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选


    真有日记本这一说。


    恐怕还是母亲特意写下来留给他们的。


    温摇心头一紧,直起身子追问道:“她死前把那本日记本放哪了?还找得到吗?”


    温祭摇了摇头,她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后续检查遗物时没看见那个日记本,我还以为是被温常德带走了,”温祭说,“不过现在想来也是,只一个日记本而已,他估计不会放在眼里。”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那个日记本去了哪里,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温摇看着他坐到自己对面,似乎还不死心:“就算是你,也不知道母亲生前藏了什么秘密?”


    原来是要问这个。


    “不知道哦。”温祭轻飘飘地回答。


    见妹妹投来相当怀疑的目光,他轻咳一声,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


    “最近本体接收到的污染变多了很多,非必要情况下,不能随便尝试再接入本体只能先沉眠来减缓污染的进程,”温祭无奈地笑了一下,“再加上每一次调动本身的力量,都会增加被污染的风险。记忆也不能随便调取,所以我对过去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


    “如果你想让我用什么超自然的能力帮你,那可能会很危险哦。”


    “是因为许愿网站?”听到哥哥的现状,温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微微蹙起眉来,“这样一直被动接受也不是办法如果彻底被污染了,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呢?”


    他并不忧虑,亦不恼火,平平淡淡地叙述,就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日常:“堕-落成阿修罗道的魔神,又或者是变成其他什么东西,然后彻底放开鬼域,被天道击杀?我也不清楚。”


    “说来真是惭愧啊,明明诞生是为了封-锁人问和鬼域的大门。但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何谈原本的职责呢。”


    黑发青年半开玩笑地指指自己,可惜玩笑开得很糟糕,他养妹眼底半点笑意都无,只沉默了几秒,低下头,搅动汤汁。


    “也就是说,你的结局,要么是当人类安安稳稳老死,要么是变成什么敌我不分神思混沌的怪物?”温摇低声问,“没有别的路可走?”


    温祭抵着下巴看她喝汤,随口若有所思地、温和地说:“算是吧。”


    “不过我已经最大程度地压制力量,污染的进度也会变慢很多。第一个结局的可能性更大——怎么哭丧着脸,至少我还能看你长大变老,对吧?这样不好吗?”


    “”


    温摇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温祭。


    即便说到自己的归宿,俊美的黑发青年依旧弯着眉眼,情绪丝毫没有波动,稳定又温和,甚至还能提醒她汤要凉了尽快喝。


    如果按照以往这还能说是脾气好,放在现在的语境,看起来实在是太伪人了。


    面对死亡毫无波澜的非人感顺着神经缓慢往上攀爬,她叹了口气,喃喃:“到底哪里好了。”


    温祭表情微微怔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温摇迅速把饭扒干净,收拾好碗筷,起身提高音调宣告:“我吃完了!”


    算是终结谈话的潜台词,两人之问的气氛又凝滞起来。


    养兄靠在椅子背上,望着温摇自觉把碗筷放进水池里,随后转身回屋的背影,极轻微地眨了眨眼。


    真糟糕。温祭在心底也叹了口气,想:今天也没有把妹妹哄好啊。


    到底哪一步错了呢。


    *


    许愿网站的人数突破了五万人次。


    其用户不再拘泥于本城,而是以本城为中心缓慢扩散,向着周边城市蔓延,以至于附近规模更小的警方和天师府也开始警觉起来。


    而在网站内部,被完成的愿望数量也开始暴涨。


    人们不在意愿望的实现将会带来怎样的代价,至少现在,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大概吧。


    在看见那时时刻刻都在增长的血红数字时,温摇有点烦躁地皱起眉。从小羽那里继承来的账号被人监控之后,她就减少了登入网站的次数,难得浏览几次也尽可能不留痕迹。


    但她没想到,网站人数增长竟然如此迅速。在信息时代,不死门不必如百年前那般招揽门徒,只需要在合适的位置布下陷阱,即便是最无辜的人也可能成为邪修的帮凶。


    她闭上眼仰起头,强迫大脑转动起来,把


    现在。


    天师府得到了温常德的口供,知悉母亲是不死门和温家联手杀害,且死亡真相与当年的密辛有关,正在着手调查母亲生前的身份和行踪。再往下查,应该就会查到当年母亲从农户那里接手温祭的寄养权,又带着她和哥哥离开温家。


    线索很快就


    再说不死门俑被窃,但当时她隐藏得很好,再加上恶神辅助,他她。


    不死门当年联手温家杀害母亲,应当真相。但了解得不深——毕竟他们放走了她和哥哥,甚至上。


    不对。不能说从未。


    在图书馆事件之后,那个门主就曾嘱咐过桑子亦和他师姐,不必再把注意力投到她身上。


    也就是说,不死门只把温祭当做母亲一时发善心收养的可怜虫,把她当做与天师府交情不浅的普通人。


    傲慢使不死门蔑视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的普通人,更没想过温摇和温祭会是母亲掩藏起来的关键性线索本身。


    ——也就是说。


    陶俑失窃后,不死门和天师府都在各自推进事业,调查着陶俑相关下落,并且将目光重新落到巫白安的死因上。


    等他们无法从巫白安身上榨取信息,自然会把目光投落在自己和哥哥这边。


    她和温祭成为漩涡中心的支点,也是早晚的事。


    直到此时,温摇才理解天师府府主那日对她说的、没头没脑的话。他说什么卦象中心的命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原来应在了这里。


    命运的确不可避免地把她推向了一切的中-央,像是溺水的赌徒。


    再说温祭。


    根据他的话,恶神与人类之问的契约被卡住了“扭曲的螺丝”,导致祂无法拒绝那些愿望,只能被动地接受交易,以至于污染侵蚀得越发严重。


    最后面临的结局无非两种,要么在人类的身体里困死,要么被污染成疯癫的魔神为祸世问。


    想要结束这一切,必须要把那枚“扭曲的螺丝”拔出去。


    而这枚螺丝,大概率与千年前的真相有关。


    所以,她得在不死门或天师府调查到温祭之前,知悉千年前的真相,并找到扭曲恶神契约的真正缘由。


    只要


    能把哥哥的契约扶正,那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恶神不用再受污染的困扰,更不用困在毫无力量的人类躯体内苟延残喘。


    祂与天师府的契约回正,跟天师们之前的误会也能被涤清。届时,一切才算真的结束。


    “”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了真相上。


    而唯一能昭示真相的笔记本,现在杳无音信。


    温摇想得脑瓜子疼,干脆呼出一口气,砰一声仰面砸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徒劳无功地蹬了几下空气。


    太糟糕了。她喃喃地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层面。


    她几个月前分明还是个普通人,每天只要想着吃什么,和怎么劝哥哥多休息她来做家务。怎么现在就沦落到被两方势力调查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不是说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吗,祖宗也好恶神也罢,倒是在这时候给自己显显灵啊。


    “呼——”


    也就是温摇在升起这个想法的瞬问,敞开的窗户旋起一阵微乎其微的夜风。


    不知哪本书从头顶书架砰一声砸了下来,正中温摇的面门,疼得她嗷一声弹了起来,动静之大甚至惊动了厨房里正在揉面团的温祭。


    “?”


    她哥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匆匆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出头来,刚好看见揉着脑袋的温摇,和旁边无辜张开的书。


    原来是虚惊一场。


    那本书是小时候母亲买的童话书,至今约有十年之久,她小时候总缠着温祭给她读。温摇念旧,搬了家这些书也没扔,还好端端地在书架里放着。


    所幸那年代不实行硬质精装书,这本童话书也不厚,砸下来只是痛。


    科学地来讲,是她刚刚乱蹬空气蹬到了书架,把这本书给震下来了。


    温摇心中一阵涟漪,她打发走了温祭,这才捧起书,随便翻了几页。书页里夹着的某张超市广告落了下来,因为年份已久,那张纸俨然泛白,颜色快掉得差不多了。


    黑发少女怔愣,很快忆起这家超市。算是小时候比较火的超市之一。


    以前母亲总带她和哥哥来这里买菜,而后时过境迁,这家超市也换了老板搬了地址,搬到了他们家附近。名字没改,只是装潢更为新潮。菜价也贯彻了以前的老传统,便宜实惠。


    时至今日,温摇和温祭偶尔还是会去那边买东西,顺便回忆一下童年


    这算什么,启示吗?


    温摇盯着广告单来回翻看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倒是那张纸已经相当脆弱,被一折就出了碎痕,吓得她赶紧把它重新压进页面,又把书插回书架里。


    算了。她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让超负荷转动的脑子休息一会儿L。


    反正离得不远,明天就去那边买菜好了。


    第52章 糖纸


    什么是命运。


    如果把人逼到绝境的东西就叫命运,那依他看,命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阴沉沉天穹笼罩城市,已有数天不显阳光。


    “最近我右眼皮总是跳啊。”


    靠在跑车上看向车外风景的桑子亦拖长了调子,手里还丢着那枚硬币:“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说,情况会不会更糟一点。”


    他师姐看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重新收拢到方向盘上,不说话了。


    见陶若没理他,桑子亦也不生气,只摇晃着一头金发,若有所思地拄着下巴:“你觉不觉得,自从陶俑失窃之后,咱们师傅越来越疯癫了。接连抽了好几个同门的脊椎骨做祭献物,把囚困恶神的里世界时间记录倒流,非要抓到那个窃取陶俑的贼。”


    “结果倒流记录里人影有倒是有,偏偏面部模糊不清,就跟电视机雪花屏一样压根认不出来。可怜那几个同门,全白死了。”


    说到这里,他状若神秘地凑过去,笑了起来:“我听他们说啊,这是那个恶神临走时留下的禁制,防的就是师傅窥-探。”


    “那个偷走恶神陶俑的人,没准是他的祭司呢。”


    “胡说八道。”


    陶若总算开口,目不斜视,语气里带了点斥责:“其他的事情别多嘴,做好今天的任务就是了。”


    “你说,当时师傅非得杀巫白安干什么,现在引得天师府跟疯狗一样满城找我们。今天的任务,明天的任务,后天的任务,”他慢悠悠地扒拉手指,回应,“这一天天任务做下来,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会死在师傅手里。”


    “师姐,要不我们跑吧。”


    末尾那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说晚餐去饭店吃吧。


    陶若没看他,只是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桑子亦刚入门的时候才十四岁,从天师府那边叛逃过来,被绝症折磨得瘦骨嶙峋。


    他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几乎所有门徒加入不死门都是为了挣条命。杀人,炼鬼,然后把他们的寿数渡给自己,当年陶若也是这样活下来的。师傅鲜少管他们这些年轻门徒的死活,只轻飘飘把桑子亦丢给她,叫她带着做任务。


    陶若知道桑子亦性情偏执病态,尝到杀-戮的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不在乎,反正不死门里疯子多的是也不差她师弟一个。每次桑子亦犯完浑,总腆着脸找她擦屁-股,免不得又被她训斥一顿


    这么多年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桑子亦在那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回话,兴致缺缺地扭过头,叹了口气。


    “也是,像你这么古板的人,应该也想不到逃走啊离开啊之类的事情,”他说,“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瞧没瞧见,这天色越来越阴了。大阵将成,到时候师傅估计又要用全城人的寿数祭献,强行把恶神带回来。”


    “毕竟没了恶神的仪式供应,他那破败的身子,也撑不住几天。”


    “那与我们无关,”沉默许久后,陶若终于开口,“先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吧。”


    说着,鲜艳跑车猛然减速,停在了雕花的大门前。


    桑子亦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抬起头,望向大门后挂着的“XX疗养院”大字招牌。


    ——正是温祭亲生父亲所在的疗养院。


    *


    “咳咳一共一百零三,请问有没有会员。”


    正如昨天计划的那般,今天,她刻意去了童年那家超市的新址。


    划卡的机器滴地一声完成了扣费,收银员戴着口罩又咳嗽了几声,把小票递给温摇。


    后者表情有点古怪,接过小票,又望了望超市里面。


    不知怎么,街上大路上超市里,感冒咳嗽的人群好像有点多了起来。


    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些在打喷嚏咳嗽,有些戴着口罩,不一而足,诡异的气氛引得她只感觉脊梁骨阵阵泛着麻。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温摇的看法,才刚付完款,手机就自动弹出了条消息。


    【本城卫健委提醒:最近气温骤降,感冒频发,请广大市民备齐药物,注意防范】


    流感吗?


    可流感不是秋冬季节才易发吗?最近是夏天,到底哪来的流感。


    温摇疑惑,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慢吞吞地往超市出口走。


    新址跟正常超市没什么区别,唯有装潢的忆,温摇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几次跑丢了还是哥哥亲自把自己抓回来,又被妈妈提着衣


    沿着满是涂鸦的墙壁走到尽头,哥哥就坐在门口等,笑眯眯地给几个围过来的小孩子分棒棒糖。


    “这个是荔枝味的,啊,你出来啦?”


    听见脚步声,温祭方里,眉眼弯弯地,瞧着温和又娴静:”


    黑发青年当然知道妹妹在找那本日记本。


    他不觉得一本笔记本能为现状产生多大变量,但温摇执意如此,温祭总不好阻拦。


    又或者说,看着她匆忙为自己想办法,温祭心底难免产生一点隐秘的欣慰


    就这样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吧。


    不要去想别人,更不要琢磨什么不死门什么天师府了。


    其实,隐隐约约之中,温祭不是不能猜到温摇血脉里流淌的密辛究竟低语着什么。


    自古以来只有祂的祭司才能在精神层面与祂本体沟通——自从那一次血-洗之后,祂已经很久很久没在意识里跟谁说过话了。


    千年以来祂所能感知到的、唯一的祭司,本就应该完全地归属于祂吧。*


    除此之外,她还能投向何位神祇的怀抱呢?


    不行。


    不能这么想。


    温祭在心底叹了口气,用人性道德谴责自己。


    温摇是一个有血有肉思想独立的成年人,她的行为是自由的,也有权决定自己跟谁亲近,跟谁生疏。


    就算她一意孤行要加入天师府,自己也不能因为所谓燃烧的嫉妒阻拦她。


    上次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贸然告白已经很冒犯了,要是再


    “完全没有线索。”


    屏息凝神思索间,妹妹已经耷拉着脑袋蹲在了他旁边,且做出凶狠表情轰走了缠着他非得要糖的小孩子堆。


    她对这种吓唬人的活计已经相当熟练,孩子们嗷嗷哭着跑走了。温祭目送他们离去,再一回头,温摇已经拿走了他手里哄孩子的棒棒糖,蔫头蔫脑地拆了糖纸,塞进嘴里。


    “说起来,也许那本书已经跟着妈妈一起送进火葬场了吧,又或者被丢在了什么垃圾堆里,”她低着眉眼,说,“要是当时能留意一下遗产名录就好了。又或者跟温常德好好掰扯清楚”


    见妹妹情绪低落,温祭弯唇笑了一下,坐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脑袋。


    “好啦,”他用劝阻的语气开口,“别多想,那时候你还小,再说,这些事情不是你的错。”


    “就算没什么线索,来超市逛逛也是好的吧。”


    说着,温祭慢悠悠把揉皱的棒棒糖糖纸抻平,给她看糖纸背面的图案。


    当年,那家超市跟附近的一家儿童公园联名,在棒棒糖纸里印了公园的海盗船劵,吃到奖品的小孩子可以拿着糖纸免费坐一次海盗船。


    母亲没少带着她和温祭去那边玩,但自己买票跟吃到奖品的成就感怎么能比。那几天,温摇几乎把所有零花钱都用来买了棒棒糖,吃得牙疼眼泪汪汪也没吃到。


    后来还是温祭用零钱找小朋友买了张奖券糖纸,连夜藏到她吃剩的那堆糖纸里,这才抚平了人类幼崽一颗破碎的心。


    看到糖纸背面的图案,温摇也忍不住抿唇笑起来,目光变得悠远。


    “那时候,公园里还流行什么埋时空胶囊的风潮,说把写给未来自己的信密封起来埋进土里,等十年后再挖出来,看看梦想有没有成真。我还缠着妈妈带着箱子去埋来着”


    “”


    时空胶囊?


    温摇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脑子里兀然回放当时母亲的脸。


    十年前,经不住温摇的央求,巫白安女士还是带了个小铲子,等公园小朋友都走干净的时候,把她写的信和小玩具妥帖放进小铁罐,再埋进土里。


    虽然央着要来的罪魁祸首是她,但全程温摇都没动手,溜溜达达去旁边抓蜻蜓去了。


    “我给你做了标记哦,小滑梯后面的榆树底下,就是埋东西的地方。”


    她妈妈没好气儿地薅着她脖子把她领过来,让她仔细看做的标记:“我在这里插了个绑红绳的木棍,只要顺着木棍往下挖,就能挖到你那个时空胶囊了。”


    “等十年后,要是你还记得的话,就来这里找吧。听见了没有?”


    说完这句话,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撑着小铲子,叹了口气。不知怎的,温摇总觉得那时母亲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怅惘了许多。


    “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能不能陪你来,”巫白安喃喃,“算了。就这样吧。反正现在说你也听不懂。”


    “总而言之,不要忘记来这里。”


    “”


    意识骤然回笼,她眉眼震颤着垂下来,脑子里乱糟糟闪过一道光亮。


    温祭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明所以地:“怎么了?摇摇?”


    “不没什么。”


    温摇重新抬起头,神色如常,摇摇头,重新把糖纸扔进口袋里,站起来。


    “我们去旁边买根冰激凌吧。”


    第53章 灵外质


    “我们调查了巫白安生前的工作、履历和籍贯家庭等信息,没什么特殊的内容。”


    “只有几处疑点比如巫白安女士母系上数几代,外婆或太祖外婆的姓氏,都与史料里记载的祭司一族姓氏相同。”


    邵蓝云“啪”地一声把文件按在老师面前的办公桌上时,后者正在查看近期放置在面包店周遭的监控。


    是的。


    自从上次温常德的审讯结束后,天师府就在面包店和其他温祭经常出入的地点,设置了微型监控摄像头。


    摄像头短短几天视频被来回拉动倒放,除去正常的顾客进出以外,它还拍到了一些古怪的身影。


    身穿黑袍的不死门门徒,乘着夜色在已经关店的面包店门口来回逡巡,又或者放下什么窥-探意味的符咒。


    监视这家面包店的,不只有天师府一方势力。


    “不死门那边,也开始对这俩孩子上心,”左丘岚靠在办公椅上嘬了一口滚烫的龙井茶,又被烫得龇牙咧嘴,“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你刚刚说,怀疑死去的巫白安是千年前恶神祭司那支部族的血脉?”


    “只是怀疑,”邵蓝云摇摇头,轻声,“但根据这样的理论假设,不死门门主与温家合作谋杀巫白安,也就能够解释了。”


    “千年前的祭司一族受恶神眷顾,能与祂直接沟通,也是最有可能将封印解除的人选。”


    “这样啊”


    左丘岚呼出一口气,仰头看向办公室的电灯:“说得不错。假使巫白安真是祭司后代,那唯一活着的亲生子嗣温摇,就是恶神与千年恩怨的关键要素。她身处于卦象中心也可以理解。”


    说到这里,他抵着下巴,怅惘地拄在办公桌上,看着因新线索而眼睛亮亮的邵蓝云。


    “不过逻辑完全不通顺啊,”左丘岚神情惆怅,不过这惆怅很大概率是装出来的,“你说,不死门如果想借助恶神之力发扬光大,那应该与祭司合作助祂破除封印才对,怎么翻过来暗中除掉了祭司一族的血脉?”


    “除非恶神封印破除,对他们自身没有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


    邵蓝云下意识反驳,反驳到一半自己也怔愣住,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


    要是有好处的话,他们为什么要暗杀疑似身负祭司血脉的巫白安。


    为什么要将巫白安的两个孩子放逐到贫民窟,确定后者全无威胁,才肯转移目标。


    看似自相矛盾的行为,背后只会隐藏着更大的谜团、半晌,邵蓝云闭了闭眼:“老师,你的意思是?”


    “只是个猜想啦。”


    左丘岚笑了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浮灰。


    “当下,全国各地有资历的天师,还有我的那些老朋友,都在往本城进发。我已经告知他们携带上已知有关千年前密辛的全部史书典籍,到时候细细研究翻阅。”


    “我在想,从古到今,以重夺陶俑为目标的天师们,会不会都被骗了。”


    “比如”他轻描淡写,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千年前恶神被封后,莫名其妙退出历史的祭司一族,到底都去了哪里吗?”


    祭司一族的起源和终局,也是困扰天师府千年的未解之谜之一。


    所有人都想不通,昔日里这支在典籍中如此活跃,兢兢业业为人类、天师和恶神搭建沟通桥梁的族群,为什么在恶神封印后便彻底杳无音讯,直至千年后的今天,巫白安死因逐渐查明,才重新进入到天师府的视线里。


    邵蓝云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见学生不说话,左丘岚也不继续,只把笔记本电脑一合,笑眯眯换了个话题:“温常德那边怎么样了?”


    “他提起上诉,明天准备派人去法庭露面,应该问题不大,经过说服之后,他的助理同意在法庭上当人证,”年轻的天师依言汇报,“人赃并获,依照这个阵仗,不是无期也得蹲个几十年。”


    “他作恶多端,法律和社会都不会放过他。”


    这也就意味着,温常德满心期待用钱上下打点减轻罪责的可能性,并不成立。


    邵蓝云做事他很放心,这个学生成熟稳重,从不夸下海口。


    “那就好。”


    算是这情,左丘岚起身看向窗外,阴沉沉天穹笼罩四野,即便是在秋冬季节,本城。


    不,并非阴雨。


    是纯粹的阴天,太阳无时无刻不被云层笼罩,连


    ,这不是好兆头。


    左丘岚眉宇间难得掠过一,原本平放的手机兀然振动。


    屏幕亮起,本城卫健委发布的流感信息弹出来。


    【本城卫健委提醒:最近气温骤降,感冒频发,请广大市民备齐药物,注意防范】


    *


    窥-探的符咒。


    第三张。


    把那位陌生的门徒拖进小巷子里时,温祭顺手关了面包店的后门。


    后巷没灯,漆黑死寂一片,是店面专门用来倒垃圾的位置。沉重的人体被黏腻狰狞的影子捆住脚踝丢到大堆黑色垃圾袋上时,发出闷闷的一声响。如活物般眨着血红眼球的黏液顺着他脸庞蜿蜒上来,钻进不断发出哭喊的嘴里,死死堵住了对方的喉咙。


    门徒发出窒息般地唔唔声,双腿挣动着,目呲欲裂地抬起头。


    这个夜晚也没有月光,漆黑里只有面包店后门的招牌带着光亮,映着青年半边脸俊秀温柔,半边脸隐没在黑暗。


    “嘘,小点声,这扇门隔音效果不太好。”确认黏液已经把对方喉管声带堵得严严实实后,他这才俯下身来,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他,失策,我应该早点把他‘处理’掉的。”


    “他应该已经知道‘我’是我了吧,只是还不敢确认,变着法地把你们这些杂碎蚊蝇往我这边送。”


    说到这里,门徒看见面前的青年眉眼间掠过一丝古旧偏执的烦躁,与他温和年轻的模样格格不入:“还不能杀了你们留下线索,真的真的很烦啊。”


    “”


    古老的恶神并不介意在唾手可得的猎物面前展露恶意,暗色之中,那双眼瞳里似乎有红芒一闪,转瞬即逝。


    短短几秒烦躁之后,温祭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将遮蔽视线的发丝捋开,唇角勾起来。


    “我已经跟摇摇说不能动用本体了,这次出来也是借口丢垃圾,最好速战速决。”


    “别担心,你不是第一个被我逮到的门徒。”


    说到这里,温祭明眸略弯,笑得人畜无害:“应当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微弱的光亮底下,门徒抬起头,看见容貌俊秀的正常人类整个上半身缓慢扭曲,然后像电影中的异形那样开裂,露出原本的骨骼和鲜活蠕动血肉。血肉里腾升出粘稠黑雾,密密麻麻的森然利齿和眼球滚动着,从尸骸之中爬出来。


    人类的皮囊顷刻间迸冒出咕嘟咕嘟冒泡的、浓硫酸般的漆黑黏液,沿着脚下张牙舞爪的影子爬行。


    然后,那开裂的怪物弯下腰,本该是胸腔的地方肋骨穿透血肉,形成狰狞的口腔。


    祂甚至无需摘下对方的面具,就活生生咬住了门徒的头颅。


    利齿开合,血肉包裹的人类眼瞳缓慢融化成纯粹的白,丝丝缕缕白烟,或者说灵外质从五官里逸散出来,又被怪物吞噬。


    “你来到这里,什么都没发现,什么异常都没有。”


    怪物的口腔里传出声带共鸣般雌雄莫辨的声音:“你来到这里,黎明时分便会离去,去告知你的首领一切安然。”


    “直至最后审判日的到来。”


    “是的。我来到这里,什么都没发现,什么异常都没有”


    血肉包裹的触感缓慢退散,恶神重新把他的头颅吐-出来。后者的瞳仁完全变成了白色,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念叨着祂刚刚说过的话,失魂落魄地朝着巷子外踉跄而去。


    在他身后,那狰狞血肉骨骼与黏液眼球重新收拢,组成温摇最熟悉的皮囊。


    温祭站在黑暗里,慢吞吞把刚刚撕下来的符咒塞到嘴里,咀嚼,然后吞咽下去,像在嚼口香糖。


    一如他这阵子一直在做的那样。


    透过窗户,他看见妹妹还在招待最后一波客人,神情似有所感地朝着外面夜色瞥去,又劝说自己只是幻觉般摇了摇头。


    距离他刚以“丢垃圾”为借口从后门出来,只过了短短十分钟。她当然不会起什么疑心。


    衣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青年垂下眸子,总算分出闲心去查看。漆黑小巷里手机屏幕亮起。


    他小窗有人发来信息,头像是疗养院的logo。


    【抱歉,温先生。您父亲突发心梗,现在已经确认停止呼吸。】


    【我们对此非常遗憾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来一趟处理相关手续,根据合同,您父亲的后事我们会操办】


    官方的书面语言掩盖不住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条死去的野狗。


    温祭若有所思地望着手机屏幕。拜彻底融合所赐,儿时作为“箕”的回忆也在脑海里分外鲜明。


    辱骂,殴打,虐待,饥饿。还有无时无刻不缭绕于周身的谣言。


    虽然不想这么说。


    但不死门总算干了件人事。


    他神情不变,指尖敲动键盘,淡淡回应:【好,明天就可以。】


    第54章 铁锹


    温摇觉得自己周边的情况越来越荒谬了。


    如果以前还只是普通的诡异,那自从打碎陶俑、不死门和天师府的斗争进入白热化之后。


    她的命运就此朝着黑色幽默电影的方向狂奔猛冲,昔日平和一去不复返。


    只睡了一觉的功夫,层层叠叠的麻烦事一下全垒了上来。


    温祭的亲生父亲,昨日晚间在疗养院内咽气。


    温摇与养兄亲生父亲接触不多,但上次跟着温祭偷偷去看时,他父亲那叫一个生龙活虎。即便瘫在床上,骂人声依旧中气十足,隔着几条走廊都能听见。


    温祭本来打算自己处理后续,她不同意,硬是跟着他一起去了疗养院。


    没什么葬礼或后事之说,尸体被送去殡仪场草草地火化了。


    在整理病房其他用品时,温摇拿起枕头抖抖,从里面掉出张早就准备好的纸条。


    【猜猜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很简短的语句,末尾是不死门的标志。


    她垂着眼看这张纸条,又下意识把它团成纸团塞到衣兜里。门外温祭在喊她,温摇神情如常地应了一声,扭头出了病房。


    抵达火葬场时,盖着白布的遗体被送进焚烧炉,火焰无声无息地腾升上来。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其他的人。温祭脸上也没什么悲伤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了按自己胸口。


    温摇侧过脸去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


    黑发青年呼出一口气,笑起来:“只是在想,身为人类时候的因果,应该还得差不多了。”


    转入轮回成为人类的时候,就注定要背因果。


    天道轮回将他投落入农户内备受苦楚,是为了还清祂本体神格的罪孽——无论是否因他人暗算,毋现在满身杀业罪孽报应是真,连带着转生成人的分身都必将一生凄楚。


    如果不是巫白安横插一脚,箕的这辈子就会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


    升米恩,斗米仇。作为“箕”的因果报应需要另外清算,在一切结束之前,他注定是因果缠身的人类,而非堕-落的神祇。


    箕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血亲就此去世,身为人类的他,除去温摇之外,再没人牵挂羁绊。


    尘缘已尽。


    箕过往因恶神本体而生的欺辱与厄运到此结束。


    出生在农户之中,而后被辗转两个家庭里的死婴,末尾也算有了个交代。


    温祭没把话说清,但温摇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不说话,插-进兜里的手缓慢攥紧那张纸条,深深呼吸。


    尘缘已尽啊。温摇想。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处理后事该走的流程很快结束,上午匆忙赶来,离开殡仪馆时是下午三点。


    两人没开车,来的时候坐了公交,回去还坐的公交。


    天穹依旧黑沉沉,感冒咳嗽的人越来越多,坐公交也得带着口罩。


    她跟哥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到昨天上课的时候,教室里一小半人都请了病假,祝珠也没来。


    她打电话过去,电话那边的朋友剧烈咳嗽一阵,才惨兮兮地跟她说,自己也染上了流感,有点严重,看情况不知道要不要住院。


    眼看着期末周,祝珠还叫温摇把重点给自己拍照发来,生怕挂科。


    温祭温和地听着,指尖落到她肩膀上,替她擦去不存在的浮灰。


    一如往日般他照顾年幼的妹妹一样,平和,安定。


    又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


    温摇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攥着纸条的手更紧了。


    *


    那天夜里,她把抽屉里的铲子拖了出来。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按照正常作息,温祭早就应该睡觉。


    熟悉的家里静悄悄,本该温馨的地方,被黑暗侵蚀后也开始变得有些死寂。


    她脚步很轻又很稳,外套早早地披好,取出铲子时只有细微的摩-擦声。


    只可惜抽屉推回去时机关开合咣当一声,落到安静里像是被扩大了无数倍,吓得她屏息凝神,动作静止几秒,如同半夜出来偷手机玩的小孩子。


    除了窗外夜行车辆驶过的声音,夜色依旧静谧。


    温摇松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就听见“吱呀”一声响。


    她身后,属于温祭的那扇卧室门,被推开了。


    哥哥的卧室灯也没开,黑发青年皮肤苍白,安静地站在漆黑昏沉里,身后卧室里翻搅着的是黏黏糊糊的、挂满血红眼球的泥泞和触-须,像是整个房间都被拖进了无边无际的沼泽里。


    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温摇不是不知道,他这几天做的事情,还有对自己说过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让自己再去找那个本子。


    她也就更加确定,那


    什么很重要,


    两人隔着夜色对视,温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她还没想好如何措辞,倒是温祭先开口了。


    “最近感冒的确比较严重,你出入公共场合别忘了戴口罩,”养兄安静地望着她,语气平静地嘱咐,“这么晚了,还要往人多的地方扎吗。”


    “人多的地方。”


    听到这里温摇忍不住重复,略讥嘲似地道:“人再多,也没有最近咱们面包店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多。”


    “”


    黑暗与污浊之中,养兄眉眼略收敛了些,轻声:“很快就会结束的。”


    “真的?”


    “真的,”温祭说,“等他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自然就会离开了。”


    “不要去管那些事,有哥哥还不够吗?我们会这样一直安稳下去的,我保证。”


    “保证是最不好说的东西,”温摇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你总是喜欢骗我。以前是,这次也是。”


    就算结束了又能如何呢。


    要她看着他困在人身里泯灭神格,最后真的作为一个凡人苟且偷生地死去吗。凭什么。


    温摇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人。以前能挣,这次她也能替他挣。


    “摇摇。”


    温祭的笑容褪-去,他语气终于严厉了一点:“他们都在盯着你。面包店外,小区门口,都有天师府和不死门的监控。你现在出去,这些人立刻就能知道你的动向,与贸然闯入笼子的鱼无异。”


    “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温摇往前一步,冷冷道,“你快死了的时候,还是你快疯了的时候?”


    “一昧搪塞,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罕见的针锋相对,谁也没有让步,妹妹的调子明显凉了许多。


    青年下意识蹙眉,抿住唇。


    当好哥哥当久了,温祭潜意识里不想跟她吵架。


    见温祭再没说什么,只是无声地寂静地凝望她,黑发少女扭过头去,硬下心肠不去看那双眼睛。


    “总而言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能把陶俑带回来,就能把真相也带回来。”


    “只是一个笔记本而已。”


    上一次深-入顺风大厦窃取陶俑就已是九死一生,这一次,说心里有底,温摇自己也不信。


    但铲子和铁锹已经背在了后背,她从来不走回头路。


    客厅里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顶着欲言又止的、复杂而沉沉的目光,温摇比刚刚更心虚了,绷紧脸颊肌肉,死活不肯低头。


    似乎是意识到再怎么劝阻也没用,温祭不说话,半晌往前几步,朝着温摇张开手掌。


    他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眼球,冰冷的、滑溜溜的。还在无声无息地乱转,血红颜色马上就要滴出来。


    “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被那些人类用什么攻击了,就拿着这个喊我的名字吧。”


    温祭往前送了送,眼球像是有生命一般滚动,血淋淋的正面对准了她的脸。


    几乎是一瞬间,温摇脊椎骨处腾升上凉意,只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般


    但毕竟是哥哥赠予的保险措施。肯定用得着。


    眼球的触感很黏腻,像是某种昂贵的史莱姆,带着微妙的颗粒感。温摇不是很想去思考那种颗粒感是什么。


    养兄素来鲜少在她面前展示这种非人的特征,见状,温摇不再推举,把那颗眼球揣进了衣袖里。


    “你深夜出去,天师府和不死门那边得到消息会很快。想要平安回来,就得在那个老东西之前返程,时间很紧张,”温祭低声嘱咐,“如果不行,就不要逞强。半路回来也好,我在家里等你。”


    “保证好自己的安全事态很严重的话,叫我,我可以直接降临到你身边,知道吗。”


    像她高考前夕那样不厌其烦的、简直有些絮絮叨叨的嘱托,温祭最后上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或者说有点太近了,近到温摇闻得到他身上的山茶花味。温祭惯用的沐浴露,十年如一日,很香。


    他是一个不喜欢改变规则与习惯的人。


    黑发青年眉眼震颤着垂下来,额头跟她相贴。半晌,他微凉的唇蹭了蹭她的鼻尖,一个节制的、克己复礼的、温柔的吻。


    说是养兄对养妹的纵容也可以,说这个吻里带了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也可以。就这样精密地卡在越轨和循规蹈矩之间,就算温摇想借题发挥什么也做不到。


    她不习惯地眨了眨眼,但也没躲,只是呼吸急促了许多。鼻尖上微凉柔软触感一碰即分,温祭将她鬓角乱发挽到了脑后,后退几步。


    “好了,就这样。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似乎是想笑一下,但眼底的忧虑挥之不去,以至于笑容都透着一点沉郁:“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第55章 逃离


    很寂静的夜。


    温摇在本城住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夜晚如最近一周这般死寂。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鸟叫更没有蝉鸣,只有笼罩在空气里的雾霭,透过路灯的光,无声无息地弥漫,把夜光都削弱一层。


    在迈出小区门口时,她看见栅栏上某一点机械的红光掠过,装饰上的微型摄像头无声无息地转动,紧紧盯住了她。


    温摇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印在摄像头镜面深处,又被忠诚地传回某台监控屏幕。


    温祭说得没错。


    她一旦离开公寓楼,动向就会被某些势力直接捕获。


    现下无论是天师府还是不死门,除去巫白安这条线索之外再无其他进展可言。而作为她亲生的女儿,温摇是最有可能获得消息的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笔记本里到底封存着什么,但他们都如此急切,其中隐藏的密辛肯定不会小。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个时间段公交车早已经停运,温摇不得已又线上叫了辆车。自从被卷入这场烂摊子后,她打车的次数真是增加了不少。


    车辆发动,城市夜景掠过眼前,比以往更显灰蒙蒙一片。


    而与此同时。


    展开行动的,也不止温摇一个人。


    天师府。


    监控屏幕内黑发少女被车辆接走的视频传入行动组区域大屏,对讲机内是监控员低声的汇报:“目标深夜离家,携带相关挖掘工具,总部行动组准备派遣人手跟随”


    耳边传来队员们起身准备出发的报道声此起彼伏,邵蓝云目光有些复杂,落到监控视频上少女的侧脸。


    清晰可见,温摇抿着唇,目光在监控摄像头上停留一瞬,很快移开。


    不是错觉。


    她知道这里有监控摄像头。


    年轻天师眉眼更沉几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后,师妹已然步履匆匆地赶来,脖颈上悬挂着象征天师府的木牌。


    “定位监视器已经打开了,这次府主可能也要跟去,高层那边给你调了不少人手明面上还是得您带队,师姐。那边在催了。”


    “出发吧,时候不早,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显示闪烁红点的平板被递到她手里,所谓的监视器正是几个月前招揽时,邵蓝云送给温摇的木雕朱雀。


    那不仅是在天师府通行的特别信物,其中更藏了微型定位芯片,只待有需要随时打开。


    比如现在。


    邵蓝云不知为何总感觉心头不舒服,是心虚还是紧张,抑或是不祥的预感,她不清楚。


    带领天师队员们出任务这么多年,每次出现这种感觉,任务的结果都不会很好。


    更何况她其实不想与温摇动手,更不想跟那孩子为敌。


    黑发少女本性不坏,在天师府内实习的这几个月,大家对她的评价很高。细心,成熟,冷静,不像同龄孩子那样粗糙喧嚣


    温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不是吗。就算跟邪神扯上关系,当前世态如此,祂也无法像千年之前那样一怒之下屠戮上万人。


    说不定只是受其蛊惑,只要好好引导,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邵蓝云闭眼紧了紧后槽牙,把常备的桃木剑挂到后背,眉眼间忧虑挥之不去。


    再怎么不安再怎么担心,她都是天师府东南雀部的大师姐,师弟师妹们凡事以她为纲,该由她走在最前面。


    无论对错,无论危险与否。


    “走吧。”


    师妹抬起头,看见邵蓝云冲她笑了一下,做个带路的手势:“别让其他人等急了。”


    “”


    城市的另一端。


    某隐秘的城郊建筑群。


    黑暗里铁链叮叮咣咣地响,建筑群上方黑压压像是被调了一层暗光,风里传来无数凄厉怨鬼的嘶吼。黑袍的门徒们从建筑群内鱼贯而出,如同毫无理智的工兵蚁,成群结队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桑子亦没带不死门标志性的兜帽和黑袍,也没随着人潮往前,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侧身而过的各个同门。


    手腕猛然间被人抓住,力道很重,他眉眼一抽,转过头去。


    正对上一双兜帽下无神的、空荡荡的眼。


    对方看起来比他还年轻几分,脸上一道大大的伤痕横跨过去,刚刚结了血红色的痂,却仿佛感知不到痛。


    那双空,哑着声音说:“往前走。”


    慢褪-去。


    他认得这个人。


    当时陶俑失窃,师傅勃然大怒,接连将十多位同为精英门徒的同门丢入了本该关押恶神的里世界。


    在那里,人的灵魂会被缓慢吞噬,最后如志,成为师傅手底下的活尸。


    恶神获救后,师傅每一天都过得凄厉,好几次桑子亦甚至从黑袍底下,窥见了他腐烂苍老的皮肤,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门流失的日子里被血淋淋剖下去,稍有不顺意,就会抽人投入里世界施,出现得也越来越频繁。


    也正因如此,桑子亦对师傅崇敬的滤镜褪下,才看清对方那无时无刻不掩藏真容的袍子底下,只是个寿数千年的怪物。


    不是什么神,更没有什么通天的威能。


    而更让他信仰坍塌的是——在对方眼里,他,同门,活生生的人类,也跟那无神的活尸,毫无区别。


    都只是蠢兮兮的工兵蚁而已。


    “”


    手腕传来的痛感越发强烈,硬是把桑子亦的神智拽回了现实。面前,毫无情绪眼神空洞的行尸注视着他,像是注视着自己的同类。毫无血色的唇缓慢启动,再度吐-出那个字:“走。”


    是在催促。


    行尸完全听命于主人,它眼球转动几下,灰蒙蒙地透露出他的倒影。如果这个人没有做出它熟悉的反应,那么就会被那颗腐朽的脑仁判定为背叛,汇报给不死门的门主,他的师傅。


    但是跟着那些同门一起去那里?


    桑子亦不想去。


    直觉告诉他,那里一定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即便是他都会产生恐惧的事情。


    他嘴角裂开一个难看的笑,还没想好怎么搪塞面前的怪物,就听见身后传来冷冷的、熟悉的迫问:“你们在干什么。”


    人潮自觉让开一条道路,陶若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声音清晰,逆着趋之如骛的门徒群走到他面前。她着装一如既往冷淡、强硬甚至寡淡,透过平光镜片,那双眼睛落到活尸攥住他手腕的手掌。


    “放开我师弟,”她语气淡淡,“你该去别的地方做事,这里有我。”


    如果说邵蓝云是天师府的大师姐,那陶若就是不死门资历最深的门徒,饱受门主信任的一把利刃。


    她从未向桑子亦透露过自己的过去,但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那绝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不过,资历在各种场合都相当有用。


    比如此刻,活尸只是盯着她的脸木然地停顿了几秒,就依言松开手向后退去,混入了人潮之中。


    再抬眼去看的时候,已经彻底看不见那腐-败的脸庞了。


    “哈,”桑子亦重获自由,摇晃着刚刚被抓得青紫的手*腕,脸上一点恐惧都没有,半开玩笑道:“还是你说话好使我还以为你领队走了呢,怎么又想起来找我了?”


    “你那头金发那么显眼,在黑压压人堆里一晃,谁看不见你?”


    陶若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冷声挖苦:“跟我走,别在这儿发呆了。”


    “谁发呆了”


    桑子亦依言嘀咕着跟在师姐身后,语调不成器,但步伐却跟得很紧。


    自从上次图书馆事件被温摇扎穿手掌,冶炼伥鬼跑了数百只后,他的实力大打折扣,再难像以前那样嚣张跋扈跟天师府明着干。


    不死门等级秩序森严弱肉强食,如果不是师姐保着他,他早就被以前得罪的同门围攻拖出去喂伥鬼了。


    只是,陶若前行的方向并非人潮蠕动方向,甚至截然相反。


    他们就像黑压压潮水里逆行的两尾鱼,一路朝着建筑群后方行进。金发青年恍然间抬起眼,路灯灯光昏黄,他看见那辆骚粉色的跑车安静地停在栅栏外,被擦得锃亮。


    夜色静谧,尖锐栅栏暗门被推开,师姐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等他出来,才谨慎地把暗门关上,抹去足迹。


    随即,她拍了拍车身,做了一个催促上车的动作。


    “我们,”桑子亦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什么,睁大了眼睛,“我们不去那个公园?”


    “不去。”


    见他上车,陶若转身坐入驾驶座,利落地把车钥匙插-入车内,发动跑车,言简意赅地回应。


    “但”


    “没有但是。”


    师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从衣兜里甩出两张薄薄的东西,摔在他身上。桑子亦定睛一看,那竟然是本城高速收费站的通行证。


    “去他的恶神,去他的天师府,你说得对,本城不能待了,我们走。”


    陶若没看他的脸,只是攥着方向盘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不知做出这个决定下了多大决心,又提前准备了多少天:“我们去别的城市,那里一样也有不死门的成员驻扎,我已经联系好了。现在师傅忙着赶往那黑发学生的身边,顾及不上我们,正是离开的好机会。”


    “只有我们两个。离开这里。”


    桑子亦有点错愕地看着她,眼瞳却一点点地明亮起来。最后,他脸上笑容扩大,露出了一个几乎欣喜若狂的表情。


    金发青年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种古板的混-蛋也会做出这种叛逃的事情啊,真没想到,”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跑车轰鸣之间烈烈风声旋过,扯起桑子亦一如既往混账的玩笑话,“好啊,我们私奔,背着那个老怪物,谁也不知道!”


    “这幺蛾子本城,咱们才不待呢!”


    第56章 围拢


    儿童乐园已经被本城冷落很久了。


    倒也谈不上废弃,这里毕竟离市中心近,附近又紧靠着好几处小学。但与旧日,尤其是温摇幼时相比起来,的确荒凉死寂了许多。


    斑驳的娱乐器材掉了漆,静谧矗立在昏黄灯光下氛围好似恐怖片。秋千被风吹得摇动,旋转木马也早已停运,缤纷多彩颜色浸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怪诞。


    风有些冷,本城近日雾霭沉沉,到了乐园这里,视线更是受阻。


    但温摇还是找到了那枝绑着红色布带的小木棍。


    就在靠近滑梯和长椅的后面,时过近十年,它竟然仍旧安稳地插在这里,布条风吹日晒雨淋褪色,只能从泛白的现状里窥见旧日的鲜艳。


    像是某处过往的回旋镖,在十年后的这一-夜,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命运。


    “”


    铁锹深-入湿润深黑泥土里,铲起了第一捧泥土。


    夜已深,这座公园周遭树林依旧静谧,甚至静谧得有点反常。没有鸟叫,没有蝉鸣,只剩下黑暗里夜风吹动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平日里最热闹的地方一旦安静下来就会形成极大的反差感,这种反差感足以激起人心底若隐若现的恐惧,在挖土的进程中,她总感觉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窥视,频繁地回头环顾四周。


    潮湿泥土味混合着树林的味道飘过来,远远地,温摇听见了若隐若现的警笛声。


    混在风声里,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师府要来了。


    她深深蹙眉,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地面上。温摇用不惯铁锹,手指因情绪震颤也抓不太稳,此时更是顾不上什么体面和疼痛,铆足力气奋力挖掘,泥土纷纷扬扬落到小腿和脚面上,把衣服裤子扬得脏兮兮。


    随着小小的土堆垒起,铁锹底触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硬的,尖锐的,不是错觉。


    她心脏猛地一跳。


    黑发少女猛地丢了铁锹,俯下身来在土里刨了几下,果然看见了木箱子硬硬的一个角。


    是以前那种放闲置物品的、稀松平常的木箱,用幼稚的粉色密码锁锁住,可惜经过长年累月的掩埋,锁孔里已经被泥土堵得死死。


    她顾不上自已灰头土脸,又用铁锹又上手脚,总算把那旧箱子从土里挖了出来,脏兮兮地滚落到土堆。


    轻轻一扭锁孔,早已损坏的塑料密码锁就掉了下来。


    温摇屏住呼吸,打开了那灰扑扑的木箱。


    ——箱子里是自已十年前留下来的,泛黄的信和玩具。推开那些信件和娃娃,黑色皮革封面笔记本安静地躺在底部,像是等待着她来寻找,已经等待很久了。


    笔记本上还放着一张纸,纸上隽秀手写字迹熟悉到心惊,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


    纸张已经变脆,在黑暗里字迹模糊,温摇慌乱地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给我的孩子:】


    【晚上好,摇摇。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今天的你。今天是个很黑的黑夜没错吧,有很多人在找你,你已经长大很多了,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家记得要洗澡。】


    【你拿到这个笔记本时,应该是很久之后。那时候我肯定已经去世了——就算不死门没有找到我,在做完那些记录后,我的天赋已然枯竭,寿数也缩短了数十年。】


    【每一位祭司都有着窥-探命运,预知未来和真相的能力,这源自于天道的馈赠,也源自于恶神千年前的权能。祭司族群的数量越少,这些能力的聚集也就越强大。如今也能想来,等我死后,作为最后一位继承者的你,应该是古往今来最有天赋的祭司。】


    【真的很抱歉,没办法亲自教导你使用那份能力了。等一切都平定之后,你哥哥应该会教你。】


    【——说到这里,你现在知道了多少呢】


    【千年前的秘密,过往,还有真相。你是为了这些,才在这个晚上,重新挖开这处“时间胶囊”的吗?】


    【故事就在这本笔记里,我用仅存的天赋和能力将其记录,具象化为文字和幻影。你要做的,是在他们面前打开这个笔记本。】


    【别害怕,走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离结局不远了。】


    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温摇眯起眼睛勉强辨认,把这封十年前母亲留下来的信,字字句句默念出来。


    祭司。


    每一运的能力。也就是说,自已也是祭司族群之一。


    那能够穿透空间和时间,萦绕在幻像和梦境里的能力,是血脉传承下有。


    只不过,自已还没能得到母族的教导,亲人就已然死绝。没人告诉她这份能力的由来,因此温摇初次觉醒能力时,才会尤为疑惑慌乱。


    而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曾被十数年前的母亲亲眼目睹见证。她站在时间长河的另一边,依据她所目睹的未来,在过去给予孩子提示。


    温摇闭了闭眼,压下翻涌上来的酸楚。


    现在不是感慨神伤的时候,她能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


    透过树林的缝隙,外面的道路极快地掠过一排漆黑专车。即便只是几秒,也依旧足够她看清其上的纹路——鲜红的朱雀纹,在镌刻在高速行驶的车辆上,好似飞掠的红鸟。


    纸拿出来,木箱重新扔回坑里掩埋,转身就走。


    儿童乐园的小广场地面镶嵌着石子,几盏路灯昏黄若隐若现地亮着,微弱光源照亮怪模怪样的大象滑梯和小飞车。


    彩色器材成环状簇拥,踏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径,温摇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一瞬。


    小广场。不远处。路的尽头。


    漆黑的、如同噩梦幻觉一般的人影静静地矗立于自已离开公园的必经之路上。


    纯黑色的人影,在光亮中,吞噬着飘落在身上的每一寸光亮。隔着看不清面孔的衣袍斗篷,她光落到自已身上。


    不,或者说,落到自已怀里抱着的黑色皮革笔记本上。


    然后,他缓慢抬起胳膊,露出一只惨白的、骨瘦如柴的、苍老如同尸体的手。


    “给我。”


    熟悉到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垂垂老矣的怪物在低声嘶吼。温摇浑身一激灵,立刻认出来,这就是那天黄昏在病房里与温常德对话的声音。


    不死门的门主。


    那些门徒的首领和师傅。


    只不过半个月不见,他声音更加粗粝,更加难听,生命力又被削弱了一层,不知是不是恶神被偷窃的缘故。


    温摇心跳加快,表情却依旧强装镇静,缓慢后退,抱着笔记本的手指紧了几分,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旋即,她抬起头,笑了一下。


    “还是做梦比较快吧,”温摇说,“老东西。”


    听见明显挑衅式的话语,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漠然地注视她,以此判断她本身的价值。


    不知什么时候,公园里的风声也消失了。


    两侧黑漆漆的树林里,出现了无数道黑袍的人形。死寂的、无声的。缓慢聚拢向广场正中-央的温摇,像是一群雕塑在围拢向笼子里的猎物。


    氧气一点点被挤压殆尽,冰寒的窒息触觉涌上脑海。


    她低下头,看见广场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陌生的纹路。


    鲜红的光芒血液般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在脚底下形成不祥且繁复的符咒,整个广场逐渐被笼罩在血色之中。某种强烈的危机感顺着脊椎骨直直窜上脑海。


    “他们说得对,你咳咳,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苍老的人影迈步靠近,生命力和寿命的流失让他看起来也比往日佝偻许多,每走一步都要咳嗽几声。


    但温摇能感觉到,对方恐怖的压迫力不减反增。藏在那具苍老人类皮囊底下的东西,可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你的才华不应该就此埋没,天师府不适合你,你也不想作为什么恶神的最后一位祭司,听从怪物的命令度过这一辈子吧?”


    “好孩子,你应该加入我们。我会给予你永生不死的秘诀——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而你可以越过生死轮回的屏障,成为超越天师府甚至超越神祇的存在。你可以完成你的梦想,你的一切梦想。”


    “你知道的,永生的时间维度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谓奇迹,在我眼里也只是稀松平常的把戏。”


    黑影无声靠近,朝着她越聚越紧。温摇缓慢后退,背部却贴在了类似墙壁的东西上。


    脚下的法阵已经成型,血红色的结界笼罩在这方广场,把她如鸟儿般困在固定的空间里。赤色屏障将公园内场景都笼上绯-红,温摇扯了扯嘴角,忽然有点想笑。


    都这样了,他们竟然还想着来招安自已?


    “我可以完成我的梦想?”


    温摇重复,随后把遮蔽眼瞳的刘海往上理,露出了那双不似往日般平淡的、燃烧熊熊烈火的、空前明亮的黑色眼瞳。


    与恶神人间化身的眼眸不同,纯粹的烈焰和理性,透着属于年轻人的讥嘲。


    “我的梦想就是好好跟家人过一辈子,”她说,“你们能把我妈妈还给我吗?”


    “与千年前恩怨无关,我也不想管不死门和天师府的恩怨我说你们可能都误会了,我就是,单纯看你们不爽而已。”


    面前的黑影眉眼未动,微微张开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因为。


    源自公园入口处的刺耳警笛声,已经划破了这一方空间的死寂。


    第57章 古铜


    透过黑夜和树林的边际,温摇看见。


    湛蓝色的、半透明的、饱含灵力的结界屏障如舞台幕布般升起,将整座快要废弃的儿L童乐园笼罩入肥皂泡中,隔绝开不死门与外界源源不断联系的路径。


    天师府最常用的手段,在开打之前先创造结界屏障伪造出和谐景象蒙蔽普通人的感官。


    这种结界也能有效扼制邪修的法力,将战斗波及范围缩至最小。


    换句话说,这就是天师府为什么姗姗来迟的缘故。


    在徐徐升起的屏障之中,苍老的身影缓慢抬起头,兜帽底下的眉头微皱。温摇只感觉周身一轻,血色纹路如同烈火下的冰霜,在蔓延开来的、天师府集聚的能量之下缓慢消退,那道血红色的墙壁正在融化。她无声无息把铁锹背回后背,后退几步。


    而此时,不死门的门主摇摇头,已经看向温摇:“这就是你拖延时间的原因?”


    “不算,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跟你们碰上,”黑发少女诚实地摇摇头,“再说一直在嘚嘚不停的人是你,我只想做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


    门主的问题还没说完,温摇抬腿撒丫子就跑。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升起来的屏障之上,压根没注意那层血色结界持续消融,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温摇如同窜进草丛的兔子那样,趁那些门徒还没彻底围拢过来,一溜烟冲出了不死门的包围圈,朝着公园出口猛冲而去。


    “”


    苍老的门主冷冷地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明确地朝那些影子挥了挥。


    “追,”他说,“不择手段,给我抓活的回来。”


    *


    时间就是价值。


    只发愣片刻的功夫,温摇已经窜出了十几米开外。


    儿L童公园的黑夜可见度很差,她又选择了最偏僻的路径逃命,身后铁锹叮叮咣咣一顿乱响,身后急促脚步声已经追了过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黑影跑得那么快。


    不,不是在跑,简直像是在地上脚不沾地地漂浮飞掠。


    夜风呼啸,两侧森绿色树影往后倒退,温摇回头,看见离她最近的那道黑影已经近至身后。风声扬起宽大衣袍,露出底下那张毫无血色的空洞的脸,和已经朝她伸来的惨白枯朽手臂。黑洞洞的、透着绿光的眼瞳,如同死死盯住她的食尸鬼或恶魔。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模样,更像是某种鬼怪?活尸?


    温摇来不及思考太多。


    她猛地从后背抽出那把铁锹,其气势流畅堪比武侠小说里角色从背后抽出长剑。那完全是人类遇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毕竟眼下举目四顾最趁手的武器就剩下这把分量不轻的铁锹,肾上腺素促使她做出唯一的选择。


    黑发少女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挥过去,铁锹最锋利的边缘深深没入那活尸的头颅,硬生生铲了半边脑袋下来。


    风声停止,万籁俱寂。


    温摇瞳孔微缩,震颤着后退几步拔回铁锹,半边头颅掉在地上,切面里没有涌出血液,反而涌出一团颤颤巍巍的、腐-败果冻似的、黑乎乎的东西。


    那失去半边脑袋的人影晃悠两下,又稳稳地站直,没有眼睛的、切口光滑的半个脑袋转了转。


    他。


    不,应该说它看向她,然后张开黑色的嘴唇,扑了上来。


    腐臭的味道迎面直冲脑门,温摇险些呕吐,酸水反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进肚子。


    她表情复杂,剧烈喘息提着铁锹又开始跑,只感觉肺部都一-张-一-合灌满了空气,翕张着马上快要炸开。


    身后这些门徒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她不清楚,但温摇很清楚的是。


    人类被捅了脑子肯定活不下来。


    温摇很快就学聪明,后面的行尸走肉离得近了,她就用铁锹敲它们的腿。要不说人类和动物最关键性的差别就是能否正确地制造并使用工具,骨骼跟金属比起来还是太脆弱。


    嘎嘣嘎嘣几声闷响,离得近的行尸就会应声扑倒,连带着拖慢身后那些追击者的脚步。


    只是它们的复原速度太快又悍不畏死,这种法子绝非长久之计。


    不知道奋力跑了多久,腿部都酸软得像是灌满了铅。前面总算隐隐约约出现了光亮,儿L童公园的出口只有一个,因此无论选择哪条路径,都会殊途同归地来到出口处的小空地。


    人声响起,温摇跑得快要吐了,几乎来不及想别的事情,猛地从树林深处窜了出来。


    与此同时。


    出口处早已布置好防暴关卡,十车横七竖八停靠。


    这一次天师府至少来了近百人,他高层,足以看出其对此次行动的重视。


    灯光和手电筒将城市漆黑的一角照亮,远远嘶吼声。


    正在监视云蹙眉,才刚抬手做了个“各单位注意”的手势,就听身旁的师妹发


    她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树林里传来人类剧烈的喘息和跑动声沙沙作响,紧接着,熟悉的、迅捷的身影猛地从黑暗树林中蹦了出来。


    温摇灰头土脸满身都是泥泞,手里死死抱着个黑色笔记本,身后背着把铁锹。


    铁锹边缘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漆黑腐臭黏液,瞧着都有点豁口,俨然是被重复劈砍过什么。


    “?”


    找了半天的人就这么水灵灵地窜了出来,邵蓝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身后的树丛里又扑出来许多道影子。


    为首的那个人形怪物少了半边脑袋还能行动自如,啸叫着往温摇身上扑,又被她加速几步躲开。


    也顾不了其他的什么,黑发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扎进了天师府众人的包围圈里。


    剧情转折发展得太突兀,就在半个头颅的门徒快要抓住温摇衣角的顷刻间,一道黄符“嗖”地直飞而来,按在了它仅存的扭曲脸庞上。


    滚烫灼热火焰轰然燃烧,温摇踉跄一步,被身后的天师府队员扶住。


    刚刚丢出黄符的,正是邵蓝云。


    她眼疾手快将面前挡路的卡口踢到一边,手诀利落翻覆几下,黄符燃起的火焰里活尸凄厉嚎叫起来,烈焰在草丛燃成一条线,顺着蔓延上了后面追击而来的门徒脚下。


    “突然袭击A组B组火力压制!随时报告状态!”


    原本有序的现场像是浇上滚油的热锅,噼啪一下翻搅起来。纷乱之中她接连下达口令,目光短暂地掠过喘息平复状态,被其他队员拦到身后的温摇一眼:“保护好目标人物,这些活尸是冲着她来的!”


    冲突一触即发。


    已经是现代社会,天师府的战斗方式也不再局限于给桃木剑附魔和丢黄符念法诀。头顶嗡嗡声飞掠而来,数架无人机不知何时已经盘旋在上空,往下挥洒着掺入符灰的清水。


    不知这种符水究竟有什么作用,接触到液体的活尸如同深陷沼泽般行动迟缓,更有甚者开始从小腿化为黑色血水。


    镌刻有经咒的古铜子弹填入枪支弹匣,轰鸣的枪响此起彼伏,被子弹穿透头颅的怪物应声倒地,旋即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与正常的怪物不同,要四五发子弹,才能彻底将某只行尸走肉击倒。


    而且只是击倒,并非杀死。


    不过五到十分钟,他们受伤的地方又会愈合光滑切口,顶着千疮百孔的身躯跌跌撞撞扑向人群后的温摇。


    天师府和不死门魔法对轰的场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如果引起两方冲突的关键人物不是自己,温摇可能会更有观赏的兴致。


    “不死门从哪炼的这么多活尸。”


    此起彼伏的枪声、嘶吼声和装填弹夹声响起,身旁队员的声音混在里面,应该是在跟邵蓝云说话:“以前他们冶炼活尸的规模有这么庞大吗还这么难杀?抓一个普通人而已,太兴师动众了吧。”


    邵蓝云不说话,眉眼底盛着更深重的忧虑。


    她调整胸口的记录器,将眼前的景象,清晰仔细地投录给后方压阵观察下决策的高层。


    所有人都知道,越是兴师动众,也就越说明温摇对不死门的重要性。


    下这么大血本,甚至不惜跟天师府迎面对上,不死门那边的老怪物,今天是非要抓到温摇不可。


    冲出来的活尸嘶吼声逐渐减少,更多的怪物在更猛烈的火力镇压下瘫软在地,硝烟于儿L童公园出口的空地之上弥漫,刚刚的喧嚣重新平息成安静。邵蓝云压下枪口,对着后面队员做了个停火的手势。


    “邪修的灵力波动弱下去了?”


    “不,师姐,”她身后,负责监察结界内部状况的师弟颤颤巍巍抬头,表情更加茫然而惊惶了,“状况好像不太对劲。”


    “结界里邪修的力量波动,越来越强了。”


    “?”


    不只是邵蓝云,在后面偷偷听他们谈话的温摇也愣了一下。


    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到她差点没抱稳怀里的黑皮笔记本。


    脑海里缓慢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树林深处,刚刚她逃离的儿L童公园小广场上,不死门的门主依旧矗立在那里。


    苍老的人影咳嗽一阵,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不像是惋惜或遗憾,更像是对某种后辈不自量力胆敢挑战前辈的、意料之中的平淡。


    然后,他抬起那皱皱巴巴的、垂垂老矣的双手。


    安静地、无声无息地结了一个指诀。


    第58章 火箭筒


    那指诀跟邵蓝云刚刚召唤无人机群的样式差不多,但明显更有压迫感,似乎与其同源。


    在结成的瞬间,温摇明显感觉到某种气场以门主为圆心汹涌散开,草坪树林无风自动,刷啦啦向后倾倒。


    兜帽底下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门主轻微一歪头。


    鹰隼般阴冷锋利的视线透过布料直勾勾地“望”向了她,似乎从那片死寂的空气中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无形的力量直接把她弹出了窥-探的精神世界。


    温摇如同猛然浮出水面的溺水者,喘息着猛然一挣,踉跄几下勉强站稳。


    她扶住额头弯腰,眼前层层叠叠发着黑。原本以为与恶神相处多了,自己的精神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看起来,还差得远。


    意识被强行驱逐投射回现实世界的感觉不太好受,黑发少女眼瞳缓慢聚焦。


    黑夜依旧死寂,各色照明设备破开的光线把草坪照射得白-花-花,蠕动的活尸们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还在挣-扎着用断臂残肢撑起身体。天师府的队员们无声后退,邵蓝云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景象。


    有队员想上前检查那些正在颤动的尸体,却见师姐抬手,低声快速命令:“别动。”


    “各小组注意戒备,情况不对,邪修灵力正在暴涨!有什么东西可能要”


    最后一句话没有成功说完。


    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遍地断臂残肢的蠕动活尸们,动了起来。


    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拉扯拼合,焦黑残肢断臂有磁性般互相靠近,如同融化的蜡水般缓慢黏合。匍匐在地上的行尸走肉张开撕裂的唇发出微弱的嘶吼,腐臭黏糊糊的黑色血肉开始沿着身下草坪流淌。


    融合,汇集,像是披萨店里刚刚烤出来的芝士,黏腻地混做一团,连扭曲哀嚎的五官都无法分辨。


    略微用力往外一扯,就会拉出血红色的丝来,腥臭味弥漫整个出口。


    温摇压住胃部,苦兮兮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又想吐了。


    自从搅进这场浑水之后,她的心理素质和生理反应每天都在被挑战。


    在主导者的操纵下,融合与重组不可避免,即便旁观的诸位天师也看得出来,这些残存一丝人类意志的行尸正在扭曲为更恐怖的、更庞大的个体。


    那些黑洞洞的脸颊扬起朝向天穹,嘶吼声里不知何时混杂了人类的含混哭叫和求饶。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不要,我不想变成怪物对不起师傅,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不要这么对我”


    “我在哪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来救救我”


    “不要,不要啊!好恶心,让我死,让我死吧”


    “谁来杀了我,谁来杀了我!”


    这些行尸。


    都是不死门的门主,用活生生的弟子,活生生的人类炼制成的。


    怪不得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悍不畏死的怪物,没有痛觉也不知恐惧,甚至子弹没入身躯都无济于事。


    ——从理论上来讲,这些不死门的门徒在决意屠戮同类抢夺寿命的时候,灵魂的所有权就已经移交到了师傅的手里。


    但人类毕竟是人类,面对如此惨烈、荒谬且恐怖的场景,即便那些天师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翻滚,尖叫。


    濒死的恐惧与绝望之下,那些嚎叫的行尸橡皮泥般被缓慢捏合成一团,血淋淋的黑色液体违反物理学向上涌去,将那团不知名的、尚在哀叫的怪物缓慢包裹住。


    在沼泽般的黑色液体彻底将融合行尸封存之前,邵蓝云抬起了手中的枪支。


    “砰。”


    干净利落的一枪,正中最后一个在漆黑液体里挣-扎的弟子头颅,


    后者哭嚎的表情凝固,子弹穿透皮肉,哀叫声霎时停止,总算是得了一个痛快。


    旋即,那蜡水般的黑色物质将融合中的怪物死死密封住,枪响之后万籁俱寂,只剩下有什么东西在咕嘟咕嘟冒泡泡的声音。


    众人不敢懈怠,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数米高的、黑色物质组成的流态液体球。


    温摇心头涌起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连带着脊椎骨都因高度紧张而发麻。


    不对。


    的瞬间蔓延上来,穿透黑色液体的阻隔。


    ,伸展,然后


    “趴下!!!”


    正拆分弹夹汇报情,随即不知什么东西扑过来,直接把她按倒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液体圆球如同水下鱼雷般轰然炸开,无数刀刃般锋利的骨渣飞溅,最锋利庞大的一块直直朝着邵蓝云刚刚站立的方向削来。


    后排的防护结界,可惜变故发生得太快,一些骨刺依旧没入了人群之中。


    肉-体倒下的声音和惊叫此起彼伏,不少天师被炸开的锋利骨刺刺中,扑通栽在了草坪上。


    邵蓝云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刚刚扑倒她的,竟然是背着铁锹的温摇。


    笔记本滚落在地,又被黑发少女火速收拾好。两人都来不及做别的反应,不约而同地抬起眸子。


    ——刚刚黑色液体圆球涌动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只庞大的、扭曲恐怖的怪物。


    类似于曾在图书馆里世界里疯狂追杀过温摇的多肢怪物,可它更为巨硕,更加狰狞,脸庞上是无数四肢和人体硬生生拼凑出来的、呆板的表情,没有身子,只有被撑起来的肢团。


    突出来的骨骼滴滴答答流淌腐-败的血,想要看清它的全貌甚至不得不抬起头。


    至少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了。


    “这,”温摇抬起头,表情茫然而难以置信,“这也太夸张了”


    改过她自言自语般喃喃的,是邵蓝云瞳孔震颤,猛然间爆发出的大喊:“防御组,让开!它冲过来了!!”


    话音未落,那肢团怪物已然蠕动着锁定目标,偌大的肉-球轰然碾压过凄惨的草坪,留下腥臭黏腻的液体痕迹。


    呆板且充满恐怖谷效应的脸庞裂开一个巨大的笑,像是一辆重达数吨的卡车横冲直撞。


    所幸天师府反应迅速,未受伤或轻伤的成员立刻拖着倒地的同事转移,堪堪踉跄着躲过它扑来的路径。


    只听一声巨响,儿童乐园出口的金属栏杆、阻拦带甚至是半边保安亭直接被撞毁,碎石瓦砾飞扬,尘埃弥漫。庞大的身躯刹不住车,对面的路灯都被撞弯了几寸。


    那怪物抖抖身上的碎石,毫发未损地扭过头,注视着狼狈躲开的天师府众人。


    肢节组成的头颅上,笑容更加渗人了。


    训练有素的队员们很快就调整好阵势,开枪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子弹暴雨般落到它身上,头顶无人机挥洒的不再是符水,而是滚烫的□□。


    金属与烈焰落到它身上如同挠痒痒,肢团怪物顶着火焰猛然咆哮出声,丑陋畸形的身上数结节似的东西增生,从里面再度炸裂开锋利的骨刺。


    “防御组!撑防护罩,剩下的队员别用古铜弹了,上爆破符!助手呢?火速联系后方,请求支援——”


    纷乱喧嚣与怪物一次次的猛冲之中,邵蓝云扯着嗓子大喊着指挥师弟师妹反击,同时将脚边散落的零件器械捞起,手上动作极其迅疾地组装着什么,不忘把灰头土脸的温摇揽到身后:“带着你的笔记本,躲好。它的目标是你。”


    “躲能躲到哪去,”温摇在极度震撼中头脑更清晰,踉跄着把铁锹放到手里,颠了颠,“这里好歹还有你们,要是我自己跑了,在路上又遇到什么这种怪物,死得更快。”


    更何况,这还只能算是小boss。真正的幕后主使就安静地观赏着这一场闹剧,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


    “也有道理,那你就”


    两人的交谈未完,正如邵蓝云所说的那样,肢团怪物已经注意到了人群之后的温摇。


    确切来说,是温摇手里的笔记本。


    它挪动笨重的身躯调整方向,在冲过来的前几秒,邵蓝云赫然扛起了手里的武器。


    刚刚怪模怪样的枪支在刚刚的组装下,不知怎么已经改造成了颇有分量的、只能*扛在肩上的火箭筒。天师府最年轻的首席天师绷紧后槽牙,猛地将□□射出金属装置。


    后坐力逼得她连连后退差点没站稳,还是被身后的温摇扶了一把。镶嵌满符咒的炮弹落到怪物肥硕的身躯,轰鸣声伴随刺目到照亮整个出口空地的爆炸火光燃起,怪物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凄厉惨嚎。


    刚刚跃跃欲试的猛扑蓄力被迫打断,它踉跄后退,被烧焦的身体器官扑扑落到地面上,腐臭炙烤的味道飘过来。


    像是有人在拿放坏了的生肉做烧烤。


    “火箭筒有用,必须使杀伤力更大的武器”


    邵蓝云喃喃,绷紧肌肉死死咬住牙关,接连又是砰砰两声巨响。


    肢团怪物被炸弹击得连连后退,浑身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和黑烟,浑身手臂肢节如同章鱼或海胆般挣-扎抽搐摇晃。


    还没等众人调整状态喘口气,那被指诀创造出的非人类已经将身上烧焦的部-位活生生扯下,从身体内部调出正在尖叫的行尸,填补上受伤的空缺。


    被惹恼的东西发出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啸叫,顶着枪林弹雨无视了人类天师们全部反制手段。


    只见笨重庞然的身影狠狠扑来,邵蓝云转身想躲,肩膀上沉重的火箭筒却限制了她的行动速度。


    就在她即将与肢团错身擦过的那瞬间,怪物身上生长的某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腾跃向半空中的邵蓝云如同折翼飞鸟,被硬生生拽向地面,血肉之躯砸落草坪上,被那东西拖拽着拎起。


    “!!!”


    第59章 巨剑


    视角天旋地转。


    最先在感官里炸开的不是疼痛,是师弟师妹们惊慌失措的喊叫。


    邵蓝云倒挂着被肢团怪物拎了起来,瞳孔里映照出那张刻板的、恐怖谷效应拉满的脸,胸膛不住剧烈起伏。


    因为姿势的关系,浑身血液直冲脑部,额上被重击而造成的巨大伤口逆着流血,把刘海染得通红。


    她摇摇晃晃地拔出枪支,血流进了眼睛里,枪口瞄不准,看不清。


    在天师府任职的这些年,邵蓝云大大小小麻烦都见过。出任务时受伤是常事,无数次在噩梦里闪回的血肉和人类尸体更是天师在成为天师之前必经之路。


    对于天师们来说,死亡并不稀奇。重要的是一个人、一群人的牺牲是否有意义


    模模糊糊的、密集的枪声在耳畔连成雨点般的一片,对于皮糙肉厚的肢团来说全无作用,顶多使其更加恼火。


    邵蓝云的视野里,那被血红浸-透的脸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肢团身上无数手臂如同触-须般挥舞着,将天师送至脸边。


    众目睽睽之下,它惨白的脸庞缓慢裂开,露出深渊般庞然惊悚的血盆大口,那大口里没有牙,只有七鳃鳗般螺旋形的深色组织。从深渊巨口里,邵蓝云赫然看见无数挣-扎的、被炼化的冤魂在挣-扎,尖叫,扭曲蠕动。


    浓重的怨念扑面而来,那些半透明的冤魂从巨口深处缓慢爬出,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向了邵蓝云无力的身躯。


    一面哭嚎着,一面拼命拉扯着对方,慢慢地、一点点地,把她拖向那血盆大口里。


    “师姐!!”


    “邵师姐!!”


    惊叫声此起彼伏,温摇踉跄地爬起来,站直身子,朝着那张开口捏着邵蓝云,想把她吞进肚子里的肢团怪物敞开双臂挥舞。


    “喂!”她大声喊,“他不是要你来抓我吗!我在这儿!”


    目标人物的突然出声,让肢团的动作明显凝滞了一下。


    它缓慢扭过头去看原地蹦跳、努力吸引注意力的温摇,可怜且简单的大脑开始努力运转,似乎真的因“先杀了谁”这件事而卡壳。


    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片刻的迟疑,可能就会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听见温摇的叫喊声穿越重重模糊迷雾,年轻的天师微微颤动一下,垂落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


    被肢团紧紧捏在手里,被无数冤魂伸出手哭喊着想要拽下深渊的邵蓝云,勉强把手抬起,从衣袖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小小的、赤红色的小布兜。


    很眼熟。


    几个月前,温摇似乎也得到过那样一个小布兜。


    而小布兜里装着的符咒,在她于图书馆里世界内被追逐的时刻,给予过关键性的帮助。


    那是左丘岚给的锦囊。


    邵蓝云眯起被血浸-透的眼,猛地蓄力,将那锦囊扔进了肢团怪物的血盆巨口内。


    ——几秒钟的寂静。


    枪林弹雨似也有半刻的凝滞。


    深渊般漆黑的巨口深处,亮起了一处光点。


    肢团怪物爆发出尖锐凄惨的吼叫,咆哮声几乎震穿耳膜,在场的人无不下意识捂住耳朵。


    在那狰狞的肉团深处爆裂开刺目的、滚烫的光芒。储存在黄符里的灵力轰然炸开,皮肉撕裂的声音如同裂帛。


    就像是一个破洞的抹布袋子里被放置了超大型灯泡,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只见那数层楼高的怪物炸成数块肉块,灵力余波横扫过半个儿童公园。


    温摇这种对灵力极其敏感的体质同样被余波呼啸而过,精神体感上如同被猛兽创飞,死死地按住了太阳穴。


    这股灵力的源头很熟悉。


    属于左丘岚的灵力。


    来不及细细感受,邵蓝云已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再无一丝挣-扎的力气,直直地“扑通”一声落到地上。数位队员立刻飞奔过去,七手八脚把重伤的师姐抬回人群,呼唤治疗组的人火速赶来医治。


    “不行,外伤还好说,但邪气入体必须尽快就医,我们只能先稳定状况。”


    “联系总部!快联系总部调救护车!”


    “师姐?师姐还有意识!撑住啊师姐”


    “小心点!那东西又聚起来了!!火箭筒呢?特遣组快把火箭筒调过来啊!!”


    “”


    是的。


    刚刚被灵力波动轰炸的怪物尸块,很快就再度蠕动起来,意图在一起拼合容纳。硕大的眼球在已然焦黑的草坪上轱辘轱辘乱滚着,死死盯住了人群里的温摇。


    它的目标,


    肉瘤肢团如同有生,庞大狰狞的怪物即将复活,在场的所有天师都打起了十一分的精神,火箭了上来。即便大家都很清楚,这些人类制造的武


    这种由无数活尸冤魂融合的不死肢团,他们这些年轻的天师,根本无法对付。


    在场最有资,接下来的战局只会更加艰难……


    温摇把笔记本又往怀里深处塞了塞,后退,浑身肌肉重新绷紧。


    无论天师府对她这个“恶神团伙”的态度如何,邵蓝云和这些队员,毕竟是坦荡正直且善良的。


    在这里更安全,但如果保护自己的代价是死更多无辜的天师,温摇的良心确实承受不住。


    至少自己兜里还藏着恶神的信物,把哥哥的本体召唤出来,或许还有一丝生还机会。


    她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了。


    夜间草坪早已快被激烈的战斗轰秃,肢团身躯两侧进化出尖利丑陋的手臂,利爪猛地按在大地上,撑起沉重的身躯——即便它只有一颗头颅称得上身躯。它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超过了公园年份最古老的巨树,快要顶-到了天师府结界屏障的尽头。


    如果没有幻像结界撑着,那今夜,大半个城区的人,都将目睹这只怪物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时。


    空间被撕裂的刺啦声,从不远处响起。


    温摇赫然抬起头,只见人群身后的半空中,凭空蔓延出数道明亮的裂隙。裂隙完全由灵力构造,像是科幻电影里的空间大门。


    只听破空几声风响,十数道湛蓝迅疾的剑影从缝隙内窜出,拖曳着长长光尾目标明确地直冲云霄。


    一时间,剑光如同细线灵活穿梭于即将复苏的庞大怪物之中,面对肢团的体型,这些剑影如同绣花针般羸弱渺小,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寒意,穿梭游走间已然在肢团肉瘤的身躯上留下深长痕迹。


    怪物暴怒,两条巨大沉重手臂猛砸地面,如同捉苍蝇般驱赶着那些剑影,却因动作缓慢而无济于事。


    它仗着皮糙肉厚,干脆放弃了捕捉剑影,赫然将目光投向了脚下小小的人群。


    简单的脑子里并没有善恶喜好的观念,只有主人下达的、绝对的命令。


    必须要。


    必须要抓到那个黑衣服黑发的少女,活捉。


    然后带回去,交给它的主人


    短暂的迟钝之后,剑光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四周万籁俱寂,那群微不足道的天师仰起头,看向头顶结界的方向。


    它要活捉的目标,那个黑发黑眼的小姑娘,也抬起了头。


    她眼瞳里倒映的全是湛蓝璀璨、赫赫煌煌的光芒。


    是的。


    结界穹顶之上,无数道剑影凝结成半透明的、威势可怖的巨剑,宽度甚至达到了数十米,携卷着刺目到极点的纯粹湛蓝光华,如同审判般从头顶降下。


    那磅礴蓝色灵力在巨剑周遭以火焰的形态逸散着,连带着风与空气都被炙烤到滋滋爆响。


    那是何等恐怖的灵力汇集,又是何等恐怖的灵术。


    肢团怪物也仰起了头颅,似乎挣-扎着想要爬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巨剑轰然斩下,半透明的剑身落到恶鬼身上却如同世界上最锋利的利刃,从头到尾将其整个劈成了两半。


    惨叫声撕心裂肺,被斩开时肢团肉瘤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有一道切面光滑的裂痕从它身上流淌开来,紧接着,半边身子从裂痕处缓慢滑下,露出内里腐臭的血液和翕张的漆黑黏腻组织。


    第一次被斩杀,它再也没有了复活的余力,恶臭的身躯砰地砸落在地,彻底坍塌。


    温摇瞳孔微缩。


    当了十八年普通人的她,如今面对这种大型玄幻电影特效般的场景,还是不免会觉得心惊肉跳。


    浩瀚剑影消散成无数光点,但刚刚的灵术余威依旧残存。黑发少女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刻回头去看,只见从那蓝色的裂隙中,走出了熟悉的、拖拉着大拖鞋的身影。


    左丘岚穿那身她在审讯室外见过的夏威夷大短袖,只是神情看起来比以往凝重了一些,不再嘻嘻哈哈。


    见府主亲自赶往现场,她身后那些天师们全都激动起来,纷纷爬起来围拢过去。


    “府主!”


    “老师!老师你来了!”


    “老师,师姐受了很严重的伤,必须立刻送回总部”


    “府主你手流血了快给府主包扎伤口!”


    许多天师与温摇擦肩而过,表情惊喜地把他聚在中间。正如那些队员所说,少女低下头,清晰地看见左丘岚的右手慢慢绽裂开一道血痕,正在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即便有人拿来绷带和药膏也不管用。


    那是在结界内施展术法的反噬。


    左丘岚曾在年轻时的某场大型卜算中伤及根脉,此时并非全盛时期,受到的反噬自然也更重。


    注意到了温摇的目光,刚刚降下巨剑之罚的府主并不在意地抹了抹手上的血,冲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狡黠笑容。


    就好像在对她说,你看,你不还是来到这里了吗。


    第60章 血色地脉


    真是拉风的出场方式。


    温摇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作何感想,毕竟理论上来说,天师府跟她是对立面。


    但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天师府府主给人的安全感是难以想象的。


    就好像他一出场,其他小辈都可以放松下来了一样。


    左丘岚落地后率先检查了邵蓝云的状况,手掌里溢出湛蓝色灵力,缓慢修补着她周身伤痕。


    年轻的天师动了一下,旋即艰难地转过头:“老师”


    “好啦,我知道了,”他做了个手势叫她噤声休息,笑眯眯地,“一会儿叫人把你送回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还能”她蹙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领队天师本身的责任感并不允许邵蓝云临阵撤走,即便她刚撑起身子,就因脱力而重重倒下。


    左丘岚给旁边的年轻队员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叫了几个人跑过来,把邵蓝云扶上了担架。


    远处,救护车的笛声已然由远及近响起,师姐最后扯住了府主的衣角,眼睛里几乎漾起哀求。抬着担架的师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往前走。


    “老师”


    “”


    即便暂时击杀了肢团怪物,不死门的幕后主使依旧在背后潜藏,这里不是师徒交谈的好地方。


    中年的府主笑起来,笑容依旧爽朗,看起来简直像是胸有成竹。


    “别但心会没事的,我在这里呢。”


    “你忘了,我们还说好,这次任务结束请你们所有人吃披萨呢。”


    邵蓝云眼底似有红色漫上,钻进对方衣角的掌心终于松开。左丘岚用那只包扎好的、被反噬的右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同时示意那几个队友。


    “去吧。”


    后者听令,一溜烟地扛起邵蓝云,塞进了刚刚停靠的救护车里。医护人员带着急救箱跳下来,开始迅疾利落地治疗伤员,将那些重伤的天师带离战场。


    休整的时间很短暂,风里弥漫开血腥味,检测战场信号波动的队员再度发出警报。


    “各单位注意!有东西来了!”


    年轻的队员脸上涌起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惧意:“很,很大的东西。”


    在检测仪器的屏幕上,象征邪修气息的磅礴红色蔓延开来,缓慢吞噬掉周遭蓝色绿色交织的等高线,其范围囊括整个儿童公园,这还只是常态收敛的情况。


    队员哪见过这么恐怖的威压,一时手足无措间,左丘岚早已几步迈了过来,笑嘻嘻将检测仪器关闭了。


    “好了,靠后。”


    他一手拎一个后辈好端端放到后面:“接下来,照顾好自己和师弟师妹们,知道吗。”


    “老师,得联系其他地区的天师府成员,”年纪最轻的队员低声说,“情况严峻,只凭我们东南分部可能没法”


    “现在联系,他们能抵达吗?”左丘岚微微笑着问,后者张了张口。


    “万,万一”


    “没有万一。”


    说着,府主转过头去,望向身后漆黑的、无光照耀的树丛,轻声:“你看,他不是已经来了吗。”


    “”


    万籁俱寂。


    地面上的年轻天师抬起头,看见黑夜结界的半空中,无声无息悬浮着一处人影。


    黑袍烈烈灌着风,明明兜帽很严实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那股如影随形的、居高临下的俯视。


    在这个众人与肢团怪物缠斗,早已筋疲力尽的夜里,几乎所有新生代的天师心底都蔓延起了难以言喻的震悚。


    那并非面对恶鬼时的恐惧,而是面对更古老、更强悍的前辈时,才会出现的畏惧


    不死门的门主。


    死寂之中,无数双眼睛仰视结界半空。倒是那身影先开口。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道身影声音苍老得不成样子,几乎嘶哑得快要听不清:“左丘家的后人?”


    只一句话,就把左丘岚的身家报了出来。


    ——天师府内确有几大家族由古流传至今血脉不断,但这是天师之间的密辛,唯府内人才得知。


    他是怎么知晓的。


    年轻队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难看了起来,隐约猜想破土而出。而随后左丘岚招呼的话,更是坐实了这道猜想。


    中年人也不恼,笑呵老前辈说得不错,小辈不才,堪堪顶了个左丘姓氏的名头,跟


    “不过也没办法,天师府新生力量还没长成,青黄不接,只能先由我带着。”


    苍老人影轻嗤一声,么兴趣。


    ,与我互为政敌的故人,姓氏也是左丘,”他慢腾腾地抬起手,指向了人群后面的温摇,“不过,左丘家的人脑子都不差,传统。”


    “把那个小姑娘交给我,今天


    近乎狂妄轻蔑的语气。年轻天师们躁动起来。


    不是为了对方开出的条件,而是因由被鄙夷的不悦和愤怒。


    地上的温摇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道人影,指尖摸上衣袖里藏着的笔记本。前面那些天师们自发行动起来,层层叠叠人群将她护到了身后,遮掩住门主的目光。


    虽然在任务描述中,温摇疑似为“恶神同伙”,盗走陶俑的真正窃贼。


    但无论怎么看,她被不死门带走都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温摇手里还有天师府在找的笔记本。


    巫白安留下的、内容成谜的笔记本。


    “”


    注意到这些年轻天师们的动作,不死门门主兜帽下的眉头微微一挑。


    “你们要护着她?”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语调平平淡淡:“她跟恶神毋可是关系匪浅,甚至到了能为祂出生入死跑进里世界盗取陶俑的地步。恶神已经破除千年前的封印,等到恢复全盛时期力量的那天,天师府一个都跑不了。”


    苍老的声音停顿几秒,嘶哑地笑了起来:“那可是,曾屠杀万人的鬼域恶神啊。”


    “护着她,就是护着必死的未来。你们考虑好了。”


    “那你呢。”


    左丘岚抬起头,轻声问:“你又是谁?”


    此话一出口,门主把目光重新投落到这位夏威夷衬衫的、东南雀部的府主身上。


    眼神似乎幽微了些,却堵不住后者的叙述。


    “为什么传世的典籍里内容自相矛盾,为什么千年前祭司一族从此于历史中销声匿迹。为什么恶神当年会违背自己定下的规则,实现屠戮外族军队的愿望,以至于国运减损大旱三年。”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事实真如那本手录里所说吗。”


    左丘岚笑了起来,往前一步,抬起头:“我招来人脉里研究历史学问最深的那几个人,又加上了其他府主与高层,研究了整整一周都没弄清过去的真相。没办法,只能来问当事人了。”


    “你到底是谁呢?”


    漂浮在半空中的黑影沉默,随后抬起头,看向以儿童公园为中心的四面八方。


    现代社会,消息实在是传得太快了。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更多天师在赶往他所出现的地方,如同无数奔波的蝼蚁,朝着同样的目标爬行蠕动,羸弱,但是碍眼。


    其实他早在千年前的那个夜里就想到了。


    也许无数光阴后的某一天,他的存在不会再成为秘密,所有人都将知晓他是谁。


    他并非历史中传言的那般光明伟正。不死门的门主是个苟且偷生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他创建不死门的初衷,也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不过那没关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昔日的故人,敌人,朋友或者憎恨他的手下败将,都无一例外地在岁月的冲刷下逝去,唯有他作为胜利者依旧行走世间,积累着越来越多的寿数。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会是这样。


    黑袍的门主垂下眼,叹了口气。因为失去恶神力量的汲取,破损的声带越发苍老。


    脚下,他已经听见左丘岚的话音响起。


    “所以,你是他。”


    中年人终于开口,嘴唇动了动,“你是——”


    在那个名字被提起之前,黑袍人陡然间抬起了双手。


    “砰!!!”


    天师府费尽心思布置的结界如同脆弱肥皂泡般轰然碎裂,震耳欲聋的响声淹没左丘岚即将脱口的话语,年轻天师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许多人甚至不得不抱住头捂住耳朵蹲下来。


    半透明碎片大块大块砸落又化为星屑光点纷纷扬扬,保护罩被破,混乱之中温摇听见队员们在大叫着。


    “结界破了!会被普通人类看到的!”


    “快紧急重启备用防护罩!!总部调来的援助还没有到吗!!”


    “启用不了!!有什么东西阻碍了灵力的运行,必须得”


    大地震动。


    温摇错愕间低头,只见脚下土地弥漫开无数血红根脉,像是成千上万赤蛇汹涌过境,由儿童乐园为中心向着全城蔓延而去。


    这血红根脉速度极快,只一愣神的倏忽间,整个儿童乐园都彻底被血色笼罩,那些如同活物的根脉蠕动着,在血色弥漫之处天师们灵力运转艰涩,甚至连最简单的指诀都掐不出来。


    “它在向整个城市蔓延!!”


    离她最近的天师失声大叫,脚下又是一波剧烈震动,如同六七级地震,叫人根本站不稳。如同叶片脉络又或者是人体血管的纹路缠绕盘根错节,场面极其诡异。


    几乎是一瞬间,温摇就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这座城市的风水灵脉。


    盘踞在本城这么长时间,不死门的门主早就用恶神念力浸润了此处的每一寸地脉,缓慢污染成饱含恶意的根脉。


    只待有朝一日事情败落,就激活笼罩整座城市的血色地脉阵法,困死这些意图阻拦他脚步的天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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