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触碰


    被。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可以出去了。可以离开这里了,可以


    指尖接触到陶俑粗糙表面的那一刻,无数陌生且浓重的情绪洪流夹杂着本不属于她的絮语细碎涌入意识之内,像是有人在喜极而泣地尖叫或是絮叨,饱含积累千年的恨意与兴奋,差点把温摇冲击得一个踉跄。


    像是被粘稠的黑雾给包裹住,整个陶俑温度诡异地升高,最终到了烫手的地步。


    她无暇顾及这么多,费力把它塞到书包里,转身朝着来时路跑去。


    随着身体和精神状态越发不稳定,回去的路也难走许多。地面不再是坚实的固态,反而像粘稠流沙或岩浆一般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每走一步都有种要被吞没的错觉。


    温摇只能把书包高举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那些森白的骨骼,拼了命地往回廊出口冲。


    被找到了被找到了被找到了


    “闭嘴!”


    她终于忍无可忍,嗓音嘶哑地斥责:“没完了你!别絮叨了!你死沉死沉我扛着你跑很累的!出不去咱们全得死在这儿!”


    “”


    估计是没想到她胆敢用这般不敬的语气怒斥祂,连带着恶神陶俑里蔓延的声音都停滞了一瞬。


    温摇像是终于找到了撒气口,一边扛着祂猛跑,一边哑着嗓子数落着自从遇到祂之后,发生的麻烦事。


    “这些事情明明都怪你!现在我还要为了你这个连人都不是的破玩意儿,顶着古董在这种鬼地方狂奔一千米!!”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断断续续地念叨,回廊尽头的白光越来越大,温摇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甚至连鼻血和耳道溢出的鲜血都没时间擦,“还有我哥我哥那些麻烦也全怪你!总而言之都怪你就是了!!”


    身后那些张着大嘴的焦黑身影挤挤擦擦地聚集在回廊里,无声无息地注视着黑泥中狂奔的少女。


    身体的疼痛与疲惫、脑部神经一寸寸泛上的撕裂感、满嘴满鼻子的血,此刻都被她抛之脑后。


    必须要回去,离开了这里就能回家了。


    周遭景象模糊成血红漆黑的、飘着电子雪花的景象。温摇没有回头再看那些影子。


    她纵身一跃,猛然间跃入象征出口的白光之中。


    ——“扑通!”


    昏暗光线骤然收缩,失重感再度袭来。


    脸颊贴着潮湿肮脏冰冷地面,少女眼睑神经性痉挛了几下,混沌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黑纱般模糊的景象才缓慢聚焦。


    温摇面朝下倒在车库里,满脸的血迹业已干涸,透过金属围栏的倒影,她堪堪爬起来,看见自己浑身上下不是泥土就是血,瞧着比鬼还像鬼。


    好在,书包就被她死死护在身子底下。


    包里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胳膊上如此鲜明,以至于小臂都要被压得发麻。


    她,真的把,陶俑带出来了。


    激动和狂喜短暂涌上心头,温摇撑着墙壁还没来得及欣慰几秒,忽然觉得胃里一顿翻江倒海。


    她猛地弯腰干呕几声,呜哇连带着早午饭隔夜饭全吐了出来,秽物夹杂着酸水往上翻,五脏六腑都在痛苦地痉挛。


    “咕咕呃”


    胃里彻底清空,再怎么干呕都吐不出东西来,眼角生理性的泪水落下,把血痕冲出两道惨白的沟-壑。她按着胸口剧烈喘息,直起腰来,勉强辨认着前面的路,拖着沉重的书包,回到了车库的电梯里。


    书包里的陶俑嗡嗡震动,不像是个古董,倒像是谁往包里塞了只扑腾乱跳的野麻雀,也不知道是兴奋激动还是恼火于她不敬的举动。在回廊里被狠狠地凶了一顿,那响彻脑海的烦人絮语总算是消失不见。


    温摇懒得管那不断震颤的恶神陶俑,只先手指发颤地掏出湿巾,对着电梯光滑的墙壁仔细擦干净脸上的血痕和污渍,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比哭还艰难几分。


    这副狼狈姿态回家,势必是要挨骂。她想。


    但不亏。


    毕竟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夜风呼啸。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


    雨水劈头盖脸地往身上浇,温摇把书包顶在头上,按原路返回,费劲从高墙翻出顺风集团,一头扎进路边树林里跑出几百米开外。


    冰冷浑浊雨水灌进感官之中,把她浑身都淋得彻底湿透,发丝湿-漉-漉地黏蹭皮肤,


    她喘息着往前跋涉,忽然听响,连带着夜风都为之震颤。


    黑夜,狼狈不堪的黑发少女睁大了眼。


    ,爆炸了。


    整座宏伟大厦都在震颤,中间那几层高楼玻璃轰然碎裂,爆炸声离得老远传过来依旧震得人耳膜生疼。熊熊火焰喧嚣刺目划破雨夜的死寂森然,在符咒的驱使下,那悍然冲撞开建筑阻隔的火焰凝聚成狂暴的、环着冰冷大厦直冲云霄的金红色大鸟,硬生生将倾盆雨幕都燃成融化的油画。


    有什么东西被火焰巨鸟撞入半空中,尖叫着在那极致的高温内化为灰烬,簌簌落到雨水中消失不见。


    更多警车红蓝相间的光芒与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而来,大厦高楼处玻璃层层爆裂,在雨幕里反射着细碎的光。离着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温摇漆黑瞳孔里倒映着那壮丽华美的、超自然的法术与咒符,下意识张开唇,雨水顺着前额湿透的发丝滑下来。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


    怎样的世界。


    *


    温祭已经等妹妹很久了。


    夜深沉。外面早已下起瓢泼大雨,雨水哗啦啦冲刷玻璃流淌下模糊的灯光。


    温摇离开前没带伞,倒是贴心地灌好了一周份的血液放在冰箱,以防他身体又出什么岔子。


    她说今天会稍微晚点回家。


    本来以为这个稍微也就是出去吃顿饭,结果一直到九十点钟,他才收到温摇的消息。


    【妹妹:我到楼下了,哥。】


    接到消息时,温祭已经在客厅里徒劳踱步好几圈,蹙着眉准备穿衣服出去找她。消息提示音响起伴随着小区单元门开关声,紧接着是一串疲惫、粘连的脚步声,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青年急促换拖鞋一把打开门,刚好看见昏暗楼道里,声控灯啪嗒一声被点亮。


    温摇迟缓地爬上楼梯,晃晃悠悠地贴着门框进来。


    ——温祭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自己养妹狼狈成这个样子。即便在童年贫民窟里蜷缩着度过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他也不曾叫温摇受过任何人的欺负。


    黑发少女浑身湿透。早晨出门前干净整洁的衣服被染得到处是泥土和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树枝剐蹭的、细小的擦伤,像是刚从监狱里爬出来的囚犯。


    温摇抬起脸,那双漆黑无光的眸子里满是疲惫和失焦,耳边乃至鼻端都有干涸已久的、雨水都冲刷不去的血迹。


    “哥。”


    她摇摇晃晃地迈进屋里,吸了吸鼻子,嗓音哑到不成样子,隐含愧疚:“抱歉,我回来晚了。”


    “”


    温祭不说话,替她将沉重的书包丢到了沙发上,然后攥着她的手腕,把湿-漉-漉如同淋雨小猫般的养妹捞到怀里。


    坚实的、熟悉的臂膀带来恍惚之中的安全感和平衡感,温摇后知后觉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只感觉脑仁都痛得快要炸开,胡乱地擦了擦脸。


    “好了,好了。我在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受人欺负了吗?”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终于缓慢地、虚软的回温,温祭这才把她送去房间换衣服,又把她换下来的衣服塞到洗衣机里。


    温摇不说话,只是一昧地摇着头。都累得神志不清了,还记着把书包拖进房间,才肯安下心来休憩。好在妹妹并没受太重的伤,养兄半跪下来替她好端端地给那些划痕绑上创口贴和绷带,又熬了姜汤送到卧室。


    卧室的灯被关了,温摇甚至没食欲吃饭,已经缩到了被窝里,昏昏沉沉地抬起眼。


    她不想说发生了什么,温祭也没追问,只是俯下身来将碗递过去,低声:“起来,把姜汤喝了再睡觉,不然明天要感冒的。”


    “嗯。”


    温摇勉强打起精神,含混地端起汤碗一饮而尽,扑通一声又倒下去,床垫震颤几下。


    她闭上眼睛,把自己重新埋进被窝里,嘟嘟囔囔:“哥今天太累了。我头疼,想睡觉。”


    “睡吧。”


    温祭眉宇间泛起忧愁和无奈之意。他伸出手掩了掩被褥,抬起眸子,目光落倒养妹死活护着不撒手,一路拖回来的沉重书包上。


    刚刚他就意识到,这书包重得有点超常了。


    里面有什么东西?


    冥冥之中如同被什么吸引,青年蹲了下来,把书包放到桌子上。


    此时,温摇呼吸声已经渐趋平稳,显然又进入了黑沉的睡梦中。拉链被扯动的声音很小。


    偷偷翻妹妹的东西不算道德,但他似有某种预感,垂下眼帘,还是将那脏兮兮、湿-漉-漉的书包敞开。


    陶俑粗糙的深色轮廓在黑暗中无声显现,做工算不上细致的、模糊的俑身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


    啊。


    黑发青年定定地望着这沉重的古董,黑洞洞的眼底,红芒若隐若现地闪烁。


    半晌,他失神间伸出手去。


    苍白指尖,终究无声无息地、宿命般地,触上了陶俑正面的眼。


    第42章 碎块


    这是很深沉的、舒适的、黑甜的一觉。


    在这场混沌到疲倦的睡眠里,温摇又看见了那些焦黑的、挤挤擦擦地、长着黑洞洞大嘴的身影。


    瘦高、凄厉却又安静,缓慢地朝她靠近。但很显然,它们并无恶意


    那些是什么东西。


    在梦里的温摇被什么禁锢着无法动弹,现实的疲惫也被如实反射在了精神世界。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群黑影无声无息地凑过来,像某类狐獴迎接同类般将她团团围住,带来冰冷且拥挤的触感。


    紧接着,那群比她高上一头的黑影,伸出了柔软细长的、漆黑的手。


    无数双焦黑颜色如同被焚烧炙烤过的手压-在了她头上,像长辈那样带来沉稳的触感。被围在中间的温摇能明显感觉到,随着它们的触碰,笼罩,围绕,有什么东西在被缓慢地剥离。


    从那个该死的里世界出来后,就始终缭绕在灵魂里的污浊,在以不可阻挡的架势洗涤一清。


    是的你做到了我们从未做到的事情


    已经很厉害了。


    已经很好了。


    感谢你。


    低低的数不清的絮语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传过来,伴随着这些黑影细碎的低语,她意识模糊着放松下来,重新陷入深深的睡梦之中。睡眠是比药物更好的医生,在最初的遥远的时代里,人类就是如此修复受损的精神与躯体,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重新焕发属于生者的活力。


    就这样,温摇沉沉地睡过一-夜。


    这长长的一觉睡得太安稳,以至于次日迷迷糊糊醒转时,坐在床头还发了会儿L呆。


    她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从昨天晚上十点,一直睡到今天上午十点。


    阳光已经慷慨地挥洒进室内,从窗帘缝隙内投落一地斑斓光斑。自己错过了早饭,肚子已经在咕咕叫抗议了。


    温摇恍恍惚惚梦游似地下床洗漱,昨夜剧烈到呕吐的疼痛已经减弱很多,身上被树枝划出的细小伤痕也被创口贴和绷带缠好。


    从卫生间出来,目光落到丢到地上的书包时,温摇才一个激灵想起来昨晚的事。


    里世界,陶俑,顺风大厦。


    夜晚。暴雨。


    还有恶神。


    她打了个哆嗦,几步窜到书包旁边急匆匆拉开拉链。书包好像比昨晚轻了不少,里面传来叮里咣啷的声音。


    一阵强烈的、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黑发少女撑开书包。


    ——书包里的陶俑已然碎成几块。


    刚刚叮里咣啷的闷响,就是这些碎块碰撞发出来的声音。


    “?”


    碎。


    碎了?


    自己拼死拼活疲于奔命费力从里世界捞回来的,封印着传说中超级大boss天师府宿敌千年恶神的陶俑。


    就这样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像旅游景点买回来的三块钱小玩具一样,碎掉了??


    那一刻她怀疑碎掉的不仅是陶俑,还有自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


    温摇猛地抓起桌上的胶水,双手颤-抖着尝试给它拼起来,脑子里飞速闪过昨夜的情景总不可能是被雨淋了又被摔打,给它摔碎了吧。


    堂堂恶神寄宿的、数百年来被天师府视若洪水猛兽的封印法器b格这么低吗?


    她颤颤巍巍用胶水将其勉强粘连好,可陶俑完全没有了昨晚飞扬跋扈的生动气息,如同真正的死物般纹丝不动,连上面镌刻的细密符文都不再发亮。


    就好像里面寄宿的东西已经离开。


    这回温摇彻底没招了。


    少女震撼地瘫坐在地上,仰头靠在床板上绝望看天花板,忽然听见房门被敲动几下。


    随即,系着粉色围裙、满身食物香气的黑发青年自然而然地推开门,像往日那样喊她名字。


    “摇摇?我听见洗漱声了早上的粥和奶黄包热了一下,你睡了那么久肯定饿了,快过来吃”


    养兄妹两相对望,温摇下意识困惑地皱起眉。


    “哥?”她暂时性地忘掉了陶俑的破损,“你,呃,你化妆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温祭似乎比往日要,俊美一些。


    明明五官毫无变化,身上还系着那件粉色小熊的、有点滑稽的旧围裙,可她就是感觉养兄变好看了。无论是眉眼,抑或是周身气质,都透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艳丽。艳丽到邪异。


    仿佛有什这层属于人类的薄薄外皮,展露出诡异的真实外貌。


    或者说。现在温祭给她的感觉,在一如既往的温和与熟悉中,还透着股?


    错觉吗?


    “化什么妆,


    温祭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疑惑微侧头,往前半步朝上?不怕着凉?快起来,昨晚淋雨还不够,非要把自己糟蹋感冒?”


    很正常的唠叨,跟往日没什么区别。


    温摇摇摇头把那点异样感甩掉,不情不愿伸出手,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养兄的手不似前段时间般透着濒死怪物的冰冷,反而回温到了正常体温,甚至暖烘烘的,很有安全感。


    他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转过目光,看着地上散落的胶水和陶俑碎片。


    “怎么了?”


    一说起这个,黑发少女深吸了口气,又觉得脑瓜子开始突突地痛。


    她简直满怀悲愤之情,手指颤-抖地伸出来,指着那被粘得歪歪扭扭丑不堪言的陶俑:“它,它碎了!”


    “它碎了。”温祭肯定地重复,眼神更困惑了。看看陶俑又看看妹妹,“也正常,这种工艺品泡完水就是容易碎。”


    “这是你陶艺课的作业?下次再做一个,好好照顾不就是了。”


    “”


    不,已经没有下一个了。


    温摇干巴巴地笑一声,嘴角抽搐着,勉强把反上来的苦水咽回肚子里,眉眼间绝望的无奈不减反增。


    事已至此,为了不让温祭看出什么问题,她只能蔫蔫哒哒地跟哥哥去餐厅吃早饭。


    客厅里电视开着,晨间新闻的重播声清晰地传遍整个屋子。


    【昨夜,顺风集团大厦因工作人员操作不当,设备发生剧烈爆炸爆炸波及附近主干道,目前并无人员伤亡】


    她低着头听,把温热的白粥送进嘴里。


    什么“操作不当”,估计是不死门和天师府撞到了一块。昨夜那由术法燃烧而成的、壮丽滚烫的金红色大鸟依旧盘旋在记忆里,极致高温把夜色雨幕都蒸发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啊,说起来。”


    温祭目光注视着电视屏幕里主持人开合的唇,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在你睡觉的时候,天师府那边有给你打电话。”


    养兄的提醒把温摇神游天外的注意力给扯了回来。她陡然一惊,无声无息地挺直了后背,攥着勺子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黑发少女咳嗽一声,压下涌上来的慌乱,声线如常:“是吗?怎么了?”


    “好像是工作上的事。”


    温祭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想了想:“她问你下午要不要去天师府?温常德被确认为‘与邪修勾结’,准备取保候审。他今天才刚出院,就被直接带到天师府了。”


    “另外好像还有些事情,应该是只能跟你说吧。”


    “唔。”


    温摇含混地应了一声,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是了。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外面应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方都相当重视甚至争抢的陶俑被自己偷偷拿走,不死门那边应该也在急得团团转。


    陶俑就这么被自己弄碎了。


    心虚情绪混杂着诡异的尴尬再度袭上心头,她喝粥喝得头不抬眼不睁,温祭则抵下巴望着客厅刚浇完的绿植,轻微地叹了口气。


    “最近我感觉好多了,或许是血的作用?总之,再喝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停了。”


    温祭把目光转回来,落到温摇的身上,温和地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但很多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我也打算把生活重新掰回正轨。”


    “天师府什么的,少接触吧,好不好?”


    温摇捏住勺子不说话,听见养兄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些哄人的意味:“如果你喜欢的话,那份兼职可以留着,我不反对。但不要太跟他们深-入交流。万一又出事怎么办,哥哥会担心的。”


    “你安心专注学业,我经营面包店,暑假了一起去海边旅游,收集更多面包的配方。这样不好吗。”


    “”


    哥哥说得对。


    说不定恶神已经跑出去了呢。


    温祭今天的气色好转不少,没准毋临跑出去之前还长了半点良心,依照承诺把哥哥的病根带离此处,使之恢复健康。这不就是自己费劲取出陶俑的初衷吗?


    如今愿望实现了。正邪两派的夙愿,还有恶神跑出去后要搞出什么幺蛾子与她和哥哥也扯不上什么关系。温常德自己搞出来的孽将要面临法律的审判。一切都很好,现在正是为所有荒谬一切画上句号的好机会。


    温摇抬起头想说话,声音在喉咙里停顿几秒,脑子里再度浮现出病房里,温常德曾疯疯癫癫吐露过的话语。


    他说,温祭就是个怪胎,是死而复生的、吃生肉的怪物。


    他还说,从她继承母亲那该死的血脉之时,就注定会被卷入这场浑水里。


    她和所有人,都只是祂手底下的棋子,谁也逃不掉。


    命运真的能任由故事就这样画上句号吗。


    黑发少女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眼睑不安地抽-动几下,移开目光。


    她坐在阳光挥洒的位置,而温祭则靠在完全没有阳光的阴影处,眯起眼看着妹妹的脸。


    那双漆黑的眼瞳内,有着细小的、微乎其微的红芒一闪而过,无人注意。


    第43章 刀刃


    正午,天师府又联系了她。电话里那边乱糟糟杂音很大,听起来像是在押送什么人,隐约还有警笛声。


    而且联系她的并非邵蓝云,是另一位更年轻的天师。


    年轻天师在电话里说得含混,寥寥几句话表明这边现在有点忙,询问她是否有时间现在就来。


    顶着温祭不赞同但好歹没阻拦的目光。黑发少女心虚地咳嗽一声,给出了肯定的应答:“好,我稍后就走。”


    “”


    家里就这么大,她回答的声音落到客厅格外清晰。她哥站在一侧,没像往常那样明确地表达出不满,那双沉沉的、比平日里眸色更深的眼瞳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直到温摇挂断电话,才轻声开口:“又要去那里?”


    “嗯呢,”温摇努力让语气放得轻松很多,“应该没什么事吧,今天可以”


    “晚上六点之前。”


    温祭平*淡地打断了她,抬起手看了看客厅墙上悬挂的钟表:“六点之前,如果你没回来,我就亲自去找你,好吗。”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里已经透出不容置疑的强硬,压根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那种奇怪的伪人感又在细细密密地攀援上脊椎骨,温摇靠着墙下意识后退几步,猛点头。


    被那双漆黑眼瞳注视着,她除了点头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乖孩子。”


    妹妹迅速的响应让温祭心情舒缓了些。他往前几步,然后抬起手,下意识按在了她毛茸茸的头顶,亲昵地揉揉。像是在用按揉奖励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掌心温热,按在头顶有一定的重量,不算陌生的触觉。纯粹的、上位者掌控欲被满足后的行为。


    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不奇怪,但这是温祭。


    她养兄脾气温和,就算摸-摸头也是亲近的、温和的贴贴行为,鲜少有这种奖赏性质的举动存在。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温摇抬起眼,透过垂下的刘海缝隙去看他,两人对视,同时沉默。温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你不喜欢这样?”他笑了一下,“也是。你毕竟已经长大了。”


    说着,养兄轻微地叹了口气,露出点“吾妹叛逆伤透吾心”的表情:“明明小时候那么小一团,整天就知道哭,哭完了还跟在我身后颠颠地跑。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小时候。”


    温摇重复,将遮蔽眼瞳的发丝撩开,漆黑眼瞳微微眯了一下,像某种窥-探到蛛丝马迹的猫科动物,低声:“怎么突然提起那么小时候的事情。你以前不是不愿意提及吗。”


    养兄比她高出一点,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居高临下的、从早上醒来开始就若有若无存在的威压。


    自从进了那该死的里世界又爬出来后,温摇的忍耐性也在极端条件的磨合下有了显著的增长,寻常邪异无法再让她出现痛苦的生理反应。


    “说起来,我没在水池里看见碗筷,”她移开目光,看向厨房门的方向,语气像是在提及一桩让她困惑的家常,“你早上没吃吗?只做了我的那份,不饿吗?”


    今早做出来的食物也完全没有之前味同嚼蜡的情况。


    “所以你今天”


    温摇那句研判性的、总结性的话语还未说出来,就被温祭用指节抵住了唇。


    她微微睁大了些眼睛,看着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青年。


    “我今天不好吗?”温祭指节微凉,唇边带笑,弯着眼睛问她。


    “”


    “说起小时候的事是因为之前记忆总是模模糊糊,但最近想起来了很多哦。从出生,一直到巫阿姨把我带回家,全都变得很清楚,”


    他抵着太阳穴,做了一个擦玻璃的手势,“不吃早饭,是因为没什么胃口。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借口和理由。不是吗。”


    温祭把“人类”这两个字咬得很清楚,按在她唇上的指节挪移,替温摇挽了挽鬓角的发丝。


    “哥哥今天,”青年声音放低了也放柔了,重复着刚刚的问题,像是在认真征询她的意见,“不好吗?”


    不好吗?


    刹那间温摇只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椎骨升上来,冻得手脚都发寒。


    她目光没有落在温祭求知的脸上,而是落到了自己卧室紧闭的门。电光火石间,脑子里掠过那只莫名其妙破损的陶俑。


    也就是这一刻,黑发少女似乎意识到,。


    为什么温祭的情况今天突然缓和了不少。为什么她今天没看见他身后那个大黑芝麻糊。


    温祭竟然还问自己好不好。


    到底哪里好了?


    字完全都搭不上边吧。


    温摇的脸色彻彻底底地变得难看起来。半晌,勉强扯了扯嘴角,侧过脸去躲开了青年触碰发丝的动作。说话时,少女的手无声无息摸上身后的餐桌,已经按住了桌布上切面包的锋锐餐刀。


    “所以。”


    他养妹眼眸盯住温祭的脸,语气语调都极为平常,浑身肌肉已经悄无声息绷紧。


    “所以,”温摇说,陶俑突然碎成八块,粘都粘不起来,是因为你。”


    “不算是因为我。”


    起来,他微微后退几步,拉开一个能让年轻,抬起空荡荡的手。


    温祭更正教导她的语言:“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是因为它不结实,泡过水之后自然就碎了生气了吗?抱歉,我只是想开个玩笑那个,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糖醋排骨,还是尖椒肉-丝”


    明显的,示好的语言。


    黑发青年脸上出现一点冷战之后主动给台阶的神情,往前还没几步,温摇动了。


    藏在背后的手抽出,锋锐的金属餐刀一瞬间横在两人面前,稳稳地指着温祭的脖颈。持刀者并没有哪怕一丝犹豫,少女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平静到偏执,眸光理智得不能再理智。就好像手里的并非刀刃,而是能保持现状稳定的道具。


    “不,”温摇低声开口,明确且指向性十足,“陶俑的事情不能就这样敷衍过去,它为什么碎?是怎么碎的。里面的东西去哪了?”


    “在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我们最好保持一定安全距离,哥。”


    厨房的门窗都开着,风呼呼地灌进客厅。


    两人对视,气氛如史前冰川般凝滞封冻,连最细小的尘埃都飘不起来。


    半晌,温祭伸手拿过她攥得紧紧的餐刀。


    后者像猫一样警惕起来——如果温摇有耳朵,这时候应该已经贴成飞机耳。但十几年来的习惯已经养成,飞机耳的猫下意识松开手指,任由哥哥把餐刀拿过去,些微掂量了一下,垂眸,然后叹气。


    下一秒。


    在温摇震撼的目光里,养兄轻飘飘将餐刀刺进了脖颈处,横向用力划了一刀。


    刀刺得非常深,深到半个刀刃都没进了血肉里。他妹妹倒吸冷气踉跄半步,只看见失去了经络皮肤的支撑,对方的脖子支撑不住头颅重量,脑袋歪歪扭扭地呈现出一个惊悚角度,垂落在肩膀上。


    他亲手割开的躯体内没有流出血液,伤口处无声无息流淌着如同液体般粘稠的黑雾。


    温祭漂亮的眼依旧盯着她,确保温摇的确看清了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扶住头颅,接回了它原本该在的位置上。


    骨骼与血肉疯长的滋滋声传出来,像是什么蠕虫在啃食腐肉,原本狰狞的伤口缓慢拼合成细细的黑线。


    旋即,彻底消失不见。


    而全程,温祭脸上都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顶多是无可奈何和忧郁,就好像这种只会在恐怖片里出现的行为,对他来说只是迫不得已哄妹妹开心的小手段。


    他微微摇晃头颅,确定它的确拼接牢固之后,平静地把餐刀还给了妹妹。


    “刀子太钝了,割肉很费劲,有一点点痛,”俊秀温和的青年叹气,“我觉得最好还是洗干净,明天还要切面包呢。”


    “”


    温摇看着手里滴着粘稠漆黑泥泞血液的餐刀,恍惚着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用这把刀切面包涂果酱了。


    妹妹的沉默让温祭以为她还在生气。


    真是小姑娘越大越不好哄,养兄拧着眉头为难地看着表情一片空白的温摇,半晌,试探性地:“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那个陶俑我今晚试着把它复原一下给你放回桌上?或者我们可以买个新的”


    温摇还是没说话,只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脱力似地一屁-股坐在碎花沙发上,绝望地看向天花板。


    半晌,她哑声开口,打断了哥哥的贴心提议:“几点了。”


    “还有五分钟十二点半。”


    “那我还是去天师府遭罪吧。”


    他养妹目光空洞,颤颤巍巍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梦游似地飘回房间披上外套,又梦游似地飘到玄关换鞋。临走前实在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在温祭毫无瑕疵依旧苍白修长的脖颈上逡巡一圈,两人不可避免地再度对视。


    “尖椒肉-丝。”温摇没头没尾地开口这么说,随即迈出了家门。


    温祭看着放在桌面上的餐叉,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问她的话。


    他问她,晚上是吃糖醋排骨还是吃尖椒肉-丝来着的。


    第44章 肮脏


    人类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贪-婪的、弱小的、执拗的、寿命短到祂略微打个盹就会死好几批的。


    从毋被封印进陶俑的那一刻,祂就为自己布好了千年后的赌局。


    分出三魂落进天道轮回投胎,再分出自己的记忆和力量驻留陶俑内等待肉身出生,本体则进入沉眠状态——自从契约被彻底扭曲后,祂只能依靠沉眠来抵御那些该死的、不择手段的愿望污染。


    不过没关系。


    等到恰当的时机,等到自己埋好的钩子发挥作用,祂本体就能无声无息地、自然而然地绕开封印,融进准备好的肉身里。


    然后,轻而易举地夺回本就该属于祂的意志,重新降临人间——赶在自己彻底发疯之前。


    这是祂被封入陶俑时的想法。


    然而。事实证明。


    即便作为天道规则伴生的、封-锁鬼域的恶神,毋依旧低估了数百年来无数不择手段因果循环愿望与交易的晦暗程度。


    把他封印进陶俑的老东西借助只有他知悉的扭曲契约,以“心想事成”为噱头,源源不断地强迫祂造下更多恶业。尤其是在信息时代来临人类科技飞速前行的21世纪,不死门为加快侵蚀进程,借助顺风集团的掩护搭建了许愿网站。


    他们专门选择那些道德底线低的、怨气十足的群体,勾诱其肆无忌惮地在网站内发泄负面情绪。


    垃圾。无穷无尽的垃圾。肮脏。绝望。令人令人作呕。


    无法控制,无法阻断。只能被迫接受那些垃圾填补进意识里,腐烂,发酵,融化成黏糊糊的泥泞。


    在那些因果轮回的侵蚀之下,本体意志变得越来越极端,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祂不想重塑什么神格,指引那些该死的蝼蚁探寻什么真相。


    唯一与祂联系最紧密的人族已经尽数覆没残存的祭司血脉岌岌可危,最后的年幼继承者甚至没得到长辈的教导,光是触碰到祂的力量都会呕吐。


    离开这个陶俑的第一件事,就是屠杀。


    毋如此对自己说。


    一定是祂当年对这群人类太好,以至于他们甚至忘记了祂是诞生于天道规则里的“神”。


    刚刚破除封印处于虚弱时期,在肉身里力量受到人世间的监控,贸然出手会被天道惩罚?没关系,反正祂已经是杀孽满身的恶神,就算再怎么虚弱,神格彻底崩毁之前,总能把半个人间都扯进阴阳混乱、众鬼出世的邪祟时代。


    只要


    【但是摇摇摇摇怎么办呢。】


    莫名其妙的想法灌进脑子里。


    【妹妹已经很厉害了才那么年轻就能从里世界出来。一定很痛吧,最近要好好给她养养身体。】


    【原来昨天回来那么晚是为了拿陶俑救我,不是跟那群天师鬼混太好了。虽然还是很危险,以后要多注意她的精神状态。嗯。】


    刚刚完成久违的肉-体融合,身处于黑暗之中梳理过往千年与人类身躯记忆的毋,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祂,或者说他抬起眸子蹙眉按压太阳穴,发现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或者说,这具身体衍生出来的、分-裂的意志。


    随着“温祭”的记忆被逐渐梳理,丝丝缕缕清晰画面涌入千万年古老的神祇意志之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越来越明了。


    【人类的确很讨厌,不过摇摇好像很亲近天师府。】


    【搞不懂,搞不懂为什么每个时代的祭司都想着跟天师府,跟那群蠢货合作。如果不是那场契约他们怎么会惨遭屠戮灭族,我又怎么会被锁进陶俑里整整一千年。不可饶恕不可以再让她接触。】


    【还想当哥哥,还想当温祭还想,还想。】


    【不,不是想。】


    【他明明就是温祭从最开始转生落进人世间历经八苦,一直到现在。】


    黑发青年赫然睁开眼,黑洞洞眼底红芒若隐若现,已经渐趋平稳。


    他身处于自己的卧室,跪在冰冷地板上蜷缩起来像是在抵御什么痛苦,即便刚刚那灵魂融合的滔天巨浪已然无声无息平息,退潮后留下的是更为崭新、更为完整的存在。


    是那家伙数百年来拼命制止使其无法现世的东西。


    温祭伸出手,嘎嘣一下把自己刚刚踉跄倒地脱去,然后平平淡淡地站起身。


    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响动。他低下头,。


    失去了寄宿的神祇,陶俑彻底成了品古董,那些密密麻麻镌刻其上的符文也不再发亮。被踢了一脚,那些碎块颤悠几下,看起架势。


    “”


    不可避免地,温祭。


    他本来想把这些破烂收拾进垃圾桶连夜丢弃算了,在捡拾碎块时又想到温摇紧紧抱住书包,神志不清湿-漉-漉爬回来的样子。


    摇摇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如果就这样消失不见,她应该会很苦恼的吧。


    想到这里,养兄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俯身捡起那些碎块,踏着漆黑影子无声无息掠过客厅的昏沉,融化在空气的尘埃之中。现在的恶神甚至连门都不必开,只需随着粘稠黑雾的腾升,就能在对方的卧室中重新拼合成颀长俊秀的青年身影。


    温摇还在睡,呼吸沉沉心跳平稳,应该是真的累得不轻。


    温祭小心翼翼地、尽可能放轻声音地,把碎块重新塞进了妹妹的背包里。


    临走前,忍不住伸手替她把踢翻的被子重新拉到下巴处,又收走了床头的垃圾。


    *


    抵达天师府时,刚好下午一点。


    温摇屁-股还没在典籍室的椅子上坐热,就被匆匆赶来的邵蓝云塞到了专车里。


    专车风驰电掣于城市主干道中穿行,黑发少女靠在后座满脸茫然,来之前的疲惫无力还没消退,只能勉强坐得板板正正,听着邵蓝云一面在不超速的情况下驱车飞驰,一面给她讲昨晚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她昏睡的时候,外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昨天晚上,我们在顺风集团搜查到了邪修相关的线索,我迅速召集增援,但还是在大厦遭遇了不死门的伏击。”


    邵蓝云含混地描述了一下那场惊心动魄的、超出常人认知范围的战斗,并未透露太多:“增援的人手也在半路上被拉进了里世界,不死门两方牵制同时派出精英门徒前往顺风集团转移陶俑的位置,对,就是封存着恶神的陶俑。总之,的确是一场恶战。”


    “所以,昨晚市中心这边限道,也是”


    “是我们的授意。”


    邵蓝云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陶俑,后续不死门莫名其妙撤回了门徒,大厦地下的里世界残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临走前那群人似乎很慌张我们查找了提前安置在大厦角落的针孔摄像头和无人机,内部摄像很模糊,但依稀能听见不死门那边提及‘陶俑消失’相关字眼。”


    “再加上大厦底部浓郁的邪祟气息完全消失,在此之前,又有奇怪的东西故意指引我们搜查证据”


    “虽然很不想下这个结论。但是,陶俑丢了。它不在不死门的手里。”


    “”


    温摇挪动身子换了个姿势,颇为捧场地点点头:“噢不,太糟了。”


    “还好吧,至少现在有线索了,不是吗,”邵蓝云很快调整情绪,又踩了一脚油门加速,“不管怎么样,你父亲我是说温常德先生,出院之后就被我们带到了警方那边审讯盘查。天师府之后会在全城范围内发布陶俑的相关信息,希望能发动广大市民的力量搜寻,如果你之后有线索,或者又被不死门缠上了,随时联系我们。”


    “一定。”


    黑发少女应下,随即轻咳一声:“这样听起来,我好像暂时没什么可以帮忙的?为什么今天要火急火燎地带我上车?”


    “因为温常德的审讯还有五分钟开始。”


    邵蓝云接过她的话头,轻声:“我老师特意嘱咐要让你旁观这场审讯。他说,你可能会从今天的审讯里获得某些很重要的讯息——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你知道的,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哪怕有半点来自命运的启示,我们都必须争取。”


    “不过放心,你的旁听完全是保密的,温常德本人并不知道你会在场。”


    “”


    几乎是立刻,温摇就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估计是那位府主又算出了什么东西,而卦象跟她再度吻合。


    只是一场审讯而已。


    只是一场针对温常德的审讯而已。


    黑发少女如此安慰自己,表情依旧毫无波澜,竭力不让自己在年轻的天师面前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她侧过头去看外面飞驰的风景,忽然听见邵蓝云迟疑着,忍不住开口:“你今天的脸色好像很差?昨天没休息好吗?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对方的问话成功勾起了她脑子里关于十几分钟前温祭割脖的记忆,温摇深吸气按住胃部,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昨晚看恐怖片熬夜了,”少女说,“今早想起来就反胃。”


    第45章 左丘岚


    很合理的借口。


    作为一个正常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着文静安然的小姑娘,就是昨晚连翻两道墙冒着生命危险冲进里世界带出陶俑的、天师府和不死门都在找的小偷和罪魁祸首。


    话题就这样翻篇,邵蓝云忧心忡忡地垂下眸子,不知道又想什么去了。


    年轻的天师车技令人感叹,不过十几分钟硬是把温摇从城郊废弃楼区带到了北城区警方的总局。


    可怜温摇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瞧见总局里吵吵闹闹繁忙无比,无数天师与警员各自小跑着穿梭在几栋高楼内,一面夹着文件一面按着手机语速极快地沟通,显然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


    她们赶到审讯室门外时,针对温常德的审讯已经开始。


    透过单向玻璃窗,审讯室外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看清里面的场景。


    包括双手正被拷在座位上,脸色惨白不愉的温常德。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没资格直接把我拷来,现在是取保候审期间,”中年男人嗓音彻底哑了,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好几岁,保养得当的黑发里都冒出了几缕银丝,“你们这么做不符合规章流程!律师呢,我申请律师陪同”


    “介于你昨天在禁闭室内吐露的内容,我们决定重新对相关细节进行询问。”


    狭窄空间里传来没什么感情的电子广播音。


    也不知道出院后他在禁闭室经历了什么,听见这个词汇,男人脸色青白交加。温常德又用力挣动了几下手铐,后槽牙绷得紧紧的:“你们还要知道什么?我不是都说了?你们这是非法监禁,我再说一遍,我申请我的律师团队陪同!”


    “是的,我承认,我们的程序的确有那么一点规章制度不存在的流程。不过我们相信,只要温先生安心配合,流程很快就会走完。”


    电子广播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声音听起来掺杂了居高临下的礼貌讥讽:“你完全知晓不死门陶俑之前的下落,且也通过恶神的能力许下非常规的愿望,是吗?”


    “”


    “是的。”


    温常德似乎终于挣-扎累了,又或者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并非他所能掌控的。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尽可能情绪稳定地开口:“对。我之前许下过事业蒸蒸日上的愿望,作为代价,我的子嗣运凋敝荒诞,被本城上流圈子沦为笑柄。所以我后续又许下了关于新生子嗣的愿望——这一次愿望的代价你们也看见了。”


    说着,温常德指了指自已尚缠着绷带的肋骨,自嘲地扯起嘴角:“不过,或许你们的到来也是代价的一部分?谁知道呢?”


    “你说是不死门的首领先找到了你,开出了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希望与你做交易?”电子广播音清晰地继续跟进,“这之后,你与不死门联系紧密,依靠他们的术法未卜先知,同时为他们搭建的许愿网站提供技术支持和资金援助?”


    “而那个‘首领’当初给你开出的条件,就是谋害你的前妻?”


    “对。”


    “为什么他开出的条件是‘保证你前妻的死亡’?”


    “我换个问法,不死门那边的首领为什么要你杀了你的前妻?”


    温常德脸上终于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我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我前妻身上有什么东西吧,又或者是单纯看着碍眼。他们杀人还需要讲什么逻辑吗?我当时年轻,为了掌控公司全局什么都干得出来,也没想那么多。”


    “也就是说,你承认你欣然接受了交易,谋害了你的前妻,并在后续放开公司内部的权限,供他们在地下车库借助风水地脉滋养恶神陶俑。”


    电子广播音停了几秒,似乎是审讯员在做什么记录:“在妻子死后,你对名下的亲生女儿及养子不管不问,且侵吞了前妻留下的所有遗产,其中包括存款、房产以及私人物品?”


    “没错。”


    温常德干脆利落地点头,皱了皱眉,随后看向腕上的精致腕表。


    他现在尚在取保候审期间,就算认定了这些罪名,后续判定行为责任划分和打官司还要许久。真正的判决来临之前,警方和天师府是没办法拿他怎么样的。


    顶多口头威胁,禁闭和现在的审讯。


    也正因如此,即便罪行累累尽数曝光,温常


    权财才是最大的底线,只要打通上下关系,时间,处罚层层抵消,落到身上时已经不痛不痒。


    寂静之中,审轻天师用指节敲着笔记书脊,脸上神情不悦。


    那显然是人在烦躁情绪中下意识的小动作。


    怪不得今天从审讯室那边出来的专人脸色都不太好。原来是因为明明已经剖析出对方的罪名,却又拿对方没办法。


    温摇没说什么,只是慢吞吞地抬起眸子,目光透过单向玻璃落在温常德的脸上。


    下一秒,电子广播音再度响起。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在陶俑失窃的当天,也就是昨天晚上。有没有人曾与你见面,或尝试联系你。”


    话音未落,黑发少女垂落裤线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


    极细微的生理反应无人察觉,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温摇已然在脑子里构思好了最恰当的借口。


    如果天师府问起来,就说自已对温常德尚留一丝感情,而且对母亲当年的死因有所怀疑。毕竟她和温常德的确是亲生父女,明面上的公司继承权也在她身上,就算被天师府怀疑也


    “没有人。”


    温常德的声音在耳边落下,阻断了她飞速运转的大脑。


    审讯室里,中年男人语音语调依旧自然,甚至不用打什么腹稿:“没有人来过,我休息时喜欢安静,特意嘱咐病房的护士禁止来人看望。”


    “况且事情败露,不死门那边应该忙着跟你们扯皮,哪还有闲工夫来管我。”


    完全意料之中的答案。


    温摇抬起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温常德的脸。


    这张脸曾无数次缭绕在她童年时期的噩梦里盘旋,尤其是在贫民窟艰难求生时,叛逆期的温摇甚至恨不得把他大头照贴在墙上天天用飞镖扎。


    但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温摇性格的确继承了生父的不择手段和漠然。


    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这一点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供出她来?总不会因为什么残存的父女养子情谊吧。


    温摇懒得思考其中细由。温常德没提及昨夜的冲突,倒也省了她再跟天师府辩白什么。


    只是母亲的死又被提了起来,其中埋藏的秘密,势必会引起他人怀疑。


    ——没人知道巫白安死之前究竟做了什么准备,就像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前领养温祭。


    随着事态越发诡秘莫测,温摇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母亲生前所知悉的密辛,应当与一切终末的真相有关。


    至少,她一定知道。


    “温祭”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存在于这里。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身后一道熟悉声音猛然炸响,尚在沉思中的温摇浑身都被吓得一抖,赫然抬头。


    只见张戴着墨镜、鲜明到让她后槽牙隐约发痒的脸映入眼帘,神棍不,应当说天师府雀部府主左丘岚扶了扶墨镜,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情鲜活,一如往日般不着调。


    只是身上不是那件粗制滥造的道士黄袍,换了件夏威夷水果仙人掌大短袖配多巴胺潮流缤纷大短裤。


    不像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倒像从夏威夷度假回来且品味差到极点的中年暴发户。


    见温摇猛地回神,脸上露出难以言表的震撼,左丘岚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他抬起手,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友下午好啊,实习岗位干得怎么样?这么久没见,怎么看我好像还不认识了。”


    说着,东南雀部的府主扯了扯自已的短袖衬衫,表情是真情实意的愉快和欣赏:“我老朋友前段时间去热带气候那边出差,我特意叫他给我带回来的。怎么样,才卖998一套,很实惠吧。”


    到底哪里实惠了。


    这么明显的地摊货还卖998一份,他绝对是被宰了吧!!!


    审讯室外陷入一片安静,温摇忍不住想向邵蓝云求助,却见这位经验丰富的天师早已躲得远远的、似乎对老师的品味早有防备。


    左丘岚还在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回应,顶着对方闪耀的眼神,她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已的表情真诚许多。


    “好看,实惠,很有品味。”


    “”顿了顿,温摇实在没忍住,很小声地补充,“下次找我代购也行,我这边价低,888就能买。”


    “我就说吧,他们都说我被坑了,果然还是有识货的人在的,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夸赞的左丘岚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像是找到了高山流水的知音:“小友好品味,不愧是我特意选中的实习生。实不相瞒,最近我也一直在关注你!现在的大学生就是肯干啊,典藏室明显整洁了许多,辛苦了!”


    “不辛苦,大学生干部就是要为人民服务”


    温摇干笑,麻木地转移眼神,想去看审讯室内准备被带离的温常德。


    可惜目光还没转过去,左丘岚不着调的笑声已经停了。


    “所以说,小友啊,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出神?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呢。”


    天师府府主垂着眼帘看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只是距离近了很多:“遇到什么难关了,要不跟我说说?”


    第46章 登仙


    温摇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她下意识抬眼与其对视,看清左丘岚墨镜后的眼瞳缓慢转动着,露出另一双色泽诡异的浅色横瞳来。


    双瞳。天师府的记录里有关于左丘岚的描写。身怀异象的东南总部府主曾任职于中-央高层,是当代最强大的天师之一。尤其是那双眼瞳能视鬼视神,比法器还好用上几分。


    “刚见面时明明死气那么重,身上还一股子杂糅的味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死门炼的活尸什么的呢,哈哈。”


    左丘岚抱臂半开玩笑地如此说,那双瞳却定定地盯着她:“不过自从图书馆那次之后,你身上的死气一天比一天轻。到了现在,我甚至都快看不清了。”


    “而且,说起来。”


    天师府府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后仰:“上次你说你哥哥身体不太好?那身上的气息应该更糅杂一点吧。”


    “为什么你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到,简直不对劲呢。”


    “真是奇怪啊。”


    “巧合?还是有什么东西帮你遮住了?”


    “”


    温摇垂着眼帘,面上没什么其他表情,内里心脏猛然间提到了嗓子眼。


    左丘岚说的没错。


    纵然是健康的、生命力旺盛的正常人,每日也不可避免会沾染些紊乱杂糅的气息。


    生病,走夜路,乃至悲伤或发怒。更何况温摇这种体质特殊的人,更应该被某些无伤大雅的小游魂缠上才对。


    可现在她家毕竟有一尊凶恶恐怖的神祇在。


    要不是人性残存的道德观念比较保守,温祭恨不得把妹妹塞吧塞吧圈进自己的黑雾舔舐整理一遍,哪还能接受温摇身上沾染外面乱七八糟游魂因果的味道


    太糟糕了。


    在一堆警员和天师的眼皮子底下,被天师府府主盘问。


    一旦露出马脚,就会被当场拿下。


    几秒的、短暂的沉默被无限拉长。左丘岚眯起眼睛,看见黑发的、眸色极深的少女缓慢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


    “是吗?我不太清楚,”温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毕竟我是普通人嘛,虽然经常跟邵姐她们聊天,有些事还是云里雾里的。”


    “不过这么说的话,可能跟我借阅的那些书有关系?”


    “*”


    啊。的确。


    天师府书籍管理部门的后辈跟他报备过,新来的实习生似乎对书籍之类的很感兴趣。


    她借阅了一些手录和破损的古籍,还回来时还会细细地重新装订好。因此,图书管理部那边的人员还挺喜欢让她借书的。


    理论上来说,历史久远的书籍确实带有特殊的、清理气场的功效。


    真是因为这个?


    温摇不知道自己胡乱找的借口是否严丝合缝贴近事实,左丘岚上下打量她一下,暂时找不出其他的错处。


    周遭气场陡然一松。硬邦邦的审视感从身上褪散。


    “你还这么年轻,整天研究那些古文古籍做什么,下次我叫蓝云带着你一起跑现场吧,”府主笑眯眯往后一靠坐在沙发上,顺手抓起个苹果咔嚓啃了一口,又恢复了以往不着调的神棍式表情,“啊正好调查科人手不够用来着。”


    “不过看看那些总归没什么坏处就是了我听说你还借了前代府主的手录?”


    哪是她要借的。


    是毋非得要叫她看的。


    温摇不敢说话了,干巴巴笑着无声挪远了一点。


    对于一个释放恶神的邪修同伙来说,这地方本身就是龙潭虎穴。更何况自己面前还卧着最大只的老虎。


    无论表面上展现得多么松散懒洋洋,猛兽就是猛兽。


    言多必失。


    要是再跟他多搭几句话被看出什么蛛丝马迹,自己就真的别想跑了。


    可惜温摇本人想走,左丘岚偏偏不让她走。


    黑发少女往后退,他就纡尊降贵地往前挪挪,还给她搬了个小凳叫她坐过来。


    “别急,现在才几点,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回去。”


    天师府府主感叹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其实别说我那些学生,就连我,都快忘了典籍室还有那本手录呢。”


    “那本手录是后世天师府了解千年前历史最直白清晰的文字史料之一,只可惜这本手录的作者,千年前天师府的第三代府主,名声可相当褒贬不一。”


    很明显的钩子,专门钓年轻好奇的鱼,年老一辈的惯用手法。


    温摇当然听得出对方的伎俩。


    但不得不承认,她对那本毋执意要叫她借的手录相当好奇。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她,千年前历史真相的线索,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是的作者。


    “”


    温摇干咳一声,往前挪了两步,坐到了他刚刚搬过来的凳子上。


    “徐,徐闻凳子最边缘,预备着随时跑路,“书上没说”


    “书上当然不可能说了,那书是他写的,他能写自己的错处吗?”


    左丘岚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抚师府的府主,那家伙也算我的半个血亲祖宗,”


    “他的确是前代万中无一的奇才,只可惜彼时恰逢乱世,天师府那时又势弱,攀附的皇室也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为了叫天师府重焕生机,徐闻向恶神毋许愿屠戮异族保下本朝,使其酿下杀孽损耗国运,迎来了黄巾起义与三年大旱。意识到天灾人祸在所难免,徐闻又将恶神封存入陶俑里,以此规避天道的责罚书上是这么写的,对吧。”


    “说实话,光是这么听,总感觉有种仙人跳的感觉。”


    “明明是人类和天师自己酿成的苦果,非叫恶神担下这口黑锅,怪凄惨的。”


    “。”


    温摇低着头,余光看见他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左丘岚这话说给自己听,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为了试探。她只点头附和,做出一副认真侧耳倾听的模样。


    果不其然,府主的语调略略放缓了些,像是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不过嘛,按照他手录里说的。恶神就是恶神,存在即是有罪,何谈其他呢?与其叫这种怪物存留于世,不如封进陶俑里,叫祂的力量为人类所用。”


    “再后来,徐闻亲手把天师府扶上人间专制皇朝的顶峰,此后历代国师钦天监皆由天师府一系垄断。”


    “寿数将近时,徐闻命令下属将自己封进悬棺里,埋葬在恶神陶俑的禁地之外,说是死也要守好禁地不被打扰。他死后,有好事者偷偷撬开悬棺查看,却只见一副空落落的棺材吊在半空中,里面的苍老尸骸不翼而飞。”


    “他们说,是徐闻这一生功德圆满,羽化而登仙了。”


    左丘岚说到这里微微抬起头看天花板,摩挲着胡茬没刮干净的下巴,嘴角还带着笑:“不过,徐闻去世不过短短十多年,禁地里的陶俑就失窃了。此后百年,人间出现不死门这一邪修组织,打着长生不死的名号,救治那些濒危的孩童,使其忠心耿耿地为不死门效命。”


    “直到现在,你见过的不死门门徒,都是这么被带进门内的。”


    “尤其是桑子亦。”


    府主的笑容敛了敛,眸光里掠过某些情绪。


    不是悲伤或恨意,但究竟是什么,温摇看不懂,也说不清楚。


    “说来惭愧,那孩子原本也是我的学生,蓝云的师弟。可惜他先天生气不足活不过三十岁,为了挣一条命,干脆从天师府叛逃到了不死门,成了精英门徒之一。”


    “算来算去也快十年了,他倒现在还生龙活虎的,应当是不死门门主真救了他一命吧。”


    “不死门门主。”


    温摇脑子里掠过那日黄昏,在病房内与温常德争吵的苍老声音,下意识重复:“那个门主是谁。”


    “是啊,是谁呢?”


    左丘岚伸了个懒腰,从沙发站起来:“没人知道是谁。我,还有其他天师——就连我的那些老朋友,都为了这个问题兢兢业业调查十多年了哦。说来惭愧,最近一次掌握关于那个人的线索,还是在温常德的手中。”


    “说到这里,温摇。”


    他突然叫了她的全名,后者一激灵也站了起来,本能地阻断了思考。


    左丘岚见她被吓得一激灵,笑得像个偷到了鸡吃的老狐狸:“你就不奇怪,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话干什么吗?”


    “奇怪。”


    他问了,温摇也难得说了实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前十九年甚至都没接触过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跟我说这些事情,确实有点多此一举了,府主。”


    “怎么会多此一举呢,”左丘岚轻飘飘地摇了摇手指头,“我前面说过吧,没有人知道那些故事背后的真相。”


    “但是在未来,你说不定会知道的。卦象里是这么说的。”


    “你玩过游戏对吧。我只需要充当一个提供前情提要的npc,剩下的秘密,命运会领着你探索——就算你再怎么推拒逃避,再怎么钻到‘普通人’壳子里也没用。”


    “前几个月向你抛出橄榄枝,今天特地叫你来旁听温常德的审讯,都是因为这个。”


    “”


    又是这种宿命的论调。


    温摇眸色渐深,再未开口,只是扭过头去。


    半晌,她面色如常,轻声道:“抱歉,我还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第47章 交融


    无论温摇是在掩饰还是真听不懂,这种肢体反应都表达了明确的拒绝意味。


    听见少女末尾一句话落下多少有点敌意,左丘岚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那就当我说胡话好了,”他感叹,“啊,听起来确实很像胡话。”


    “”


    “我得走了。”


    温摇又看了眼这位天师府府主,下意识将背包挂在肩上,首次有了想逃跑的想法。


    好像从最初相遇开始,她就从来没看透过他,更不知道左丘岚那些话到底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他知道些什么,知道了多少,想知道什么。


    这些都是未解的谜团。


    听到她要告辞,后者眨了眨眼:“这就走了吗,晚上要不要留下吃饭,天师府的食堂也很好吃的?”


    “不了想早点回去帮忙。”


    做贼心虚的温摇不喜欢那双眼睛,她匆匆别开脸隔绝浅色眼瞳鹰隼般锋锐的光。左丘岚直起身子,眼瞳无声无息转动,又替换成了正常人的深棕色眼珠。


    他目光落到温摇身后的背包上。虽然已经被洗净晾干,但依稀可见上面顽固的、浅淡的泥渍。


    最近唯一一天下雨,就是陶俑失窃的那个晚上。


    “好吧。”


    左丘岚也不在意她的借口,耸耸肩,爽朗地表示:“毕竟是实习岗位嘛,一周到岗三四天就行,还是以学业为主最近典籍室完善得很好,快期末周了,放几天假休息一下嘛。”


    一面说,他一面凑过去,叫邵蓝云送温摇回家,顺便去她家甜品店给自己带点年轮蛋糕曲奇饼干什么的。


    后者刚要去拿车钥匙,闻言立刻抱臂蹙眉,不满地盯着老师:“不行。”


    “您上次体检血糖已经很高了,不能总吃那些甜品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不仅是小甜品,您藏的酒啊什么也不能喝了!”


    “好嘛,我不吃我不吃,”左丘岚立刻反应,笑脸也开始变得心虚,“那什么,给你师弟师妹们吃嘛。你看他们最近多辛苦。”


    “我就是顺手蹭那么一小口”


    “那不还是吃了吗!”


    很显然,天师府府主没什么长辈架子,甚至在绞尽脑汁编借口让自己能蹭一嘴小蛋糕。


    吵吵闹闹之中,温摇移开目光,看向外面的天光。


    唉。


    有点想念哥哥了。


    等一下。


    思念的情绪才刚起那么几秒,她立刻想起今早哥哥顶着那张俊脸把餐刀刺进脖颈里的场景。


    估计是场景太惊悚快给她看出心理阴影了,黑发少女浑身一震,本有些惆怅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直到现在。


    温摇也不知道哥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她的视角里,毋和温祭似乎在那具人身里交错混合,然后变成了另一种东西。陶俑里封印的恶神消失,承载封印的器具自然也承担不住,随着黎明到来彻底崩裂。


    没错。她分得很清楚。


    是交融,而非夺舍。


    自己与温祭相依为命十多年,对他再熟悉不过。如果那套皮子底下并非温祭本人的灵魂,她安静吃完早饭就会准备给天师府打电话当正义市民举报邪恶鬼神,更别提现在的冷处理按兵不动。


    最让温摇恍惚的是,那具身体里的人的确是温祭。


    只不过是


    是很奇异的、她从未接触过的。


    更为古怪的温祭。


    *


    跟左丘岚掰扯了快半小时,邵蓝云最终放弃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转头给她送回了面包店。


    一路上侧眼观瞧对方的表情,感觉比起忧郁,她更像是在反省自己的幼稚指数是不是也变高了。


    不然怎么还能跟天师府里有名的无赖掰扯半天。


    “我老师有时候说话没什么逻辑,他的话你听听就好,别太当真。”


    温摇下车,她也下车,在面包店门口叹了口气,望向内里正在选面包的顾客:“你们家前几天关门了吗?老师自从吃完你们家的糕点,就整天惦记着要来买。”


    “嗯,前几天我哥身体不好,休息了。”


    温摇含混地应着,下意识不想让邵蓝云与温祭对上。她疾走几步试图挡在门口,可惜还是晚了几秒。


    虽然说着不给老师再买小糕点,但这位年轻天师明显拒绝不了前者的耍赖——况且那些师弟妹的确连轴转了好几天晚上,也该休息休息。


    邵蓝云一边同她闲聊,一边流畅自然地推开门,店铺内。


    柜台后面,正在笑着给顾客包装食物的温祭听见开门声,抬起头。


    正,和她身后表情一滞的温摇。


    凝滞,脸上温和笑意收敛了几分。


    隔着人群与温祭对视时,邵蓝云的神情也怔愣一瞬。


    细细密密的忌惮顺着神经攀爬,潜意识发出警报,可她本人察觉不出面前店长的任何异样。理智和直觉出现诡异的割裂。


    就好像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温文尔雅毫无异常的普通人,是个罪不可赦的怪物。


    足以让整个天师府如临大敌的怪物。


    的养兄时,他给人的感觉还没有这么邪异。


    邵蓝云眼底掠过半丝狐疑,目光落到温祭的脸上。


    对方面色温和说话清晰,完全不像苍白虚弱的病人,这一点也与之前有了细微的差距。


    气氛陷入短暂的凝滞。


    温摇没想到今天重新开业人会这么多,将将从人群堆里爬出来,一下子挡在了两个人视线中间,阻断这场颇为怪异的对视。


    “哥,”她干巴巴地打招呼,“我,我回来了。邵天师送我回来的。”


    说话间,温摇就站在邵蓝云身前,本能地将天师挡在身后。


    那倒并非有意,只是个展现潜意识的、不经意的小细节,就好像怕她哥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位客人吃了似的。


    柜台后,温祭送走客人,放下了包装袋。


    唇边笑容更温柔,眸色却也更深沉,半点笑意也无,反而腾上了一点寒凉。


    “是吗,辛苦天师小姐了,摇摇没给你添麻烦吧,”他声音柔和亲切几分,就好像真的只是个脾性温良的邻家哥哥,“看看进来选点什么?不用付钱的。”


    “”


    这一声唤,总算把邵蓝云的魂给唤了回来。她赶紧正色:“那怎么行,你们也不太挣钱,我照例付款就好。不用免单!”


    边说着,天师摇摇脑袋再抬头看,只见温祭关切地望着她,正转身从柜台后面走过来。


    周身气息干净温和如同山茶花,哪里还有刚刚的邪异阴森在


    难道是自己这几天连轴转工作通宵熬出幻觉了?


    温祭越靠越近,邵蓝云礼节性地同他寒暄,同时侧过头看了眼温摇。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平静没什么波澜的黑发少女此时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两个人的互动,聊天时也只是一昧应答或客套地笑,看起来竟然有点紧张。


    直到紧盯着她选完面包,还回身主动站在柜台后面,关照似地对温祭说:“我来收款吧,哥你歇一会儿。”


    温祭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和邵蓝云之间逡巡。温摇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这才听见她哥大发慈悲地颔首:“好。”


    悬着的心勉强落回肚子里。


    黑发少女立马接替过他的工作,一丝不苟地把面包装好,还多拿了好几套餐具,便于天师府的工作人员分食。


    一套流程下来不过几分钟,温摇甚至把邵天师送到了面包店外,看着她上车才放心松了口气。


    轿车扬长而去,尾气飘散在风里。


    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闭店,太阳斜落于西天的深金红色从遥远的边缘潮水般漫过来。


    温摇定定地站在街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柔低沉而缓和的声音,像交响乐里的大提琴:“怎么在这里傻站着?不敢进店?”


    这一声来得太突然,黑发少女吓得虎躯一震,强装镇静地回过头。


    只见温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身上还披着白色围裙和手套,正垂着眸子笑着看她。俊美的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更显艳丽,只是一半鲜明一半晦暗,看起来像什么油画里藏在暗处的魔鬼。


    “哥你,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她掩饰住自己一瞬的惶恐,扭过头去,语气尽可能如常,“吓到我了。”


    “偷东西心虚的小贼被人抓到才会害怕。”


    温祭语气带了点好笑意味。他伸手将妹妹被风吹散的乱发挽到脑后,动作是以往不曾见过的亲昵。


    在从前的时候,养兄向来恪尽职守绝不越雷池一步,只把自己当做温摇的好哥哥。这种举动鲜少出现。


    挽完了,他才做出一副刚意识到不对的表情,抱歉地看着她:“我是不是把你头发弄乱了?”


    “”


    这算什么,试探吗?


    试探她会不会对这类行为产生厌恶?


    明明在天师府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时,她满腔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自己最亲近的人变成了这样,再怎么粉饰太平再怎么找借口,也没法说服自己对这些古怪的变化视而不见。


    更何况,亲手偷出陶俑的人还是她自己。


    暮色深沉,温祭垂着眸子,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看见温摇长长地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只是在长久的寂静之后,她侧开身子,步伐有些沉重地朝着面包店里走去。


    “还有几箱库存没整理,”她有些刻意地、生疏地别开了话题,“我去整理。”


    第48章 超市


    温摇身子与哥哥擦肩而过,忽然感觉自已手腕被抓住了。


    用的力气有些大,她轻嘶一声,转眼去看他,声音略沉一些:“哥。”


    听见温摇喊他,温祭眼底滋生的沉沉暗色一顿,旋即迅速褪下。他如梦初醒,手指松开,掌心内温热手腕立刻被抽走。


    “抱歉,”他后退半步拉开安全距离,又似无措般往前,“我弄疼你了?让我看看”


    “不用。”


    温摇即刻回绝,又顿了几秒,低声:“不疼。”


    她抬起眸子看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半晌垂下眼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重新系上围裙招待顾客去了。


    当天下班后,本该一起去逛的超市,也逛得没什么意思。


    两人相处时罕见地话少起来,氛围都有点尴尬。


    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蔬果区人来人往吵吵闹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拿着苹果逗孩子玩。温摇推着车站在一旁望着其乐融融的场景不语。另一边,温祭拎着晚饭要用到的食材回来,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


    “我看到那边有你喜欢吃的手指饼干,”他笑眯眯地拿起卡通包装的饼干袋,“怎么样,要不要拿几袋,不准一天都吃完哦。”


    “都行。”温摇心不在焉地点头。


    “今晚再炖点枸杞汤好不好,嗯排骨枸杞汤?你最近忙得都瘦了。”


    “好。”


    “为什么不开心?”


    温摇一怔,旋即抬起头看他,刚巧望见温祭低下头来的眸子。


    “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还是刚刚弄疼你了?我道歉,好不好。”


    青年软了声调,听起来像是难得一见的示弱:“不要跟哥哥冷战。也不要不理哥哥。”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盛着温摇全部的倒影,温存又沉静,一如往日时他独自带着妹妹搬到贫民窟去的时候,仿佛从未变过。


    温摇手指下意识捋着购物车里玉米的须须,只对视了几秒,就无声移开了目光。


    “哥。”


    “嗯?”他很快地应。


    “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在想,”她很慢很慢地说,“你现在的模样,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装出来的。”


    “刻意装出来的好哥哥模样,有意义吗?”


    “”


    温祭笑容不变。


    他像是并没有被妹妹的话扰乱心神,只轻声细语:“刻意装出来?”


    超市里人声鼎沸吵吵闹闹,广播里播放着今日特价的菜品,年长的大婶大叔围在鸡蛋区旁边挑挑拣拣。


    偶尔几个小孩子抓着玩具跑过去央求家长,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已的事情,没人在意这一对年轻的、交流气氛诡异的兄妹。


    “我没有装,这不是我本该就表现出来的、符合你预期的设定吗?”他微微侧过头,似在耐心劝说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子,“在你心目里,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还是说,你已经不满足于‘温祭’对你贴心入微的照顾,克已复礼的关怀,想看点别的、更有趣的反应?”


    温摇停顿,转头站直身子,终于硬邦邦地盯着他的脸。


    “温祭,”她把卡通饼干袋重重地丢回购物车里,清晰地直呼其名,“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温祭盯着那袋被可怜兮兮丢到购物车底部的卡通饼干袋,笑容像焊死在脸上,依旧标准,毫无瑕疵:“不是你说觉得我太装?说真话又不愿意听摇摇,你总是喜欢闹这些小孩子脾气。”


    “理论上来讲,我跟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巫阿姨死后,我跟温家的寄养关系也被解除。‘养兄’这个名头,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跟在你身边的借口。”


    “你应该知道温家那边的闲言碎语里,我们是什么关系吧。”


    温祭眉眼柔和,指指她又指指自已:“前妻生的小姐,和小姐的童养婿。”


    “温祭!”


    这句话攻击力太强,硬生生把两人从来不曾涉及过的、欲盖弥彰绕开的面纱撕裂。


    温摇耳朵根猛然间窜上快要滴血的鲜红,像被踩到猫尾巴般提高了声调:“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是我哥!!”


    “一个真正的、克已复礼的好哥哥,会在‘完整’之前渴求他成年养妹的血,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溃不成军躲到卧室里吗,”温祭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毫不关已的小事,甚至连波澜都无,“我再问一遍,你真把我当亲哥看待吗?”


    “一步步混淆界限的最开始,不是你一昧的纵容吗。”


    见她神情骤变,耳根蒙上尴尬的绯色,温祭轻,哪里都很优秀,就


    “”


    防,温摇说话之前,不得不艰难地深深吸气:着你变成一滩烂肉?你自以为对我好瞒了我多少事情,哪天你嘎嘣死我?”


    “其乎,”她哑声道,“你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你连家人身后的真相都不知道,”温祭淡淡地说:“你只是个逞一腔孤勇的、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小孩子。”


    “我回来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的庇护底下别管什么真相不好吗。我难道会害你?”


    “在你的庇护底下?”温摇抓起那包饼干,冷冷地反问:“就是继续当你的好妹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以前那样被你,被温家,被母亲骗得团团转?当一只被养肥驯化了的宠物?”


    “温祭,我知道你是谁。”


    顶着那样平稳甚至依旧柔和、却半分不像人类的目光,她后槽牙缓慢绷紧,把那个名字咬在唇齿间狠狠地碾过一圈,咬断磨碎,也没能咽下去。


    年少的继承者抬起头紧紧盯着哥哥的眼:“小时候把我从车祸和不死门死咒里救出来的怪物,跟在我身边的黑影,陶俑里被封印的恶神,还有被母亲收养的箕,都是你。”


    “你是毋。”


    “”


    就在她吐-出这个字眼的瞬间,仿佛某种遥远的禁制被触动,与她对视的温祭眼睫微微一颤。


    随即,他很缓慢,很缓慢地抬起头来,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摇摇。”


    养兄轻声说:“你知道吗,随便念别人的真名。”


    “是很不礼貌的。”


    很不礼貌的。很不礼貌的。很不礼貌的。很不礼貌的


    末尾那几个字已经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温摇曾在里世界里听过的、无数厉鬼哀嚎的重叠杂音,脱离了人类所能捕捉的音轨。


    那双漆黑的、漂亮的眼眸像融化的蜡水一般缓慢变形,从眼眶里流淌出无数漆黑血红的泥泞。


    泥泞里是圆溜溜的、眨动的眼球滴落,直到把整张脸都融化殆尽。


    再然后,滴落在超市光洁的地板上,很快聚集一小滩眼球与漆黑血液的粘稠液体水泊。


    温摇错愕间想要后退,忽然只听几声滋滋的、不祥的电流音。


    整个超市的灯光紧跟着开始闪烁,旋即彻底熄灭。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超市里唯有安全出口幽微的绿光在闪烁。黑暗之中好像有安保人员匆匆进场,杂乱的脚步声似乎离她相当,相当遥远。


    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脸上,冰冷。她抬起头,看见本该是天花板的位置上垂下不知名的血肉组织,


    是肠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温摇不清楚。她只知道上面血红色的眼球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刚刚那滴落的液体,正是眼球垂下来的组织液。


    名字。


    黑暗里,温摇想起,曾在天师府借阅图书上看过的内容。


    名字是很玄妙的东西,直接代表着符号背后的灵魂。


    知悉了他人的真名,那些邪修就可以以此为引子施展恶毒的术法。因此,为保障安全,很多高等级天师都倾向使用各类代号称呼。人类尚且如此,更罔论那些邪祟厉鬼。


    光是念诵强大存在的名字,就会被祂‘知悉’。顺着这一条链接,祂可以‘回应’甚至投来视线。


    叫名字,就会被本体回应。


    从侧面来看,温祭现在,的确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砰!”


    一声清脆巨响。


    手腕处猛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踉跄地往前扯了几步。


    温摇赫然回神,那种被注视而理智清零的恍惚感消失,时间仿佛回退到半分钟前。


    几秒前她所在位置,天花板灯泡怦然爆裂溅落一地玻璃碎片。这一声巨响吸引了超市内其他人注意,惊叫声此起彼伏,黑发少女如梦初醒般环顾周遭,公共场所依旧宽敞明亮,更没有什么眼球和泥泞。


    把她拉开的人,当然是温祭。


    “”


    “头疼?”


    吵架暂停。


    黑发青年迟疑,还是先把手贴在了她的脑门上,皱着眉感受一下她的体温:“我”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已经有保洁人员拎着工具匆匆赶来,看热闹的人群也重新开始意兴阑珊地散去。


    温摇定了定神站稳,看着保洁大叔一边扫走玻璃渣子,一边忙不迭地跟她道歉。


    “实在抱歉姑娘,砸没砸到你?要不要跟经理说去医院看看?应该是太老了螺丝不稳了奇怪,明明上周才检查过的啊。”


    “不。我没事。”


    她扯了扯嘴角,看向温祭的目光更复杂了些。


    不是螺丝老化,是离恶神太近了。人尚且抵抗不住这种邪祟的扭曲,更罔论无生命的物品呢?


    第49章 凝固


    保洁人员处理完地面上的玻璃渣子,就迅速离开了原地。


    于是,两人之间又只剩下了死寂。


    凝固的、安静的、死寂。


    温摇转过头,用那双与小时候如出一辙的漆黑眸子去看他,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颤。


    “所以,你没否认,对吧,”她说,“你是祂。”


    “完整的。”


    温摇早该想到的。


    从那个最初的噩梦开始,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像温常德说的,就算再怎么逃避再怎么奔走,命运终究会回落到本该在的地方。


    过了很久,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是一个世纪,温祭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并非完整。”


    “只要与人间的契约还存在,我就注定无法成为最初的我。就像一个原本严丝合缝的齿轮,其中卡住了某颗扭曲的螺丝,此后就只能歪歪扭扭地、按照谬误的形式运转。”


    黑发青年安静地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苍白指尖撩起发丝挽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皮肤底下一瞬漆黑扭曲如同蠕虫般的纹路转瞬即逝,隐没在这具身体之内。


    “契约。”温摇大脑几乎凝滞,下意识重复这个词。


    “是的,契约。来自人世间和天道的契约,对我有着同等效果的约束。即便扭曲,依旧如此。”


    “你现在看见的我,是用这具肉-体规避掉契约的、困于一隅的懦夫。”


    “”


    她立刻想起了那本手录里所叙述的历史。


    通过祭司一族的牵线搭桥,恶神与人类成立了牢不可破的契约——愿望,和交易。


    在契约里,天师府可以在“被允许”且“不得扰乱因果”的情况下,通过祭司的仪式向祂许愿,借用祂的能力斩杀那些强大的妖魔。但每次许愿,毋都要收取相应的代价,寿命、运势或修为。


    “啊,”温摇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就是说,现在什么人都可以向你许愿,无论多么肮脏杀孽的愿望,你都必须实现,并强行夺取对方的一部分作为代价。”


    “为什么,契约变成了这样。”


    “因为他们都死了。”


    温祭依旧温文尔雅地回答,语气毫无波澜。


    又或者说,最初见证祭司全族几乎灭亡的愤怒和惊愕已经在数千年的沉寂与折磨里,化为了底色更为暗沉的厌恶和屠戮欲。他垂眸,长长眼睫微微颤动,遮蔽住那点越发艳丽的红:“大概是这样吧,作为媒介的存在彻底崩毁,许愿的路径也就不再需要媒介控制。”


    “没有,”温摇磕磕巴巴地,“没有解决办法吗?”


    “解决办法?”


    黑发青年笑了,指尖点着下巴,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呢。把天师府那群人全杀了?把不死门也全杀了?又或者,直接把自已的神格崩坏?这样可以停止吗?”


    “那些该死的、令人作呕的垃圾,就可以停止灌注和容纳吗?”


    “如果我这样尝试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温摇以为自已听错了,茫然且错愕地指了指自已。


    对于这位曾是自已哥哥的恶神来说,血腥黏腻的屠戮之路谋划里,竟然还有她的一部分缘由。也不知道她是该感动还是该荣幸:“我?”


    “你。”


    “如果作为温祭的我死了,”他轻声说,“你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摇摇。孤单、寂寞、黑暗。这些滋味我都品尝过,真的很难吃。‘温祭’不接受你也踏上同样的路,绝对不接受。”


    “爱嘛,是人类最没办法的事情了,对吧。再说你才十九二十,那么年轻。自已一个人走以后的路,肯定会吃很多苦的。”


    “我是说。”


    “我爱你,所以,我不希望你走上那些路。”


    “可能是亲情的爱,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爱。都无所谓了。你明白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温摇微微张开嘴巴,眼神更显呆滞和茫然。


    仿佛满脑子的血都轰然冲上了脑袋,连带着所有处*理情绪和事务的神经都在因不堪重负而嗡嗡作响。


    “这算什么,”她干巴巴地,“这算告白吗等,等等”


    可惜她声音太小了。


    温祭压根没等她,只像是终于说出了什么话一样,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所以,”黑发青年弯起嘴角,露出容,“就这样吧。”


    他抬起手,张开双臂,像是在对你展示体里面,继续当温祭,做我该做的事情。等到百年之后,像人类一样彻底死亡,神格泯灭,让天师府和。”


    “,不是吗?”


    甘愿做一个普通人,然后,像人类一样老死。


    对于一个复仇心切、本恶神来说,的确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自甘堕-落。


    而他就这样平静安然地为自已归宿画上句号,同样也是对温摇不容置疑的宣告。


    其他的真相,还有契约与历史背后的故事,他已经不在意,所以也不需要温摇再去在意。


    接下来,只需要像以前一样,过好普通人的生活。


    偏离她正常人生轨道的那些麻烦,到这里,就结束吧


    但是这算什么结束啊!


    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吧!


    还有,还有。


    “刚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见养兄重新推着购物车,顺便把她丢了的饼干袋重新塞进购物车里,转头就走。温摇总算从茫然的宕机之中回过神来,匆忙几步跑过去,“什么叫就结束了,还有那句话倒是好好解释清楚啊。”


    温祭应声转过头来,目光在妹妹已经彻底红了几个度的脸上转悠一圈,停顿,似有疑惑地歪头:“哪句话?”


    “就是,就是那句”


    温摇皱眉,一时也卡了壳说不出来,只觉得二个字在舌尖上绕来绕去,吐-出来也太过羞-耻。


    半晌,她发泄似地呼出口气,绷紧后槽牙,低声:“‘我爱你’那句。”


    “”


    温祭笑了起来:“刚刚我说了这么多,你要问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你的每句话都有很多槽点,”温摇硬邦邦地如此评价,脚底还是下意识尴尬地碾了碾超市光洁地板,“你,你知道的吧。我只把你当哥哥看待,如果是告白的话也太”


    “那就当哥哥,”温祭轻飘飘地打断了她的话,顺手拿起一颗圆滚滚的橙子,“吃吗。”


    “我在跟你说正事。”温摇皱起的眉头更深了。


    “我说的不是正事吗?”温祭权当她默认要吃橙子,已经慢悠悠地开始挑了起来,边挑边数落,“你最近吃水果吃得太少了,吃点橙子补充维生素C。这种事情也很重要吧。”


    温摇:“”


    啧。


    直到去超市门口付款的时候。


    温摇都没从他嘴里问出那句“我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锲而不舍地絮叨,温祭就当没看见。她软磨硬泡外加威胁,温祭也只是移开目光研究面包店新招牌。


    急得温摇绕着养兄团团乱转,乍一看更像跟家里人赌气的年轻孩子。


    就这样一路回了公寓楼,吃完晚饭刷完碗。


    城市夜幕深暗,温祭把洗好的盘子按大小花色摆好。他已然不再需要照明,厨房里没开灯。


    倒是在他把碗柜合拢的时候,厨房门口属于客厅的光亮被遮蔽住了一层。


    温摇靠在厨房门框看着他刷碗,表情复杂且不太自然,半晌,小心翼翼地咳嗽一声:“哥,我想好了。”


    “我们再聊聊。”


    温祭:“?”


    这孩子又抽什么风。


    话虽如此,他还是转过身来,做了个“请说”的礼貌姿态。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伦理道德关系,你早就成年,我妈神情的寄养程序早就取消,温家也不认你,顶多占个养兄的名头,其实跟青梅竹马差不多。”


    温摇显然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深吸气突突突地开始坦述:“但我还是忍不住把你当哥看待,我刚刚想了想,我暂时接受不了你的告白。我们还是都冷静一下慎重思考一下比较好。”


    “况且,我也不喜欢你总是越过我随便为我做决定。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已的想法。”


    “总之,在搞清楚目前的麻烦之前,我不希望我们纠结这些事情。”


    黑发少女吸了一口气:“我们,关系,的事情。”


    温祭:“到底是谁一直在纠结。”


    温摇:“还不是因为你谜语人一样说着什么我爱你什么结束吧之类的就去结账了!”


    “”


    沟通是修复人与人关系的最佳方法。她养兄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坦述而生气,相反。他只是在水池边上洗了洗手。


    “你说得对,我以后会注意的行了,别在门口杵着。没什么事干去帮我把餐桌擦了。”


    说着,干净的抹布就被一如往日般丢到了温摇手上。后者抿唇盯着手里抹布半晌,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就这样?”


    “你还想听什么。”温祭把碗筷摆好了,站起身来,似乎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


    “不,没什么。”


    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她以为自已又要跟养兄再吵一架。


    温摇谨慎地,干巴巴地后退,临走前还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黑发青年的脸掩在黑暗里,所以她应当也不会看清,温祭唇边掠过一丝恶作剧成功般地、促狭的笑意。


    第50章 日记本


    此后的一个月。


    温常德取保候审,顺风集团陷入风波之中,他的现任妻子领着儿L子准备走离婚手续,那些敌对公司趁机反扑,偌大个集团岌岌可危。


    天师府开始向全城发布悬赏单,无数信息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天师府在找一个陶俑。一个跟不死门有关系的陶俑。


    与此同时,许愿网站经过数个月的关站维护后,奇迹般地开始重新运营。


    它一改往日谨慎挑选对标人群的原则,开始面向本城高校学生大肆撒网捞鱼,就连祝珠都得到了许愿网站的邀请。越来越多的用户居于网站内部许下成千上万的愿望,对此,天师府虽然警惕,却也无计可施。


    “没办法将其完整关闭。”


    负责监督网络部门的苏默苦笑着给她打手势:“我们已经在进行控制和收拢了,但它数据库和网络连接就好像建立在另一片空间里,甚至与顺风集团那边的技术也完全割席。只能先静观其变。”


    “至少,这样也说明,不死门那边很急嘛。”


    他们当然急。


    温摇慢吞吞地垂下眼睫,如此想道:谁家公司核心数据库被人偷了不急。


    不过,无论是不死门还是天师府,都不会再找到那个陶俑。


    因为在跟哥哥亮明牌说话的第二天,她就把陶俑碎片打包扔进了城郊荒凉的水库内。


    看着那破损的古董沉进灰褐色的肮脏池水里,就像秘密一样不见天日,黑发少女用兜帽遮住脸颊,同时把脚印用树枝划掉,消除自己曾来过的踪迹。


    “根据温常德的口供,我们在当年的殡仪场内调查了当年巫女士去世后的遗产记录,老师嘱咐我们也给你一份。”


    苏默的话把她重新拉回现实,再低头时,一叠纸张已经递到了面前:“你母亲的去世的确跟不死门有关,很抱歉,我们一定会还她真相的。”


    遗产记录。


    听见这个词,温摇眸光恍惚一下,接过那叠没什么重量的纸,翻阅。


    天师府所做的记录相当详尽,仔细到就连衣物饰品都标明了品牌和价格。对于旁人来说,那可能只是照片和数据。但对于温摇来说,这记录里的桩桩件件,都熟悉得叫人心惊。


    她记得母亲身着这些衣服的模样,也记得那些山茶花味的、每天都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


    当年与温常德结婚时,巫白安算得上上流社会出名的人物。


    她安静、温和、目光独到。凡是她投资或助力的公司,要么名利双收一飞冲天,要么起死回生再创佳话,因此常被上门拜访请求其指点迷津,或是高薪聘请担任投资顾问。


    她赚到钱后总习惯分出一份捐给本城福-利机构,说是积累福报。因其温和平淡,鲜少责怪他人,平日在家里也深得保姆佣人们的喜爱。


    能把箕一点点磨合成现在这种极好的脾性,也能看出巫白安教育孩子的确有两把刷子。


    总而言之,温摇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好到温常德甚至会恐惧她背后的秘密,最后将她的性命以几个愿望的酬金,卖给了不死门


    当年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母亲到底知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是这副模样。


    温摇垂着眸子不说话,指尖掠过那几件熟悉的衣服图片,转而往下翻阅。


    绝大多数遗物她都见过,其他本该分割给他们的遗产,天师府也会为他们重新计算收拢回来。


    只有一件物品,她瞧着有些眼生。


    ——母亲的日记本。


    日记本图片彩印清晰,很普通的黑色仿牛皮封面,看着年份不短。


    底下标注一行小字,写明是巫女士生前特意要求,逝世后留给孩子们的东西


    妈妈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还有,什么叫逝世后留给孩子们。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纷扰杂乱思路在脑子里揉成毛线团,苏默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太好意思地指了指那笔记本图片旁边的标识。


    照片旁边画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红叉,意思是“本遗物下落不明”。


    “其他的遗物大多在温常德的私人住处里查到了,等之后走完正常流程,就会邮寄给你们,”他打着手语告诉温摇,“但是有些物品,搜查组实在是没找到,后续还会继续跟进调查的。”


    “虽然有点冒犯,但你母亲巫女士,可能是调查恶神和不死门的突破口之一。”


    “毕竟,不死门人,实在太可疑了。”


    “”


    温摇眉眼不动,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将文件放进包里。


    现在陶俑失踪,不死门和天师府的进展同时陷入凝滞,只能寄希望于“巫白安”这条线索能使情况出现新的转机。


    ——在得知本城天师府在不死门和恶神方面取得重大进展,其他地区的天师们也开始在此地集结,好像还有重要的上级领导要来。


    倍,就连左丘岚也忙得头不抬眼不睁,穿得倒像个正常人多了。


    而在全国各地,天师府的专机还在无声无息地起飞,预计一个月内,东南总部。


    而作为东道主,在同僚们抵达之前,东证据和资料,大搜查。


    只为了结束天师府和不死门,乃至恶神千年来的仇恨。


    声势这般浩大。


    温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心中隐约升起不安,抬起头,看向天师府总部外面的天穹。


    不知最近怎么,天气预报接连错报好几次,次日本该是晴天,等一昼夜过去,炎炎烈日却莫名其妙被云雾遮住,成了半阴不阴的古怪天气。


    正是六七月份,本城却已经好几天不见太阳,唯有混沌的云雾笼罩在整座城市之上,从中隐隐透出些许日光,压得人心头不舒服。


    屡次预报失败引起了市民们的疑惑,现在社交平台上众说纷纭,气象台的公信力大打折扣。


    分明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可不知怎么,温摇总感觉。


    近日来奇怪的天气,也与天师府和不死门的争斗有关。


    *


    “日记本?”


    家中,替她盛汤的温祭微微歪头,轻声复述。


    他眼底带着困惑,但更多是意外,甚至疑似受宠若惊。


    毕竟这是这一整天里,温摇跟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对于这点,不能心疼温祭。


    这的确是他的错。


    在融合本体的初期,人类意识不免会被更强悍、更古老而傲慢的恶神本身压制。而作为从天道规则里诞生的神祇,毋称得上“视万物为刍狗”。别说人类了,就是更强悍的邪祟或精怪,祂都平平淡淡从不放在眼里。


    能正常用人话跟温摇沟通已经是纡尊降贵,话语不免傲慢恶劣一些,总把温摇气得深呼吸生怕自己上头。


    更别提什么半夜用满是泥泞血红眼球的肢体爬进她卧室,什么评价她窥-探真相的天赋有点鸡肋总之罄竹难书,连向来对哥哥耐心极好的黑发少女都忍不下去,甚至一度开始怀疑在超市的告白是否也只是个玩笑


    要是毋的“我爱你”真只是玩笑,她确实要考虑跟哥哥大吵一架了。


    不过还好。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几天。


    即便作为人类,温祭依旧属于精神抗性极强的那一类,能迅速把千年寿数的恶神记忆容纳分解。


    某日他扶着墙按揉太阳穴从卧室出来,一如既往哑声问妹妹早餐想吃什么时,迎面而来的却是温摇复杂、疑虑旋即恍然大悟的眼神。


    温摇试探性地:“温祭?”


    温祭:“?”


    温祭:“是我?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


    对方用她最熟悉的语调回答了最熟悉的内容,温摇眉眼一松,取代而之的是释然和隐约的快意。


    就是那种,终于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的快意。


    “醒了啊,”她拖长了调子,又像是感叹,又像是咬牙切齿,“我说今早怎么没黑乎乎黏在厨房上浮现出个血红还特别掉san值的眼睛,说我这么年轻还赖床真是怠惰”


    “。”


    温祭脑海里乱七八糟浮现出最近与妹妹相处的记忆,脸色逐渐开始变得苍白,且错愕。


    “等一下,摇摇,你听我说。”他也不揉太阳穴了,几步上前轻咳一声想解释。可惜温摇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穿戴整齐带好早八书本,一转身上学去了。


    临走前还带上了自己给自己做的三明治。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在一系列告白、谜语人、锐评等举动之后,兄妹俩的相处模式尴尬且诡异。


    温摇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赌气不说话,每日除了例行打招呼就没什么再交流的话题,就连信息小窗都不发表情包了。


    可怜温祭自知心虚,最近几天贴着养妹小心翼翼地道歉哄人,才勉强让他俩的交流稍微多些。


    譬如今日。


    听见妹妹忽然提起母亲遗物里有个笔记本,温祭一时并未想起,先把热气腾腾的甜汤替她盛了晾凉,这才靠在椅子边翻阅天师府整理的遗物记录,目光落到普通的黑封皮笔记本上。


    “的确写过一段时间,在出车祸之前,”似乎是努力回忆了一下,他眉眼松弛几分,“那段时间,巫阿姨把你哄睡着了,就熬夜在书桌边写什么东西。我去看时她又遮住,只笑着叫我替她泡杯咖啡。”


    “说起来的确奇怪她以前本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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