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这不就巧了吗?◎


    如此疑虑着,我便又缩回了手,道:“不是舍不得他们,我的意思是,那我之后呢?’死‘了之后呢?我何去何从?”


    许步歌:“等局势变得明朗些,等这次的事情平息之后,你我总有办法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京城的。”


    “不,我是问放了火之后呢?你到底是会跟我出城,还是想将我带去哪?……步歌你能不能将你对我的打算说出来?”


    许步歌闻言眉头不着痕迹地压了压,道:“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垂起眼角,故意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去看他:“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许步歌眼眸颤动。


    我轻声叹出一口气,只好明言道:“你能告诉我,你袖口的那点血迹是从何而来的吗?……你身上没有伤口。”


    我迎亲途中,所发生的这一系列动乱。虽打得激烈,但明显各方的人马都被下了命令,不可动刀,不可明着伤人见血。目的是不被任何一方抓到实处的把柄。


    而唯一见了血的地方就是那个被从二楼扔下的壮汉。


    所以许步歌又是什么时候在今日去接触过那壮汉呢?


    且虽说嘉礼带的这一拨人训练有素,但若说太尉幺子身边的亲卫队如此之弱,三两下就被嘉礼身边的那几个人打败,也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些。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许步歌身边的那批人,早先就经历过一场打斗。


    所以在对上嘉礼身边的人的时候,便明显力不从心,直接败了下来。


    难道是许步歌早已经带人将那壮汉从温道言手中抢走了?他身上的血就是在这个时候沾上的?


    可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告诉?莫不是想像温道言一样,将壮汉藏起来,想留着等待时机将这个人发挥出他的最大作用?


    若是这样的话,那他很坏了……


    又或者说,他是带人去抢壮汉了,因不想看到我被温道言威胁,想帮我。


    可没能抢过,转头又看见我被拉入嘉礼的花轿里,所以便灰溜溜地追随在嘉礼的花轿后面,然后就发生了被嘉礼嘲讽的之后这一系列的事情。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他便没有必要将这样他失败的一次行动的事告诉我,这就情有可原。


    我话音才落,便看见许步歌的眼睛缓缓睁大,神色空白了几息。


    “我,袖口的血……迹?”待反应过来他连忙将递府牌和钗子的手收回,垂首去瞧袖口,没能瞧出任何,他连忙回视疑惑地来看我眼睛。


    却发现我的视线其实是停在他攥着我的那只手的袖口上的。且我还盯着那里,眼睛眯了眯,皱着眉。


    他一惊,又连忙松开这一只手,转而背到了身后去,解释道:“是方才在四皇子轿外那名女子对我动了剑,你也看见了不是吗?我也对她动了匕首,划伤她之后,我还推了她一下……许是那个时候沾到的血迹。”


    好罢……其实他的那只袖子上也没沾血迹……血迹在他衣摆尾处。


    且那名女子身上根本也没有流血的伤口。


    他这样的反应就很不妙了。


    不过好在我诓着他松开了我的手,且方才也从他口中套出了话——他再没人接应,带出的人都折了。


    他说完我便沉默了,看着眼前极力想让他自己的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轻松一些,却视线总忍不住地开始打量我和他之间相隔着的距离,寒芒掩饰不住地从他眸底露出的许步歌。


    另一种猜测又在我心底里升起——那壮汉真的是温道言放出的?


    不会是……


    心里的这种猜测像是一根刺,贯穿刺破我之前所有想带许步歌一起出京城、甚至是娶他的想法……


    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与我初见的那个少年在我心中已经完全分化成了两个人。


    我的沉默让许步歌的面色愈来愈慌,他几次张了张嘴,又重新闭回,随后他小心地向我问道:“……我怎么了?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吗?”


    他这样的问话,让我觉更加觉得他心虚的点还不止一件事,他现在甚至是在想要试探我是发现了哪件事情的不对劲。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测,我抿了抿唇还是打算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便向他问道:“步歌,从温府我接亲到去尘之后,你去哪了?”


    他若真在此之前去做过一些什么事情,那就一定是在我从温府接亲完去尘绕,绕路回楚府的这段时间内行事的。


    可怕的就是许步歌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消失的时间,和筹备将壮汉带到那酒楼二楼所需要的时间实在是太吻合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怀疑上许步歌。


    但若想要解释清楚,也还是很好解释的,毕竟我此时确实也需要许氏的某些助力。


    可许步歌闻言后,却是明显慌了,他晶绿色瞳孔骤缩:“我……我吗?我……”他声音越来越小,半天说不出个所以。


    吞吐了好久才说道:“……都是他不好,也是你不好,所以我才——”边说着,他边下意识又想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来拉我,却被我连退几步躲过。


    见我动作如此,他鲜红的嘴唇抿了抿,就向我又逼近三步,重新道:“我也不想的,可你竟和他一起骗我。你让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差,可最开始,是你告诉我我是最特别的那个的,你——”


    许步歌的话说到一半再次顿住,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自己伸出的这只手的袖口处——袖口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色。


    他又慌乱地翻转手腕,将自己袖口整个看了一圈后他拧紧了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我,不可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步歌顿了顿,声音沉下:“……你又骗我?”


    我道:“我没骗你,你身上确实沾染了血迹,只不过那血迹不在你袖口上,而是在你外袍下衣摆那里……而你刚才似乎与我所问的并非是同一件事。”我用失望且受伤的表情看向他,说道:“步歌你才是,你竟还瞒了我其他?”


    许步歌像是汲取了方才的教训,这次我话音一落,他便立即垂首去看自己的下衣摆。


    当他的眼睛确实在衣裳一角的地方看到那抹触目惊心红色的时候,他胸膛重重呼吸一瞬,即使他现在思绪早被我左一问,右一敲打地话术弄得混乱不堪,却在看到那抹血迹的时候,立即理清了我话中的意思,开口道:“那你在怀疑我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要陷害你吧?我怎么可能……不,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我表情受伤……他表情则更像是天塌了。


    但说话归说话,他竟还想走过来再攥我就不合适了,我继续往后退。


    许步歌还想再说什么,却忽而听到这院子之外的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和搜寻人相互的通报声在响起,且离这里越来越近。


    天菩萨!要遭了!


    这一听就是温道言麾下的人捉我来了!


    许步歌反应也快,当即神色一凛,却还是垂眸望了望那两个分别代表着温去尘和嘉礼的物件。


    他只思考了一息,就做出了对此时的境况来言十分正确的决定——他将嘉礼的金钗扔在了院子的一角,就又转身就要往尸身上倒油,边道:“没时间了。你相信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跟我走,我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我:“……”


    他这是再危机的时刻,仍还是想完成这一次他所准备的计划,非要踩其中一个人下去是吧?


    外面搜围过来的人是温道言的人。如果将温府府牌丢在被烧得人形不分的尸体旁边,温老妖那样身居朝堂多年的人一看就要知道是有人要栽害温家,绝对会将这一小小罪证抹去。


    所以许步歌便选择将嘉礼的金钗丢在这里。


    他两手正抬起油要泼,却在余光扫到本来急得绕着院子一圈躲躲又藏藏抓耳挠腮着的我。


    却在他双手搬起油桶最无暇顾及我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就冲向他方才扔嘉礼金钗的那个方向,将金钗捡起……


    许步歌动作顿住,脸色难看,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我抹了抹金钗上裹上的尘灰塞进怀中……我在少造孽,这个情况栽害不到温老妖却去栽害嘉礼一个男子做什么?这对我只有坏处没一丁点好处可言,嘉礼被惹毛了又岂是能善罢甘休的人?


    虽说我和嘉礼之间其实也算是决裂了……


    许步歌将我的这一系列动作收进眼底,他搬着油桶的手指瞬间扣紧,一种妒恨感淤堵在他胸膛。


    可院墙外一声一比一声高的搜寻声又让他立即冷静了下来,他强行缓了缓心中的那股郁气,紧紧盯住我,开口道:“楚华月……”


    许步歌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我,我心中做了准备,转目看他。


    “楚华月,你信我……来帮我抬一下这桶油,我们烧了这里,一起逃走。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的,你也正需要我、需要许氏不是吗?”


    我听罢,收回了目光,思索了片刻,却是三两步就凑到了院门前……


    “楚华月!”许步歌声音都颤了地喊道。


    吓得我立即返身对他比了个嘘声地动作就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往外瞧去……很好,温道言的人还没能搜到这一片来。


    “好……我不喊,你等我,你等会我……我马上就好。”


    身后传来许步歌急躁地胡乱浇油的声音,油都倒完,他甩手将桶扔到一边,又去摸索身上,寻找火折子。


    应是没找到,下一刻就传来他躁气十足的低骂声。


    他很是不愿意放弃这次能让我在所有其他人面前消失的机会,快速来回地在尸体周围踱了几步……想了想,终是没了办法,便抬眸看向我。


    却看到我人竟都已经摸出了院门外……


    “你去哪?!”


    许步歌这一声音可没压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些一只叫嚷着:“这里没有!走!去搜下一间!”的声音都在许步歌吼完的这一刻,也停了下来。


    我甚至都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领头搜寻的人听到许步歌的声音后,抬手朝后方的所有人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炸起,立即停住脚步。


    后面的许步歌如此刻意放声,显然是已经勘破我想撇下他的心思。


    他这是在破罐子破摔、明晃晃地与我对峙——要是我撇下他一个人走,那大家就都别过了。


    我才一停步,许步歌立即大步向我而来,伸手来牵我,重新压低声音道:“你进来,这间方院的最里屋是有暗道通向京城外的——呃!”


    可他伸过来的手却被我立即侧身避过又拍开,捞了个空。


    他的手停滞在空中,惊惶看我:“楚华月……你怀疑的那些我都可以解——”


    “解释什么?”我干脆转过身,警惕地盯着他,边往后退,边道:“解释你根本就没打算随我出这京城?”


    这里可是京城靠中心地段,这破院子里若真有地道,不管通去哪也不可能是通向京城外的。


    许步歌神色一怔,绿色的眸子黯了下来:“我可以跟你出京城的……你来牵我的手,”他手心摊开朝上,对我道:“只要你现在牵住我,我立刻什么都能抛弃追随在你身后……只要你给予我一点点安全感和肯定,我就再什么都不顾及了。我会一心一意地帮你,以后许氏也是。”


    怎么选?


    有一说一,若许*步歌跟我,许氏对我以后的助力实在让我难以忽视。


    向来不站任何人边的许氏,落在不管是哪方的势力口中,都是一块肥肉。


    可明显已经拿捏不住的人就得放手,我现在可自瑕不及,只想甩脱一身束缚。


    于是我的视线从他的手掌移到他的脸上,下定决心道:“可步歌,我思来想去,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便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不想再将任何人拉进这样一场无休无止的纷争中,我——”


    “嘎巴……”


    这时。


    一声由我身后传来的枝叶被踩断碾碎在脚下的声音被我的耳朵捕捉到。


    我声音骤停的这瞬间,许步歌眼神中的凛意也不再遮掩,长睫一抬就对我身后使了个眼色。


    我转头……


    爹的,许步歌真是今非昔比了——他果然还在这院子周围还布置着接应的人,他的近卫竟然没有全折在嘉礼那里。


    此刻那人正向我扑来,许步歌也又想来捞我。


    “你爹的,有病!”


    在他手指指尖触碰到我胳膊的那刻,被我像避蛇蝎一样连退好几步地躲开,抬脚就踹他都还没来得及站稳的腿,他顿时身子就倾斜摔落手撑在地。


    随后我又猫了腰躲着堵在我身后的人,可那人抓住了我婚服的外袍,顺着外袍想来揪我。


    我连忙低头接解开外袍的系带,旋转了身,就将外袍脱落,转头扎进右边的巷子……


    然而,方才因许步歌的一句吼而熄声的温老妖势下的人,竟早已悄悄循着声音摸了过来,正好与我迎面撞上。


    转角的幸福让她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领头的眨巴着眼睛呆萌与我对视。


    可我脑子比她好使,反应迅速地急忙刹住脚转头又推开已经追了过来的许步歌的近卫,将他推向温老妖的人后扭头又朝另一个宽敞一些的巷子跑。


    我跑到了巷子尽头,竟通往了一条大街。


    大街正被喜庆的礼乐声所充斥,热闹非凡,红色的喜纸在空中飘飘扬扬。


    我实在乏力,忍不住地弯腰撑膝平复呼吸。


    一匹毛色锃亮的高马从我面前经过。


    兰辞收回了垂眸看向街边狼狈的我的视线,转而平视前方。


    领着壮大的接亲队伍朝淮北王府而去……紧接着就是队伍中的那顶轿子,也快要路过我的时候,一阵风吹起,将轿子窗帘微掀开。


    淮北王新夫人端坐在轿子中,风也将他的盖头掀起一角,露出他精巧地半张脸和涂了正红色口脂的唇。


    我静静抬眸目送花轿路过自己……


    身后下一刻就有紧追的脚步声响起。


    是许步歌。


    我起身便挤进人流。


    他也看见了这支队伍,心跳顿时便漏了一拍,眼神急切地就在纷闹的人群中寻我,可他身后还追着好多温氏的人……


    在他视线看见我已经穿过了街对面,又转进了另一条街的时候,他微微放下了心,一咬牙,便故意引着身后的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明明都已经转了个方向,耳边却还是被喜庆礼乐声环绕,我心觉奇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一个地方绕着圈。


    晕头胀脑地就看见对面的店铺门前栓着一匹马,我心急地就又想跑过街去取马。


    却在才步到街中间的时候。


    那烦人心神的礼乐声却骤停……


    这一刻,一种强烈的不妙预感席卷我心头。


    我僵硬地转头一看……这不就巧了?


    此刻停在我面前的可不就是之前被我弃在那乱流马路中间的我自己的迎亲队伍吗?


    112


    第112章 ☆、第112章


    ◎楚母◎


    真是糟了邪了。


    出跑半天,惹了一身骚,又给我绕回来了是吧?


    “世女?!啊!真是我们的世女,可算找到您了!您去哪了?!”


    喜公见了我,立即如此大呼着,热泪盈眶。


    楚府的那些家仆一个个见了我,眼睛也都亮晶晶的。


    不是?


    这温去尘不仅把那条堵死了街道给疏通了,还顺带将我的家仆都救下带在身边呢?


    我视线上移,看向队伍领前的楚华玉和伍念她们……好家伙,她们也都归位了。


    合着眼前的这支队伍现在就差我啦?


    我因方才的剧烈奔跑,此时正上气不接下气,看着这支队伍无言良久。


    温去尘这都没脾气,还嫁呢?


    伍念坐在马上自看见我之后便一直在对我使眼色,那意思我也大致看懂了——壮汉最后谁也没捞到,他爹的被前来疏导街道的捕快发现不对劲给带去衙门了!


    顿时我脸色就变得难看,那这还有我活路吗?


    且当看到从街道两旁追了出来、本被我遛在身后,在巷子里绕圈的温老妖的人。


    在看到站在街道中央的我的时候,她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散乱地插入仪仗队伍中,缓缓渗透进仪仗然后越过一个一个的人朝我逼近。


    还来?


    都舞你们温五公子的脸上了,难道你们老妖没下命令要避着点去尘的面再搞我吗???


    我本能的就后撤两步……


    可街道口的另一边,耳熟的迎亲礼乐声由小变大逐渐接近过来——是淮北王的迎亲队伍。


    我之前想的没错。


    我在巷子里左被堵又被拦的,弯弯绕绕竟真的就只是在这几条道所划开的巷子里绕圈。


    我满头大汗地跑了这么会功夫,慢走慢游的淮北王迎亲队伍竟也只是转了个两个右转的弯,现在也需要从这条主道上经过。


    淮北王长睫微抬,见这条道上正堵着另一条迎亲队伍,她纤长的手朝身后比了个手势。


    随后,她马旁一个侍从便立即朝后拖长了声音大呼:“轻落花轿——为楚二世女的迎亲队让行——!”


    随之,淮北王身后那暗红色长长的队伍一节一节地有秩停下。


    在载着淮北王新夫人的花轿也落下的这刻,轿子的侧面窗帘微微动了动,像是里面的人用手指在请拨窗帘……


    淮北王的礼貌主动让行,我此时独立在街中央的我更显尴尬。


    楚府的家仆们左右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喇叭等乐器。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自家的世女好像根本没有要上马领队的意思。


    楚华玉寒眉早凝,声音沉沉发言道:“二妹,上马。吉时都过了……你于方才的街道动乱中,差点被挤压踩踏,不得已与自己的迎亲队伍分开暂避人潮。如今乱流已清,便赶紧领着新夫人回楚府拜堂成亲罢。”


    我:“……”


    按理来说,温道言没能抓住我,我逃了却又自己绕到了众人前,这事确实只能如此办了……


    可楚华玉话音才落,街边那匹本被拴着的那匹马忽仰头嘶鸣一声,甩了甩被割短一截还套在它脖子上的缰绳,承载着所有被它吸引过去的视线一步一步向我而来。


    这一刻,三条道相交的这个道口,所有人的都像是静止的……


    淮北王细眉俊目却锐利的眸子向自己身后意外没动静的花轿投去一瞥后,视线重新看向那匹明显被谁带着极强目的性放到街道中间的马,以及那位有趣的世女。


    伍念像是习惯了般地悠悠坐在马上,只等着接下来又要发生些什么。


    顾英姿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刚刚有人影一闪而过的街边的那个巷口小道,叹出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而那巷口的隐蔽处。


    许行云一手制止住许步歌,抬目凛视着大道上的局面;


    许步歌背贴着墙,紧紧盯着那道独站在一处的背影,紧紧抿唇,心中开始祈祷……上马罢,上马罢。


    楚华玉俯视着马前一脸犟意的我,她歪了歪脑袋,正要启唇再要说些什么,却听仪仗中间忽而传来来自温府家仆的声音:


    “公子?您要下轿?”


    这声音都还未落,盖着盖头的温去尘便已经被从花轿上下来。


    冬日的寒风悄然透过每个人的衣衫,附着在肌肤上。


    街道大多数人都穿着红,没奏乐的这支迎亲队伍气氛却莫名的低靡。


    不同心的两府家仆对视多一刻都要斜眼,却在温去尘下轿子的这刻,皆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都放在正被侍男搀引着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楚二世女走去的他身上。


    因着丞相家和淮北王近日都要娶亲,且这条大道是两支队伍都必经的道,道上都铺有红色地毯。


    温去尘就走在长长的红毯上,向我而来。


    我猜不准他要做什么。


    或许他是抱着满腔恨意,袖中藏刀;又或许仍是满脑痴情,心中放着的是早就斟酌了多遍的话语,想着等会该要如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我接受他。


    可我悲哀的发现,不管是哪种,都是我不希望发生的。


    我不会因他人向自己的委曲求全而高兴,也更难接受枕边人是自己难以相信的人。


    早在今日我甩开他遣来向我求和的侍男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与温氏死磕到底,以及与温去尘再次相见仇人眼红的准备。


    可现在他将我撂下的烂挑子都重拾起,再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防备地向我走来到底是要怎样?


    如此警惕着,那匹被有意放过来的马却先一步走到了我的身旁。


    像是有灵性一般,马儿走到了我背后,便停住了蹄子,像是在等待我的一个选择。


    我伸手朝后便能牵住它那断了小半的缰绳,只需要我下定一个决心……


    温去尘走得并不快,就像是被身上那件隆重的华服所缠身。


    可他走得很着急,还离我有一段距离,就一只手摸索着向前,想要抓住什么。


    我视线停落在他葱白的手指上,虽他被罩着盖头,我却在脑海中已经自行想象出他那双此时神色应该有些忧郁悲戚、却被一方红盖头遮盖住了的淡色眸子……


    也是这一瞬的想象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后,我手指微微蜷动,然后整只手臂都抬起……


    可下一秒,我脑海中那双在梨园中惊艳过我的少年的眼睛竟被另一双已经看过世间百态、淡色的眼眸都略显阴郁的温道言的双眼所代替……紧接着便是一双双站在温道言身后的温氏族人的眼睛都看向我……


    我立时恍惚过来,视线越过温去尘看向他的身后……这刻我忽而辨清了,居于我迎亲仪仗中的那么多家仆中,竟有那么多带着杀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不知是为防范我伤害他们的五公子,还是从一而终地想从我身上找到她们可以借机行动的破绽。


    于是,我的手继续抬起,与去尘伸向我的指尖相擦而过,手腕翻转抓住垂落在我左后肩处的缰绳……


    在两人的手指短暂碰触到的刹那,温去尘的这整只肩膀明显的一次战栗,然后他试探着又将自己的手往前送了一点。


    也是这个动作,便也让我确定了下来。


    他如此不顾及温氏儿郎的身份在成亲这天提前下轿来迎我,并非是要蓄意报复,是又一次拿自己的今后可能要伴随他一身、他以前最在乎的声誉垫在脚下,一步一心惊地走向我。


    可那短暂如幻梦版飘渺的触碰之后,他的手未被任何人托起或握住。


    温去尘怔了怔,那动作像是出自身体本能地几根手指又朝前的尝试探了探,随后手动作又顿了顿。


    在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之后,他的手便骤然朝前一薅!


    我:“……”


    你爹!


    我反应不及,才后退半步,背就抵到了马肚子上。


    我垂眸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温去尘抓牢住的胸前衣襟。


    连忙道:“等,等等等……去尘,你,你先松开。”


    我别无他法,一只手去掰,可他力气大,一只手抓住我了,另一只手就也朝我伸过来。


    他浑身似乎都在颤抖,是从抓我的那刻便开始抽泣的,脚步也朝前走了一步,身子几乎要与我相贴,另一只手就绕到了我的肩后,似乎就要在这大街上将我揽紧入怀……


    我是生死想不到,在我身后的这匹本被我寄予了厚望的马,竟是也是将我推入这段孽缘的最后一股助力。


    我现在内心既惊诧又郁闷,想脱口骂人都不知道该骂谁。


    只好边哄着死犟的温去尘,边试图将他紧攥着我的手掰开,连声道:“我娶!我娶的,我没说不娶。你先放开,这是在大街上呢,你注意点男子矜持和身份——”


    可温去尘一言不发,他胸膛在持续地压过来。


    我下意识想伸手推他,却不想我的手肘在这时怼到了身后马的肚子上。


    顿时马扬蹄发出一声破空的嘶鸣,竟撒腿逃离开了这一片是非之地。


    缰绳在我手中以极快的速度被马连带着抽走,我怎么也握不住,刮得我掌心和手指的皮肤火辣辣的疼。


    我收回看向马跑走的方向的惊愕视线,一回头才发现温去尘身后那一片乌泱泱的人中,好些人手都背到了身后,随时准备抽出兵刃!


    方才的那一声马鸣,似乎终于将这些精神一直紧绷着的温老妖的人脑中的那根弦崩断。


    街道上站着如此多的人,却是十分不显热闹,每一方势力眉间皆聚起一股冷意,场面气氛登时下压。


    淮北王在另一边的道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楚华玉和伍念她们不动声色却压低着眸子,视线余光扫向身后仪仗中的那些人;


    小巷中好几人压制住许步歌,许行云背手站在暗处……


    我一愣,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握住温去尘的手腕就将他的手扯送开,转手就将他拉至自己的旁侧。


    随之将眉头压下,下巴微扬,眼睛眯了眯便将那些看向自己目光一一接收,并回以压视。


    这一刻,我是毫无畏惧的,一种兴奋的悸动在我心底里萌发。


    竟然在期待那些站在对立面虎视着我的人赶紧做点什么,最好一起冲我而来。


    这样我才能得以释放出心底里沉睡着的那头嗜血怪物。


    可当我不再畏惧任何,血管的血液都澎湃的这刻。


    对面的人却反而开始畏缩了……?


    她们本在接收到我扫向她们的视线的时候,明显紧张咬牙、紧绷两部的神态却忽而一齐变成眼睛缓缓睁大、目露出一种不敢置信乃至于惊恐的表情。


    然后她们背在身后的手竟抖了抖就拿开了,身子微微后缩。


    这是一种防御自我保护的动作,视线也不再敢直直看向我的方向,开始躲闪。


    我嘴角肌肉抽了抽,正想扬唇得意。


    却在看见伍念望向我的身后神情一怔,又垂眸思索了片刻,便与顾英姿从马上翻身而下;


    以及楚华玉眼光闪烁了一瞬,抿了抿唇,便也下了马,又穿越过重重人群向我的方向而来的这刻。


    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我缓缓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心脏先是猛的一下跳动让我注意到了它的存在,然后便是逐渐的加快速度,砰砰砰砰砰地让我呼吸都变紧。


    直到我的视线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当真停着那架我熟悉又陌生的轿子。轿子上正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肤白凝雪,红唇点缀,一双眼眸似春水,一举一动皆风雅却又带媚。


    他下了马车之后,侧身站在车厢旁边,又探身动作小心地挑开车厢的车帘……


    这一刻我直跳的心脏猛猛漏了一拍。


    虽车厢内坐着的人几乎全身都还掩在昏黑的暗中,可这种熟悉的强压我可太熟悉了,那一定是母亲没错了。


    车厢边的男子在挑开帘子后,狭长的眼睛先是往车厢内眺去一眼,随后嘴角柔意上扬,对车内人臣服的姿态十足,如此温柔的神情和他媚雅的外表有些不符。


    不自觉的,我现在整个人的状态竟比方才还要紧张更多,我回过头看向皆换了一副面貌的众人——果然,她们都是被母亲所完全震慑住了的,而不是因为我……


    思及此,我两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却听见母亲那听似悠然甚至还带有一丝调笑意味的声音在我身后的轿子里响起:“犬女无状,让各位抬爱了。”


    闻言我两肩一抖,便转了身去。


    母亲仍坐在黑暗的轿子里,伸出了一只手,她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道:“很会玩啊,华月……”


    113


    第113章 ☆、第113章


    ◎送入洞房◎


    犹如从另一个暗黑空间里伸出的那只我母亲的手,像是要把我重新拉回阴湿的童年。


    我当然没走向母亲,只是视线落在这只手上。


    车厢旁边的那位男子见我如此,他挑了挑眉,嘴角便绽放了一种长辈在看见小辈胡闹之后无奈的笑容,然后又侧目瞥了一眼轿内的方向。


    若不是他现在浑身散发出的这股温柔小男子的气质,我应能更快地认出他来。


    我小时候见过他,也是在一年的风雪天,我牵着星时给他开的门。


    他独自一人身穿薄衣,却在鹅毛大雪里站得笔直,脸上神情比当天的天气还要冷几分。


    他垂眸看到我脸时,先是一愣。


    我问他是何人他也不答,却是手伸向了我的脸……


    直到被星时挡在了我身前,他伸手的动作就骤然停滞在了半空中,随后视线又被星时吸引了去。


    他眼眸微微睁大,眼眶里就盈了泪,竟突然弯身将星时揽进了怀中,重复喃喃道:“原是这样……”


    随后又自顾自地进了楚府,只道:“我就进来等等她,等等她……”


    我很少亲眼见过传闻中围绕在母亲身边的那些男子们,面对面相见的他还是头一个,因此我对他总多几分好奇。


    他来了楚府昼夜颠倒,也不和人说话,白日贪睡,晚间对月饮酒,神情冷戚。


    奇怪的是虽父亲见他如此落寞的模样最开始是轻嗤笑了一声,竟也由着他住在了府内。


    可他待了一阵没等到母亲,临走时来向父亲告别的时候,父亲却问了他:“不若留下?”


    这句话真假有几分那时候我没能辩出来。


    只记得那时候的我看着男子明显单薄憔悴的身子走出楚府门外、走进呼啸的大雪中时,心中开始计算男子会何时被冻死在路边……


    可谁能知晓再次见面,他竟是陪伴在了母亲身边,神态更是仿佛换了个人。


    我喉口卡了卡,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温去尘,在心中盘旋了会,手像是被火烫灼了般立即松开了他的手,朝轿子内的母亲开口想要解释道:“与温氏联姻之事——”


    “大人,世女只是在在对您使性子。”


    我未说完的话却被那男子打断。


    他先是对我释放出一个和善甚至带有一丝讨好意味的笑,然后继续对轿内的母亲道:“我们先去府上等着罢?接下来的一切,我相信世女都能处理好的。”


    他的话模棱两可,却惊起我心中层层波澜。


    这男子什么意思?母亲难道并不排斥楚、温氏族的联姻?


    不可能,楚氏和温氏联姻能有什么好处?


    两家和是肯定和气不了的,更别谈相互扶持,两族必然会继续相互抗衡暗斗。


    若斗急眼了,就算其中的一方斗败了,赢的那方伤元气的同时还要防着其他家族势力不说,赢的那方也难得在对方手中夺得丁点好处。


    这两族的关系比之当年的楚氏和汪氏还要过去夸张几分。


    等等……


    我缓缓移视看向昏暗得竟显得深邃的轿子内……


    当年母亲不就是踩着父亲的汪氏一族登上的丞相之位吗?


    难道果然一切就如我一开始猜测那般?


    可若是如此的话,母亲又为什么要屠尽王娘子一屋人?


    我能肯定王娘子之事必然是出自母亲的手笔,这难道根本就不是她对我的一种警示而是另有其意?


    那她现在又是否知道那壮汉先是落入了温老妖手中,现在又被送去了衙门吗?


    我现在都半只脚踏进了淤泥中了,尽管如此,母亲还是要我娶温去尘?


    再等等等……王娘子家那场大火本身就有很多不对的地方,那他爹的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但绕了一圈,这桩罪就是如此牢固地扣在了我头上,甚至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得不为这一案件去做各种掩瞒,才能不被温氏抓住把柄摁入沼泽。


    而这一切到底是如了谁的意?


    这不就是如了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的意吗?


    母亲在做一件事情没有达到她的预期之后,于是又重新掀起一场新的风波?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那名壮汉便是母亲故意放给温道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温道言去做些什么?


    这样以来便也讲得通了,发现王娘子一家起了火,当即就因怕被牵连而逃走的壮汉,如此警觉的人又是怎么落入当时不在场的温道言手中的,能有时间做这一切的只有最开始做了案,而后又一直潜伏在那的罪魁祸首。


    此前,母亲派人屠王娘子一家的目的我一开始方向便猜错了。


    而现在她故意让可以指证我的壮汉放给问道言的目的,我便更加不敢确定。


    恶心……很恶心的那种被家族当作提线木偶、用完就丢到阴暗角落里任由发霉的恶心感觉又开始缠绕我。


    尽管我如此的放纵自己,摆明自己这一辈子不入仕,不揽族权,但仍是走不出被楚氏屋檐遮住的这方贫土?


    对于楚珩,我仍是如此的不能熟悉。


    我微微侧目去看向与我身着同样红装的温去尘——突然觉得他比我、比我父亲汪瑾承更值得嘲笑,他甚至是主动非要一头扎进这样的家族中。竟真就只为了情?为了爱?如此虚无缥缈瞬息万变的东西?


    我也是真的无法共情温去尘。


    他知晓的,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是喜结连理的,我们两个的血液能够浇铸出来的只会是恶果。


    “呵哼……”


    男子话音落,楚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本向我伸出的手便转而朝向那男子。


    男子立即将自己的手腕放到了楚珩的手心里去,然后就被拉进了轿子中。


    后面的事便是那般的顺其自然,楚华玉给我牵来了马,温去尘也被扶进了轿。


    楚府的接亲仪仗重启喜乐,仪仗中的每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很默契地扯了扯嘴角,像是为了衬托这喜景般地作出一个笑脸。


    队伍终于开始按照之前制定的路线向楚府而去,渐渐转出这道口。


    道边的黑巷中,早已空空,寒风贯入这道口犹如呜咽声。


    淮北王望着前面着支队伍的最尾部——队伍尾部正毫无声息地从道口的两旁隐蔽处蹿进一群人,将已经慢慢从队伍前端小心退至队伍最尾端准备撤退的温道言的人悄然拖进两旁的巷子里去……随着温道言的人一个个都被清算,从那边吹过来的风都隐隐夹杂着血腥味道。


    兰辞看着这一幕,向后方问道:“这便是楚丞相?”


    过了一会儿,一只金钗被狠狠掷出花轿,可花轿里面的人却没出声搭腔。


    兰辞覆眸思索了片刻,又解释道:“我才接手,还未能参与朝议,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丞相……”


    轿子里的人仍是没有声音。


    兰辞侧头看见静静躺在地上被遗弃了的华贵钗子,终是问道:“四殿下,还嫁吗?”


    回答她的是更久的沉默。


    兰辞等了一会,见还是没动静,便领会了轿内人的意思,抬手示意起轿,迎新夫人回府……


    轿子轻落下,我先一步踩着厚厚的红毯踏进楚府。


    抬头一望,好多的人,且都是熟人。


    许氏、温氏、甚至还有好些皇族都早已经落座。


    连天凤教的那位叫海月的神司都被叫来参加。


    他此时就如迎冬宴那日一样,脸前遮着白纱,分外突兀地单他一人穿一身白锦衣,垂头坐在上座。


    而海月旁边就坐着许步歌,年龄相仿的未嫁世子们似乎都安排坐在一起。


    我双手捧杯向楚珩敬茶,楚珩先是偷瞄了坐在右边的汪瑾承一眼才一口喝下,喝完就将茶杯递给她身边站着的男子,然后支着手又侧眸去看汪瑾承。


    汪瑾承扫她一眼,视线也顺带掠过她身边的男子,没有太多的表情,转头平视向前……


    我对这两人如此的相处见怪不怪。


    随着在座所有人的捧场低叹声起,我便在恰好的时候转身——温去尘已经步到了我的身旁。


    他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走到我身边环手向我行代表今后对妻主绝对服从的夫礼。


    当他朝我俯身低头时,我抬眸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竟发现那些笑着的脸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出奇的一致。


    比如温道言,她的笑容最是刚刚好,看我的眼神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赞赏的表情。


    这些人竟都如此出奇的默契。


    我不信她们对今日迎亲路上所发生的这一切事情毫无知觉。


    就像一些在特定场合和特定时间做出最符合当前场景最合适的表情说出最得体的话的一些假人。


    我真想一剑戳开看看她们的内里,到底是鬼幻化而成的人,还是人变成的鬼。


    而那些不笑的脸,却各有千秋。


    比如温父,他看着去尘,满目忧愁;


    又比如许步歌。


    我不知道他视线落在我身上有多久了,但他此时应该在走神。


    我的视线投在他身上,他也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一双眼睛通红,长睫偶尔轻眨。


    我对于许步歌的感情很复杂,谈不上爱也其实没有多爱护怜惜。


    若非要从本就复杂的情感里挑一种我曾对他泛起的最浓烈的那种情感出来代表我对他的感情,竟然是某种的“羡慕”……?


    越过他,我的视线久久停驻在许氏一族所坐着的那一片区域。


    于是我也望着这一幕走神,以至于去尘对我行完礼,低眸将左手托着右手手腕,恭敬地执着一杯酒递向我的时候。


    我才反应过来,这成亲礼节都走到后半,再也无可能发生任何事……我就要有夫人了,一位姓“温”的夫人。


    我盯着这杯酒,心情很难言,一时间什么也再想不清楚任何。


    其实心里在接过酒前还想去看一眼高堂之上的楚珩和汪瑾承的,可莫名地我就轻嗤了出声,还惹得跟前的去尘执杯的手顿时微微一晃。


    酒杯内酒液立时就溢出了少许。


    这一幕我看在眼中,轻叹口气……爹的,温去尘算你赢了。


    算了算了,本也都答应过他了。


    若今日两人成功结亲,那便尊他一句“夫人”,给他楚府二夫人应有的待遇。


    在我抬起手的这刹那……许步歌似乎终于回笼了神思,他豁然站起……红唇轻轻抖了抖,视线紧紧盯着我去接酒的那只手。


    我手在触及到酒杯,与去尘共执一杯酒时,再次越过去尘看向许步歌,嘴角扯了扯,没忍住地向他递去一个“真可惜,就差一点了呢”的眼神。


    不等他反应,酒杯被我干脆拿过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刻。


    一旁喜公立时高呼:“送入洞房!”


    114


    第114章 ☆、温去尘


    ◎一◎


    “去尘,到了华徽宫见了三皇女之后,要谨行谨言,若皇女问你对朝中某位大臣的看法或者母亲我说过什么、甚至还有可能问你对目前的局势……这样的本不该由男子置喙的问题,你千万不要答,不可像在家里一般。”


    “但若皇女问你喜不喜欢皇宫,将来愿不愿意留下,你就——”


    向着华徽宫而去的宫车中。


    温道言还再想和温去尘交待几句什么,却被温父微拢起秀眉不赞同地望向她的视线给硬生生打断。


    温父就将本抱在自己腿上的温去尘拉到了身侧去,隔绝了温道言唠叨。


    自从凤君在宫宴上见过温去尘之后,便多次有意在温氏妻夫面前提及自己膝下的三皇女。


    这次更是直接邀温道言进宫来聚一聚,还特指希望能带上贵府的五公子前往。


    这其中的意思,很是明了了,凤君有意与温氏结交,而三皇女更是年纪尚小,却早慧,深得皇上的看重,且还有凤君的帮衬。


    这样的机会是何等的难得,若去尘能与三皇女订下良缘,那也就不用担心刚和正得盛宠得贵君之子定下婚约的楚氏了。


    “道言,你明知我不想让去尘在一切都还未来得及领会、体验过的情况下,就被定下婚约,你却还要如此地叮嘱去尘。我们来之前不是说好的,就让两个孩子见见面而已,不谈其它吗?”温父语气嗔怪道:“且人之见产生情感,乃至于确定下以后能相伴一生的人,这一切的前提下是要讲究缘分的……就如我和你一般。”


    温父试图说服温道言,而温道言却在听见最后一句话后,眼神闪烁了一瞬,就微微别开视线,安抚认输般的拍了拍了温父的手背。


    虽心事重重,但却也遵着温父的性子,不再与去尘交待什么,只是接话道:“啊……缘,缘……我与夫人正是是靠着‘缘‘相识相守着的……”


    她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看向明明年纪尚小,却一举一动都规矩端正得有模有样的温去尘,却也经不住小孩心性的好奇,抬手掀开了车帘子,试探般地探头出去瞧。


    此时正值春日,阳光微暖,清风拂面。


    温去尘望着宫墙内与外面全然不同的景象不禁多看了几眼,鼻尖闻到一股清新花香。


    那是一种他此前从未闻到过的好闻味道,他正闭眼想再仔细嗅闻。


    却由远及近地传来的几声欢呼,将他打扰。


    “啊哈哈哈,忠叔!忠叔你叫马车再快点!……再快点嘛~”


    温去尘蓦地睁眼侧头。


    就见后侧方的另一辆宫车上,一身穿宝蓝色春袍的小世女前半个身子都要探出车窗外。


    她趴在窗口张嘴笑,微卷曲的头发都被轻风扬起然后又被暖阳照耀着发光。


    她的一只手上举着一个精雕的木质机关小鸟,小鸟翅膀机关触动,卡顿扑腾着僵硬木质翅膀。


    而那小世女眼睛放光,惊异地盯着小鸟,哈哈哈地笑得更欢,举小鸟的那只手臂就如此迎风上下摆动起伏,让小鸟上在宫轿外、在她的手中回转翻飞。


    那辆宫车的速度比温去尘所乘坐的车速度快得多,转眼间,就从后追上、然后超越。


    谁*也都没反应过来,包括那个小世女。


    就在温去尘的一怔神之间,她手中的机关鸟几乎是贴着温去尘的脸前一擦而过。


    温去尘不禁睁大了眼……这瞬间,他与那位素未谋面、此刻正扬着唇角笑的小世女四目相对。


    方才鼻尖萦绕着的春花香被机关鸟上的油漆味所替代。


    下一刻,温去尘倏地反应过来,顿时就缩回了车内。


    远远地,他又听见那辆宫轿内还有一年长男子慌张的声音传出:“小祖宗,你快进来罢……”,以及那位世女被没心没肺的欢笑声莫名久久荡荡地滞留在他脑海中……


    温去尘安静地站在华徽殿中的书案旁侧,看着正在一十分年轻的太傅的跟前练字的三皇女。


    “你——就是温御史之子,温去尘?”


    华徽殿中,君昭愿写完一个字后,蘸了黑墨的毛笔笔尖离开纸面,微微侧目扫了一眼一身白衣,虽将视线落在她写着的字上,却明显心不在焉的温家子身上。


    温去尘:“是的。”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一般,又补上两个字:“殿下。”


    “哦?……哦!”君昭愿发出两声不同音调的声音时,也同时将毛笔搁下,吹了吹纸面上未干的墨迹,随后将纸张拿起,心念弯弯绕绕之间,她将写好的字亮给温去尘看,然后问道:“认识吗?这什么字?”


    “……昭愿。”


    那太傅无奈轻唤出声,他先是担心地看了一眼站在那儿,从进来便乖巧无比的温去尘,转而对三皇女说道:“温世子年纪尚小,且又是男子,殿下怎可以学识压人?人所以读书,并非是用于此处的。”


    他说罢,又急步走向去尘,手撑在膝上弯腰与去尘平视,然后温声道:“世子对此无需理会,殿下如此是我这个做她夫子之过错。今后我会对殿下这方面会多加注意……殿下今日的课业马上就完成了,让世子久等了。”


    温去尘等太傅将一番话说完后,他淡淡抬眸望了一眼那仍是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笑意的小皇女手中捏着的纸张,开口答道:“‘安’。”


    他话音落,皇女挑眉,但嘴角的笑意却没有收敛去,反而是更加扬起。


    太傅闻言一愣,顿了顿这才转过头也去看那张纸。


    君昭愿见状,就将纸又朝太傅的方向展示。


    下一刻……


    “昭愿!”太傅眉头锁下:“我记得今日要练写的字并非是这一单字,你为何如此?是被何心事所扰吗?”


    君昭愿终于等到了太傅如此问她,便昂起了下巴将早就在心里准备好的话念出:“我重复练写这个‘安’字,是因我希望天下安定,百姓安宁,”说到这,她抬睫望向太傅的眼睛,继续道:“……以及太傅永远安康。”


    温去尘能感觉得出,蹲在他身边的太傅身体有一瞬间的僵住。


    而那皇女看向太傅的眼神让年幼的他更觉异样……那不是他的那些姐姐们看向家中夫子的求知或敬畏的眼神。


    她那无比自信的视线中带着一股十分有锋芒的侵略感。


    过了一会儿,太傅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胡闹。”便起了身,将君昭愿手中的纸抽走,回到书案的另一侧垂首将那张纸折了折,接着道:“这纸我没收,明日再罚你,今天课业就此为止,既然温世子来了,昭愿便多陪陪世子。”


    结束了课业,君昭愿脸上却反倒是显出了几分不情愿:“可我不喜欢和小孩玩!我现在就想听皇叔为我继续讲昨日那未完的故事……欸?皇叔别走呀。”


    说罢君昭愿也言出随行地追了过去。


    太傅一手抱着书册,一手死死攥着自己被君昭愿攥拖着的衣摆,蹙眉道:“昭愿……昭愿!你别又闹!”边说着,太傅边忙中抬头望了温去尘一眼,作为太傅来讲过于年轻的他脸都急红,手足无措地不断念叨:“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温去尘就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忽而一阵风穿进殿内来,引开了他注意。


    他微微侧身,见殿门外景色正宜,便抬脚向那边走去,可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下,覆眸思索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地微微提了提声音对已经被她置于身后的君昭愿说道:“刚好,我也不喜和字写的丑的女子玩。”


    说完他顿感心中畅快了不少,淡定自若地就继续朝殿外走去。


    “什么!?”


    身后传来君昭愿诧异至极的近低吼声以及声音落下后便朝他过来的步子声。


    温去尘本想佯装未觉,可越往殿外走,一声声他有些耳熟的笑闹声在被他的耳朵捕捉到的时候,他脚下的步子不自觉间就加快了不少。


    步出殿外,走到宽敞的玉栏外廊,视线顿时开朗。


    温去尘这才发现,原来他是身处在这座宫殿的一处观景楼阁中,站在这儿,甚至能瞧见华徽殿外的一些景色。


    那几声笑声正是从隔壁的一个园子里传来的,那园子中中着好多梨树。


    温去尘循着声音看向园子正中间那棵树,树下围了一圈小心翼翼伺侯着的宫男。


    宫男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正不听劝非要爬上梨树枝桠的一个身穿暗红色精致宫装的小男孩身上。


    而那位之前坐在另一辆宫车上的宝蓝服的世女就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终于在各种助力下爬上一个矮枝桠后立即害怕得不行,于是趴在树枝上,却又不理旁边的那些举手就能将他从树上接下来的侍男,非要伸手向她求助的男孩笑。


    “那是四皇弟嘉礼和他的婚约者楚二世女,”君昭愿并排站在栏杆边也看向那边。


    君昭愿笑了一声又道:“将来我和你可能也会是这种关。但你看起来没有四皇帝那般能闹腾,我也不会有那位世女那般闲心,能连着两三日地为了一个男子宫内外往返地跑。”


    君昭愿如此的试探之言立即让温去尘联想到今日母亲所叮嘱他的话。


    他其实该趁此应下的,该说:是的,殿下,我们以后也会如此。


    这样他便又一次迎合了家族对他的最高期待,为温家很好地巩固势力,抗衡楚氏。


    可温去尘却沉默了。


    “呵哼,”君昭愿也不追问,轻笑了一声,收回侧目观察温去尘脸上神情的视线继续看向那处园子像是看见了什么,忽而睁大了眼睛,随后叹息道:“哦哟,可惜了,没砸中。”


    温去尘闻言也立即抬眸,就看见君嘉礼终于从矮枝上摔落了下来,本是应该正正好落在那小世女身上的,可那小世女却往旁边挪了一步,君嘉礼便垂直摔在了地上。


    立时,带着哭腔的控诉声就从那园子传到了这楼阁来。


    “你也想和她们一起玩?”君昭愿忽然如此地问道。


    温去尘视线落在此刻正放声大哭,推拒开终于想起要哄人的世女、正领着一队侍男往园外走去的君嘉礼身上,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吵死了。”


    他说罢回拢了些视线,重新看向并没有再立即追过去,反而左右看了看忽而侧过头来的楚二世女……温去尘心中立时莫名一震,下意识地便视线将自己的视线躲避般地挪开。


    他在心中稍微数了数时长,只过了一会儿,当他再次将视线挪回去的时候,却只看见手里捏着一根梨树花枝、追在四皇子君嘉礼身后的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思考了很久,还是先把番外搬上来了


    从成亲后开始,世女的处事心态和身边所有人与她的关系都要发生变化


    所以我总觉得需要一个过渡(我自己也过渡一下)


    115


    第115章 ☆、温去尘


    ◎二◎


    那日与君昭愿所站在的楼阁其实不算高,对望过来也无遮挡物。


    所以楚二世女那次站在园中,视线扫到这个方向的时候……应是有看见自己罢?


    那天他穿着的是一身白色的衣裳,而上次宴会之日他穿着的也是白色……她应该会像平时的那些世女们一般多看自己几眼,或者至少该有些印象才对。


    可后来的几次有她的宴会上,她的视线却未曾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过一次。


    ……这是何等的失衡。


    ……这不公平。


    她每每参赴这些宴会之前都不会像他一样先将那些请帖上已经确定要参加宴会人的名字都看一遍吗?


    那她真是潇洒,那她也定然不会懂那种因为一个名字而参加打乱自己所有计划或者很不方便的一些宴会,更不会因为请帖上本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某个名字,可最后从头到位都未能从宴场上找到那个身影而失落的感觉。


    ……这是何等的自我失控。


    温去尘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做这一切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也真是失态至极。


    所以后来的那些宴会他也都突然不想参加了。


    因为温去尘发现,有她的宴会就会有四皇子……每每送来的宴帖上看到君嘉礼的名字在楚华月名字之前的时候,他脑海里就会浮现楚二世女围在四皇子身边,而四皇子高昂着头颅的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是温去尘每次追随着那个名字赶赴无数场无用的宴会后,被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所加深的印象。


    所以温去尘其实后来也很少以陪伴凤君或去见君昭愿的理由入宫了,就如上次他拒绝参加四皇子生辰宴一样——都是些没意义又总让人变得心浮躁的宴会。


    他也再不要乘坐着速度最慢的宫车,内心期望着能在这条去华徽殿和琼阳殿的宫道上再遇见载了她的车架。


    甚至大冷天也还执拗地要将车帘子拉开。


    但温去尘其实坐宫车时更期待春夏天,因为春夏天,楚二世女会掀帘,甚至她还会偶尔伸一截手臂探出车窗拂风。


    记得她当时的动作是这般的……温去尘久违地又坐在了宫车上,车轮咕噜噜地转着,望着宫墙里的又一年春色,思绪莫名又朝着其实连话都还没说过的一个女子身上飘。


    当宫车又一次经过这条去华徽殿和琼阳殿必经之道的时候。


    他心念一动之间,宽袖滑落至手肘,便将手臂伸出了车窗外。轻风贴着他的肌肤拂过,这种清凉的惬意感让他的嘴角不自觉弯起。


    ——温去尘听说了,听说楚二世女与四皇子君嘉礼的婚约……断了。


    但这和他今日兴起又赶赴宫中其实没有直接的联系。他只是臣子,不是随便能进宫的,所以他就像以前那样,借着三皇女找他的名义进的宫。


    可明明他的这次来访君昭愿事先并不知情,但当他出现在君昭愿面前,君昭愿却也只是:“哦?……哦!”了一声之后,面色自若地将她刚刚正专心摆弄着的明显才断气不久的小动物藏去身后。


    然后对温去尘问道:“我的华徽殿是不是侍从太少了些?这宫殿这么大、这么空,去尘一定找我许久了罢?”说完,她淡然地用手背将脸上的血迹抹去。


    其实温去尘以前来得频繁,而中间他不再进宫的日子也只不过隔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未与君昭愿见面。


    此前他来华徽殿都也只是找个借口坐坐、喝两杯茶、站在玉兰外廊上看看风景、看看那个园子,或者帮着君昭愿陪陪她夫亲凤君,并非是外界以为的那样在接触着,两人之间说的话,甚至都没有温去尘每次来与华徽殿那个带路的侍男说得多。


    君昭愿虽在两人偶尔的并肩沉默的时候会问一句:“你又来了?也是……每次那么短短一瞥,你看不够,就要上瘾。”但其他的,她也不会问,只在温去尘陪过她父君之后说声多谢。


    此时温去尘被君昭愿如此一问,这才从惊惶中反应过来。


    他知道君昭愿这话是带着一丝责怪的——温去尘悄无声息地就潜进了她的地盘,还撞破了她的这一面。


    可温去尘对这一幕虽觉得心惊,却又莫名觉得不难理解。宫内的局势左右更迭,四皇子的父亲也是在这次更迭中身陨,甚至还被反手扣上诸多罪孽在一个死人身上,而楚丞相也是因其生父家族的落败才那般果断地切段了楚二世女与四皇子身上的婚约……


    只不过温去尘以为四皇子那盛宠的父亲在后宫中陨落之后,身为被比自己还一个位份的常年压着的凤君膝下的皇女,在宫中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更好过些才是,可眼前的君昭愿过得显然并非是他所猜想到的那般。


    温去尘微微将目光别开,默默在心中消化掉方才撞见的那惊神的一幕,然后道:“我只是突然想进宫来陪凤君说说话。”


    说罢温去尘又将自己的视线移了移,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他有些心虚……


    他明明只是借三皇女的名义进宫想去那方种满梨树的园里的——以往都是站在华徽殿外廊上看,而这次他想自己进去那里面走一走,逛一逛,也想站在那棵树下,去感受一番自己身站在那园子里的感觉。


    可君昭愿此时显然心思已经放到了别处,仍是像以前那样,对温去尘前来的目的和借用她在宫中的权利行自己的方便不做过多追问,她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便转了身回去寝宫……


    因着方才编了一个谎,所以温去尘这次进宫的时间大半花在圆那个慌上,


    所以等到他急匆匆赶到那园子梨树下时,竟已近傍晚。


    宫门都将要落锁,他便只能小待一会了。


    他仰头看梨树,绕着它走了一圈,对它问心事,随后又坐了坐,接着起身正要走。


    迎面却看见四皇子带着一大群面色小心翼翼着惊慌的侍男急步而来。


    侍男们一进入园子就自发的散开,在园子里的每个角落寻找着什么。


    而四皇子苍白着一张唇,面色憔悴,走几步便呼吸急促。


    四皇子显然没想到这里会站着一个人,他先是抬眸看了温去尘一眼,然后便拧眉:“你谁?”


    温去尘刚要张口,却又听四皇子来了一句:


    “滚开。”


    这句话其起来便更加显得四皇子此时的身体状况的虚浮无力了。


    温去尘一怔,只好垂眸退着让开。


    他的一离开那颗树下,侍男们就聚了过来,都去树下找寻,他们动作精细到甚至要把每棵草都想要扒开瞧一瞧。


    四皇子自己也如此,他落到草地上的眼神,像是要这掘地三尺,还边对侍男们低吼道:“找!一定是丢在了这里,今日除了琼阳殿我就来过这。”


    见他们如此,温去尘默了默,又抬头看天,便准备离开。


    这时又一名侍男低着头神色慌张地走向君嘉礼。


    四皇子见了他眼眸瞬间燃起光亮,被扶着起身张了张嘴,话都还没问出声,眼里的光亮却在侍男的默然摇头的刹那迅速落败下去,他这里遮掩,不可置信地喃喃着问道:“怎么会……她真的连我的诏令都不回了?我又不是在怪她……”


    “殿下,有可能世女近日太忙了,又或者诏令被谁截了去。您知道的,您现在的处境,一切都有可能……”


    四皇子一双眼猩红,眼泪似乎都直接被蒸发在里面,他急促喘着气,望着方才发声安抚他的一年长侍男,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将自己手递了过去,任由自己的身子被侍男怜惜地拢住。


    侍男温声道:“这里有他们在找,相信马上就能找到了,我先送您回琼阳殿休息罢?”


    可这句话却又像是将君嘉礼从某种状态中惊醒,他又挣扎着从侍男怀中脱出,扫了一眼仍埋头苦寻着,却一无所获的侍男后他当即果断地转头对守在园子入口的护卫吩咐道:“拦住他!”


    温去尘人都已经要踏出园子了却被拦住,他只好转头盯向四皇子。


    而四皇子看他的眼神更是一种对他毫无遮掩的猜疑着的视线,直接对他问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机械鸟?”


    温去尘长睫轻眨,淡定摇头。


    四皇子望着他的眼睛眯了眯,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进来这园子的?又是谁诏你入宫的?你——”


    “找到了一只断翅!”


    可四皇子的话都未问完,就被一侍男的喜呼声打断。


    四皇子一愣,就立即转身捧起双手去接,脸上表情又喜又心疼地看着那机关鸟的一只残翅,他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可下一刻终是没能忍住地“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年长的侍男立马就急了,连忙对其他侍男吩咐道:“其他的身子部位肯定就在那不远,继续找!”


    说罢又转头安抚起四皇子:“机械鸟是能修的,能修好的……”


    也是多亏了那侍男找到了那只翅膀,温去尘才得以赶在宫门落锁前出了这皇宫。


    马车上,他手指指腹沿着机械鸟断裂翅膀处的边缘缓缓摩擦移动。


    他垂眸抚摸过鸟的身躯、和眼睛、以及翅膀……然后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突然,“啪”的一声,机械鸟的另一只翅膀也就此在温去尘的手中断裂。


    也是这一声的声响,将他仿佛惊醒。


    温去尘茫然地望着前方,身子跟着马车也轻轻晃,嘴角压了压,最终还是扬起……


    可世间上的东西,摸得着的还能想办法去切断,那摸不着的呢?


    明明她与四皇子之间,连婚约都断了。可她还是会经常出入宫中去见四皇子。


    她们的这种持续不断的联系让温去尘有些无措——原来她竟不是因为被亲事束缚而每每奔往宫中?


    随着年岁的增长,座谈会上那些同龄男子们渐渐开始脸红谈论起各个世女,又或偷偷找到温去尘来倾吐的少男心事。


    这一切也让温去尘愈发确定了自己的这些年的那些失态举动其实并非是什么怪异的事,但仍还是会觉得自己与那些怀春的男子是有些不同的,他觉得其实自己对她的那种关注只是一种好奇罢了。


    所以他还是如以往那般,常往返宫中,也还是乘坐驶得最慢的宫车,仍也会在各个宴会上去寻找着她的身影。


    当然他做这一切也不是全完没收获的,他总结出了一个结论:楚二世女的眼睛也不是毫无停留点的。她的视线会停在君嘉礼身上、停在她母亲身上、停在许家身上……然后温去尘就知道了,她总会被那些无视规矩,行事破俗的人所吸引,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像是找到了某个答案。


    ……


    又一次宴会上,楚二世女来参加了,她还是更愿意站在人群外靠后的位置。


    她的好奇点似乎总与他人不同,爱静静地盯着某处,好像谁也难引起她的注意,她谁也不关心。


    世女们自发在不远处玩起了蹴鞠。


    而男眷们坐在铺了锦毯的树荫下歇着……当然,四皇子也在。


    男子们聚在一起,一开始的话题是诗、花、雅、琴……可到了后来,话题逐渐因一旁世女们的欢呼或吆喝声而偏移,他们开始谈论起那边的世女们来。


    说那谁谁谁是谁家的嫡女,有何功绩,与谁有了婚约等等……


    而在一众拥有众多着功绩建树的世女的议论中,总有人会将话题带到那个不善蹴鞠,甚至连跑步都追不上别人的,且从无心入仕的世女身上。


    而话题一到她,男子们的视线就也会很自然地看向正在那边偷懒跑两下停三下的她,皆眉目带羞。


    到了这种时候温去尘也总有办法打断,然后转移话题……他不喜欢这种楚二世女被其他人发现的感觉。


    在接连几次都成功将话题移开之后,温去尘一抬眸,就撞上四皇子那双暗红色、此时正侧目看向他、视线凌厉的眼睛。


    四皇子眼眸眯了眯,上下将温去尘打量了一遍,随后视线又微移开,像是在心中思考着什么,也似乎仍是没能将温去尘认出来。


    而当楚二世女的名讳又从另一个男子口中念出的时候,四皇子又立即看向那个男子……


    可男子们愈聊愈畅快,也越来越藏不住话,关于楚二世女的话题不断,议论声声,势头愈发的壮大之时,四皇子终于出声了。


    他是直接冲着那边的楚二世女喊了声什么,却被嘈杂声淹没。


    四皇子之前与楚二世女有过婚约,现在也一直纠缠在一起,两人在宴会上经常是同出同进,大家也都看在眼中。所以他的一出声,男子们也都立即反应过来,不再畅所欲言。


    可那位楚二世女正在和她的朋友说这什么,一手扶着腰,一手对着她友人连连摆手,也没能听见四皇子对她呼喊。


    然后四皇子便又遣了侍男去喊她。侍男走到了世女身前只言片语后,她微微后仰了身子,错过侍男便看了过来……


    是的,她看了过来,但她看向的皇子……可尽管如此温去尘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蜷了蜷,呼吸也顿时一滞——他心中竟突然庆幸?庆幸这次他选择了坐在四皇子的身侧……


    四皇子见那世女看向自己,于是又重新对世女说话,可才出口:“楚华月,你——”这几个字,就看见楚二世女的眼睛立时一亮,并且还重重点头,接着便直接向四皇子走了过来,一屁股就坐在了皇子身边,双手撑于后。


    为此,温去尘还稍稍将自己的衣摆收了收,这举动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在为楚二世女的挤入而腾挪出空间,可世女似乎仍是未能因这小小的一个动作而注意到任何。


    紧接着温去尘的视线便不再落到她身上了,只转头去看其他方向的风景,神情淡然。


    但其实他在听前边两人的闲谈声:


    先是四皇子的声音:“噫……一身汗味。”


    楚二世女似乎轻笑了一声,也道:“就是啊,一身汗。”


    “你走了少个人,她们还能赢?”


    世女沉吟了会,然后道:“嗯……能赢吗?”


    果然,才不过一会儿,那些世女们终于发现少了个人,远处传来了她们纷乱带怒的声音:“楚华月呢?!”


    “早躲男眷哪里去啦!”


    “哎?!爹的,又来这一套……不管她了!少半个人而已,我们能赢!”


    大家都听出来了,那伍氏幺女故意说得很大声,分明就是在激楚二世女,于是男子们的视线又都不约而同地瞟向那个此刻正悠悠坐在他们中间的唯一女子身上。


    楚二世女当然也发觉了这些视线,她微微垂起眼角,脸上神情一本正经:“没了我没她们反而会励志振奋起来,情绪的爆发力往往更能战胜肉躯的力量……所以我这不就是在起着最大作用了吗?”


    她狡辩完,男子们不约而同发出笑。她仍不以为然,姿势都没换,就闭起了眼也跟着弯唇笑。


    四皇子眨了眨眼,也没忍住地抖着肩膀“咯咯”地笑了。


    可忽而又警觉般地扫了一眼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的男子们,就、下一刻便挪了挪身子,将楚二世女的身形都遮去了大半,又对她道:“你一女子坐这合适吗?”


    楚二世女闻言睁开了眼,视线直直望向四皇子暗红色的眼,她疑惑似的冲他歪了歪脑袋,那眼神就好像是在问皇子“你为何要赶我走?”


    四皇子怔了会,将移开视线没理她。


    但世女似乎其实也休息够了,语气有些阴阳:“欸!要是星时在这就好了,他就不会赶我走,甚至还要给我留个位置……算了,正好汗也干了,我去换身衣服再来。”


    说着她就当真起身走了。


    可这一走,她竟再未出现过在这里……


    这次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还未结束,这次各个世女、世子们似乎都玩得很是尽兴,没有人提出想要回去。


    而四皇子却是坐在那里等到傍晚终于豁然站起,提了提层层的宫装扭头就走开了……于是温去尘也觉得这边的景色观得乏味了,也跟着起了身,便开始在宴会场地的其他地方闲逛。


    当视线终于再次瞟到那抹熟悉的背影时,他顿时又觉得站久了有些脚累,于是又找了地方坐了下来,坐在离她不算远的地方歇凉。


    可楚二世女却一直与伍氏幺女蹲在池塘边凑头嘀嘀咕咕着什么,期间甚至连头都未抬起过……


    好不容意等到她起身,却又是因听见了四殿下唤她的声音才懵然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根细枝,细枝的另一头用线绑着一坨不知道从哪来找来的肉块。


    你看,四皇子又在冲着她生气了……耸着肩指着她沾湿了的宽袖袖角拧眉撅嘴说着什么。


    楚二世女当即就将那细枝扔到了一旁,垂起眼角摊开手对四皇子解释着:自己本就不想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赏景宴会,本就是为陪四皇子而来的,还说:“嘉礼怎这般不通情达理,还不让我与友人找点乐趣了?”


    温去尘侧目看见这一幕,嘴角不自觉抿了抿,心中不免在想:对啊,四皇子的性子,人尽知晓。若与她有婚约的人是位能更贤淑些的男子的话……她应该会更开心一些罢?就不会是那样无辜又无奈的表情了。


    可下一刻,温去尘却看见她竟扬起嘴角笑了,对着四皇子笑。


    温去尘:“……”


    只见楚二世女左右望了望后,抬脚向四皇子走进了一步,视线落在皇子脸上。


    四皇子也终于歇停了会,可也只有一会,他仍是不依,还是张嘴说了句极短的什么话之后就生气地扭过了头,不再看她。


    然后温去尘就看见楚二世女伸出了手……她的手滑过四皇子的腰身,将皇子搂进了怀中。


    而皇子竟也没有推拒,像是习惯了两人之间这样的触碰,只是转回了头,垂眸盯着世女,像是终于肯听她的解释了。


    可她却没再解释任何,而是仰起了头……


    两人的侧面轮廓在温去尘的视角里缓缓靠近,他手无意识地攥紧,心莫名地下沉,怅然若失。


    这是在宴会上,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只是有婚约,但毕竟还要差几年才到能成婚的年纪,她们不能这样……这是在赴李世女举办的宴会,那边还有着那么多世女、世子们,她们怎么可以……


    可两人的这个举动虽被温去尘在心里否定了千万遍。


    可温去尘的瞳孔里的那两张唇还是触碰到了一起……一触碰便分开了,世女的脸也有些红,但眸子里星光点点,歪着脑袋望着因诧异惊羞而忽而推开她的四皇子浅浅笑。


    她等了一会后,还想去拉四皇子的手,像是想要安抚,却是被四皇子骤然直接反拉住手腕,拥进怀中。


    两对视着轻轻笑,两人之间别样的默契,让此时的她们无需其他的言语。


    四皇子缓缓垂首而下,唇齿重合,久久不分……


    116


    第116章 ☆、温去尘


    ◎三◎


    当温去尘这日直接踏进华徽殿的书房时。


    殿内没有人,但有声音……


    是接连这很富有节奏的多个清脆铃铛一齐摇响的声音。


    一动一摇响,一声比过一声,中间伴随着一男子没能压抑住的低低喘息和难耐抽气的声音。


    于是温去尘便止住了脚步,转了身又目标明确地向华徽殿玉栏外廊走去,却不想似乎还是惊动了屏风后的两人。


    “……谁?”


    君昭愿的声音有些沉。


    那铃铛声也立止。


    温去尘便只好转身回道:“温去尘。”


    他话音落,整座大殿静了会,随后便是一阵窸窣声响起,银铃也微摇。


    下一刻,君昭愿抿着笑意的脸倾伸出屏风外。


    她一双柳叶眼噙着笑意和打量,将温去尘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才道:“哦?去尘呐?什么事?……算了,你且稍坐一会,我马上来。”


    屏风内的君昭愿如此稳住外面的温去尘之后,又重新进入屏风内,压低了声音对里面的男子说道:“卿卿你先睡会罢,我有点忙……不是,不是那个人,没你想的那个人,别乱想。”


    这时候屏风内男子沙哑的声音似乎“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就好像方才发出那淫魅声音的人并非是他一样,总之让人割裂感很是强……


    温去尘还是站在玉兰外廊能看见那方园子的地方,君昭愿穿好衣服出来很容易就找见了他。


    “我没想到你这时候会来。”君昭愿道:“又返回来找我,是终于想通了吗?”


    君昭愿如此问,温去尘脑海中就立即浮现上午在他去看望凤君之前两人闲谈时,又说到的婚约之事。


    君昭愿当时说的是:“去尘啊,你若同意嫁与我,我便能轻松许多,而我相应的也可以帮你更多,比如那个世女……你这么每天远远守着、盯着的,顽石是不会开花的,何况你还姓‘温’。”……


    思绪回笼,温去尘侧目看向君昭愿。


    凤君与自己父亲交好,且母亲在对诸事的看法也和如今羽翼渐丰的君昭愿相合,如此大的助益,也难怪君昭愿甚至愿意承诺成亲之后帮自己的“未来夫人”求得心上人,以此来拉拢温氏。


    “你有什么办法帮?”温去尘试探问道。


    话音落,君昭愿抬眉用一种很有深意的眼神望了温去尘一眼,嘴角弯了弯,没有明说。


    温去尘移开了视线,显然刚才他只是问问而已,且也对君昭愿的做法不赞同。


    君昭愿见状作出一副“好吧,可惜。”的表情,然后又道:“看你这副神情,莫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了?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若要你帮我,需要什么条件?”温去尘直接问道。


    君昭愿:“怎把我想得那般小气,你不如先说说看?”


    “我刚才走时,看见她的长姐进你宫殿了,且还未出来……”温去尘道:“能让我此时进去你的书房的那间暗室里,去见见楚大世女,引着她来主动结识我吗?……放心,其他的事我没有兴趣。”


    温去尘说罢,君昭愿显然犹豫,她再看向温去尘的眼神中,便明显有了防备之意,她问道:“求我一件事,就为了让楚华玉主动结识你?你*若是打算通过楚二世女的家人入手,你去宴上会她们不就行了?”


    “她家人……”温去尘抿了抿唇,话音一转地道:“你明知道楚氏与温氏之间的关系……我确实没其他办法了。”


    “你有啊,你不还有‘我’这个办法吗?……难道我以前说得还不够明显吗?我需要你的身份和你的家族。成亲之后,也可以如我们现在这般相处,我不干涉你,你也别管我的任何,只要人前相敬就行……这不好吗?这很好,对你我都好!而你,便也可以共享我的权利,这等权利又何止是一个楚二世女?等我把她们那该死的老娘灭了之后,就算是你看上她们全族的女子,老的少的不都随你挑?”


    说到这,在看到温去尘看她像看疯子一样的神情后,君昭愿愣了愣,便又换个方向劝道:“你到底是贪她什么?皮囊还是性格?还是行事作风?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这些你以后都会生腻的。其实只要将人得到手不就行了,又何必非要是嫁呢?何必执着于光明正大且风风光光三媒六聘地嫁呢?嫁过去你还得低她一等,看着她招侍纳妾的,这些你能受得了?”


    “让我来帮你,你管她是到时候事自愿的还是完整的呢?甚至是死了的都行,你得到了不久好了?觉得不喜了你甚至还可以换。且你也知道你自己姓‘温’啊?她是谁?她可是楚华月,她可姓‘楚’!她避你都来不及,你还想要她爱你?甚至要她主动来爱你??……你不清醒,可她脑子可没问题,她可真不傻……我也真庆幸她志不在朝堂,我可都眼睁睁看着的,看着她是怎么忽悠我皇弟的,也看着你是怎么生生脑子不清醒了这些年的。”


    “我就直说了罢……你们二姓人若是能大摇大摆在这座京城结亲,那我就从那天凤教千层台阶滚下去!给你成亲宴上添一道彩头。我可是从小就觉得你这是在痴心妄想地白日做梦,所以我一直以来就由着你,放任你去碰她的壁,等你碰清醒了,也就会愿意回头找我合作了,也就能知晓了,这世间上只有一种‘情’是有用的……那就是她人的情绪,只有当一个人产生任何情绪的时候,那便是有了弱点。”


    君昭愿最后像是说腻、说乏了、又没办法地有些恹恹地又一次强调道:“跟我……你有肉吃,就吃楚珩的肉,吃她全家的肉,不过放心,那小的我会留给你。”


    这番话倒是难得不参杂任何一丝修饰或假意,直白赤裸。


    温去尘听罢君昭愿一番话,沉默了会,就听他那清润的声音总结道:“你们皇室中人原来行事规则都是如此的吗?真吓人。”


    “什,什么?!”


    君昭愿脸部肌肉抽了抽,然后微微别开脸,为自己缓了口气,然后嘴角就又挂起了她以往的那种自信浅笑,好笑地道:“呵哼,我与你说归说,你怎么还拐着弯嘲讽人呢?虽我们皇室不过是性格外放了些,但若细究起来,你温氏做事也不见得就真是外界传言的那般的两袖清风知行雅正啊?再说了,能坐在万人之上位置的人,她屁股底下可不就得垫着数以万计的人头的嘛?”


    说到这,君昭愿眼眸轻转,别了一眼身旁的温去尘又道:“且你现在又假借着我的名义去接触人家那向来不和的长姐,你此刻心中思虑这的那计划怕是也不太好言说罢?”


    楚华玉是来找君昭愿的,却在暗室等到了他。这样的初次面对面谈话,不管之后两人是在暗室中谈论了什么,楚华玉顾着君昭愿的面子,怎么都会愿意送一份人情给他的。


    温去尘被揭穿,也不做掩饰,直接点了点头,却只答道:“近日楚府放出消息,楚大世女到年纪了,有意说亲……”


    君昭愿闻言,诧异转头看向温去尘:“什么?你为了接近楚华月,甚至想要先做她姐夫?!”


    温去尘:“……不是。”


    他本不想解释,想了想却还是道:“楚大世女说亲,下一个就又是她了,况且,我也不想再等了,我也快到年纪了,每日有许多人上府问亲……所以我不想等了,且这么多年,她是没可能主动看向我了的,我心里清楚。”


    父亲身边的那年长侍男就曾说过,说男子最能吸引女子的年纪就是成婚前的那几年,可这样的几年他没剩多少了……


    “嘶……我觉得你可能是平时太闲了,”君昭愿像是很听不下去这类话地转身往阶梯下走去,边道:“你与楚华玉见完面,找人通知我就是。”


    ……


    缓缓沉重的石门摩擦声过后,暗室的门开了。


    温去尘却久久站在门外,交叠掩在袖下的两手相互紧握,过了好一会儿,才终是往前踏进暗室一步,也是踏出了他人生中所最无法预料的一步。


    暗室中,楚华玉微微侧过了头,顿了一瞬,覆眸似乎思索了一瞬,然后她转过身,面向温去尘,话音了然:“温世子?你是找我……还是楚华月?”


    ……


    “楚、楚二世女快到了……”


    温去尘不敢真的进入花街太深,又觉得不能离赴欢楼太远,思来想去还是将马车停在了花街入口内不远的街道旁,只等接到楚二世女之后就带去那座他亲手准备好了一切的空宅院中去……


    侍男掀开帘子很是慌张:“公子当真要如此吗,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什么叫还来得及?!”温去尘说罢,自己也愣了愣,随后脸色自若地就别开视线,抬起手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没再说话。


    等侍男退出车厢,温去尘浑身顿时有些失力般地扶在了车壁,另一只手轻抖不止地紧捂跳动失律的心口,眼眸茫然四望,找不到停顿点。


    哪还来得及?什么叫来得及?


    他盼着的这几年,每次在收到探子说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入宫去看望君嘉礼的时候,他都是在告诉自己还来得及,想要等她在忽然的某一天发现自己……可她和她的家人却连一个相识的机会都未给过他。


    他与楚华月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壁。他永远只能站在对面窥视她的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男子,她越成长就反而离自己远,他无法近她分毫。


    他在壁的另一头,就算是失声尖叫,也无法唤得她的一个视线。


    他记得两人第一次擦肩而过时,她身上佩戴的那个香囊的味道;也曾去贪婪地覆盖过她才松开手的还尚存余温的栏杆;上次还悄然地对比过她的身高……若能并站在一起,她现在应该是到自己鼻尖的位置了罢?多么相配的身高啊……


    坐在车厢内的温去尘呼吸愈来愈急促,脑子里装着的所有有关她的事情终于再紧压不下地喷薄而出,凌乱地铺在了他的浑身,再也收不起来。


    就在这时,忽而车厢外传来一声侍男的询问:“楚二世女?您这是怎么了?”


    这是温去尘事先与侍男说好的暗言——若确定来人是楚二世女,他才会如此地特意向车内提醒一句,才会放人入车厢。


    听到声音,车厢内的温去尘本扶在车壁上的手瞬间收回,放在膝前。


    又立即垂眸看向自己今天身穿的一身白锦衣是否得体,又没有凌乱……这动作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来自于自己身上的不淡不浓、特意在出门前沐浴过后所熏的香的味道。


    ……当然来不及了。


    ……谁也别想阻止他了。


    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知道她不会喜欢墨守成规的人,所以他不能再用以前那种笨办法去渴望她的一眼青睐了。


    ……她会接纳自己的,她会——!?


    突然,车帘就在这瞬间猛然被一人掀开。


    温去尘倏然抬头。就看见一眼生女子探身望车内瞧。


    而女子的身侧,楚华月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地垂着头半靠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声音淡然,完成任务一般地直接对车内的温去尘说道:“人我给你送过来了,”说完她还空出一只手,捏住楚华月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又接着道:“是她罢?”


    温去尘闻言心中立即失措,本都料想准备好了一切,却在她的身影印在自己眼帘的这一刻,所计划都在脑海中消失殆尽,他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低埋着头的楚华月,一时不知该下一步如何是好。


    且这女子怎可以直接就这样说出来?万一……


    然而下一刻,当温去尘看到那女子将楚华月的下巴抬起后,楚华月长睫微微颤了颤才将眼睛睁开的时候,


    温去尘立即暗暗抿唇便横了一眼那个女子——那药的药劲应是慢慢起作用的,可方才楚华月的状态却明显是睡着着的。


    这女子莫不是为了方便居然用了什么法子让世女直接晕过去了一段时间?


    女子收到这视线,先是“啧”了声音,视线不耐地看着车内的小公子,开口道:“真是麻烦……有没有可能她在喝下那药酒之前还喝了很多酒?嗐!还是第一次见酒量这么差,还能灌自己这么多酒的。”


    温去尘:“……”


    就在女子说话之时。


    楚华月眯了眯眼,强抵着自己身体里那股莫名的劲儿费力地想要将眼前的景象看清。


    她视线摇晃着落在车内那个身穿一身白,正抬眸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却又在她好不容将自己拖了虚影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脸上和他那双漂亮的淡色眸子上的时候,车内的男子却又眸光闪了闪就将视线垂落往下,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可就算是这样,楚华月也是将车内的一切看清楚了。


    于是她转头对那架着自己的女子疑惑问道:“你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车架啊。”


    女子闻言也侧目看向楚华月。


    楚华月:“……”


    “……嗯?”楚华月眼睛眨了眨。


    “不是,姐妹你谁啊?”


    “呃!?”


    楚华月豁然被猛地一把推入车厢内,却又落进了一个充满柔香的怀中……


    温去尘惶然伸出双手稳稳将楚华月接住。


    这种落实的触感,让温去尘心中瞬间漾起层层止不住的波澜。


    也是这刻,车内的的香味瞬间被一种烈酒的浊香侵进、压盖……


    117


    第117章 ☆、温去尘


    ◎四◎


    楚二世女此时就埋首在他颈间,灼熱的吐息都喷洒在他皮肤上。


    温去尘有些不敢地伸首想要去揽住她的背,却在指腹才一碰到她背部衣服的料子的时候,还是弹开。


    他在心中斟酌了好一会儿,稳声道:“世……楚二世女?你这是怎么了?”


    自己的话音才一出口,温去尘心里就立即一阵焦虑——不行,这声音太刻意了,且还不好听,听起来很虚。


    “……嗯?”


    楚二世女似乎微微抬了下头。


    “世女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温去尘缓缓侧目,看向她,又问道:“是否需要我带世女去寻一处地方休憩一下?在下有一处空宅院就在这附近……”


    这句话才脱口,温去尘顿时心跳如雷。


    “不用……就在这里……”


    闻言温去尘顿时浑身一抖,眼眸就不自觉往车厢四壁望了望——这车就停在花街大道旁,而此时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刻。


    此时就算是在车内,也能听见外边那犹如近在耳边的各种人声。


    瞬间,温去尘便感觉自己呼息加重了不少,月匈堂开始压不住地起伏,耳朵也感觉在烧,然后就听见了自己在向楚二世女征求意见般的询问道:“这吗?”


    “嗯,这。我就睡会……”


    “……好……啊?哦……是要睡会。”


    说罢,温去尘便将脸别开到另一边,尴尬到暗暗咬牙。


    ……可她为什么只想睡呢?是药效还未发挥作用?


    ……她为什么还不想睡……


    那这种情况,他下一步应该要怎样做?


    对,现在应该直接带她去那处院子。


    正当温去尘终于能冷静下来捋一下思路的时候。


    忽而下颚间的一次温润的触感,让他立时浑身一震,骤然睁大了眼睛……她刚刚是不是亲了一下他的脖子?


    反应过来之后,温去尘又重新扭头看了一眼仍还埋首着的,时不时还轻哼挪一下身子的世女,便又觉得方才那一下应当是不小心触碰到的。


    可下一刻,她又说话了:“你身上,好舒服……我可以贴到更多吗?”


    从这刻起,温去尘心里其实已经明了——药效已经在发作了。


    且她现在体温很高,两人之间肌肤的温度相差得十分大。


    虽她刚才好像是在老老实实地问他,但首其实已经伸进了他的宽袖……如一条水蛇,贴着他的首臂往上游,将灼熱都分给他。


    “什么?”


    温去尘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如此地问道。


    却像是在做着某种准备办地,早已经将头往后仰,身子也缓缓往后躺倒……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有些难受……你可以再多给我一些吗?我就贴贴,就一下。”


    楚二世女像是尝到了某种甜头,声音含糊着将脸也贴在他耳侧问道:“可以吗?”


    好狡猾,她真的好狡猾,手明明一直没停,还非要在他耳边说这些寻求他意见的话。


    温去尘没能回答,他躺在她的申下,整个人都要红透,首有些无措地紧抓住自己的袖摆,退间微微缠斗。


    “可以吧?”


    没有得到回答,楚二世女却忽而将首撑在他两侧,望着他,眼神可怜地又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放心,我就摸摸。”


    温去尘感觉自己都要疯了……


    他要怎么回答?


    他该怎么回答事后才能不被发现有任何一丝异样?


    他望着眼前这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在他张嘴的这刻,世女的眸子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是吸引她的东西一般,瞬间视线就直直就落在了他嘴上,停顿了许久。


    然后再抬眸的时候,她看见温去尘也在望她,像是有些窘迫般地微微别开视线,居然动了动就想爬开到一边……


    在察觉到她的这个动作,温去尘瞬间首指下意识就蜷了蜷,想要拉住她,但及时反应过来,便止住了这动作。


    他仍躺在车厢地面上,缓了缓,就撑地侧身的去看此刻正趴在车窗边缘探出头透气的世女。


    温去尘想了想,便出声道:“我看世女状态有些不对,我那院子里有医师在,不如——”


    他话都还未说完,世女却是忽而又转回,直接一跨身,摁着他的左肩重新压下,对他说道:“你好漂亮,所以我想……我,我能亲亲吗?我保证就只是亲一下,不做其他。”


    说完她神情十分难耐,视线就有些渴望般的又落在了他嘴唇。


    温去尘将她的这眼神尽收眼底,可鬼使神差地就还是问道:“你没说,我哪里漂亮。”


    被这样一问,世女便顺杆就往上爬,像是看到了某种希望,立即回答:“哪里都美,眉毛眼睛鼻子嘴,我都想……我都。呃,我的意思是你相信我,我不逾矩的,我只会碰一下。”


    她话音顿了顿,然后神色真诚:“……好吗?”


    此时的楚华月浑身散发着一种带有强烈的侵占气息,温去尘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条恶虎紧紧盯住。


    不由得温去尘心中竟产生了怯意,甚至开始觉得畏惧。


    可当楚华月灼热的目光带着征求和难受意味看向他的眼眸的时候,温去尘又莫名浑身一抖,心里便开始激动着心软,想把自己一切都给她。


    甚至隐隐地在心中夸赞那个在夜里下定这个决心的自己……


    于是大脑瞬间嗡鸣。


    他颤着首去牵她的首……牵向自己的衣带。


    在她领会了他的意思的瞬间,他的手腕立即就被反扣过头顶。


    唇齿交缠间,他什么也不懂,生涩的退缩反而引来更深的汲取。


    他抿住颤抖的呼吸,直到她的指尖掠过月要,突然攥住那处灼熱的紧绷。


    "……等!"


    膝盖条件反射地想要并拢,却被她的退抵住分开。


    破碎的尾音终于漏出齿缝:"…轻些……"


    她却又开始问他:“这样可以吗?这样你是什么感觉呢?……我就抓一下,你如果不舒服,我就放了它……好吗?”


    温去尘眼泪都要疼出来了,却痛着尽兴。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终是没忍住道:“……求你了,别问我了。”


    听到这话,楚华月像是被刺击,立即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眼眸里瞬间蓄满欢愉:“那你这是同意了?”


    她在他嘴角赞赏般地落下口勿又道:“那你自己脱……”


    温去尘登时一怔,随后又反应过来……是了,书上也说过的,男子行事时是要主动为女子脱衣服侍的。


    如此想着,衣带就被他自己亲手解开。


    浑身如玉,褪去外层被布的包裹,真相毕露。


    药力是在渐渐加强,他看到她额侧都挂了汗住。


    当束缚没了,有些娇羞的表情就似乎显得多余。


    衣裳被他自己向两边敞开,然后伸首又接过意识明显有些朦胧且到这了一步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做了的世女的首,两只首相扣握住。


    然后他道:“这里……世女坐下来,你以后就要娶我为夫的,你——啊!”


    没给他多余的索要位份和讨要承诺的时间,没有任何前戏地就被直接开了身。


    居然是这种感觉……很奇怪……很奇妙。


    所有感觉都被集中在那里。


    他还想要更多,却其实是痛着的,但他甚至觉得上瘾,被她正占有着的这种感觉……


    “世女……哈!世女,”


    声音在控制不住地发出,他本还想再说出更多,想问她这种的时候,她还有没有觉得自己也是漂亮的,想问她是什么感觉,想问有没有被满足。


    可车厢也在被摇晃,两边的车帘子便跟着摇摇摆摆,外边的天光时不时就要漏两缕进来。


    温去尘便费力连带着他身上的人,往后挪了挪,然后伸首,死死抓着两边车帘子下面长出的那部分……


    许是他终于开始想到要顾及此时马车所停落的位置,也终于听到了外面一些行人的打趣声音:“哟?这花楼的小倌还能带出来玩这个了?”


    听到这一声,温去尘顿时浑身立时就紧张了起来,加之那种快要登顶的强烈快意,温去尘一时觉得两难,不自觉地月要也跟着轻摆,次次深里。


    可很明显的是,在上面的世女动作却越来越慢,甚至脑袋又伏了下来,侧脸贴在他月匈膛,像是没了力。


    “世女……世女?”


    如此唤了几声,世女几次想撑起,却又伏倒。


    湿漉漉地长睫眨了眨,眼眸神色困顿。


    温去尘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被进退两难……


    且他的首还不得不去拉住帘子,再加之楚华月的这种状态,明显那药还是没有解清的。


    思索间,他悄然尝试动了动……不行,她现在是完全紧贴趴着的。


    于是他只好放下一边扯帘子的首,去抬她的一边退,然后快速地运东……


    顿时,感觉骤然在全身里四处冲击,可时候还是有些远。


    但那车帘飘摇,早已满是汗珠的温去尘每每担心着往那边车窗望去的时候,甚至几次地看见了外面行走着的人的脸,且好几次的世女就要歪倒下去。


    温去尘在来之前,有看过好些书,书上说了,女男第一次行房礼的时候,女子的背不能贴地。


    不得已间,温去尘看了看世女上半身还穿戴算齐整的衣裳,他扯过他所有的衣摆,遮在两人相贴处,就对外唤出声音:“阿若……你进来。”


    “啊?”阿若一脸惊恐地探身进来又连忙转身。


    虽他是公子的贴身侍男,帮着行房礼是迟早的事情,但如此的突然,心中还是不免诧异。


    温去尘:“你帮我扶住世女,别让世女掉下来……”


    “哦,哦哦……”阿若视线都没有地方放,别开视线,一首也帮忙去拉着一侧的帘子,一首就当真战战兢兢地要去扶她的月要。


    “你爹……”


    世女却是在这时候,目光有些凶狠地望向了温去尘,显然是误以为自己因药性体力不支被他嫌弃了,甚至唤来了侍从帮忙扶月要。


    只听她咬牙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干脆换他来给我解毒啊?”


    温去尘一怔,连忙又将阿若唤出道:“阿若你还是去外面守。”


    阿若一走,他两首得空,便重新搂住她的月要背。


    可她讽完那一句像是用了全部力气,毫无支撑点,不好使力。


    温去尘觉得好难受,被卡着,只能隐隐攒动。


    可这完全不够,他可积攒了太久太久了……


    而且他想要世女看着自己,去碰她的脸亲眉眼,随后视线又重新落在她嘴上。


    然后温去尘便笑了。


    是的……她正在拥有着他,他跨出了那道壁,才终于能走近她的。


    于是,他抬首抵住她的脑袋,低头先是爱怜地口勿去了她额侧汗珠,然后不知是说给已经半昏迷状态的她听的还是他自己听的,他声音低哑无比:“楚华月,你睡罢,睡醒了毒就解了……”动作在这期间加速,他又去碾磨她的嘴,边道:“嗯,我们,我们不用管那些俗规的是吧?当然是解毒要紧,呃嗯……”他不再控制自己任何,翻身将人转压在下,紧紧搂着,衣衫都褪,她玉臂骤摇。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更正文


    这章的马车内详情本都不打算写了


    但去尘其实是走虐恋路线的,所以成婚后……嗯……哎……


    所以想了想还是先放点甜的吧


    118


    第118章 ☆、第118章


    ◎新夫人到府的第一夜◎


    楚府似乎从未有这么热闹过了。


    楚二世女晨时带着一大批人挑着千万价值的聘礼出去。虽重,但楚府的家仆们挑在肩上游街时,头颅是骄傲高昂着的。


    可回来时,脸上鼻青脸肿,但肩上仍还是挑着千万斤重的红礼。


    只不过这些是她们二世女迎娶回来的新夫人所带回的嫁妆。


    一件件都精美贵重被整齐抬入楚府,常常列成一队绕着回廊像一条贴地滑入楚府的红色长龙,一路送至楚府库房。


    有一先生站在库房门口,进一样物品唱响一声,然后在账本子上做好记档。


    楚府后院忙完事情得闲的众多家仆们就不约而同地围在库房这里都来看热闹,小五也在列。


    新夫人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有好些小五都没有见过,单凭温府这些人似乎一时间都难以将这些都整理完。


    于是温府的那个管事便在看热闹的这群人中尝试调试挑选一些人去加入帮忙。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最终停在小五脸上,便立即走了过来,问小五叫什么名字。


    管事的语气有些理所当然,小五却在愣神一瞬之后,眉头不自觉就拢起,将头偏开了——他拒绝了那管事要他帮忙的请求。


    管事并没有在他面前停留多久,有愿意帮忙的就也会有不愿意帮忙的,这很正常。


    毕竟两家之间的积怨人尽皆知,虽不关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事,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隔阂分派。


    这时,忽而不知是哪个侍男的一句吆喝声在稍远处响起:“大家快去新夫人那,有钱领嘞!”


    这声音都还没落,就有其他的声音在附和问道:


    “去哪领?”


    “哎呀你糊涂,二世女讨的夫郎当然是住在南园了,据说新府院也在选址了。”


    “竟现在可以看新夫人了?!”


    “那我们世女呢?二世女不是还在前院喝酒呢吗?”


    “不是不是,这还没到闹洞房的时候呢,不掀盖头……这应是新夫人初次入府给大伙的讨彩头钱……”


    纷纷嚷嚷之间,本堆在此处看热闹的人皆三三两两的就又朝着南园而去。


    小五牵着的妹妹听说有钱领,两眼都放光。


    拉着小五就也非要去,小脑瓜子还一边计划着,要将领来的钱都攒着,给哥哥以后当嫁妆钱,让哥哥以后在妻主的家中也能如此风光……


    她今天整日都被楚府这难得欢悦的氛围所感染,兴奋了一天,边反驳着自己哥哥小五说出的她觉得消极的言论,边往后退,却忽而后背被一人用手掌轻轻抵住了背。


    小五见状立即拉回妹妹抬眸看去……


    就看见凉亭前,一位挽了披帛,身穿一身青绿色长衫的儒雅男子正弯腰将一个才刚刚能站稳的婴孩从地上抱起。


    月光洒了一地,也照亮他那身穿着的柔软华贵、领口和袖口处都绣了刺绣明显价值不菲的外衫上。


    小五一愣,心中立时便有些慌了——这样打扮的人,定是参加二世女的婚宴、而抱着孩子来后院散步的某位贵人。


    而他的妹妹刚才倒退着步子与自己说话,差点就撞到了这贵人的孩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想借着月光去窥那贵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张了张嘴,道歉的话都到了嘴边,那贵人却先一步发话了。


    “好孩子,那是你妹妹吗?”


    闻言小五扫了眼此时半缩在他身后的妹妹,怔怔点头,然后连忙道:“对不起贵人,我妹妹她不是有意的,我——”


    却一只手盖在了他的头顶将他的话打断。


    那男子此时背着光,隐隐的便只能看到男子卓越的面部轮廓和此时微垂着看向他的那双褐色幽幽眼眸……与这样一双眼睛很不符合的是男子此时发出的声音却是温柔和煦无比的,男子道:“傻孩子,你家小主人大喜的日子,道什么歉?”


    他的话音顿了顿,随后又是问道:“好孩子能告诉我吗?这穿过亭子的这条道是去往新夫人所在的那个园子的必经之道吗?”


    ……


    那个男子很和蔼,小五不自觉地就和他聊起了好多二世女以前的事,甚至他在牵着妹妹要走时,男子还执起他怀中那个婴孩的手冲他微微摇手道别,目送他离开那凉亭。


    这让小五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一路去往南园的路上,有好些侍男已经领了新夫人给的赏钱往回走了。


    错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他们无一不在讨论着的都是说这新夫人格外的大方,只要进去说句吉祥话,一律给五钱。


    有些脸皮厚着的,还会站在新夫人前头不肯动,将所有能想得到的吉利话都往外吐个干净。


    听说新夫人身边的那侍男想拦,新夫人却不恼,要那人继续说。


    小五猜都不用猜,那人定是王二。


    王二嘴利,什么“和世女早得贵女;二世女娶夫之后再不纳妾一辈子只对夫人好;夫人福厚,定能一举夺女,膝下女儿环绕,与二世女携手同心,百年好合”之类的她都直往外说。


    这些话明明都是些明显讨好的套话,或许也是因着是在这样应景的吉利日子里听见,竟真能逗得盖了盖头的新夫人开心得不行。


    随后夫人朝王二指了指,他身旁的侍男便直接给了那干事只动嘴不动手的王二一粒金瓜子。


    这一下子,更多的人涌进了新房,抢着挤着想要去到新夫人的跟前去,挖空了心思想要掏出一长溜的吉祥话。


    小五拉着妹妹,没能挤进去,就被挤到了门槛旁。


    他便只好尝试透过缝隙之间去瞧里面的景象。


    可比视觉先来的是从房间里飘出的那股独特的香味……这是小五第二次闻见这样好闻的味道了。


    第一次是在二世女的身上。


    以前的世女不管是多晚归府,她都是直接毫无顾忌地将府门敲个震天响。


    可有一次,她却是从院墙上翻落摔进来的,正好掉在了因听见异样动静而去查看的小五脚前。


    也是这瞬间,小五闻到了这味道。


    很明显,那天的世女是在瞒着什么,才不想惊动府里的其他人,所以连从墙上掉下来,都只听见□□拍地上的闷响,世女爬起来哼都没哼一声。


    世女看见是他站在她跟前,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手撑在地上缓了会才起身,越过他,说了一句:“你先别告诉其他人,我回来了,等到了明天,他们自然会知道。”


    小五点了点头,世女却是走了两步又站住了,盯着他,话音有些犹豫:“你……会烧洗澡水了吗?”


    世女不常在府中,所以不知道,小五现在拿的工钱,早就是扛得起洗澡水,会生火做饭的工钱了,烧洗澡水当然也不在话下。


    所以那晚是小五给世女倒的水,他也很自然的就拿了搓澡巾绕过屏风,走向世女。


    他手握着搓澡巾渐渐伸向世女,就看见世女的两边肩膀的后面,有几道明显是被指甲扣出的红痕,脖根间到肩头皆有牙印,却都位置比较朝向后边。


    且还听见此时正背对着他倚靠在澡桶里的世女似乎在低喃着什么:


    “爹的……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就……还是姓温的?温去尘?……是不是梦啊!嗯?……嘶!”


    沾了药膏的手指才碰到世女的背,就引得世女倏然转头,用惊疑的眼神看向他:“你干什么?!”


    小五愣了愣,举起另一只手中还拿着的澡巾道:“伺候世女沐浴,”


    不是世女自己说的别惊动其他人吗?那她还能自己洗?……从未在府内见过世女身边无人伺候的样子。


    说罢,他又拿起药膏罐子道:“我看见世女背后有伤,所以……”


    世女听他这样说,神色复杂地深深望了小五一眼,忽而叹了口气,便摆了摆手,道:“啧,哎……我这边没事吩咐了,你回去睡罢。”


    小五点了点头,放下东西转身步出房门外,然后轻轻将门掩上,在两边房门即将合上之际,他又不自觉抬眸看了一眼房内的景象——世女的手臂后面,她自己看不见的一些地方,还有着几道牙印……也不知道世女自己能不能发现,及时涂上*药膏。


    ……


    可那时候从世女身上所嗅到的味道并没有这么明显,世女身上的还掺杂着一股更重的酒味……


    终于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小五看见了那缕香味的主人——只凭那一双露出袖摆的两只手指细白细白的手,就很能看出是从小养尊处优到大的男子。


    他就端坐在床沿,身穿镶金丝有着繁复绣纹的红色喜服,也没有将他挺秀颀长的身材压去半分风采。


    他这时候正在笑,都好多句重复的吉利话了,他就是包容和善无比的将银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


    可大家伺候了一辈子的富贵人,也都是有眼力见的,热闹了那一阵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加之对二世女性子的了解。


    便有了好些人默默地退出了那道门。


    依照习俗,世女此时早该要陪在新夫人身旁的了,也是早到了该闹洞房的时候了。


    且夫人刚刚那样干耗着金银,也就是希望等闹洞房的时候能不落冷场,要楚府的家仆也能来捧个热闹。


    可谁知楚二世女却迟迟未踏进这南园。


    小五看见那新夫人身边的近侍脸上的笑容其实早就僵住了。


    这时候门外忽而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新夫人也因这声音而悄然挺了挺腰背……这都近凌晨了,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缀饰,经历了一天的奔波来到楚府,其实早都累了吧?


    小五视线右移,看向踏进房内的那个先前被遣去查看情况,现在是来回话的侍男。


    他不自觉地就为这新夫人叹了口气,转身便拉着妹妹向自己的寝所走去。


    可背后新夫人与那侍男的对话声还是被他听见:


    “……看见世女了吗?前头是什么情况?”


    “世,世女喝醉了。”侍男话音很是犹豫地答道。


    “喝醉了?是睡过去了吗?怎没人将世女送来这?”


    “不,不是,是世女说自己喝醉了,所以要醒会酒。”


    “醒酒?成亲之日,应酬颇多,醉酒乃是常事,为何还要特意醒酒,无人向世女提醒行房礼的时辰吗?”


    “不是真的醒酒,小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直接说。”


    “小的去的时候,就剩世女那一桌了,她们后来把酒换成了茶汤,在灌长世女。”


    “……楚华玉?”


    “不是,楚长世女也在列,以及伍世女,她们合围在一起,之前还挺正常的,后来不知的怎就开始劝酒,再到劝茶汤,然后就变成了一齐在灌长世女。长世女都被灌吐了,但楚二世女和她的友人们仍还拉着长世女不松手。还问长世女自己的弟弟结亲,怎的脸上不见笑颜,是不是不给她这个弟妻面子。又说是实在担心长世女酒未醒,夜路不安全之类的……总之,场面很混乱,无人劝得动。”


    “什么?在灌我长姐?”


    后面的小五便听不到了。


    楚府里的路,他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得通。


    才到水廊要转弯的时候,却才发现,拐弯的那根柱子旁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小五拉着昏昏欲睡的妹妹走向人影:“三公子?怎还未睡?有何吩咐吗?”


    话音落下好一阵,却迟迟未等来小公子的回话,荷花池塘的水声在他的耳边潺潺响起。


    小五等了片刻,抬眸去看。


    就看见小公子的视线是紧紧盯着不远处、此刻楚府内最亮的那个房间——也就是二世女以前住着的南园、新夫人目前所在的住处。


    又过了一会儿,小公子像是猛然回神一般,怔了怔,翡翠蓝的眸子这才落到小五身上,随后默然地冲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小五只好便又牵着妹妹继续朝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没忍住地回头去看。


    便看见小公子还是没走,就停步在那水廊的那片灯照亮不到的地方,动作迟钝地找了处栏杆倚靠,继续望着那处光亮。


    ……


    懂那种喝多了之后,胃里食物的残渣裹着胃液往肠子上、往喉口翻涌,却又被茶汤硬生生往下压,茶汤和酒在胃里拥挤不堪,还要被继续硬灌东西的感觉吗?


    我不懂。


    温去颜懂。


    宴席上一温氏族亲说我这个儿婿一表人才,接亲之时站在门口与许家的那小子眉来眼去时。


    许行云不知从哪桌冒了出来,笑着就要敬说这话的人一杯酒,喝之前却是望我一眼,然后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这笑容意味太深,我觉得危险,下意识就向许步歌看去。


    却只看到他跟随在许父身后离席的背影。


    而另一边楚氏和温氏老子对老子,小子对小子。


    温道言和楚珩明着的三句话,暗里有两句话其实是在打架。


    温去颜在我成亲之日她和她娘先坑害我在先,于是宴上她被我们一群人环绕,只能一昧的防备,一抓住时机就想趁早离席。


    却还是被我和伍念架在了中间,她还不得不顾着温去尘现在可是我夫人了的原因,咬牙对我敬言敬语。


    甚至最后我送她上马车的时候,她扶着车厢站都难站稳的时候,却强忍着吐意终是对我说了一句:“不管以后两家会是如何,请都不要为难我弟弟,他今后对一切都不会知情,只专心做你的夫郎,这点我能保证……”


    我响起这句话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地就往南园走,抬头很容易便看见自己以往那空寂漆黑的园子,此时正彻夜亮着烛光,忽而有些唏嘘。


    这一刻,自己有了夫人,有了家室的感觉终于有了实感。


    但低头,想到那屋中坐着的是温去尘,却总是要觉得惆怅。


    ……都闹成那样了,等会进去盖头一掀,我是要先跟他道歉求和,说:来,我们睡觉罢;还是直接什么话都不说将他摁下去就睡?


    倒也不是我脑子只想着睡睡睡的。


    主要是早被交代过了。新婚之夜嘛,这是必走的流程,若新婚夜不同房对男子来说,若传出去,就是新婚夜都失宠的糗闻了。


    且两府的家仆都盯着呢,明日醒来又还有一堆麻烦的礼仪在等着。


    走着走着,被近凌晨的夜风一吹,迟来的胃里翻腾不止的感觉便直往上冲,我立即快走两步就扶住凉亭的栏杆弯身。


    我这嘴巴才张,就听一旁的黑暗处传来一悠然却又带着丝丝嫌弃的声音:“麻烦了,华月,你吐开点……”


    119


    第119章 ☆、第119章


    ◎等候到深夜的目的是?◎


    他这突然的一出声,让我喉口一梗,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又不想吐了。


    于是我转了个身,撑着有些醉酒的身子准备在他旁边坐下。


    却听他又来了一句:“……你不若还是吐出来罢。”


    我下坐的动作立时一顿:“……”


    好家伙,一件事还就反复能被他应景接连嫌弃两次。


    烈酒烧得我喉口干涩,说出的话音便有些哑,我自顾自坐下便开口道:“应景?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呢?……有事?”


    我以为整个席上,温去颜算是最晚一批回去的人,没成想自家后院还坐着一个。


    他也不叫人掌灯,就抱着璨儿缩在这亭子中,这架势肯定是带有目的而来的。


    可以应景的性子,他当然不会我问什么就答什么。


    他低低笑了一声,故作老态地感叹着道:“哎呀,这小孩结了亲就是不一样了,连声师长都不愿喊了。”


    “有教有授,才为师……”本我还想跟应景绕几句,可说到一半,我眉头微微下压了些许,还是决定话音一转地直言道:“我没想通,既然此前温道言找过你,希望你能有办法阻止去尘嫁给我,而我刚好也有换娶嘉礼的想法。这种对你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你又何必把淮北王拉进来呢?这对你有何益处?是因为你果然身为皇室的人,更乐于见到温楚两氏族今后的互残,还是说淮北王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更为动心?”


    我说话间,应景只是侧目用他那一双褐色深邃的眼眸静静望着我,却没了以前的那股阴寒凌厉的感觉,这样看他倒真有了几分淑贤包容感。


    哈!他竟然尝试在我这样一个明知真面目且被他坑惨过几次的人面前,又尝试带上他那套伪善示人的面具。


    这反倒真勾出了我的好奇,他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你在怪为师?”


    璨儿在他怀中似乎动了一下,他立即边垂头去看璨儿,边如此问道。


    能不怪吗?我嘉礼没了,现在都已经是别人的夫了。


    虽本我也没对应景信任过,但他每次行事都如此地出乎我的意料,真是让我没辙了。


    于是我谨慎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以往都是我找他,还每次都要被他坑一把,而现在他主动找上我来了,且我现在还微醉着酒,别等下让他三言两语再给我绕屎坑里去,就算要跟他算总账、再有什么事也没必要此时与他掰扯清楚。


    闻言,他眼眸似乎微眯了一些,却没动身,之前声音中的那种悠然之意敛去,淡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华月何必怪为师头上?”


    应景口中的“他”指的当然是嘉礼。


    我略带些防备地看他,没说话。


    像是手有些累了,应景小心地换了只手抱璨儿,继续道:“且为师不过是在为你做事,不辞辛苦地跑到皇宫里去为你和嘉礼之间传话,如今倒是落了你的埋怨?”


    我:“……”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喝醉了……


    应景这莫不是打算来倒打一耙的?


    要不是应景横插一脚进这整件事情,那结果没准还真能如我所愿那样。


    听应景一番话,我开始感觉脑袋隐隐发胀,便往后将背靠在亭子围栏,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你说你在为我做事?我要你带给嘉礼的可不是那种话。”


    说罢我侧目盯着应景的反应……


    果然,我话说完,他瞳孔闪烁了一瞬,然后眸子弯了弯,似乎笑了:“可华月不觉得,我那句话更有作用么?”


    嘉礼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若应景只是如实将我的话透露给嘉礼,那嘉礼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断退路般地只为提前解除禁足将计就计的松口嫁给淮北王的。


    我想应景一定是说了一些会让嘉礼产生动摇的话刺激了他。


    应景继续说着:“华月的目的是将嘉礼引出宫,然后希望他能做点什么,搅毁你和温氏的婚约不是吗?可嘉礼……”说到这,他意味深长的停了会,像是在斟酌用词,然后道:“你看他,他把他自己都陷进去了,自身难保,你却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可没这个本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眸盯着我,眸光愈发的幽深:“所以我就依着你这个目的对嘉礼说了一些最符合当时情况也最合理的话。他虽不信,心中有疑,但最后不也是照着你我的期望去为你做了这么多事,达成了你一开始对他身上所寄予的期望了吗?……怎么?华月此时对为师的抱怨,是嫌嘉礼今日闹的还不够?”


    够……可太够了。


    闹是闹得够了,可结果呢?结果与我所愿的背道而驰。


    像是看穿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应景下一句话便是:


    “其实但凡嘉礼动作能快些,他的花轿能比温府的人早一步进去楚府,你两或许也能成的。”


    “成?怎么成?”


    我父亲都还好说,但我相信应景那时候出现在楚府门前一定不是时间上的巧合,他根本就是一直跟着嘉礼的轿子,然后提前一步出现在楚府门前的。


    他出现之后,父亲才真正开始出手制止我的“胡闹”。


    我有些好笑地故意问道:“莫非你会帮我?”


    “会。”应景回答得很干脆。


    差点让我笑出声:“那你说说,你今日在楚府门前到底和我父亲传达了什么信息呢?”


    应景却道:“可嘉礼这不是没能在温氏围住楚府之前进去楚府吗?……到这,嘉礼其实已然输了,他没可能了,你若随着他一意孤行再强行做什么,只会更一败涂地。所以我才选择在那时现身,阻止了一些没必要的事情发生。”


    应景最后用一种有些无辜地语气对我问道:“就这个结果而言,为师做的还不够好吗?”


    应景这样角度地解读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我觉得无比的怪异——他居然真的要将黑的都说成白的了?!


    于是我道:“你不要把你自己说的那般无辜,既然你说你是在为我做事,那你为何又非要哄着嘉礼嫁给淮北王?你也知道若今日的这场婚约若无法通过一些动乱搅毁,我是想强娶嘉礼的,而你却直接将这一条路给我断了,以至于我在今日根本没办法选择嘉礼,也是因着我没了这个想法,才导致嘉礼的花轿比温府慢一步到——”


    “那你倒是选择他啊,华月。”


    我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的音都还没落下,却听应景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将我听得立时一怔。


    我有些诧异地倏然转头看他的神情。


    只见他微微歪头,语气温柔,但语意却是嘲讽着道:“嘉礼他嫁与不嫁淮北王,是他自己选的,我可没逼他;而华月今日娶温氏子还是四皇子你也明明都有的选择不是吗?”


    见我愣住没说话,他倾身向我凑得极近,四目相对间,他眼眸压了压,又道:“你们都有的选的。嘉礼心急你,所以选择了最快能解除幽禁的办法,答应嫁给淮北王;而你楚华月……你永远在权衡利弊,当前谁能给你带来最小的风险你就选谁。说来说去,就算嘉礼身上没有婚约,你当真就会选他吗?到底是会选他还是许小公子呢?对你来说,许氏比嘉礼能带来更大利益,而嘉礼又比温氏更容易应付……你看似没有选择,最后还不是扭头就顺从般的娶了温氏小郎……让我猜猜这是为什么呢?莫不是许氏的小公子开始张口要肉吃了?你发现你控制不住他,嘉礼又因淮北王的原因会要牵扯出更多的你不可控的麻烦?所以你选了目前向你无限示弱顺从着的温五公子?……你选的是他们吗?你分明选的是你自己。你这种人看似多情但最不该的也就是和你谈情,一旦在你面前暴露情感所需,便要被你衡量,让人患得患失失去自我……”


    他言语犀利,声音缓缓:“没被你选中的,焉知祸福。”


    应景的视线像一条毒蛇,透过我的眼睛,窥伺我的内心。


    当我察觉过来的时候,心脏似乎都已经被这条青蛇缠绕,此刻正朝我吐出蛇信,伺机而动。


    我浑身一震,猛然就身子后撤开来……爹的,差点让应景这张毒嘴给我说破防了。


    我压下胸腔里的那道心火,凛声问道:“应景,你到底什么用意?若只是来炫耀你的足智多谋、一计三用。那我领教了,若无其他事,请离开楚府。”


    我如此请离,应景却是望着我勾唇笑,像是在逗趣小辈般地开口道:“哎呀,华月这是生气了?……这便是华月真正生气的模样?真是难得。”


    本来都要被压下去的心火又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助长成焰,我终是没能忍住便开了口,像是要将今天积攒了一天的郁气一并喷薄而出:“应景,你别不识好歹,你……呃?!”


    然而,脱口而出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


    应景双手抱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的璨儿就放在了我的腿上,语气理所当然地道:“他要哭了,你吓的……哄他。”


    我嘴角肌肉扯了扯,望着此刻正坐在我腿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冲我甜甜笑的璨儿顿时心生茫然,然后又转头看向璨儿他那心思百转千回的爹道:“不是,你——”


    然,话又又被打断。


    我视线顺着应景的手臂看向他此刻秀长的手指捏着的那封信纸上,不解问道:“这什么?”


    应景:“你先看看。”


    “呃……哦……”我将信接过,璨儿却调皮,我信才展开,他就伸出两只肉手来捞,我手忙脚乱地抬高手避着他,根本没法看信。


    应景见状,嫌弃似的叹一口气,然后又一下向我挪近了些,几乎是与我相贴地并排坐着,接着便将璨儿给揽回到了他自己腿上,边道:“既然璨儿没要哭,就将孩子还我。”


    我没顾得上他,垂眼借着月光就想再凑近去看清那信纸上短短几行的内容。


    可一旁的应景却又说话了:“嘶……璨儿身上怎么一股酒味?你身上的?”


    我一愣,下意识就道:“是我身上的,之前在宴上你不也看见了,我喝了那么多,你也没问我就将璨儿给放我腿上了……”


    我说罢,应景似乎扫了我一眼,伸手摸了摸璨儿屁股底下的衣服,随后又捏起连带也被蹭了酒味的他自己的衣服轻嗅了瞬,却没说什么,只拿出帕子擦了擦璨儿和他自己的衣服,随后转手又把那帕子扔在了正呆呆地看着他忙这忙那的我的腿上,说道:“你的你自己擦。”


    我一手拿帕子一手拿信,莫名其妙盯着应景沉思了好一会,心中有种不太好说的怪异感。


    “看我做什么,看信啊。”


    应景道。


    我将眸子转开,却又回扫了他一眼之后,才将视线放到信纸上。


    信上其实才几个字,且没未署名,但我就是瞬间便认出这是沈鹤扬留给我的。


    看完信我豁然站起:“你还截我信件!”


    应景手搂着璨儿仰头看我:“华月为什么会首先觉得这信是为师截的,而不是为师为你从真正截了这信的人手中抢回来的呢?……真是令人心寒。”


    “你……”我蹙眉:“信你也看了?”


    应景:“我对信的内容没兴趣,但拿到手上的时候,信已经被拆开了。且我来这一趟只不过是为了要你兑现你当初对我说过的一些话罢了。”


    “……”我:“什么?”


    我他爹说过什么了?


    这么一说,我也确实觉得今夜所见的应景整个人都有些不同寻常,虽也是说话一套一套弯弯绕绕的,但每每没在说话的时候,视线会稍稍别开,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看起来甚至有些许扭捏……


    不是,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能对应景说什么需要上门来偿要的话?


    他该不会又诓我呢吧?


    我张了张嘴,又退缩般地闭回,别开视线绞尽脑汁地回想之前和应景相处时的种种。


    “嘶……那个,”我最后实在没能有任何印象地抬起手指指向应景怀中的璨儿,古怪道:“你等会该不会还想要告诉我璨儿其实是我的孩子罢?”


    总感觉是非黑白似乎能全凭应景他这一张沾了毒的嘴来造就。


    120


    第120章 ☆、第120章


    ◎堂兄留下的信◎


    是了,应景这人根本就不能太信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他甚至有可能就是单纯觉得无聊,便来诓着我玩都不一定。


    我说完,应景先是“嗯?”了一声之后,停落在我脸上的视线缓缓顺着我的手指看向他自己怀中的小破孩,眉头微挑,这表情像是觉得我的反应好笑却又忍住了。随后他又回看向我的眼睛,直接戳穿我道:“华月果然忘了?”


    见我沉默。


    应景便捏细了嗓子,模仿我那日的语气一字不差地复述道:“‘师长能人,是众世家的席上贵客……’”说到这他褐色的眸子微动,扫视我脸上越来越尴尬的神情,他的嘴角似乎勾了勾,还继续道:“‘与各大族关系都相处得融洽,为他们排忧解难,可为何独独不帮学生?为何我们楚家就不得师长青睐?难道在师长眼中我们楚氏一族上下竟没有任何师长所想要的?那他人付的都是些什么酬劳?学生也可以照——给——’”


    他还将最后两个字的音拖得老长,给我听得头都要坠到地上去。


    听他这样点明,我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所以你将嘉礼引出宫,又帮我拿回信,然后等在这,做这一切就为了我说的这句话?”我有些无奈:“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可我现在能给应景什么呢?值得他这般费尽心机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来,且他想要的东西以他自己上师府师长的身份请勿谋得,可比我容易得太多了。


    “不,顺序不是这样的,”应景此刻面色认真,说话时褐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我来是想要华月先兑现你自己说过的这句话。至于为师想要的……暂时还没想好,先留着,为师以后自会提条件。”


    应景会就为了讨要一个根本还没有入仕的世女身边一介谋士的身份?


    我不信。


    他若是开口要的是去我母亲身边,我甚至都能多信几分。


    “那你得先告诉我,这信你是从谁手中夺到的?”


    我问道。


    应景:“怎么?不愿意?……华月你自己没发现吗?你总是做错选择。在对的时候做错的选择,在错的时候你终于领悟出正确的答案,可那时就已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身边需要一个能引导你能布局的人,而不是那些只想缠绕住你、蒙蔽着你去做错事的人……他们没这份心,也没这个能力。”


    难道他就有这份心?


    所以他便在我成亲这日,炫技了一番?……是这么玩的吗?


    而我仍是不松口地道:“如果你是想做我谋士,那就更不应该让我和嘉礼之间变成不可能才对,你得顺应我的心意去做事不是吗?”


    应景:“华月现在需要的是有人帮你站去更高的地方,而不是男人堆。”


    我眯了眯眼:“可你也是男人。”


    我话音才落,应景忽而一怔。望着我,张了张嘴,他长睫在月夜下颤了颤,沉默了会,忽而便抱着璨儿站起。


    这时,一缕长发跑到了他肩前,他扫了一眼秀眉微皱,然后空出一只手勾着那缕发捞回到肩后去,没再说话,转身就要走。


    却被我拉住……


    “师长……无其他事了?就要走?”


    试探完之后我噙着一抹浅笑问道,带着某种暗示般的重新唤回他师长。


    怎么说,我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一个在其他方面没有和我有太多牵扯却在我每次找到他的时候,他当真能做到很多事情的人。


    且我以前在有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也都是不管黑天白日地就去敲他庐屋的门,这么多次了,他忽而转身向我来要一个只是谋士身份的位置话,其实对我而言,好像也没差?


    而应景没有回头,只微微侧目,话音淡淡:“信也送到了,贺礼也给了,我该走了。”


    贺礼?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之前应景扔给我的手帕怔愣。


    且应景也是从此刻开始,与我说话时没有再近乎倨傲执拗地自称“为师”。在发觉出这一点的时候,我之前心中的那股对他的怪异感便又加深了一分。


    我无言间,应景拂开我的手,又准备走,我连忙重新将他喊住:“师长,楚府内院有间屋子,很别雅。师长闲时若想来望学生,可随时落住。”


    见应景停步了,我便第一次尝试着用这样一种身份向他问道:“既然师长也看过这封信了,可有何见解?我……”说到这我不禁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现在赶去救,是不是晚了?”


    ……


    我心事重重急步绕过水廊,耳边是自己的步子踩踏在木廊上的声音,期间转过一个弯的时候,似乎一侧有几声窸窣声传来。


    我步伐不停,侧目扫过去一眼,只看见一片黑压压,于是又转回眸子,看向那仍烛光通亮的屋子……


    当用如此的速度走到房门前的时候,我已经是气喘吁吁。


    本该就以这番模样直接踏进去的,可望着在摆进了太多男子的物什而完全变了模样的房间,我不禁还是有些愣神,便站在门前停顿了会。


    房间门前还是站着许多人,大多都是去尘从温府带来的,他们站在门的两侧,悄然抬眸观察我,脸上是勉强堆砌出的喜色。


    忠叔居然也在房里,正蹲在去尘的脚边,握着去尘的一双手在安抚他:“孩子不要担心,家家办喜宴,宴宴不同时。咱们楚府也是向来是不看重那些俗礼的。我们二姑娘也就是贪玩了些,近日也是因娶到你这样的孩子太高兴了罢,所以一时忘了时辰而已,女子嘛,皆是如此着的。我刚派人去问了,酒席已散,有人看见二姑娘她往这边来了的……”


    去尘盖头还没掀,我看不到他此时的神情,但他端坐在那里,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却莫名看起来很弱势,让人想要去抱他……


    所以我也真就直接走了进去,带着我那又加重了几分的急促喘气声和一身的酒味越过那些立即向我围了过来告诉我接下来要如何走流程的侍从,直接将去尘搂进了怀中。


    去尘显然没能反应过来,惊呼出声,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低低的。


    “去尘,是我……”


    我出声之后他便没有再挣扎着动了,像是顿时松懈了一般,两手很是自然地过来环住了我的腰,便将重力压向我的伏进我的怀中。


    忠叔见到我如此,松一口气地转身就带着楚府的那几个家仆很识趣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而温府的家仆面面相觑,似乎在为难这种情况该如何提醒我,新婚夜还有许许多多的礼节要走完,才能相见新夫人盖头下的容颜。


    可在他们还在踌躇之时,却见我竟已经躬身,直接就一只手掀开了去尘盖头的一角,像是迫不及待般地,探着视线便往盖头里面瞧。


    我掀开盖头的时候,去尘也正正好抬眸。


    本就脱尘的美貌因成亲这日上了胭脂,且眼尾的那么明显的一抹红让他此时还掩在盖头下的这张容颜更沾染上一份烟火气的动人的美。


    我用拇指用力抹了一把他的眼尾,确认是这并非是装扮,而是因情绪的不安而红着的,心中便顿时有了心疼,解释道:“宴席迟迟不散,去尘的长姐应是舍不得你,与我交待了好些要我好生照顾你的话,兴起了又拉着我喝了好多酒。我当然不能推拒,所以就耽误了些时间……去尘这是乱想了吗?我不是答应过去尘的吗?若娶了你,便以夫礼相待。”


    我说罢,他淡色的眸子颤动,似乎愣了一瞬,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只眸子盈盈亮地在我脸上扫。


    我想他心中一定是有很多话会想问我。毕竟在白天,我还曾弃他而去,而此时却将他的盖头掀开,并主动承诺着要对他好。


    两人盖头下的视线对望都像是在隐隐地试探着对方此时心中滋生的情意互有几分。我进一步地想与他确认,他便有些羞涩着的眸光闪烁微微别开视线,可长睫才覆,顿了一会,一转地又视线怯生生地回视抬眸看向我的眼睛。


    就在又一次的视线相融的时候,我钻进盖头直接凑向他的唇。


    很柔软……我轻轻地啄了两下,却被去尘的手攀着我的肩膀抵在中间。


    他微声提醒我道:“合卺酒……”


    听见他如此的说,一旁两个候着的正无措的侍男便立即将端着的两杯早已倒好的酒走向床边的两人。


    我却没理会这些,只抓住去尘抵在两人间的手,往旁边拿开。


    另一只手将盖头直接掀下,便又重新凑了过去,继续在他的嘴角落吻,边低声道:“饶了我吧,去尘明早可以去问问,我今晚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我现在是真再喝不下任何了,且我们的吉时虽过了,但现在赶紧或许还来得及。”


    他身上很香,肌肤白无瑕,稍微含一会儿,脖颈间就落了红痕。


    每次被吮,他呼息就要加重,就像是一口气抽不上来,就又被强行去呼息下一口。


    然后他攀附在我肩膀上本来想要推阻我急来的手就变成了因脱力而虚扶着我。


    吻至他的领口处,我像是迫不及待,扣子都没去解,就用手指勾着他领口往下拉,然后如蜻蜓点水般的连绵继续往下亲吻。


    温去尘也顺从地仰起了头,眼眸半闭……


    成亲当夜的各种繁文缛节就被我以醉酒以及对新夫人的某种情意上的急切而省去了绝大部分,直接加快进程的就来到了最后这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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