了,也就是说她没什么线下经验的!


    圆娘仔细衡量了一下成本和黄州百姓的消费水平,仔细算了又算,决定茯苓糕五文钱两块,凉粉加料的七文钱一碗,不加料的五文钱一碗。


    宛娘凝眉,想了想说道:“这个价在吴兴之地不算什么,在黄州的话会不会太高了?那什么小酥饼十文钱给一大包呢。咱们在价格上没有竞争力啊!”


    圆娘道:“咱们明天不去横道大街卖。”


    “去哪里?”宛娘问道。


    “去府学门口摆摊。”圆娘说道。


    “哎,妙啊!明天正是府学生开学的日子,那群书生数开学第一天手头松,又好体面,无论家境好


    的家境差的,太便宜的东西他们反而不屑买,就这种卖相好看,说便宜不便宜说贵不贵的最适合他们。”宛娘笑道,“果然是你鬼点子最多!”


    苏轼跟黄州知州交好,圆娘她们去府学门口摆摊并未遭到官府的责难,至于地痞游侠们……呃,只要差吏不找麻烦,地痞游侠们也不敢有所动作,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精。


    圆娘和辰哥儿在府学门口卖糕点,宛娘和王适在另一个街口卖酒囊改装的包包,谁先卖完就主动去找另一拨会合。


    摊位之事是由苏轼出马,亲自为她们向知州讨要的,累的知州心里感慨万千,昔日陪侍君王的学士,士林中的翘楚,居然沦落到摆摊维持生计的地步,还不值得人同情吗?


    知州立马批了两个位置绝妙的摊位给苏轼,甚至拿出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来接济苏轼,苏轼摆了摆手问道:“城东那块废弃的旧营地使君可有旁的打算?”


    知州摇了摇头道:“那是块官地,特为训练军士批的,自新政后改了许多制,那块地便用不到了,也就废弃下来,黄州百姓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那里……”他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子瞻兄的意思是?”


    苏轼道:“使君见笑了,家里人多俸薄,不足以糊口,到处筹借远非长法,不如自力更生,想厚着脸皮向使君讨要那块地来耕作。”


    知州略一思索道:“并无不可,只是……子瞻兄也知道,官场之事瞬息万变,我也只能保证在我任期之内用不到那块地。”言外之意是他离任之后,那块地还能不能由苏轼种就不知道了。


    苏轼道:“无妨,我暂且种三年过渡一下,等不能种时手中也有了些积蓄,可以自买他地。”


    知州点点头道:“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知州大手一挥,将黄州城东的五十亩地批给了苏轼。


    家里没出来摆摊的丁口,都去城东开垦荒地了。


    府学生陆陆续续到了。


    有那家境殷实的,见圆娘她们的新摊位,一时好奇,上来搭讪一番,爽利的买了一碗加料的凉粉,十块茯苓糕,这对圆娘来讲是大买卖了,赢得开门红。


    只是这个人过去许久,也没人来搭茬儿,圆娘面上不表,心里渐渐有些着急,如果连成本都收不回来,那就太……


    旁边卖馄饨的大娘已经将馄饨卖完收摊了,她抬头看了圆娘一眼,见小姑娘长得白嫩水灵,文文气气的,便心生好感,不禁出言指点道:“小娘子,做买卖呢,干坐着是不行的,得吆喝出来,不吆喝旁人也不知道你卖的什么?怎么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买?”


    圆娘道:“大娘,我有写牌匾的。”


    卖馄饨的大娘笑道:“你看咱们这一排的摊位,连带着对面那一排的摊位,哪个没写牌匾,这里人是不少,你们又是新来的,大家都急着入学,甚少有着眼看牌匾的,还是得靠吆喝。”


    圆娘点点头道:“受教了。”


    卖馄饨的大娘满意的笑了笑,收好摊位推着小车走了。


    圆娘放眼一看,果然每个摊位都时不时的吆喝两声,各有特色,也确实吸引了一些顾客。


    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吆喝不行。


    圆娘扯了扯嗓子,刚欲开口,却发现自己不会吆喝,她抿了抿唇,还在心里总结茯苓糕和凉粉的优点编段子。


    只听耳旁传来两声干咳,辰哥儿清了清喉咙,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开口唱道:“卖凉粉,卖凉粉,酸甜爽滑的凉粉,一碗消暑解渴,两碗神清气爽,三碗金榜题名。”


    他的唱调跟市井小贩的唱调还不太一样,他的唱调暗合了韶乐之律,那些读书人瞬间停下脚步,左右观望片刻,见是辰哥儿在吆喝,他们提步走了过来,一边看凉粉和茯苓糕一边跟辰哥儿搭讪道:“看小哥儿这模样是读书人?”


    辰哥儿笑着点头道:“略读过几本书,不做睁眼瞎罢了。”


    来人听他刚刚那两声吆喝,便知他不只是粗读过几本书这么简单的,便笑道:“贤弟谦逊了,只是摆摊的营生绝非长远之计,为何不在功名一途上用功?”


    辰哥儿笑道:“家计艰难,得养家糊口不是?!”


    辰哥儿见他只是来找优越感的,一边笑着陪聊,一边给他递了一碗凉粉,那人落不下面子,被辰哥儿强卖了一碗凉粉。


    他刚想动怒,一尝凉粉,瞬间睁大了眼睛,三下五除二喝光一大碗,又接连点了三碗,还包了十块茯苓糕带走,最后付了五十五个铜板,对辰哥儿说道:“你也不容易,这两文钱不必找了。”


    辰哥儿含笑道:“多谢这位兄台,常来啊。”


    那人走后,圆娘悄悄拽了下辰哥儿的衣袖道:“二哥,要不下次你去城东跟着师父他们开荒吧。”


    这些读书人貌似挺瞧不上读书人摆摊的。


    辰哥儿笑吟吟道:“赚钱嘛,不寒碜。咱们又没偷没抢的,有何可避的?”他拍了拍她的手,将五十五文钱递给了她,继续吆喝茯苓糕。


    喊着喊着,喊来一个熟人,邻居潘大临。


    潘大临是在府学读书的,今日正好开学,他在路上跟几个同窗探讨文章之事,忽而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是辰哥儿和圆娘,他带着三位同窗走了过去,每人要了一碗凉粉,两块茯苓糕。


    潘大临的同窗还在惊叹道:“潘兄近日文章精进不少,隐隐得了苏文的精髓,想必这次秋闱定能金榜题名。”


    “就是,就是,常言道苏文熟吃羊肉嘛!”


    潘大临谦逊道:“哪里,哪里,我需要进步的地方还有很多。”


    另一个同窗好奇道:“潘贤弟可是得了什么特殊的机缘?可曾拜访了什么名师不成?可不能藏私啊!”


    潘大临半开玩笑道:“梦见神仙指点算吗?”


    大家屏息,叹道:“算,怎么不算?!昔日李太白还梦到过妙笔生花呢,若潘兄梦里真得了神仙指点,这份机缘是寻常人得不到的,潘兄并非池中之物,他日定能鱼跃龙门,紫蟒金带加身啊!”


    圆娘没想仔细听,但这些吹捧一股一股的随风直往耳朵里灌!


    苏轼在黄州的消息,大宋官员们人尽皆知,只是下面这些未取得功名的士子们就不清楚了。不过,即便他们知道苏轼在黄州,也没什么胆量来苏家拜访的,毕竟苏轼还在贬任上,这世上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容易,失势的苏轼足够让许多人自动离他远远的。


    所以说,潘大临是个十分有胆气的人。


    辰哥儿将凉粉端上桌子,也装作不认识潘大临的模样。


    只是渐渐的,桌子上没音了,大家只顾低头吃凉粉,争先恐后的模样别提多滑稽了,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气。


    半晌后,潘大临旁边的同窗道:“潘兄,我怎么觉得你那碗更好吃呢!料头加的更足!”


    潘大临轻咳了一声道:“有吗?”他摸了摸鼻尖道,“或许这摊位是家里的弟弟妹妹开的呢。”


    潘大临的同窗诧异的看了看圆娘、辰哥儿,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家中独子吗?哪来的弟弟妹妹?”


    潘大临笑道:“邻家也是家啊。”


    “我可去你的,邻家是别人家!!”同窗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瞧了瞧竹篮里所剩不多的茯苓糕,对辰哥儿说道,“不过,既然是熟人摊位,我们少不得关照一番,这些茯苓糕有多少都给我包上吧,日头


    足了,你们且回家去吧,别晒中暑了。”


    辰哥儿笑道:“多谢兄台关照。”


    那人见辰哥儿谈吐不俗,遂多问了一句:“读过书?”


    “粗读了几本,不成气候。”辰哥儿眨了眨眼说道。


    那人道:“刚刚听你吆喝,声调雅致,很有趣味,可见是个机灵的,或许读书比摆摊更有前途也说不定。”


    得,又来一个劝学的。


    潘大临拿扇子敲了那人后脑勺一下,说道:“管好你自己吧,人家用不着你操心。”毕竟人家的亲爹可是苏轼!!!


    他又转头对辰哥儿道:“记住他,这位家境殷实,可狠狠宰一把,不必优惠。”


    他的话虽如此,圆娘感念他带着同窗们光顾生意,不仅抹了零,还赠了一块茯苓糕。


    送走潘大临等人后,圆娘又卖出去几碗凉粉,从家里带来的茯苓糕和凉粉都卖空了,装钱的小罐子也沉甸甸的。


    辰哥儿把剩下的最后半碗凉粉盛出来,加足了调料,让圆娘坐在一旁吃,他收拾摊位,等会儿圆娘吃完凉粉就可以动身去找宛娘和王适。


    这时府学门口匆匆跑出来一个人,见辰哥儿在收摊,不禁遗憾道:“小哥儿,东西都卖完了?”


    辰哥儿点点头道:“都卖完了。”


    那人是第一个光顾生意的人,辰哥儿对他有印象。


    “哎,还是来晚了一步,你还来吗?”那人不死心的问道。


    “府学休沐的时候还来的。”辰哥儿道。


    那人点点头,失魂落魄的回去了,走到半路不忘回头道:“可一定要记得来呀,你们家的茯苓糕真好吃!!我下次包圆买!”


    辰哥儿笑道:“好嘞!”


    辰哥儿手脚麻利,圆娘吃完凉粉时,他也收拾好摊位了,圆娘汲了一碗井水将碗净,又添了些甘冽的井水,而后舀了些果汁果酱和匀,香香的,甜丝丝的,递给辰哥儿解暑。


    辰哥儿边喝边冲着她笑。


    待辰哥儿喝完水后,推着小车往宛娘他们的摊位走,半路上正碰到宛娘他们朝这边走来,双方会合,都将东西卖空了。


    四人拿出些钱来,买了些酒肉和糖霜米面,这才兴高采烈的往家走。


    第80章


    苏轼率领家眷在城东开垦荒地,半晌的时候特意命任嬷嬷回家备饭,等饭熟之后盛在食盒里给他们送去便好。


    任嬷嬷看着米缸里的粟米唉声叹气,便是全蒸上也不算多,今日大家都在干体力活,肯定早饿了,只吃干饭也不顶事啊!


    她掀开菜篮子一看,瞬间头更疼了,只有些蔓菁、萝卜和蔫儿掉的青菜,荤腥一点儿都无。


    她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正好有行脚的豆腐郎在打梆子当街唤卖豆腐:“豆腐嘞,三文钱一大块!”


    任嬷嬷赶紧攥着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随便端了个干净的黑陶碗,急走出去,喊叫道:“小哥儿暂且站一站!”


    货郎卸下扁担,见任嬷嬷走近,他这才掀开围布道:“老大娘,你买多少啊?”


    任嬷嬷见这豆腐水灵灵的,着实不错,可她手里的钱真的不多,于是笑道:“要三文钱的。”


    货郎行动利索,立马给她切了四四方方一大块,放在任嬷嬷端来的碗里。


    恰在此时,圆娘等人也回来了,见任嬷嬷在当街买豆腐,她好奇的凑了上去,没有科技与狠活的豆腐,依旧十分水嫩鲜亮,看上去十分不错,闻起来也没那么大的豆腥味。


    她看任嬷嬷只买了一块,家里那么多人绝对不够分的,今天大家都出了大力气,不吃好点儿怎么行?


    于是,她对货郎说道:“小哥儿,再称两块!”


    任嬷嬷立马拦道:“哎,小娘子,别介,买那么多吃不了,一块就够了。”


    货郎抬眸看着她们俩道:“哎?一家的?你们还买不买?”


    圆娘晃了晃怀里的陶罐,对任嬷嬷解释道:“今天的吃食卖空了,嬷嬷,我有钱的。”


    说罢,她笑着对货郎说道:“买,怎地不买,你只管切便是。”


    货郎见圆娘在掏钱,便也利索的切了豆腐,宛娘跑回家去拿了两只陶碗回来,货郎用细竹刀将豆腐挑到碗里。


    一群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回家去了。


    圆娘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数钱,除却他们刚刚在集市上花掉的及刚刚买豆腐花掉的,再除却成本之外,净赚一吊钱,大头在酒囊改装的包包,那个成本最低,卖的也十分不错。


    两个小娘子喜的直拍手!


    她们将钱好好的存放起来,然后出来帮任嬷嬷一道做饭。


    圆娘道:“嬷嬷,我们买了米肉,今天就做炖肉蒸饭吧,大家都在城东吃累,不吃好点受不住的。”


    任嬷嬷刚刚还叹息家里没有荤腥呢,这下子好了!什么都齐全了!


    她打量着圆娘买回来的那块猪五花,还在想着怎么吃呢?


    圆娘又道:“嬷嬷,炖肉我来!”


    她净了手,将上好的五花肉洗净,用刀刮掉上面的油泥,因为是鲜肉,所以不需要焯水。


    任嬷嬷已经点着火,她将肉皮朝下,往锅里擦了擦,将肉皮烧糊后捞出,放在水盆里用丝瓜瓤将肉皮再次洗净,然后切成一寸见方的大块。


    任嬷嬷看着肉疼,不禁提醒道:“小娘子,今天人多,切这么大块怕是不够吃的。可以切成薄薄的细片,比较出数。”


    圆娘笑道:“今天做炖肉,把肉切小了,恐怕会炖没,这大块吃着过瘾。嬷嬷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她一边切肉,一边对辰哥儿说:“二哥,带上钱去隔壁李奶奶家抱棵菘菜回来。”


    “好嘞!”辰哥儿转身离去。


    说话间,圆娘已经将肉切好,她放了些油在锅里润锅,而后将肉皮朝下去煎肉,直将肉里的油脂都逼了出来,她将多余的油脂都盛入油罐子里。


    如果是在前世,肯定是把肉块也盛出来,开始炒糖色了。


    但……大宋朝的糖不便宜,她暂时还舍不得这么干!只好先放葱姜蒜,而后淋入一圈酱油,将五花肉炒上色,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把大家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宛娘不着痕迹的咽了咽口水,把淘好的米铺在蒸屉上,就手把那三块豆腐切成肉块大小的方块备用。


    这时辰哥儿也抱着一棵硕大的菘菜回来,将菜叶一一剥开,清洗干净。


    “圆娘,菘菜怎么切?”宛娘问道。


    “不用切,滚刀削,就咱们上次做醋溜菘菜的那种削法。”圆娘说道。


    “好嘞!”宛娘照圆娘所说,将菘菜削好。


    这时五花肉炒的差不多了,圆娘把切好的豆腐和菘菜一起放进去翻炒,直将它们炒断生,添了没过食材的水,这才放上蒸屉。


    任嬷嬷仔细看着火候烧火。


    圆娘忙活完一通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她淘了一把绿豆,打算待会儿饭熟之后熬些解暑的绿豆汤出来。


    辰哥儿在外面井水里湃瓜和甜李子,见圆娘过来了,递给她一个洗净的甜津津的李子。


    宛娘拿了两个蒲扇出来,递给圆娘一把,四人忙活完手里的活计之后,在树荫下乘凉。


    圆娘看着院子规划道:“我还想要一个烤炉。”


    宛娘好奇问道:“烤炉是什么?”


    圆娘笑道:“烤炉干的事儿可多了,可以烤点心,烤鸡鸭,烤山芋。”


    宛娘扬眉道:“原来咱们之前吃得脆皮鸭是烤的?我一直以为是炸的呢!”


    “也可以炸,只是炸容易滞油,吃着腻口,不如烤的耐吃。”圆娘回道。


    宛娘道:“原来如此。”她想了想,开始犯难,“地方和用材倒是好说,关键是谁会垒烤炉啊?在杭州还可能找到这样手巧的匠人,在这里倒不好说了。”


    王适闻言,问圆娘道:“可有大体的模样?”


    圆娘笑道:“现在还只是个想法,等家里把荒地开垦好了,再规划烤炉的事吧,到那时我大概能琢磨出一个具体的方向。”她可以磨小饕餮,它那里指定有相关的图


    纸。


    王适点了点头道:“也好。”


    几人又盘算起之后的买卖,聊着聊着,忽然听见任嬷嬷喊道:“饭熟了,小郎君小娘子们是在家里吃,还是跟着我送饭去城东吃。”


    “大家一起吃!”四人异口同声答道。


    任嬷嬷开始往食盒里盛饭装饭,宛娘刷干净锅子炖上绿豆汤。


    等绿豆汤好了,先在凉盆里冷却,又放在井中湃了一会儿。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大家把东西全部绑在推车上,都信不过辰哥儿的车技,便由王适推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城东。


    天气很热,即便大家挑着有树荫的地方走,也热得快冒烟了。


    圆娘现在十分怀念空调屋,如果她现在手中有个遥控器,她能把空调直接开到16℃,她现在是真的铁服穿越古代后手搓发电机的前辈们。


    穿越这种事儿嘛,还是理工科的学生来比较好,纯文科的简直是来受罪的。


    手搓不了发电机,做不成电风扇,只能想方设法多挣钱,她要挣大把大把的钱来买大宅子,一到夏天就在屋子里蹲好几盆的冰块!


    想想也挺美的。


    辰哥儿碰了碰她的胳膊道:“圆妹,你在笑什么?”


    圆娘压低声音,悄悄说道:“等我赚大钱之后,就在屋子里摆冰盆,一天摆个十盆八盆的。”


    辰哥儿听到了心里,立马承诺道:“等我考取功名,当了大官后,我天天给你送冰盆。”


    宛娘笑道:“二哥,你就这点儿出息?!仔细伯父捶你!”


    辰哥儿道:“爹爹现在应该没空捶我。”


    几人说说笑笑,来到城东。


    太阳地正足,大家都在桂树下歇晌,苏轼躺在摇椅上,摘了斗笠慢悠悠的扇风,见圆娘她们来了,立马起身道:“天怪热的,你们怎么来了?”


    圆娘笑道:“帮师父干活呀。”


    苏轼道:“这些粗活有家里的儿郎们操持呢,仔细日头太足,把你晒黑了。”


    圆娘道:“问题不大,果真晒黑的话,捂两天就好了。”


    这时任嬷嬷打开食盒,招呼大家吃饭。


    本来大家都懒洋洋的,只是盖子一打开,炖肉的香气直往外窜,大家立马来了精神,凑过去道:“嬷嬷做了什么好吃的?怎地这样香?”


    “哇!居然是肉!!炖肉哎!!”六郎惊讶的大叫一声。


    任嬷嬷站在食盒旁盛饭,多半碗米饭上盖一大勺子肉菜,饭菜都管够!


    苏轼得了第一碗,他刚吃一口便道:“这……不像任嬷嬷的手艺?”


    圆娘抱着饭碗,走到他身侧道:“我做的,师父尝尝。”


    苏轼闻言低头认真吃饭,肉块炖的十分酥软,肉皮却有种劲道的口感,苏轼把肉轻轻捣烂和着米饭一起送入口中,油香、肉香、米香齐齐炸裂开来,惹得人胃口大开,大快朵颐!


    四周静悄悄的,每人都闷头干饭不说话,急得金猊奴甩着蓬松的大尾巴到处钻来钻去,辰哥儿大发善心给了它一块豆腐,狗子不甚满意的闻了闻,别别扭扭吃了,吃完之后又抬爪扒拉辰哥儿,辰哥儿晾了晾空碗道:“真的没有了。”


    金猊奴又不死心的蹲坐到圆娘面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圆娘的碗。


    圆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看金猊奴又看了看任嬷嬷,金猊奴也顺着圆娘的目光去看任嬷嬷,见任嬷嬷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它,它刚想伸出的爪爪又不好意思的收回,双脚点了点,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圆娘。


    圆娘被它盯得没办法了,偷偷给它留了半块肉。


    最后她吃完饭将碗放回去,趁着任嬷嬷收碗的空档,她将金猊奴哄到一边,迅速将手里的肉喂给金猊奴吃。


    任嬷嬷看着这一人一狗一百八十个假动作,叹息的摇了摇头。


    酒足饭饱后,苏轼将圆娘拉到一旁道:“这块地方虽然有坡,但还算平缓,收拾出来亦不影响种粮,地方也大,我想建五间屋子充当书房,这样家里来客也有地方落脚了。”


    圆娘点点头道:“好呀!不仅客人有落脚之地,师父那些藏书也有了去处,闲来无事时,师父还可以看看书写写书,十分不错呢。”


    苏轼笑道:“知我者,圆娘也。我都想好了,在东坡种地,在东坡读书,在东坡会客,不如我叫东坡翁好了!”


    圆娘心道:来了,来了,苏轼果然从苏轼变成了苏东坡!历史的车轮呀!


    “师父,那我呢,我呢?我该取个什么号?”圆娘问道。


    苏轼捋须沉思,这时辰哥儿过来插话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圆妹不妨号会仙。”


    苏轼目光微凝,他抬头看了辰哥儿一眼,又打量了圆娘一眼,含糊道:“你还小呢,不着急起号。”


    圆娘并未多想,闻言回道:“也是,不过师父若想到好的,一定告诉我!”


    苏轼点了点头。


    等过了晌,苏轼将圆娘和宛娘赶回家去,独独将辰哥儿留下来干活。


    直到月明星稀,苏轼等人才扛着锄头回家,家里隐隐传来一股糊巴味儿。


    惊的苏轼赶紧撂下锄头往厨房跑,圆娘坐在灶台旁强笑道:“师父,你吃锅巴吗?”


    苏轼扶额,揭锅一看,得了,汤是汤,水是水,但锅糊了。


    苏轼想起中午的美味和下午的一地狼藉,不禁打趣道:“你的厨艺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圆娘抿了抿唇,羞窘道:“我只是不习惯烧火。”


    苏轼好奇道:“你的家乡做饭也不烧火吗?”


    圆娘道:“烧啊,只是烧的不是这种,就是有个按钮,一扭就有火,随时可以调控大小。”


    苏轼惊愕:“那岂不是仙法吗?!”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玄乎,也是要燃料的,只是不烧柴火,烧的是一股气体,就是把那种气体放在一个工具里,只要扭开开关,放出少量气体,点燃气体就可以一直有火苗了。”


    苏轼听得怔怔的,又觉得新鲜,他竭尽所能也想象不到那是怎样一种情形,只道是:“那还是仙法啊。”


    得嘞,宋人封建迷信,苏轼也不例外。


    苏轼想了想后说道:“等盖好屋舍,种下东坡那块地,你随我去找了元。”


    这时宛娘正好从外面抱柴回来,听说苏轼要出门,便道:“带我去,带我去。”


    苏轼笑道:“我们去听老和尚念经,你也去?”


    宛娘放下柴禾,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这个我就不去了!头疼!”


    辰哥儿洗干净手,亦从外面走进来道:“干什么去?我去!”


    苏轼打量了他两眼道:“你在家安心读书,这次访友只让圆娘随我去便可。”


    辰哥儿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父亲说的坚决,也就没有开口。


    过后,他趁机将圆娘拉到一旁,仔细问道:“爹爹说的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带你去拜访谁?”


    圆娘道:“了元大师!”


    辰哥儿了然的点了点头道:“啊?竟然是他!那老和尚脾气古怪的很,连爹爹都在他那吃了好几次瘪,你要小心啊!”


    圆娘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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