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济仁和白婉柔是真贵人。
不但出资源,还出人力,连着几天,每天都派十几个弟子前来帮忙,帮着布局,搬运,分类,标识,并将不同的药材装进对应的药柜……,忙得不亦乐乎。
在他们的帮助下,除前期筹备花了些时日,各种入场来得很快,大概五天时间,医馆就弄好了。
许二开医馆在村里都炸开了锅。
为庆开馆,她们还举行了简单的仪式,连县令魏续都前来捧场了,一起来的还有其夫人和女儿魏兰兰。
这有点超出许知予的原定计划了,不过热闹一下也行,其实她还挺爱热闹的。
当蒋师爷高声吟唱:“吉时到~”
一时间,围观的乡民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门口。
魏续简单致辞,再是白济仁。
随后许知予、魏续、白济仁三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同拉下挂在门头的红绸布,渐渐,一张黑底金字牌匾从红绸下露出了真颜来,牌匾上‘厚朴堂’三个大字,古朴简约,苍劲有力。
牌匾是白济仁送的,字是他亲题的。
与此同时,许宗带着小双大武,快速点燃早就铺好的鞭炮,瞬间鞭炮炸响,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彻四方,浓烟飘起。
这是许知予此生的高光时刻,亦是许家村的,几乎是村里所有人都来祝贺和看热闹了。
个个洋溢着笑脸,鼓掌,气氛好不闹热。
“恭喜许小官人,贺喜小官人,望这‘厚朴堂’今后造福一方乡民,让老百姓无病,无痛。”魏续继续恭贺道。
“是呀,是呀,这‘厚朴堂’开起来,有知予坐诊,老夫怕是以后都要清闲不少,这是本县乡民之福,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哈哈哈。”白济仁捋着白须,笑眯了眼,甚是开怀。
“知予,恭喜你。”白婉柔也轻轻施礼,柔声道贺。
“多谢县令大人勉励,今后晚辈还得多向白老学习,谢谢婉柔帮助,辛苦了。”许知予恭敬地作揖,一一道谢。
一时间,片片祝贺声如雪花般飞向许知予。
厨房那边,过来帮忙准备饭食的妇人们,也都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向娇月道贺起来。
“娇月,恭喜你了,如今你当家的本事了,开医馆了,你的腿脚也大好了,今后你享福了。”是陈大娘,她一直认为娇月是会享福的。
原本蹲着洗菜的娇月连忙起身,擦擦手上的水渍,感谢各位嫂子大娘,而目光只是望向许知予那边,这人如今是那么的闪耀,夺目。
呵,高兴。
“是呀,是呀,大家伙都把火烧旺些,油水给足些,这可是县令大人待会儿要吃的。”妇人们边说边笑,干起活来麻利得很,撸起袖子,又干得热火朝天。
远处分叉大柏树旁,三五个村民蹲着,围在一起,一人握着把瓜子。
最中间的许跟头吐了一口瓜子皮,“诶,你们知道吗?许二这医馆是镇上白神医帮着开起来的。”
“当真?可为何不开在镇上,要开在鸟不拉屎的村里?这里才几个人,还搞这么大阵仗,连县令大人都来了。”一小眯眼,嗑了一口瓜子,靠近了些。
许跟头讪笑,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嘿,瞧见许二旁边那位白衣仙女没?”神秘兮兮。
“咋了?这么个大美人,这些天,天天在村里进进出出,不但看见了,还眼睛都看直了呢,真像是那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好看,嘿嘿。”摸着下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白婉柔那边。
许跟头压低声音,“来来,我给你们说,那可是白神医唯一的孙女,‘回春堂’的二把手,别光看她长得好看,我听说相当厉害,她掌管的药材买卖,遍布整个大越国,而且还没嫁人呢。”
“噢呀,这么厉害?一个女子而已。”这有点夸张了,不过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不信算了,哥哥我帮工的店子,离医馆半里不到,经常有医馆的弟子过来点餐,都是一手料。”得意地抛起一颗瓜子,凭口接住,吃掉。
“嘿!你们瞧,她和许二站在一起,你们不觉得还挺有那么点意思么?你们说这许二是不是真傍上人家白大小姐了?嘿嘿。”调笑加羡慕之色。
“嘶——,这不至于吧?许二?‘他’是有娘子的,再说‘他’一个瞎子,虽说长得还行,但斯文秀气,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人家白大小姐会看上‘他’?图‘他’啥?莫打胡乱说。” ,不信,也不希望是真的。
“咳,你们不信算了,你没看那白小姐看许二眼神都,快看,她又又又对着许二笑了,我估摸数着,这白小姐,啧啧。”
好无聊的人,记这个。
“跟头哥,你连这也记得住?”惊讶,瓜子都不嗑了。
“咳,你以为呢,知道这些年哥们儿为什么能在镇上站稳脚跟不?靠的啥睛,诶诶,又笑了,
……
“可我还是觉得人家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不太信是你说的是看上许二了,关键许二也不咋地呀,就是莫名其妙会了点医术,有啥了不起的嘛,窝在这乡坝头开个医馆,一天能挣几个子儿?关键始终是个瞎子。”
“我说你们一个二个思想就是简单,瞎子怎么了?他们都懂医术,说不定两人一起就能把眼睛治好,欸,欸,欸,你们快看!”噜噜嘴,正巧瞧到白婉柔附在许知予耳边说话,许知予眉开眼笑的。
“哎呀,这样看两人还真是有戏,可‘他’家那小娘子错耶,平时不打扮还没注意,今儿这一打扮,刚才我都没认出来,还说哪来的大家小姐,白小姐,身段又好,且娇娇柔柔的,惹人怜爱,”
旁边一年长些的,一把瓜子壳扔在小年轻的头上!
“我去,人家媳妇,你心痒个啥劲?嗯,不懂这许二,这样的美娇娘怎舍得天天打骂,还打断了腿,跛了脚。不过你们看,如今走路是正常的。”指着搬着凳子的娇月。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从白婉柔那边移到了娇月那边。
嗯——,都点点头。
“唉,这样一来,那小娘子确实要可怜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要么做小,要不就卷铺盖走人呗,长得再好看,她一个逃荒女也能跟人家白大小姐比?有得比吗?若我是许二,我就抓住这次机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人沉默,都在想这种好事咋就落不到自己头上呢。
唉……
好一会儿,才有人接话,“是呀,不但能抱得美人归,说不定还能得到神医传承,以后‘回春堂’说不定都得改姓许……”
……
离了个大谱。
“许跟头!你们几个蹲在这里蛐蛐个啥!这县令大人可还在这里,莫王法了?”陈大娘刚好路过,就听到这么些,快气死她了,想上去撕烂他们的破嘴!
许跟头几人心虚,看看魏续,虽只着便服,却自带官威,刚才八卦得欢的几人瞬间缩了缩脖子,赶紧捂嘴。
“没,没,大娘,我们说着玩呢,玩呢,走,走,快走~,嘿。”嬉皮笑脸的,侧着身趔开了。
陈大娘没好气,抬头看了一眼许知予那边,再看许知予旁边站着的白衣姑娘,两人这气质还真是——般配,唉,她突然又觉得娇月命怎么这么苦。
啊,呸呸呸!老婆子你也无中生有!
摆摆头,去厨房帮忙去了。
不过心下寻思,娇月这孩子心实诚,不要日子刚好一点,这福还没享上,就被别的女人撬了墙角,是不是该提醒她把许二看紧一些?
等鞭炮放完,许知予准备请魏续,白济仁、许宗去堂屋坐,半路却抬头四处张望,在这特殊时刻,可娇月人呢?
仰头往厨房那边看,但就她那视力,自是看不见。
情急之下,随手一把拉住一个路人,一看是三叔家的许大妞,“大妞,你可瞧见你娇月嫂子了?”
许大妞,十四岁,她三叔的大女儿,今儿是和她娘王秀兰一起过来帮忙的。
突然被拉住,小姑娘微微一哆嗦,“娇月嫂子,嫂子——”小小的个子踮起脚尖,帮着四下寻人,当看到从厨房出来的娇月,眼睛一亮,“在那边!嫂子在那边帮厨呢。”
许知予顺着许大妞指的方向,拉开嗓子喊了两声,“娇月,娇月——”
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院子虽然扩大了,但也不是太大,但此刻太嘈杂,也难听到,不过娇月像是心有灵犀,回头,是官人在唤自己?
“予哥,嫂子注意到这边了,我去唤嫂子过来。”
许知予点头,“嗯,大妞,去让你嫂子过来一下。”说完又招招手,“娇月,娇月,过来,过来——”
在这特别的时刻,她希望娇月能在自己身边,一同分享这份喜悦。
许大妞飞跑过去,对娇月说:“嫂子,予哥让您过去一下。”
娇月以为许知予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做,诶了一声,擦擦手,赶紧过去。
还没开口,许知予就闻到那股淡淡的薄荷香,伸手一把拉过她,“娇月,你过来了。”笑得开心。
“官人,怎么了吗?”自己还在准备吃食,她知道这两天许知予特别忙,对于医馆的事,她帮不上忙,所以就想着尽量把后勤做好,而且她确实也做得非常好,很细致,让许知予一点也不操心。
“厚朴开馆,我想你在我的身边。”许知予只小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挽起她的胳膊,一脸幸福之色。
娇月今日忙得脸本就红彤彤的,当胳膊被挽起,一下更红了。再看魏续白济仁他们都转头看向她俩,腼腆地想抽掉被挽着的胳膊,试了试,却抽不动。
“奴家那边还有事呢。”小声,都瞧着呢,害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知道她是想逃,许知予不给机会,挽紧。
“厨房有水根嫂子她们操心,以后我会单独感谢她们,我看不见,娇月得陪着我。”语气略带撒娇,且轻轻拍拍娇月的胳膊,看有人过来朝贺,赶紧陪笑,客气地表示感谢。
“谢谢贵叔,花婶,待会儿留下吃饭哈。”招呼着。
娇月也赶紧赔笑着。
真是受不了她这样,这人不但变得温善了,还变得动不动就爱撒娇了,关键这么多外人在呢。
“娇月妹妹,你就过来陪着吧,我看她一上午都在往你那边瞧,一直在寻你的身影。”一旁的白婉柔用只有她们三能听见的声音,打趣道。
听到打趣,许知予嘿嘿一笑,对着白婉柔投以感激的目光,谢谢,你是懂我的,嘿。
娇月一听,脸都红到耳根了,看许知予兴兴地笑,随后又一副期待的模样,心也软了,“好。”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想陪在你身边呢,就刚才揭牌匾那一刻,虽然自己在笑,其实心里多酸涩,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谢,娇月你可真好看。”许知予俏皮地眨眨眼,这是除今早的第二次夸她了。
咳咳,估计都没想到许知予这个时候会冒出这么一句,白婉柔洋装咳嗽,这位是打算忙里偷闲调情呀?赶紧识趣地拉开了距离,几步跑到魏兰兰身边。
对着魏兰兰浅浅一笑。
魏兰兰微微颔首,表示招呼了。
而娇月更是羞得不行,都不想理许知予了,但手臂被挽着,又逃不掉。
今儿她特意穿了一身新衣裙,料子很好,月白色,白中带着淡淡的碧蓝,这个颜色很衬她的肤色,一着上,衬得白皙皮肤更加白亮了,很明媚,再弱施了些淡妆,不用打扮太多,天生的东方古典美人儿。
衣服是前几天许知予在镇上硬要给她买的,说以后开了医馆,人来人往,衣服得穿得体些,算是礼仪,她们那几身旧衣,已是补丁摞着补丁,早就该淘汰了。
娇月拗不过,又听她说得有些道理,于是便由着她买了,不便宜呐。
同时许知予自己也选了一套天青细料长衫,一上身,整个人气质都变了,隽秀翩翩,连衣服店的掌柜都直夸她俩生得好看,是天生一对。
蛮开心。
许知予拉着娇月的手不放,怎么说娇月也是这个家的半个主人,她想要与她一起感受这一份幸福。
月白和天青相依,确实很配。
这画面落在刚才八卦的几人眼里,又有些看不懂了,小两口感情是这么好的?
作为主人家离客人太远很不礼貌,许知予拉起娇月,快步走到魏续他们身侧,引领着往前走。
进到堂屋,大家一阵寒暄。
今日许知予特地备了酒席,会宴请到访的所有人,虽谈不上多好的席面,但也不会寒酸,至少保证大家都能吃到油水,能吃饱。
而肉是许大山送来的,不过许知予都有记账。
吃过午饭,因魏续公务忙,带着家眷要先行离开,许知予起身相送。
送到半路,白婉柔突然也跟了上来。
“许大夫,柔姐姐,再见。”魏兰兰坐在马车里,羞涩地对着二人挥手。不过在‘许大夫’三个字后稍微停顿了半秒,抬眼看了白婉柔一眼。
“魏大人,夫人,小姐,您们慢去,再见~”许知予拱手告别。
白婉柔急着上前,拉着马车杆子,“诶,兰儿妹妹,那天送过去的兰花,你可还喜欢?”
“嗯~,挺好,谢谢柔姐姐。”魏兰兰小声应了一声,便含羞地低下了头。
这人,都半天了,也不说一句话,眼下要离开了,这才急着追赶上来。
“哦,喜欢就好,下次遇到好的,我再给妹妹送过去。”
“嗯,谢谢,柔姐姐有心了。”浅浅一笑,小脸微红。
“不谢。”白婉柔竟有些失神。
马车缓缓启动,这才不得不放开车杆子,挥挥手。
直到马车远去,还一副依依不舍。
许知予靠近,“喂,人都走远了,还舍不得呢?”
嗯?回神!
“舍不得,要不要追上去呀,呵”
“啊?知予说啥呢?”白婉柔连自己脸红了都不知道。
许知予用手掩了掩嘴,压了压声儿,“咳咳——,我呢,是眼神不太好,不过我没瞎,你这也太明显了。”
是么?白婉柔赶紧看了看四下,确实有人目光放在她们这边,马上正了正脸色。
“很明显吗?”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
“嗯,很-明-显——”就那眼神,全落在人家小姑娘身上了,那语气,软得要死。
还有,今天你这80%的笑,都是假借于本医,对着魏兰兰笑的吧?
“唉,还是羡慕你。”怅然回头,又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
“羡慕我什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许知予苦笑。
有些事她也没全部跟白婉柔说实话。
原来,这段时间为了医馆的事,俩人接触得比较多,白婉柔其实早就看穿了许知予的女子身份。
当无意被点明身份,许知予很是惊愕。
但看她并恶意,当时许知予还挺激动,艾玛,平常人看不出男女来还情有可原,她一个搞医的,专家,能看出来也不足为奇,因为她许二又不是长得五大三粗,雌雄难辨到了那种严重程度。
而当白婉柔红彤着脸,吞吞吐吐问她怎么做到和娇月感情那么好时,意识到她也喜欢女人。最开始许知予也误以为白婉柔对她有意思,不过后来才知道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不过好像进展得也不顺利。
“你那位红颜知己,就是我们的县令千金吧?”
白婉柔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大方地点头承认。
“唉,我这本经,比你的还难念。”苦涩,白婉柔愁眉苦脸。
嗯,这许知予确实不得不承认,就从刚才二人的表现来看,算单恋还是啥?她只能表示同情。
呵,自己都还不知道咋办呢,居然同情起她人来了,也是醉了。
二人对望一眼,都低垂了头,回到院里。
看二人一起从外面过来,娇月虽也迟疑,但还是硬着头皮提步走了过去,笑着挽住许知予的胳膊,微微依偎:“官人,县令大人他们走了么?”刚她去收拾碗筷去了,并不在现场。
刚才不是还抗拒自己挽她么,怎此刻这还主动上了,“嗯,刚走,娇月,你辛苦了。”
有娇月如此,自己确实是值得羡慕的,至少在掉马之前,愁,顺手握住娇月的手。
看许知予撒狗粮,白婉柔瘪嘴。
暗叹一口气。
第52章 娇月的痛
‘厚朴堂’开馆,许知予和娇月累惨。
连着几天,她们都睡得很晚,除了现场整理,重点在复核,复核药斗中的药草,毕竟许知予受过系统培训,是专业的,清楚复核在调剂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只有确认无误,才能保证用药安全。
而做复核就需要娇月配合,将药草一味一味从斗里取出来,交给许知予辨认,几百味药,两人配合着,一味一味地取出来,一味一味辨认,再归位,花费精力但又特别有意义。
两人有条不紊,在这个过程中,许知予会给娇月讲解药柜斗谱的编排规则。
“你看,黄芩黄连黄柏,二黄,都是清热类的,放一起很好理解吧?而麻黄与桂枝、桃仁和红花它们经常一起配伍,所以也放在一起……”许知予讲得很慢,一边讲一边告诉她配伍过程中配错药物的严重性,同时她在辨别时,还会一味一味地教娇月如何从形、色、气、味、大小、质地、断面等外观去鉴别和识别药材的真伪,优劣。
娇月就像一位学生,认真听着许知予讲解,对不理解的,时不时会靠拢,问个明白。
“所以这就是首乌的‘云锦花纹’?这样一圈一圈,像朵梅花。”娇月轻拿起一块首乌,用指尖顺着纹理一圈一圈画圈。
“嗯,对,很有特色是吧?每一味药材都有它的鉴别点,只要掌握了这些要点,万变不离其宗,假药就能一眼识别。用药呀,只有正品才能保证疗效,不过,娇月你一时记不住没关系,等我有时间,我默写一份《药材鉴定手册》,到时娇月就可以对着学习了。”许知予看过借回来的药书,内容并不算详尽,不太理想,所以打算自己写。
写书的事之前和白婉柔说到过,白婉柔也相当感兴趣,很支持她,让她需要什么尽管给她说,她都提供。
娇月默默点头,从许知予给她说希望她识药那天起,她就非常努力,她想为许知予分担些事,她也学得不错,已经认识上百种药草了。
所谓复核,也是难得的培训过程,两人不急不躁地进行。
又一天落幕,几百味药草总算复核完毕,累了一天的二人,洗漱完毕,准备休息。
许知予先去放松了一下,在这里,起夜很不方便,她鼻子灵,受不了屋里放夜壶的味儿,会很不舒服,所以每次睡觉前,她都会做好睡前准备!
进屋,房间照着蜡烛,看娇月已经躺在床了,哒哒哒小跑过去,摸上床,“嘿,娇月,我帮你上药?”
每天再累,一到这个环节,许知予都精神百倍。
娇月轻嗯一声,柔和的声音荡到许知予耳里,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
而娇月又何尝不是在等她呢?
虽有些害臊,但这人除了上药,倒也老实。
微抿着唇,背对着,将药膏递给许知予,“给……”下意识咬唇,仍脸红害羞。
“好……嘿。”许知予大方接过药膏,窃喜,心情美好。
从第一次上药到现在,已半月有余了。
背上的疤娇月自己看不见,可脚踝上的她看得清楚,效果明显,那些伤疤从开始的逐渐变红,到原本皱巴的肌肤像是有了新的生长力,一点一点变得光滑平整,乌黑的色素也淡了,像新生了。
许知予用指尖轻轻挖了一些药膏,这些效果她自然注意到了,惊叹宝库出品的十倍加持之力,果然药力非凡啊,不到二十天,实则相当半年的治疗效果。
除此之外,许知予还发现就连那些完好的皮肤,在药膏的滋润下,也变得更加洁润细滑了呢,指尖偷摸一下,嘿,手感……真好。
嘴角下抿,指腹轻轻地在那道刀疤上打着圈,抹着药,即便这么久,看着那些疤痕,也有些失神。
“娇月,它还痛吗?”
很多次,她都想这样问,但都止住了。
停下,手指轻附上那道刀疤,轻轻地,一点也不敢再用力了,轻抚着。
这道刀疤,从肩到背,足足二十厘米,初见它时还呈刺目的殷红,反复上药,已渐渐褪成了月白,如那坠落的月光,在雪色肌肤上碎成的一道银色裂痕,增生凸出于皮肤表面,依然显得比周围任何一道都顽固,突出! ,轻含着唇,突然被问得一愣。
“嗯?”侧头,疑惑地看向许知予。
这道刀疤的来历,那晚娇月给她说过,但只说是逃荒时被流匪砍的,但许知予能感觉,并不那么简单,因为每一次触碰到它,娇月会紧握着拳,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正在经历某种生死离别,极为痛苦。
轻抚着,伤,像是藏着那年的惊涛骇浪!
背部的轻颤从指尖传来,许知予心痛不已,又”
食指压住,。
官人是在问那道刀疤吗?娇月凝视着许知予。
“不痛,都这么些年了,早就不痛了。”嘴上说得轻松,鼻头却酸了,眼眶也泛起红来。
吸吸鼻子,努力想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可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不善于隐藏了,痛,她真的好痛,但她痛的不是那伤,是那没有救下来的妹妹——舒月。
“娇月,对不起,你别难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许知予后悔了,后悔提这些伤心往事了,她用整个掌心压住那条不安的藤蔓。
娇月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要赶走那股窒息感,然后呼气。
“呼——”
“没事儿,我只是有点忍不住,忍不住去回想,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那段日子是我此生至暗时刻,家庭变故,亲人离世,伤口又反复感染,人连着高烧,好在遇到莫大娘他们,他们人善,即使同样困难,也选择照顾我,开导我,只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却双双病亡,救命之恩,即便把自己卖给瞎子当媳妇,也决然要把他们二老安埋好。”
莫大娘时常感叹自己能活下来是奇迹,但后来想想,活下来又干嘛呢?特别是腿受伤那段时间,多少次都不想活了。
“娇月——”许知予整个人轻轻附了上去,脸颊轻贴着后背,她心痛。
最近她们时常有肢体接触,娇月倒也习惯了这种亲近。
吸吸鼻子,难以想象,这些话自己能说出来。
“娇月,就让那些不好的,随着这伤疤一起消失,好不好?”磨蹭。
掌心覆着那条蜿蜒的藤蔓,她能感受到掌下肌肤细微的战栗,手指顺着脊背,顺着藤蔓,轻轻安抚。
这人很温柔,是真的心疼自己。
许知予将下巴搁在娇月的肩头,墨发微散,鼻尖传来淡淡的发香,薄荷草味,和娇月身上一样的味,令许知予迷恋不已。
“当舒月她…攥着我的衣角说姐姐,我疼……”娇月的声音浸在了泪里,“呼~,那大刀劈下来,我想护着她的,我的妹妹那么可爱,爹娘他们已倒在了血泊中,我不想她死,我把她护在怀里,可只觉背上湿了一大片,我没有感觉到痛,我将妹妹一把推出去,大喊舒月快跑,快跑——,妹妹大哭着,爬着跑出几步,可她不听话,又折了回来,拉我的手,嘴里喊着姐姐,姐姐,我们一起跑,一起跑,但他们的刀……为什么那么狠,为了一点点粮食,连如此柔弱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我…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位亲人也倒在血泊中,奋力扑过去,抱起她,耳旁只听见她说姐姐我好疼,我大哭,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但身边除了些茅草,什么也没有,舒月不见了,爹娘他们全都不见了……”这一次,娇月说得很详细,哽咽着,感觉她呼吸都是痛的。
许知予也快窒息了,她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脸颊轻轻摩挲着肩头,手指轻抚着疤痕尾端,然后轻拍着。
娇月缓了一口气,“后来,听莫大娘说来了一群官兵,他们剿灭了那些匪徒,而那些没人认领的……他们一把火,都烧了……莫大娘帮我敷草药,她总说‘女娃娃要惜命呀’,呼~”娇月窒息,翻了个身。
许知予跟着翻身。
侧脸枕着许知予的手臂,睫毛上沾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可我那时只觉得,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官人知道这种绝望是直到什么时候才淡了些吗?”
“什么时候?”眼眶极力锁住眼泪,不让它们跑出来,下巴蹭蹭她的发顶,将她拥紧,娇月愿意说出来,是好事,意味着她想开了。
“直到那天早上。”
对,就是那个清晨,病重的你突然醒来的那个清晨。
许知予往下移了移,眼神对视,好奇地看向娇月。
娇月用衣袖擦擦眼泪。
“就是官人分粥给奴家的那个早上,不过说这话,官人会不会生气?”这二年,自己从来没有走出来过,直到那天清晨,当时的心绪很复杂,还记得自己眼眶都热了。
许知予了然,她自然知道娇月指的是哪一天,是自己穿过来的第一天,两碗清粥,一干一清,她拿过来混匀,和娇月分着吃。
“生气?我干嘛要生气?我只会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你的不易,对不起,娇月。”轻轻握住那不知要何处安放的小手,心中酸楚直涌。
吸吸鼻子,“没有对不起,只是我觉得从那天起,官人就像换了一个人,那种感觉很怪,突然会了医术,言谈举止也完全不同了,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娇月靠在许知予的怀里,思绪回到了那天早上,甚至到头天晚上。
“是吗?那娇月觉得换来的人,她好吗?”许知予挑眉,其实很想告诉她,没错,换人了。
娇月适当调整了一下姿势,脑袋在许知予胸口蹭蹭,“好,自然好。”若非如此,自己如今也不会敞开心扉,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她不想翻出来,但这一次就想告诉许知予。
“娇月——”许知予吸吸鼻子,怜惜地在嘴角亲了一下,只是一下。
目光对视,娇月脸颊发烫,羞涩不已,转身趴了回去。
许知予跟着追上去,“娇月,每味药都有它们自己的性味归经,有些苦涩需要时间淬取,有些甘甜也要经历煎煮,我对未来有信心。”许知予并非爱承诺之人,但对娇月她想说出来,再从枕边摸出药瓶,拧开瓶盖,再用指尖沾了些药膏轻轻揉开,冰片与乳香的气息漫开来。
“知道吗?”许知予的指尖在疤痕上游走,顺着那条藤蔓临摹,“这药膏里有一味药叫卷柏,它也叫还魂草,重生草,最能生肌长肉。”说完,许知予忽然轻笑一声,“不过你别告诉别人。”
娇月回头,她看见许知予眼底映着烛火,薄薄白翳之下,像藏着两颗揉碎的星子,对许知予刚才的话,她有些似懂非懂,觉得像是在说她,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等伤疤消了…我带你去慈光寺吧,我们去上上香,我想去祈福。”今天听一个过来看病的大婶说,附近慈光寺的菩萨很灵。
娇月心下一顿,惊讶,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心事的?再过两月,就是爹娘他们的祭日了,这二年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他们,想必他们同样放不下自己吧,但自己不得不放下他们了。
“嗯,好,只是…可以不管伤疤好否,我们都去,可以吗?”
“可以。”
上完药膏,许知予轻轻按摩着,她忽然想起医书上说,人体的皮肤有记忆的,会记住每一次温柔的触碰,于是放得更轻柔了。
娇月觉得后背痒痒的,不过她喜欢这份柔情,匍匐着,任由许知予动作。
好一会儿。
“谢谢,官人——”这也许就是自己想放下的原因吧,自己有了新的期待。
“不谢。”许知予俯身,在疤痕最深处落下极轻的一吻,像蜻蜓点水。
吻得很轻,但触感强烈,敏感的肌肤能感受到那一份湿软,引得娇月一阵轻颤。
“上好了,我们睡吧。”许知予将人掰过来,往怀里拢了拢,“明天要早起,还有……以后别再说‘卖给瞎子当媳妇’这种傻话,我很受伤呢,嘿嘿。”许知予闭上眼,想着一定把眼睛治好。
哎呀,刚才没太注意,自己好像确实这样说了,娇月羞得脸红,却乖乖往许知予怀里钻了钻,嘴里答了句好。
“官人,吹蜡烛。”
“哦,好,晚安。”回身,仰起,对着床边的蜡烛大大地吹了一口气。
呼~,蜡烛熄灭。
黑暗中,娇月忽然伸手摸向许知予腰间,而后将头埋进许知予胸口,轻轻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许知予嘴角噙着笑,呼吸渐沉,掌心仍轻轻覆在她的背上,像守护着一株正在愈合的幼芽。
娇月也缓缓合上眼睑,把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伤痛说出来,她感觉轻松多了。
这一夜,娇月梦见了祖母,爹、娘还有小弟,他们在向她挥手,可唯独没有妹妹,没有舒月。
第53章 急诊危机
天刚擦黑,医馆的木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院外人声嘈杂!
许知予和娇月刚吃过晚饭,正要收拾碗筷。
听这声响,很是急切。
二人相视一眼,“娇月,麻烦你去看看。”这些患者从不考虑门的感受。
“哦!”姣月赶紧放下碗筷,自从开了这医馆,时常就会遇到一些急诊,她不敢耽搁,快步跑去开门。
这门刚被打开,就险些被闯进来的人撞倒。
“小心……”娇月本能伸手去扶。
跌跌撞撞。
“许、许二!快,快救救英子!我家英子…她快不行了!”男人满头大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跑过来的,嘴里呼呼喘着粗气。
而背上耷拉着个面色发白的少女,裤腿处两个小孔,渗着紫血。
旁边跟着个妇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打颤,但依旧帮着男人扶住少女!
身后还有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面色焦急。
“友孚叔,婶子?这是……”惊愕同时,赶紧将人让进院里。
是同村的许友孚夫妇,背上背着的是他们的大女儿L,身后的是他们的邻居,许槐两口子。
看清来者,娇月也赶紧帮着去扶那背上的少女。
“娇、娇月娘子,许二在家吗?快,快请‘他’救,救救……英子!”许友孚个子不高,此刻神色慌张,带着哭腔,整个人都站不稳了,跌跌撞撞。
许知予自然听到了动静,提着油灯,已迈步往院里来,“出什么事了?”
许知予看不清,侧着头去听,这动静定然是出事了。
听到问话,许友孚瞬间哭嚎着:“许二,许大夫,快,快救救英子,她,她好像…好像快不行了……”说着侧头去看背上的少女,少女脸色更加惨白了,嘴里还吐着白沫,见此,他腿一下就软了,扑通,跪在地上!
连同背上的少女一起摔在了地上。
“英子!英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爹,英子~”摇摇少女的肩。
少女呼吸急促,出气多,进气少。
听到自家男人嚎哭,怕女儿L已经完了……,妇人面色惨白,腿脚也软了,瘫在了地上。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跪着爬过去,大声唤着自己闺女:“英子,阿英,阿英……别怕,别怕,我们到许大夫家了,别怕,别怕,‘他’会救你的……”哭着,帮着擦了擦嘴角的污秽物,又爱怜地抚了抚少女被汗渍打湿的头发。
这……,中医最怕急诊,可怕是一回事,许知予还是赶紧上前,指尖翻动少女眼皮,瞳孔散大,脸色惨白,呕吐过,嘴唇发紫!
这是中毒之症!
“大叔,这是怎么回事?”许知予稳了稳心神。
许友孚哆哆嗦嗦,看女儿L如此,已吓丢了魂。
许槐明显比许友孚年长,赶紧过来扶住许友孚:“友孚,友孚——”
他家那位也去扶住友孚婶“大妹子——”。
“大叔,这到底怎么回事!”许知予急,女孩的状况非常危急!
被许知予这一吼,许友孚稍微冷静了些,抽抽气:“我,我们也不知道,下、下午都还好好的,还陪、陪我们在菜地浇菜,可浇完菜回去,她说她想睡一会儿L,可当等她娘煮好晚饭,去喊她起床吃饭,就这样了……”结结巴巴。
“大叔!请你冷静点,说重点!”
许知予要被急死,一把握住少女的手腕,开始诊脉,脉象数,说明心脏跳得很快,急促。
许英子十二三岁,算是个大姑娘了,闭着眼,嘴里闷闷哼哼,显得极为难受,应是全身无力,连脑袋都支撑不起,垂着,人还有些意识,但呼吸困难,此刻她只觉麻木,连眼皮都睁不开,只想睡觉。
“英子,别睡,你可别睡——看着娘,看着娘……”妇人头发散乱,看女儿L如此,既心痛又害怕,轻拍了几下英子的脸颊。
“重,重,重点……”许友孚明显慌得六神无主,不知从何说起。
许知予目光又看向妇人,眼泪哗哗,此刻只晓得哭。
“友孚,英子的腿脚——”许槐提醒。
“哦,对!你看这!我们发现这个!”许友孚一把捞起少女的裤腿,脚踝处两个小孔,正渗着紫血。
嘶——,许知予眉头拧紧,动物咬伤?
“这是什么咬的?”
“蛇,是,妇人撑起,反倒冷静了些。 ” ,说是放血!”
唉,没事你去动这口子干嘛,这都不好观察了,许知予无力感,呼。
妇人说完,就像醒了,开始大的啊,这都怪你!都怪你啊——,,你回来也不说不开腔,如今英子这般,都怪你,呜呜呜,,我也不活啦,哇——”嚎啕大哭。
许友孚是个老实人,性子软绵绵的,他觉得冤枉,委屈,不过也很自责道:“我,我,我哪晓得那是毒蛇?当时英子自己不也说没事,不痛不肿的,我哪晓得会这么严重,唉,英子,都怪爹,都怪爹……”许友孚也懊恼不已,说着就开始抽自己耳光!“都怪我,都怪我!”
咣咣地,眼泪鼻涕的。
确实,被蛇咬后及时就医很重要,耽误的不是时间,是生机。
看男人如此自责,友孚婶也不再责备他了,转身心痛地捧着女儿L的脸。
娇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得帮着扶住许英子。
此时谁都可以惊慌,唯独许知予不能,她沉了沉气,把自己稳住。
“这被咬,是几时的事?”
许友孚抹了一把眼泪,“唉,大概就一个时辰前吧,当时我们在菜地浇水,英子突然就说被什么咬了一口……”叨叨叨,老说不到重点。
但许知予还是耐心地听着。
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前,“嘶——”轻按住伤口边缘,除了切口,细看两个齿印很细,但很深。
若是被蛇咬,这牙口越深,意味着毒素注射就越多,她用手指比了比两齿间隔,大概0.8-1.0公分,齿印周围肿得并不算严重,皮肤泛红,就齿口周围紫红,但并不发黑。
奇怪,这是什么毒蛇?伤口不肿不胀,但是反应却如此之大,嗯,沉思。
这一定是神经毒素类。
“先把人背去诊室,慢点。娇月,麻烦去打些清水,要多一些,还有毛巾,水瓢。”许知予吩咐着。
“哦,哦!”许友孚立马爬起身,孚婶子也赶紧帮着将女儿L扶到自家男人背上。
许知予左手提灯,右指压在许英子手腕上,一直没有松开过,一边问:“看到蛇了吗?”对付蛇虫咬伤,她并没有很好的办法,特别是毒蛇,这毒不像五步蛇,眼镜蛇,那家伙一口下去,得肿到大腿,还痛,但此伤口微弱,不细看还真容易被忽略,她脑里快速地在思考。
“那不是毒蛇。”许友孚肯定道。
蹙眉,“不是毒蛇?”
心想,也不可能呀,这明明就是中毒的症状,不是蛇毒,那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女孩这般呢?
许友孚赶紧补充道:“嗯!不是毒蛇,就是条乌梢蛇,当时就被我一锄头敲死了。”所以他确定那不是毒蛇。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不是毒蛇,英子会成这样!”他婆娘气他回家不说被蛇咬的事,耽误了时间。
“那真只是一条黑乌稍,浑身发黑,圆脑袋,我几十岁的人了,不可能连黑乌稍都分不清?所以,所以我才以为没事,才没提,我要知道……”心虚。
懒得听他啰唆!
许知予并非一定要弄清那是一条什么品种的蛇,因为中医治疗蛇毒并不像西医,需要弄清蛇的品种,然后注射相应的抗蛇毒血清,当然能确定也利于病情掌握。但许友孚如此绝对地说那不是毒蛇,且伤口确实又不是那么严重,这让许知予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莫非是被其他不明生物咬的?那又该如何治疗?糟糕。
如果不是毒蛇,那又是什么?
如果是毒蛇,又该如何治疗?
两大问题,头大。
……
时间紧迫!
从被咬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小时,再拖下去,莫说她许知予,恐怕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过来。
听许友孚说蛇被打死了,于是抬头问:“那蛇被你打死了?”
“嗯,打死了,确实就是一条半斤左右的黑乌稍,也不大,我就把它扔地里了。”
被蛇咬了,但不是毒蛇,却又有中毒的症状,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啊,抓狂!
许知予看向背上少女,如此年纪,不会今天就命终于此了吧?千万不要。
很快,他们便把许英子放到了竹榻上,平放。
一下,友孚婶突然跪在许知予跟前,恳求许知予一定救救她的女儿L,许友孚也跟着跪下。
许知予没时间来处理这些客套,赶紧让许槐来处理他们,也告诉他们,不要耽误自己诊断。
蹲下,高举油灯,再次仔细观察起那两道伤口,面色凝重。
此时许英子眼皮下坠着,头晕,喉咙很不舒服,说不出话,许知予又没办法从她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难了。
“官人,水来了。”很快,娇月便提来一桶清水。
“好,大家配合我,先冲洗一下伤口。”虽然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但如果能冲洗掉一部分毒素也不错。
将油灯顺手递给许槐的媳妇。
“好,我来处理创面,娇月你帮我冲洗。你们都让开些,别都围着,没看她已经喘不过气了吗?”
大家这才散开些。
许知予转身,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从宝库兑换了一包雄黄粉,又取了银针,将雄黄粉倒进水桶,搅匀。
“娇月,你来帮我。”不管是不是毒蛇,至少伤口确定是被啥生物咬了,而雄黄能解诸蛇虫咬之毒,时间紧迫,但自己不能慌乱,一步一步来。
“好。”
许知予挽起衣袖,一边轻轻挤压伤口,一边一点一点用银针挑开些血肉,进行清创,“来,水冲在伤口上,一点一点来。”
看许知予一脸严肃,再看许英子半昏半迷,友孚婶哭着帮女儿L擦额头的汗,许友孚紧张得不知所措,娇月也稳了稳心神。
一边挤压,一边冲洗。
“那针是银针吗?这银针没变黑,是不是说明伤口没毒?”许槐不知从哪里听说银针遇毒变黑,提出疑问。
许知予不想解释这些,银针试毒之所以会变黑,是因为银针中的银与硫化物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了黑色的硫化银沉淀,而蛇毒主要是蛋白质,多肽,会变色才怪。即使变色也可能是因为雄黄不纯,宝库出品,怎会不纯。
“对了,友孚叔,你说蛇被你打死了?还能找到吗?我需要确定一下。”最怕是连基本方向都判断错误,不是蛇毒,那就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了!
许友孚一愣,“能,应该还在,打死后就扔菜地了,我瞧着就是一条黑乌稍,不是毒蛇,需要拿来吗?”询问。
“嗯。”反正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你和许槐叔一起去,尽快拿来,需等确认我才好开方,所以必须得快,去了不管还在不在,都立即回来。”许知予手上不停。
“哦,好!我们马上就去!”许友孚和许槐提着灯,撒腿就跑,这次倒是干脆。
许知予一点一点往外挤出乌血,神情专注,好在刚才开口排毒了,但是想着已被咬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能起多大作用。
约莫三分钟后,许知予觉得差不多了,对娇月点点头,“好了。”
顺手扯了一根绳,在伤口十公分处,扎紧。
然后又检查了一下英子的脉象,和刚才变化不大,再扒开眼睑仔细看了看,病情至少没有加重。
许知予附在许英子耳边,“英子,我是许二大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试图问问,也测试一下她还有几分意识。
许英子一脸痛苦,头时昏时清,此刻她听见了许知予的声音,可就是怎么也睁不开眼,喉咙就像封住了,甚至觉得头骨都在痛,还很痒,奇痒无比,口好渴啊,想喝水。
“酸,痒,水,水——”口干舌燥,好想喝水。
“水?英子,你想喝水是不是?”友孚婶贴过耳朵。
“水——嗯——”这次说得比较清楚。
“好,好,英子等着,娘这就去给你端水,这就去给你端水,娇月,能帮我拿杯水吗?”
娇月点点头,“请等一下。”茶水在旁边房间,转身去取水了。
虽只是只言片语,却让许知予陷入了沉思。
眼眸一亮,茅塞顿开,她确定是中了蛇毒才是。
一分钟,娇月就端来了茶水,倒了一杯,友孚婶感激地接过,此刻她满脸泪痕,人显得很憔悴,小声说了声谢谢。
她觉得自家女儿L这次恐怕难活了。她当姑娘时,在她娘家就亲眼看到过,一个壮汉进山里打猎,被毒蛇咬了一口,没活过第二天。
“等一下!不能给她喝!”
许知予突然撑起身,一把夺过水杯!水洒在了身上,不过许知予并不在意。
但这突来的动作,还真把友孚婶和娇月吓一跳,她们都不明白,为何不让喝水,许英子在喊渴,她想喝水。
友孚婶觉得心痛,抽薹着,“为何?许大夫,你就让婶子给英子喝点水吧,英子今晚连晚饭都没得吃一口,如果真没了…”哽咽“她再连口水都没喝上,我们做父母的……呜呜呜。”直抹眼泪。
“她不能喝水!此刻喝水,她呼吸会变得更加困难,会窒息,你的心软不但帮不了她,还会害了她!”
许知予语气不容置疑,刚才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而且在心里基本确定,就是那样!
啊?
喂水是在害英子?这是什么道理。
许知予沉着眼,刚才想到的越来越清晰,激动道:“咬她的……可能是银环蛇!”
什么,银环蛇?
对,如果是银环蛇,这些症状就对上了,细口,神经毒,呼吸困难,呕吐,抬不起眼……下一步可能就是窒息,休克……脑死亡。
许知予赶紧去兑换药材!
“来了,来了,许大夫,您看,就是这条死家伙咬的!”
许友孚倒提着蛇尾巴,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将蛇递到许知予跟前,“你看,圆脑袋,全身黑,我就说只是条黑乌梢吧!”
许槐也附和着,也称不是毒蛇。
当那蛇递出去,吓得两个女人连连后退。
女生都怕蛇,但许知予不怕。
因为银环蛇本就是一味非常好的药材,药称金钱白花蛇,有祛风湿、定惊搐的功效,许知予当年正好了解过。
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在它的黑背上,有45~58个白色或银白色环纹,夏季喜昼伏夜出,而在这三月天出现还是少见,属性情较为温和的一类蛇,一般很少主动咬人,有惊动时也会突然袭击咬人。
被咬之人,起初感觉不很明显,疼痛感较小,麻木,而四小时后若不及时治疗,常会因呼吸麻痹而死亡,而在这个过程中喝水,会加剧毒发,很多人都不知道。
接过蛇体,果然没有白色环纹,莫非自己想错了?
娇月远远躲着,她怕。
倒是许槐家的胆子大一些,靠过来,“让我瞧瞧。”
不过她也没上手,就是看了看,“还真是条黑乌梢,可,英子明明就是中毒了啊,嘶,怪哉了。”
许知予将蛇体拿在手里,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番,疑惑。
……
细看背部,隐约看到三条很浅的白纹,再看尾巴,尾下鳞单行,许知予嘴角上扬,这定然不是无毒的乌梢了,乌梢尾下鳞是双行,这种专业知识点普通人不懂,但许知予学过,她懂。
“这不是乌梢,而是黑化的银环,黑化是基因突变引起的,你们看这尾鳞……”许知予只是简短地讲了几句!讲多了他们也听不懂。
而当她确定了这一点,立即就开始配方,这是银环蛇,十大毒蛇之一,运气好能挺四小时,运气不好,一个小时吃席,看小姑娘的症状,她剩下时间不多了,最多还能撑两个小时,时不待人,动作得快了!
她立马转身,去了旁边屏风后面,她的方案是内服加外用!情况危急,她必须得用宝库的药材!借用十倍之力,能不能行,就看许英子的造化了。
内服:两面针、蛇倒退、白花蛇舌草各六钱,黄连、虎杖、大黄各三钱……。
外用:捣地榆根,鬼针草,加紫花地丁,绞取汁,敷上,即定。
许知予在宝库内快速兑换着,转身却僵在原地——药材宝库里治疗蛇毒的紫花地丁,居然缺货。
去翻了一下药斗,居然也没有!
什么呀,连紫花地丁都能缺货,可它是重要的一味药,不可缺。
“官人,怎么了吗?”看许知予皱眉,娇月过来。
“缺一味药”
“缺什么?可用其他代替么?”
许知予摇摇头,“是紫花地丁。”
两人都有点垂头。
哎呀,娇月突然想起此刻外面田埂上到处都是,开满了紫色小花的小草。
“官人,外面田埂上,那开紫色小花的是不是就是?我记得你给我说过。”
娇月瞬间想起之前在菜地,许知予送自己的小花的画面,当时确实说过,那种小草可以解蛇毒!自己平时都还时常留意来着。
将碎发撩到耳后,当时就是戴在这个耳朵上的吧。
许知予惊讶娇月还记得,“啊!对,娇月你认识,就紫色小花,娇月你可太棒了,我怎么没想起。”
“那我去挖些回来。”很重要那必须得采回来。
“好,那我先捣地榆,紫花地丁就拜托你了,要不了多少,挖一把就行,天黑,和槐婶一起吧!”许知予比了个量,药草齐了,她松一口气。
“好!”能帮上忙,娇月感觉自己又进步了。
许知予深吸一口气,又让友孚婶他们去厨房熬药,同步进行!得快!
呼,这一夜注定难熬,希望许英子好运吧。熬过今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54章 突然失明
清晨,厨房内,娇月往灶孔里再塞了几根干竹竿。
等这把竹竿燃尽,再闷一闷,早饭就该煮好了。
她蔫蔫地倚着灶台,面色疲惫,显然这两日未休息好。
哈着嘴,打了个哈欠,虽中途被官人赶去歇息,没像她那样彻夜熬着,但精神始终高度紧绷,此刻仍觉倦怠。
起身,拍拍身上的枯树渣,伸展了一下四肢,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又压了压右眼皮——今儿右眼皮总在跳。
“都说右眼跳灾……”
此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娇月赶紧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病无灾,无病无灾——。
忽而嗤笑一下,“呵~”自己怎还信了这些,拍拍脸颊,醒醒神。
走到厨房门口,看时候也不早了呢,这人还在睡吗?纳闷。
想着让许知予多睡一会儿。
又过了半个小时,看许知予还没起,这才打算去喊许知予起床,心想:今早本就比平时起得晚,饭也煮得晚,别饿着了。
再说,往常这时候,早该在院里打八段锦了。
轻轻推开房门,看床上没人,诶?已经起来啦?可人呢?
左右看看。
没人,房间就这么大,不在房间定然就在院里了,可刚才自己过来并未注意院里有人呢?
‘官人’又折回到院里,四下找人。
奇怪,都没人呢?莫非在诊室?是又在写书了?说要尽快写完,好让自己不但认识药材,还知晓它们的功效,但自己有现成的看,也不用急呀。
疑惑地推开诊室房门。
果然,在这边。
不过,不是在写书,而是伏在桌案上,脊背佝偻着,像株被暴雨打弯的稻穗。
定然是这两天累着了吧。
英子被毒蛇咬伤,这人一直守着,前天晚上熬了一整夜,昨天又是一整天,直到昨晚才算是脱离危险,送回家中休养,算算两天一宿未合眼。
昨日看着眼睛都熬红了,还担心呢。
想劝她去休息,但看有孚叔他们六神无主,若不是有这人撑着,估计他夫妻二人早就崩溃了。
可什么时候起床的呀?这是又趴着睡着了?
“官人,可以吃饭了。”
此时,许知予趴着,像是真的睡着了,只是那微颤的肩膀,说明她并没有睡着。
娇月又柔声唤了两声,许知予这才抬起头来,青色布条绑着眼。
窗外晨光落在她青白的脸上,尖削的下巴,泛白嘴唇,显得憔悴不堪。
“官人是在敷药吗?”
远远地,以为许知予只是像平常那般,在给眼睛敷药,还轻快地问:“需要帮忙吗?”
许知予微微摇头,紧抿着唇,桌下的双手紧捏着大腿!
娇月惊觉不对,凑近,“官人?”语气担忧,眼神扫过,只见布条上的渗液是红色的,娇月心下一惊!
“官人,你的眼睛……在渗血?”她喉间发紧。
许知予紧咬下唇,似在强忍剧痛,埋下头,拳头握紧。
平时娇月也会帮许知予敷眼,药液都是清明的,绝不会是红色!
“那、那是药液吗?可从前都是清透的……”指甲掐进掌心才稳住声音。
“娇月……”许知予嗓子有些嘶哑。
从早上醒来,她就觉眼睛出问题了,肿成了两道紫红色的缝隙,想着一定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上火了,于是摸索着过来,上了些药。
但情况远比她想的糟糕。
此刻听到娇月关切的询问,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双手摸索着抓住木桌边缘,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娇月,我…我看不见你了。”
娇月身子一震,怎么会!
赶忙上前,扶住许知予的肩,指尖颤抖着想去触碰她的眼睛。
“怎么了?这眼睛是怎么了?啊?”声音都在发颤。
却见许知予双手按着眼皮,隔着那层青布,指缝间还渗出黏腻的液体,是药液混着眼泪,还有些分泌液。
“这、这真是血吗?”娇月面色煞白,一时失了方寸。
许知予摇头,想解释不是,但突然紧握拳头,狂躁地捶打桌面,啊~,许知予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扯掉青布条,“疼!像蚂蚁在咬眼睛!”
昨日,她便感觉眼睛发涩,发胀,她以为休息一晚就好了,没想到会是这样,刚才她扒开眼皮检查,原本那层薄薄的白翳变得特别厚重,像是增生了,翳膜突出,还布满了血丝,爬满整颗眼球!
她每眨一次眼睛,眼擦,痛,忍不住要流泪,还带着黄色分泌物,黏着眼皮,
娇月捧起许知予的脸颊,“官人,别动!”试图去安抚许知予。 ,就是想去抓挠。
娇月一把抓住许知予的手,看见她的眼角凝着红色,混着泪水蜿蜒而下,。
这,这,这,
“这是血吗?呜呜呜”哽咽,死死抓紧许知予的手,不让她乱动。
颤抖地拿出手帕,却不敢贸然擦拭那血红的眼周,哽咽着,只能抓住许知予冰凉的手:“我、我去请大夫!”
“别、别去…我不就是大夫…呵。”仰着面,试图挤出一个笑来,但终扭曲得变了形。
许知予不想娇月担心,但她很难受,也真的是害怕了。
她怕彻底失明,怕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怕再也看不见娇月,她拉住娇月。
“别去——”
许知予的苦笑刺得娇月心口发疼,而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瘦得硌人。
又一阵疼痛陡然袭来,让许知予眼前炸开无数金色的火花,继而陷入浓稠的黑暗中。
通过原主记忆,许知予突然想起那场大火,此刻灼痛竟与当年如出一辙,她死死压住肿胀的眼睛,试图用这种方式减轻一些疼痛。
泪水混着脓水浸透了衣袖,许知予浑身发抖。
不,不,她不想当瞎子!
许知予痛得近乎失控。
看许知予如此暴力地挤压眼睛,眼睛如此脆弱的部位,怎么经得起这般蹂躏,真压坏了可怎么办?娇月哭着,拉过许知予的手,将她别在自己的身后。
“不!不要,官人不要这样,这样会更痛的。”
许知予挣扎着,也努力自控着,但眼睛像蚂蚁在啃咬,又痒又痛,她真想用手指去扣眼珠!
“娇月,我好难受,好痒,好痛啊~,我想扣掉眼珠!”许知予哭得像个孩子,痒痛折磨得她快失去了理智。
更让人难受的是那种痒痛仿佛从眼睛传到大脑,再遍布到了全身。
紧紧箍住手臂,“别,官人你是最厉害的,一定能忍住,你为了救人,可以两天一夜不合眼,这肯定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对,一定是这样!”抽噎。
许知予当然知道眼睛的脆弱,但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些蚂蚁像是啃噬着她的心志,她的意志力,她要崩溃了!
娇月俯身,用脸贴着脸,她想给予许知予全部的安抚。“忍住呀,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死死抓住那不安的手。
眼泪混入血泪中。
两人紧紧相依,许知予努力用自己的毅力去战胜痛苦,紧咬着牙!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眼睛这痒痛得这么奇怪,像是有东西在眼睛里蠕动,而那厚重的翳膜就像是要脱离她的眼球,撕裂着。
“啊,嘶~,痛,痛,痛。”痛得许知予快失去理智了,又试图挣脱手去抓眼睛!
但被娇月死死箍住。
“官人,你不能这样,会伤着眼睛的,快停手!住手啊!”
许知予紧握拳头,眼睛若不是肿成了线,一定是圆睁着的!
手挣脱不开,又努力用眼睑去刮擦眼球,刮擦那厚实的翳膜!她感觉这样摩擦,能好受了一点点。
“娇月,你放手,放手,让我擦擦眼睛,就擦一下,眼睛好痒啊!就一下好不好?就一下。”许知予哭着哀求,眼睛就像卡了异物,痒得难受。
知道许知予难受,但是更怕她不知轻重,伤到自己。
“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你是大夫,告诉我怎么做可以减轻你的痛苦?脸贴着脸,摩挲。
许知予只想去擦眼睛,用力地,挣扎。
娇月心一急,怎么办,怎么办啊,双手抓住双手,手不得空,只得用嘴,附上。
许知予痒痛得近乎失控,忽觉一片柔软覆上眼皮——是娇月,她正用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左眼、右眼。
“官人,别动,我帮你。”这样可以吗?像那夜你安抚我这般,舔舐。
轻轻地,一点一点。
许知予骤然僵住。
……
柔软舌尖来来回回。
温热的湿意混着咸涩的泪,在灼烧的眼球上化开一小片清凉。
凉凉的,火辣的眼睛上像下了雪……许知予突然冷静了下来。
原本不安的手揽住姣月的腰,“我不动,等这一阵痒痛过去就好了。”双手扣在娇月腰间,任由那细密的吻落在眼周。
娇月腾出一手轻拍她后背,舌头未停,眼泪却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不想许知予看不见,不想她看不见自己,如今自己的腿脚好了,还一直期盼着她的眼睛能好起来,然后她们一起去上香呢。
她不想,更害怕,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今天,再回到原点。
娇月不停……
许知予感受着那密密的细吻,听着吧唧吧唧的声响,终于在痒痛退去时哑声开口:“娇月我好了……”
然后捧起娇月的下巴,额头抵着额头,鼻头擦鼻头,“就算真瞎了,我也能摸出娇月的脸。”
指尖抚过对方温润的脸颊,再到眼睛,鼻子,嘴,唇。
嘶,用力吻上。
第55章 娇月的醋
赤眼爆发的第三天,根据病症,许知予又调整了一次处方。
痒痛暂时缓和了,眼睛却依旧肿眯得只剩一条缝,青紫色的眼皮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着。
许知予躺在床上,乖乖巧巧地由娇月帮着敷眼药。
斜坐床沿,用帕子一点一点蘸取药液,一遍一遍轻轻敷在她的双眼上,每每指尖触到那滚烫的皮肤,心尖就跟着发颤。
待药敷好,“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把饭热一热?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放柔声音,生怕惊扰了许知予。
感觉娇月要起身,许知予一个翻身,抱住大腿,趴上,脸颊磨蹭着。
摇摇头,再摸索着抓住娇月的手腕,指腹蹭过细腻的皮肤:“别走…再陪我待会儿。”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浓的依赖之气。
娇月心口一软,僵直腰,坐在床沿,任她攥着。
只是敏感的大腿根,被磨蹭得酥酥痒痒。
这两天这人很脆弱,也很任性,一直黏着,自己喜欢被黏,喜欢被需要,但她不希望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官人真的很难受,很可怜。
“官人,药上好了,你不是说怕光吗?我缝了这个眼罩,加厚的,肯定比你绑布条…更舒服。”扭捏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副布眼罩。
她之前就有注意到许知予用布条绑眼睛会勒着,会不舒服,她早就想做了。
而这个是娇月昨天赶着缝制的,用了她认为最柔软的布料,粉红色的。
许知予侧头,肿眯着一双眼,从眼缝里看去,隐隐看到一个模糊影儿,“呵,粉色眼罩,好可爱,我喜欢,谢谢娇月,麻烦你帮我戴上呗。”
此刻的许知予,怎么看怎么显得有些娇气。
人家是女孩子,娇气点怎么了?哼!
噘着嘴,抬起头来。
听许知予撒娇,娇月忽然觉得有些羞涩,脸不自禁地红了起来。抿着唇,微微别开脸,假意撩了撩耳前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用她的贴身衣物改的,有些羞人,不过她找不到比这更柔软的布料了,就在家里戴戴,应该没事吧?
自我安慰。
看许知予并没有发现布料的不同,暗里松了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替许知予系上,“好了”,那抹粉红,她简直不敢直视。
但许知予却很开心,“嗯,这个舒服了好多!”用手指压了压眼罩,让它紧贴着眼睛,柔柔软软的,比帮布条舒服了一百倍,哈哈。
“娇月有心了,谢谢。”
娇月刚想说等以后有机会再买新布料,重新缝一个时,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极轻的“笃笃”声。
娇月蹙眉,她明明在门口挂了‘停诊’的牌呀?
不过还是看向屋外,“官人?”询问。
“嗯?”许知予侧头,调整了一下趴姿,显得极为慵懒。
“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许知予不想放手,她喜欢抱着娇月,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薄荷香,是她偏爱的味道,这让她感觉眼睛都没那么难受了,“不要~”再搂紧些。
呵,怎一病反而像个任性的小孩了,以前可从不这样。
看着那白皙的耳郭,下意识拢了拢那散在腿边的发丝,“我就去看看,马上回来,若是来瞧病的,也好让他去别处不是?乖啊~”轻声地哄着。
哄完自己先脸红了。
以前很难想象,自己能发出如此宠溺的声儿,还是对着这人。
是亲吻过后的原因吗?
“哦,好吧。”许知予才不想管那么多,现在自己才是最需要被照顾的病人,不是要命的事,她都不想管,不过娇月说得有理,放开娇月,趴到旁边的枕头上。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知予?娇月?你们在家吗?”
这声音……
娇月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出去开门。
“白…白小姐。”没想到会是白婉柔,身后是她的师弟白芨。
“娇月妹妹~”白婉柔依旧一袭白衣,端庄优雅,今儿墨发松松挽了个低髻,仅用一根乌木簪固定,未施粉黛的脸上,眉骨清俊,眼尾微挑,目光落过来时,眼角自带淡淡的浅笑。
“白小姐~”
“我听说知予眼疾复发,所以来看看她。”微微颔首,说明来意。
可…自己并未去医馆请人呀?
看娇月愣神,白婉柔又解释道:“哦~,是这样,今天遇到你们村的人到医馆看病,就问他为何不在厚朴堂就诊,他便说知予眼疾犯了,在休养。”转头又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停诊’牌子。
原来如此,定然是许忠大叔,今天他过来求医,。
“多谢,白小姐请进,官人确实眼疾犯了。”
两个女人客套寒暄,白芨依旧做着他的冷面书生,跟在白婉柔身后,手中提着个半旧的黑檀药箱,箱角磨损处露出暗金色的木纹。
将白婉柔让到院里,稍等。
当,许知予赶忙撑起身,“是婉柔来了?嗯,她来得正好,我正,折腾去,连个肿都没消,总觉得是药不对症,没找对方向。
而且,今天看着那白翳更加厚重了,眼睛异物感特别强烈。
原来那日说不消去请大夫都是假的,其实还是想要帮助的,“那请她去堂屋,还是直接过来?”毕竟这里是她们的卧房。
“直接过来吧,婉柔没事……
哦,是她就没事吗?
娇月四下看看,那倒也是,她们的房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收拾得很得体。不过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毕竟这是她俩的私密空间,昨天她们还在床上亲亲过呢。
低头,恹恹的“哦,那好。”
可走出几步又折回去,帮着许知予理了理头发,又整理了一下床上的被子。
白婉柔踏入房间,颔首,目光越过娇月,径直落在屋内的床榻上,进来这一路还在想怎还连床都起不来了?如此严重?
上前,“知予,听闻你眼疾突发,我和芨师弟特来瞧瞧,怎么样?需要我们帮忙吗?”她说话时,下颌微抬,视线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虽语气微带调侃,却又不失礼貌。
许知予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婉柔,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看看,我这眼睛怎么了。”
许知予需要多方听取意见。
“好。”
娇月侧身,让白婉柔过来,却见她并未走向床榻,而是先让白芨将药箱放在桌子,然后动作轻缓地打开,取出一副银制镊子与一方素白绸帕。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唯有金属碰撞时发出的细碎轻响。
“眼睛如何了?”声音温婉,不急不躁,走近时,袖间飘来一缕极淡的药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麝香气息。
娇月刚想回话,许知予讪笑道:“之前熬了个夜,醒来就这个鬼样子了,起初又痒又痛,今儿还这个样子。”许知予取下眼罩,指指自己可怜的眼睛,肿得跟鱼泡一样。
白婉柔看了一眼那粉色眼罩,瘪嘴,眼罩很特别呀,这颜色,啧啧,还说娇月不知道你是女子?怎么就不太信呢。
“行,那我帮你看看,还有芨师弟,都帮着分析分析。”
“好,有劳~”许知予缓缓躺下,方便检查。
白婉柔过去,俯身,用银镊子夹着绸帕,极轻地撑开许知予的眼皮,整个过程并无肢体碰触,而当看到那层厚重的翳膜爬满整只眼球,血丝密布的眼睑时,她那双总是淡定从容的眼眸才微微一凝,喉间似有若无地逸出一声轻啧。
“这多久了?”
“快三天了,起初以为只是结膜炎,上了些寻常药,却愈发严重了。”眼皮被强制地撑开,异物感刺得泪液顺着眼角流。
眼泪花花的。
本想上前帮着擦擦眼泪的娇月,却在晚白婉柔一步后,默默将手帕塞回了衣袖。
“组织有脱落迹象,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清楚?”在看到创面后,白婉柔心下一沉,相当严重,可她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
“嗯。”许知予点头。
那层增生的白翳是贴着结膜生的,甚至蔓生到了角膜边,且边缘有脱落迹象,这些她自是看到了,而那撕裂的痛,估计就因为这。
可她不想增添娇月的烦恼,讪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啦,主要还是炎症。”
这还不严重,一旦瞳仁外膜脱落,那你就真成‘许瞎子’了,亏你还笑得出。
但知许知予的意思,白婉柔不再多说,轻嗯一声,点点头。回身,摸摸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白玉小瓶,瓶身刻着彩羽莲纹,触手生凉。
她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先是牛黄的清苦,继而涌出麝香的浓烈,最后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仿佛晨露沾着花瓣的清甜。
“这是?”娇月忍不住凑近,那香气钻入鼻腔,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许知予则是撑起身,她看不见,但闻着那浓郁的药香味了。
白婉柔将瓶中一枚鸽卵大小,色泽金黄的药丸倒在绸帕上。药丸表面泛着细密的光泽,像是裹了一层金箔。“我白家祖传的片仔丸,”她指尖轻捻药丸,语气依旧平淡,“牛黄、麝香、蛇胆……”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许知予,“还有一味凤凰泪…”。说到此处,白婉柔弱顿。
“凤凰泪?”娇月失声重复。
许知予:片仔丸,片仔癀吧?这药味,浓郁而古朴,一闻便知并非凡物。
连一脸冷峻的白芨都微微失色,上前一步,他曾在医书上见过记载,相传所谓的凤凰泪,就是凤凰的血。
凤凰,不说绝迹,根就是个传说,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师姐,这……”目光放在那药丸之上,炽烈。
白婉柔微微颔首,将药丸递到许知予面前:“将此药丸用无根之水化开,滴入眼中…据说凤凰泪现世时,我白家先祖得了半钱,配入这方子,如今这药丸世上仅存三枚,一枚在皇宫,一枚在将军府,一枚在我这儿……”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可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这眼疾来势汹汹,似是风火上攻,又兼旧伤复发,寻常药物恐难压制……之前我便有意赠送于你,这次倒真是药物对症,可以一试,试试它到底有无那…重生之功用。”
“师姐!”白芨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便停下了,所以今日师姐前来,本就是来赠药的?
许知予的指尖微微颤抖,想要触碰那药丸,却又停在半空:“不行,这太贵重了,婉柔,我不能要,你……”
白婉柔打断她,“你我朋友,知予不必推辞,又何谈贵重?”
她将药丸重新放回玉瓶,“只是这药力霸道,滴入时恐有灼痛感,你需忍耐。”说着,目光转向娇月,“娇月妹妹,这几日我有事要上京城,知予身边离不开人,这几日换药便由妹妹劳心了。”
白婉柔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娇月莫名感到一丝压力。
这白婉柔,看似清冷疏淡,说起话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如此贵重之物,说明她非常关心自家官人,而是那句“知予身边离不开人”,像是在交代任务。
娇月接过玉瓶,触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她能感觉到瓶中那枚药丸的分量,心中感激她伸出援手,可这份厚重的情意,为何让她心里隐隐发堵?
“无根之水?何为无根之水?”娇月思绪游离,也抓住了关键。
许知予倒是了然,怎么说呢,早期的中医多少包含些宗教玄学,她自然不会点明。
“无根之水乃是天上落下者,未曾沾地的雨水。”白芨抢先答道。
“哦,原来如此,那用这药还得等天老爷下雨?”
……
尴尬。
这话让大家一顿沉默,娇月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皮害臊。
“也非绝对如此,取晨露之水亦可。”白婉柔补充道。
许知予轻咳一声,“哦,那啥——,婉柔,谢谢你赠药,但这确实太贵重了。”自己受之有愧。
“不谢,若要谢,等你那鉴定手册写完,给我摘抄一份,我可一直盼着呢。”
许知予一愣,随即感激一笑,“一定,一定”。
“那…期待你的好运,对了,用药后,再戴上这冰丝眼罩,它会帮你减轻灼痛感。”转身打开药箱,里面躺着一副雪白雪白的眼罩,边缘用银线细密的绣着和玉瓶一系的彩羽莲纹,触手光滑冰凉——是上好的冰丝料子。
白婉柔拿起眼罩,语气平淡,“不过你现在也可以提前感受一下,这个透气,你眼睛目赤肿痛,凉凉的,你会舒服些。”她说着,便要伸手替许知予戴上。
娇月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挡住了白婉柔的手:“白、白小姐,还是让我来吧。”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什么什么呀。
白婉柔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床上的粉红布眼罩上,勾了勾嘴角,娇月妹子确实是在意知予的,真是羡慕呀,于是将冰丝眼罩递了过去:“也好,这料子是天山的冰蚕丝,娇气,系的时候轻些。”
娇月嘴里应了一句哦,心中白眼,还有点不信,不过当手指接到那冰丝面料后,天呀,触手的凉滑让她指尖一颤。
她低头看看枕头上放着的那副粉红眼罩,又看看手上的,一副是自己用旧里衣服缝的粗布眼罩,一副精致得像件艺术品,相比之下,她缝的这副眼罩越发寒酸了。
确实没得可比性。
为许知予戴上,“喔,这感觉确实很舒服,冰冰凉凉的。”好神奇。
这眼罩和这药丸本就是配套的。
白婉柔又交代了几句用药细节,语气简洁明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尔后,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些医馆的事,直到离开。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重新陷入寂静。
娇月握着那枚玉瓶,指腹摩挲着瓶身上的彩羽莲纹,心里那股莫名的酸涩渐渐涌了上来。
凤凰泪…白家祖传…白婉柔竟能为她拿出如此稀世的灵药,这份情谊,恐怕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而且看她二人都懂医药,聊得你来我往,自己似乎只有站在旁边端茶倒水的份。
自卑。
直到送白婉柔离开,娇月望着那挺直的腰背,怎么都显得自己仿若个丫鬟,娇月缓缓地直了直腰,眼睛目视前方。
腰板——自己也可以挺直。
“娇月?”许知予摸索着唤她,“婉柔她…没说什么吧?”
嗯?娇月回过神,声音有些发闷:“没什么,就交代了用法。”
只是这样吗?
当然不止这些。
回想白婉柔说的,娇月提了提神,“官人,太好了,有了这药,你的眼睛就有希望了,只是还需无根之水,等明早我就去山里采些露水回来。”虽然心里酸酸的,但娇月很感激白婉柔能给自己说实话,官人的眼睛非常危险。
“等等。”许知予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虽看不见,却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娇月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玉瓶,那些细小的彩羽像极了她此刻纠结的心绪。
许知予叹了口气,摸索着将她拉到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手背:“这枚片仔丸…是她家传的至宝,其实我并不太想要。”
“那不行!”娇月果断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只是…那凤凰泪,现在根本找不到了,她却愿意给你…”自己还蛮感动的。
许知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往上,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娇月,你是在吃醋?”
“谁吃醋了!”娇月猛地抬头,脸颊却有些发烫,“我只是觉得…她对你,好像比我想的更…更…”更重要?更特殊?这话她没说出口,却堵在喉咙里难受。
许知予拉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掌心轻轻包裹住她的手:“婉柔与我,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一见如故,但你不一样,娇月~”她顿了顿,转向她的方向,语气认真道:“你是我想携手一生的人。”
特别是这几天,娇月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许知予想明白了很多事。
娇月的心猛地一跳,看着许知予那苍白却认真的脸,不明白如今自己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我知道…可我就是…”莫名吃醋。
“我明白。”许知予握紧她的手,娇月能吃醋许知予很高兴,指尖带着一丝暖意,“我和她只是朋友,我和你可是…咳,可是要睡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娇月脸红,说啥呢,不就是想说夫妻吗?干嘛说得如此庸俗。“嗯”了一声,坐在床沿,靠在许知予的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心里渐渐安定下来。白婉柔又如何?片仔丸又如何?此刻在她身边的,是自己。
她伸手,轻轻握住玉瓶,指尖的冰凉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暖意。她认为,白婉柔的情谊深重,但她的心意,又何尝不是独一无二?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娇月看着许知予依旧肿胀的眼睛,低声道:“官人,眼睛还痛吗?”刚才看许知予流泪,她就难受。
许知予笑了,嘴挪到耳边,小声道:“疼~,娇月帮我?”闭上眼,嘴角缓缓上扬。
娇月靠在她怀里,取下那冰丝眼罩,像这两天她常做的那样,用嘴轻轻舔舐眼周,左眼、右眼,打着圈。
可只是一小会儿,娇月便停下了。
“怎么了?”根本就还不够嘛。
“没、没什么。”娇月深吸一口气,拿起冰丝眼罩,小心翼翼地替许知予系上,还是这个凉快,自己不可任性,她的声音有些发闷,将布眼罩悄悄塞进袖袋里。
“娇月?”许知予摸索着拉住她的手,“怎么不说话?”
娇月看着许知予眼上那副雪白的冰丝眼罩,自己给补了什么,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希望官人能尽快好起来。”
许知予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触到她微微颤抖的眼皮:“娇月~”她轻声唤着,另一只手却从她的袖袋里掏出那副被揉皱的粗布眼罩,展开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雏菊,“我还是喜欢你缝的这个,软软的,还有…”许知予靠近娇月的耳朵,一字一顿:“我-喜-欢-上-面-的-味-儿”。
声线极度诱惑。
明明就洗过了,但对鼻子敏感的许知予来说,那味道足以让她身心愉悦。
抢过去,猛地抬头,看着许知予瘦削的下巴,眼眶瞬间红了。
她扑进对方怀里,紧紧抱住许知予,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声,心里那点酸涩渐渐化开,却又忍不住偷偷把那粉红眼罩攥得更紧了些。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娇月偷偷抬眼,看着许知予眼上那副雪白的冰丝眼罩,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不必比,有些心意,只有自己知道就好。
只是那副冰丝眼罩,她还是忍不住在晚上,许知予睡着之后,悄悄取了下来,换成了自己缝的布眼罩。
看着许知予眉心舒展的模样,娇月贴上,在额上轻轻地亲了一小口,小声说:“还是我的好。”
第56章 你……你是女子?
“你……你是女子?”王姣月松开许知予,踉跄退后一步。
声音带着尖锐的颤音,皱着眉头,显得惶恐不安。
许知予背过身,用力将打结的衣服一节一节解开,刚套上中衣,又努力地去解外套。
她想把衣裤穿回去。
可这些衣裤因为拉拽都已经撕裂,破烂不堪,早已衣袖不是衣袖,裤腿不是裤腿,但许知予还是尽可能地往身上套。
尴尬,刚才确实是情况紧急,周边找不到绳索藤蔓,自己没了办法,才打了这衣裤的主意。
娇月拧着眉头,心跳如鼓雷,又惊又恐,面对疑惑,不可置信地看向许知予。
再看许知予并不答话,只顾慌乱地穿着衣。
可那套月白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其中一个衣袖还掉了,但‘他’依旧在往身上套。
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这不可能!
许知予转身,对着娇月,她并没有听清刚才娇月所问。
拍拍皱巴的衣服。
一边的娇月惶恐,望去的视线还没到达,便被收了回来。
侧身,将视线放在别处,惶恐不安。心下极力否认自己:王娇月!官人是男子,‘他’是男子,一定是你刚才在悬崖上挂得太久,眼花了,这怎么可能?荒诞,这绝无可能!
可,可……男子怎么会有胸房?刚才自己明明就看见了,虽然只是一眼。
王娇月,你再确认一下啊!
眼睑再次抬起,视线从锁骨向下移——。
“你,你的胸口……你真是女子?”
只是扫过一眼,立马移开,不敢多做一秒停留。
许知予身子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少了裹胸布的裹紧,它们确实微微凸起。
稍微拢了拢破烂的衣衫,看娇月盯着自己胸口,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她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心里一沉。
她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女子。”
轰隆隆~!
脑里一道惊雷炸响!
王姣月的天仿佛塌了下来,她趔趄着后退,几乎站不稳脚,抽气。
“你,你说什么?”娇月微微一笑,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他’不是那么说的,虽然生得秀气,说话温柔,细声细气,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你是男子,要不怎么会娶自己呢?
连连摇头,连连后退。
眼看就要退到悬崖了。
“娇月小心~”许知予试图上前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此刻娇月脑袋混乱,潜意识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但一丝清明又在提醒自己没有听错,没有看错,纠结之下,神色更加痛苦了。
“娇月,你别再退了,后面是悬崖~”许知予上前一步,想把她拉回来。
“你别过来!”怒吼。
“娇月~,这危险。”
许知予上前一步,娇月便退后一步。
“不,不,你一定是在戏弄我,你最喜欢作弄我了,可……”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因为这人早就变了,吸吸鼻子,强忍眼泪。
嗷乌小狗已经是半大的狗子了,似乎感到两位主人的不对劲,再看娇月已经退到了悬崖边,跑过去,用嘴衔住娇月的裤腿,往后拉。
许知予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开口,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声。
但早晚都要坦白的,呼~,也罢。
再次艰难地开口:“娇月……如你所见,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女子!”
又一道惊雷炸响!
震得娇月再一个趔趄,破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娇月~”真的很危险。
看许知予似乎是想要上前抱她。
娇月一手扶住一旁的大石头。
“你别碰我!”
愤怒!
抬头时,眼眶已泛起了红雾,而强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滴落。
嗷乌很通人性,死死帮忙咬住裤腿,往后拽,急得呜呜的。
“娇月,我们先回家好吗?我可以解释。”许知予微闭了闭眼,没想到自己复明的第一天,就是梦想破灭的第一天。
清晨起来,她发现眼里那层白翳已经脱落,而白翳脱落后,下面竟然长出了新的,完好的组织,犹如新生。
她能看到远处了,视力恢复了。
这本该是无比开心的事,从第一天来这里她就期盼着,努力着,而刻自己开心不起来。 ,她真的很美,可此刻在她的脸上,自己看到的是她的惊恐,她的不安,她的怒,她的恨……
她如美玉,如那白玉珠宝,可此刻她却面色苍白,色,面色枯槁。
许知予心痛万分,她想上前抱住她,,也一样爱她,也想许她一生幸福。
“娇月,我不动,你也后退,不敢上前了。
呵,不可能!自己怎么就信了‘他’呢?‘他’肯定是在骗自己,在惩罚自己,罚自己不听话,罚自己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还差点掉下悬崖,摔死。
娇月努力提了些气,再次鼓起勇气,小心打量着许知予。
眼前之人,裹着破碎布条,双臂抱胸,头发微散,人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可晨光勾勒出的柔美曲线,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确确实实就是女子才有的曲线啊,还有那漂亮的五官,也分明就是一个女子才该有的,还有那细腻的皮肤,那嘴唇,那眼睛,甚至还有许知予那句‘娇月我美吗?’……
她已经神智混乱了,不由自主地喃喃:‘美,真的很美’
鼓起勇气,大胆地抬眼,盯着许知予看,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
……
三年,三年了,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没反应过来,她讨厌自己,打骂自己,诬陷自己,不让自己碰,不和自己圆房……颤抖着抽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双目,眼眶酸涩,泪水顺着眼角。
清泪两行。
“呵,呵,呵呵……”一边笑一边摇头。
摇得越来越用力,“荒唐,真是,荒唐!”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
定然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即使听许知予亲口承认,娇月还是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事实!
上前一步,拉着许知予的胳膊,“你……你怎么会是女子呢?你怎么能是女子呢?官人——”
你明明就是和自己成亲三年的官人,相公,丈夫呀!
呼吸急促,努力地喘息着,头昏眼花……下意识扶住头。
许知予放手扶住娇月,在她晕倒之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肩,伴随一个转身,退步,让娇月远离了危险的悬崖。
一手搭在娇月的右腕上,火急攻心,是要晕厥了,心痛地低喊:“娇月~”
用力掐住人中!
“不——”娇月突然睁开眼,爆发出一声呐喊!
用力地推开许知予!急促地后退,直到再次撞到那块大石头!退无可退,她恐惧地瞪视着这个自己好不容易爱上的男人,哦,不,女人——。
面无人色,拼命摇头。
“不,不,我不信,你在骗我!我知道,你就是想责罚我冒险,吓到你了是不是?官人,奴家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奴家,奴家以后再也不冒这种危险了,奴家愿意受罚,你惩罚我吧!等回去,我们回去,你用链子锁住奴家,如今你眼疾全好了,奴家哪里也不去了,我就在陪着你好不好?你开方救人,我帮着抓药……”眼神怯怯,又流露出祈求的目光,就像当初第一次见面。
好久都没有这种眼神了。
许知予心痛,不知所措,又心虚得不敢直视娇月,可长痛不如短痛。
“娇月!”许知予痛楚地低喊一声,声音里饱含着痛苦,她不想再骗她了,三年了,这对娇月不公平!
“……”
娇月不由自主地冷静了一分,不自禁地抬头看向许知予,被迫与她对视。
“娇月,你冷静一点,我没有骗你,你也没有看错。”
许知予弯腰缓缓捡起地上的白布,“这是条裹胸布,从十三岁开始发育,我就一直在用了。”
许知予侧过身,肩膀微颤,微闭着眼,她不敢去看娇月,她甚至都想好了,若娇月想不通从悬崖跳下去,她也不活了,跟着一起跳!
拽紧手里的白布。
这是条裹胸布,一条束缚了原主七年的裹胸布,也是刚才接上最后三米,救了娇月性命的裹胸布。
长三米,宽三十五公分。
黑色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但跟着落在那条裹胸布上,三年,她第一次见到。
“你若不信……”许知予垂眸,抬手,轻轻拉开了衣领。
她要做什么?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
“你做什么!”娇月突然冲过去,用力抓住她的手,想要阻止许知予的动作,但还是为时已晚,她看到了,看到了胸前那特属于女人的特征。
“你疯啦!”死死攥住她的衣领,用力合上,这是在外面,虽然是山里!但你一个女子,怎可如此袒露胸怀!
眼睑发颤!
可恨,自己竟然看到了。娇月自是撇开脸去,紧紧地闭上眼,她看到,真的看到了,白白的,粉粉的,它们就是!
攥紧衣领,是那么的紧,紧到指节发白!
绝望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拥有的光亮,瞬间消散得一点不剩。
呼,泄气,内心崩溃!
许知予双手抓住敞开的衣领,双眼紧闭,是那么紧那么紧,她恨不得这双眼没有复明,甚至瞎了更好,她不想眼睛好了,却看见娇月在失望,在绝望。
“娇月,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终只能汇聚成一句对不起,至少在自己来这里的四个月里,自己是有很多次机会向娇月坦白的,但自己都没有,自己和原身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恶劣,因为在这四个月里,自己甚至还勾引了她。
许知予语气真诚,态度诚恳,神态饱含痛苦。
娇月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脑袋眩晕,耳朵轰鸣!
不,不——!
这太荒唐,太残忍了!
她有些承受不了!
她感到窒息——
为什么要在自己喜欢上她后,告诉自己这些,为什么?为什么不在四个月前,若是那时,自己定然会狠狠地嘲笑她!
骂她恶心!
而现在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胸腔好像被抽空了,心脏好像要被挤碎了,好痛,头好痛啊,心也好痛啊。
痛不可支!痛不欲生!
嗷乌在一旁也急得原地打转!
“啊~~”蹲下,对着悬崖,不顾一切地狂喊!“啊~~啊~~”老天不公!
伤心绝望,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围的青杠树似乎也在为娇月悲戚,片片黄叶随风落下。
“娇月……”许知予无比痛心地跪下,从背后用力地将她揽到怀里。“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扭动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自己?
蓦然间,娇月觉得她好恨,恨许知予治好自己身上的伤,身上的疤,可为什么又要来伤她的心,她好恨,好恨!她恨老天!
“别碰我!放手!呜呜……”扭动身子,用力挣扎。
许知予死死抱紧!哪敢放手!低声泣道:“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许知予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脸能说其他,哭了。
嗷乌也围过来,急得在两个主人面前蹭脑袋,一会在娇月身上,一会在许知予的身上,低声呜咽,“呜——,呜——”
娇月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握紧拳头,“放手,我让你放手啊——”
左右挣扎。
却被许知予箍在怀里,按住。
转身,拳打脚踢,“放开,你放开啊!”
可怎么也挣脱不开许知予的怀抱。
许知予已经感觉娇月快疯了,死死抱紧,不敢松手,她的身后就是悬崖,一旦此刻她俩滚下去,必死无疑。
后背死死抵住大石头,手里抱紧,任由拳头落在肩头,胸口!
“娇月,你静一静,我们会摔下去的。”
摔下去吗,也好!
一想起这段日子,她们多少次的亲吻,多少次就差最后一步的缠绵,娇月突然感觉好羞耻!
她感觉自己真要疯了,“你是女人,为什么还要来勾引于我!啊?你不觉得恶心羞耻吗?啊?”捶打已经不能解她心头之气!
撑起身,一口狠狠咬住许知予的肩膀!
不顾一切!发狠地!
许知予身子一僵,浑身轻颤,咬紧牙,却仍死死抱住娇月,她知道娇月需要发泄!
“呜呜——”
娇月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呜咽着,死死咬住伤害自己的敌人,直到嘴里充满了血腥味,直到身上再也没了力气……
身子一点一点软了下去,又一点一点哭了起来。
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带着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恨,所有的悲,源源不断,稀里哗啦。
此时的许知予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甚至不敢去唤娇月的名字。
直到哭到筋疲力尽,哭得神志麻木,哭得再没了眼泪。
为什么老天要给自己开这种荒唐的玩笑,自己此生受的苦还不够多吗?无声地悲泣。
一片枯黄的青杠树叶,飘落眼前。
恍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还被许知予紧紧地揽在怀里,而肩膀上,已经殷红一片。
你傻呀,为何不躲?为何一声不吭?!
想起这人摸索着为自己熬药,为自己雕刻牵引器,帮自己拉伸,教自己八段锦,教自己针灸,教自己识别药材……
想起她们一起去要粮,一起为珍娘嫂子治病,一起除草,一起逗嗷乌玩,相互亲吻……
可她是女子,心中又一片强烈的酸楚,干涸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是的,她是女子,做不了她的官人。
一切回忆剜着她的心,好痛。
她无法接受许知予的欺骗。
她甚至后悔今日出了门,明明这人说今日不用再收集露水的,可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去采那什么狗屁龙胆草!还摔下了悬崖!
她后悔了,甚至后悔昨天遇到许宝贵,后悔听他说山里的龙胆草可以清热解毒,可以治疗目赤肿痛。
娇月后悔了。
后悔了……
第57章 荒唐人生
娇月后悔了……
她多希望一切还没发生。
若是那样,自己的官人是不是还在?
可自己心目中的官人为何会与眼前这个女子重合?
娇月真是觉得自己疯了,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
女子,可怎会是女子?
她痛苦抱头,眼泪已经哭干了,眼睛也已哭肿了。
吸了吸鼻,“你放开呀——”自己不会做傻事,“放开——”。
许知予知道这事对娇月的冲击会是难以想象的大,所以才迟迟不敢坦白。
想想,嫁了三年的相公,某一天,突然发现是个女子……任谁都会崩溃吧。
感觉娇月情绪稍微平静了些,尝试着松手。
然后跪着,从背后调转到娇月跟前,挡在崖前。
此刻许知予亦是满脸泪水,眼里饱含痛楚,满眼的心痛与自责,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另一种方式让娇月知道真相,而不是在这崖口之上。
深呼吸。
“娇月,对不起。”
对不起?娇月呆呆抬眸。
她恨她,怨她,恨她欺瞒,怨她突然给自己的惊吓,可为什么看着她护着自己,心痛自己的样子,胸口还是会绞痛?
这眼泪哪里会哭得干?
它又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那是心痛的眼泪,是后悔的眼泪,是自苦自怜的眼泪。
“为何要骗我?难道你不知道女子和女子是不能结合的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是毁了我的一生啊。”
即使自己的人生或许在那群流匪挥刀时,就已经毁了,没了光明了。
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在自己心动的时候。
“对不起,娇月,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
万分悲痛,望着面色惨白的娇月,许知予感觉心口酸胀,倒抽一口气。
“可…你知道,我从一生下来便被迫赋予了男孩身份。我不知该从何开口向你坦白。当我意识觉醒,想要恢复女儿身时,爹爹上山摔死了…家里一时没了撑腰人,在那个家,我和我娘总是被欺负,本想坚持几年,等大一些提出分家就恢复身份,可又…一场大火…烧死了娘亲,也熏瞎了我的眼……呼,你知道,我没得选,我没得选的——”
许知予低垂眸,痛心疾首。
可怜又可悲。
说到这些,许知予的心在抽痛,许二的人生或许只能用坎坷和不幸来形容吧。
注定是悲剧。
是的,一切都不是她选的,但一切的后果都得由她来承受,所以她敏感,多疑,扭曲,变态……
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却独独少喜。
无喜——
她压抑地活着,早已不能自控,或许只有直到最后一刻她才真正觉得是解脱吧。
所以,经历了这些,她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不应该吗?
是应该的。
最开始,许知予还会骂许二不是人,但后来更多的是同情和感同身受。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擦了又擦,自伤自怜。
听她说自己的悲惨人生,娇月也是一阵心痛,她一直都有同情的,她别过头,不想去看,但耳朵还是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呼~,爹死娘亡,眼也瞎了。我成了家里的拖累,又被无知的人说成丧门星,诬陷我,欺辱我,我知道他们就是想赶我走…呵,娇月,你说这多么讽刺,他们欺负我,却还怕被人戳脊梁骨,要找个人来照顾我这瞎子,这多可笑,呵。”
许知予苦笑悲鸣,抽泣着,眼里闪过愤怒与无奈。
“直到有一天,他们说,给我定了一门亲,对方是个从北方逃荒来的女子…然后你就来到了我的世界,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我想过自杀——,那道诬陷你的疤,其实是我想了结自己,才划下去的……”
X怒、忧、思、悲、恐、惊。
直到此刻,许知予都还能从记忆里,感受到当时许二的痛苦、害怕和绝望。
许知予不停:
“我知道,知道的,自己亦是如此荒唐,又何苦再去拖累别的女子?可面对死亡,我害怕了,我想起了娘亲,想起她临死前还拼命将我推出火海——她让我要活下去……,我怯弱了,变卦了,我诬陷了你,对不起。而当你被绑着跪在祠堂,被抽打,其实我就懦弱地躲在隔壁角落,蜷缩着,我能听到你痛得撕心裂肺,我真的很难过,很自责,很窒息,很抱歉,对不起——”
抹了一把眼泪,深呼吸,
“呼~,当退,我想着,你不是逃荒来的么,反正也没有家,受不了你,你忍下来了…”
是,自己当时忍下来了,天下之大,
“,每天的每天,我都活得很压抑,很痛苦,天下这么多人,我想是我,我是女子,却不能活成女子,我活得犹如行尸走肉,我觉得老天不公,于是,一点点事我都想发怒,我控制不了,控制不了生气,我很痛苦,”
窒息啊。
光说着这些,许知予都感觉到窒息,但那是许二真实的人生,是她真实的感受。
许二自己进入到这种死循环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极端,将自己与现实渐渐脱离。
“可,可你知道吗?每次欺负了你,我都很难过,我都想惩罚自己,我拿着刀,一刀一刀在手腕上记录着,这些年,手腕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刀疤,每一道我都应该给你道歉的,娇月,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
握紧自己的手腕,依旧跪着,泪水汹涌。
只是如今那些伤疤,在上药之后,已经慢慢地变淡了……
这些话许知予说得很慢,却痛彻心扉。
不知何时,娇月已扭过了头来,她呆怔地望着许知予,听着她说着这些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心中难受不已,她能感受许知予是真正地在痛,是真诚地道歉,而那些年,她确实就是如此度过的。
‘只是你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选择了伤害我’
就在四个月前,娇月对这些交错的新旧伤痕都还有应激反应。
她知道,都知道,那是她自残时留下的,只是她觉得可笑,施虐者与受害者凭什么共享着相似的伤痕?
凭什么?
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罪恶感?
哼,多么可笑!
你可知那每一鞭,都打在刚刚愈合的刀疤上,痛,直到昏厥。
“娇月,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想补偿你,真的,你相信我,现在我的眼睛全好了,我们一起好好经营医馆好不好?”许知予跪祈着。
呵。
王娇月淡淡一笑,笑得凄楚无比。
对不起,喜欢?
呵,呵,呵呵,无声地苦笑。
她突然只觉得头痛欲裂,疲惫不堪。
就这样吧,自己困了,也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再去回忆了。
此刻,她想回家,她想回家睡上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自己并没有出现在这山头;并没有涉险去这悬崖;
更没有什么龙胆草;没有掉下悬崖;
没有哭着,撑着,等着这人来救自己。
可当时不就是一心想着这个人吗?想着即便是摔下去,也要见上最后一面,告诉你自己喜欢你,不就是凭着这一点意念,自己这才坚持住的吗?
而现在不想了,不想了,后悔了。
多希望你没来救自己啊;
多希望你没有解下那隐藏了多年,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胸布啊;
没有像现在这般,相跪着,满脸泪水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等一个答复。
答复?自己能给得了答复吗?
此刻?
不,自己给不了,给不了的。
什么样的答复才能让你我彼此满意?
至于谅解,补偿,需要吗?头好痛啊。
娇月茫然地撑起身,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听了这些解释,心中的痛,反增不减。
你也是个女子,正如你所说,你是没得选,说来你也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儿,自己何苦要去折磨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女子呢?若是那样,自己岂不就成了当年的那个你了?
娇月太疲惫了,太倦了,不想去想了,什么也不想了,也没精力去管为何这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因为她也没有主动向自己解释。
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站起身来,转身,怔怔地,一步一顿地,失魂落魄地,往回家的路去。
许知予揪心地痛,她生怕娇月会想不开,想上前拉住她。
“娇月?”轻声,声音沙哑。
娇月站定,努力锁住眼眶里的情绪,回头。
漠然地看了一眼那只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抽吸一口气,她的手竟在渗血!
手在流血都不知道吗?
可这一刻,娇月满心只剩怨恨、纠结、无助与茫然,她不想管。
“你手上有血,别碰我!”轻呵,心下祈求让自己走,让自己走吧。
冷了冷眼眸,她害怕再对上那双温柔而祈求的双眸,自己会动摇。
可这一眼,带了些寒光,带了些嫌弃,如同一把利刃,一下子刺穿了许知予的胸膛。
许知予浑身一颤。
仅这一眼,不仅让许知予触电般松手,同时也体会到了娇月那个冰冷如死的破碎的心。
不错,这些话其实在许知予的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虽都是事实,但听着就像是在为自己开脱,毫无说服力。
甚至到现在她都不敢承认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她宁可相信许二的悲惨身世,会比她自己的爱和喜欢更具说服力。
其实,许知予和许二一样,都是自卑和不自信之人。
可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许知予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落寞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无奈。
收回手,手上的磨伤相对于心痛,她毫无感觉。
看娇月远去,还是提步跟上。
娇月驻步,侧头,垂下眼眸,语气决绝“你不要跟着我。”
她想一个人静静,这种认知的颠覆,对她的打击太大,她承受不来。
女人可以喜欢女人吗?
这次许知予没再跟上去,她只站定道了一句好。
等娇月转身,她立即给嗷乌打了个‘跟上’的手势。
嗷乌心领神会,迈着四条腿,跟上娇月,伴在她的左右,守护着。
许知予弯腰,拾起那条掉在地上的裹胸布,将它紧紧缠在手和手腕上,握紧布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条救命的裹胸布,此刻仿佛化作无数条毒蛇,每缠一圈,都在啃噬着从个出生,到现在,就编织的荒唐谎言。
荒唐的人生。
布料的撕裂,混着风声,像是对命运的嘲笑。
山风阵阵,灌进许知予破烂不堪的裤腿里,她忍不住颤抖,既因这刺骨的寒意,更因心底翻涌的恐惧——她怕失去娇月,怕被厌恶,怕渐行渐远,怕形同陌路。
但怕有用吗?没有!
如今真相以最惨烈的方式撕开,许知予满心无力——
可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想起眼疾爆发后娇月无微不至的照顾;
想起连着三天,她每天天不见亮进山收集晨露。
想起每每回来,她都被打湿了个透,四月底的天气还冷,手脚冻得冰凉,却还灿烂笑着,要先为自己上药;
想起每次上药后的刺痛,她都会轻声安抚,亲吻眼周,说,会好起来的娇月。
——心底只有心疼。
望着远去摇摇欲坠的背影,山风掠过她凌乱发丝,许知予将记忆拽回三小时前——
那时,她刚刚醒来,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白婉柔所赠之药,不愧为白家祖传,确实药效非凡!
一天消肿,二天厚重的白翳便成了薄薄的膜;
第三天,眼睛突然变得干涩,又生起了撕裂的痛,异物感,但除此之外,倒也未见红肿和其他异常。
这些天,许知予不敢掉以轻心,时时观察着,她发现原本就有脱落迹象的白翳,正一点一点起壳,就像伤疤快要愈合,欲要脱茧一般,一点一点在脱落。
有时,许知予会忍不住掐着指尖,往外拉一拉,却还扯着角膜,生怕伤到眼角膜,停下,不敢再用力。
一颗药丸,一分成三,即三日的量。
直到昨晚,眼睛也没好利索,不过许知予很知足了,因为靠她自己,折腾了三天连个肿都没消,而现在,药丸的效果肉眼可见,不管是半米还是一米,至少不会瞎了。
今儿是第四天,亦是用药结束的第一个清晨。
刚睁开眼的许知予本能地擦了擦眼,她突然感觉从左眼里掉下一片东西来,接着右眼也是,薄薄的,粘在眼睑上,是一层薄膜,许知予用手扒拉下来一看。
我靠!是白翳脱了!
吓得她赶紧下床,直奔穿衣镜前,怼着脸,撑开眼睑。
靠靠靠靠靠!
原本那要脱不脱的薄膜,此刻已经完全脱落,而留下的,是光滑的新生组织,而那眼仁,如同初生,清亮无比!
靠啊~!
眼白,纯白,色无血丝;
眼珠,光泽而明亮;
眼睑,光滑如初生;
随着眼珠的转动,眼眸灵动有神。
这药丸也太神奇了,不愧是神医祖传!
照着镜子,许知予啧啧称奇。
……
凝视铜镜,半晌,她越发觉得那里不对。
嘶~,今儿这镜子的画面特别清晰,照得身后的窗花都很清晰。
甚至青灰色窗纸后浮动的树影都清晰可见,不会是自己眼花,出现幻影了吧?
这……
嗯——,沉默。
许知予转动了一下镜子的方向,对着房门。
嘶~,哎呀,视线最终落在了铜镜上,盯着镜子中的门观察…那门角爬着的,是一只蜘蛛吧?
转头看看房门,又折回头看看镜子,来来回回几次。
不会吧,那门离自己至少得有4米,再加上镜像效果,自己居然还能从镜子里看到门上的小小蜘蛛?
不敢置信。
死死盯着那只爬行的小可爱,视线跟着移动。
酸涩瞬间胀满眼眶,“我这是,这是能看见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交织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与不敢置信的忐忑。
兴奋地一跃而起,三步并着两步,跑到门口。
果然是蜘蛛啊~
一把拉开房门,视线扫过院落,天呀,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从未有过的清晰,再望远处,她能看到远处的青杠山!还有天空,蓝天白云。
这,这,这完全是标准好视力啊!
呜呜呜,许知予激动得想哭,并且真的哭了。
抹抹眼泪,哽咽。
对了,娇月人呢,药已服毕,并不需要再去山里收集露水了,她应该知道。
“娇月~”扯着嗓子唤了一声。
院里静静的,娇月不在,连嗷乌也不在。
咦,娇月一大早去哪儿呢?
好想好想和娇月分享眼睛复明的喜悦呀。
她想象着娇月知道自己复明时的模样,唇角不自觉上扬。
娇月定会像只欢快的雀儿,蹦跳着扑进她怀里,她不扑进来,我就把她拉进来,哈哈,嗯;
娇月会拉着她的手,欣赏她的眼睛,或许还会用手抚摸她的眼窝,爱怜无比,哈哈哈。
带着这样的憧憬,许知予几乎是小跑着推开厨房的门,锅里正冒着热气,连早饭都煮好了?可她人呢?出去了?
寻遍整座院落无果,正当许知予满心疑惑,嗷乌突然从它的小门里窜了进来!
除四只爪子雪白,一身的黑,毛发顺溜,后腿蹬地,速度极快,一眨眼便射向了卧室。
“嗷乌~”许知予唤了一声。
听到唤声,嗷乌几乎是零点一秒调转方向,向许知予跑来。
蹦跳着,一口咬住她的裤腿,焦急地往外拽。
“嗷乌,你怎么啦?是不是想让我陪你去散步?”许知予蹲下,宠溺地摸摸嗷乌的脑袋,视力恢复正常,她心情大好。
嗷乌却急得团团转,死死咬住许知予的裤腿,嘴里呜呜,呜呜。
嗷乌是经过她训练的猎犬,虽然现在还是个半大狗子,但它极为聪明,通人性。
这……不像是要和自己玩的表现,更像是在求救!
求救?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嗷乌,是不是你月姐姐出事了?!”
“呜呜,呜呜。”眼神巴巴。
好像在说:是的,是的。
心陡然收紧!
顾不得其他,许知予赶紧打了个‘前进’的手势。
跟着嗷乌一路狂奔,直到追到青杠山顶的悬崖边。
嗷乌对着悬崖下,狂吠!
许知予跟着趴在悬崖上,陡峭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头。
而眼前景象让她呼吸骤停——娇月正挂在崖壁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月白裙摆被山风撕成碎絮,苍白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娇月——!”
心揪紧,只剩一个念头:救她!
可娇月所在的位置,目测至少得有十米,且四周光秃秃的。
“娇月,别怕,是我——,你可千万抓紧了,我马上救你!”
但四周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就是笔直的大青杠树,而周围地上除了枯叶,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藤蔓树条,怎么办,怎么办呀?
心急如焚!
“官人……我快撑不住了……”她在这里挂了快一个时辰了,真的快撑不住了。
此时娇月的哭喊,像把利刃,剜得许知予心尖发颤。
“别往下看!别怕,千万不要松手!脚尖垫着点那块石头!”即使许知予看到那块石头已经摇摇欲坠。
但此刻若娇月脚下没有支撑,会更危险。
危急时刻,她能想到唯一可以利用来当绳子的——衣服。
对!没有半分犹豫,外衫,中衣,里衣、外裤,中裤……
“娇月,你等着,我有办法了!”一边安抚,一边将所有的衣物打结连好,希望长度够吧!
丢下绳头!
……
还差两三米,
可自己身上除了一条贴身亵裤就只剩裹胸布了。
没有犹豫,许知予快速将‘绳索’拉上来,将裹胸布一圈一圈解下,接上,希望它够长,够结实吧!
“娇月,接着!”
她用尽全身力气甩下缠成麻花的‘绳索’希望够长!
光/\裸上身,趴在地上。
抓住了,娇月抓住了。
用力往上拉,心中祈祷,这衣物拼接的绳索够结实。
一点一点,近了,快了。
当娇月沾满泥土的指尖触到她的手时,她全力一把将娇月抓住,奋力往上一拽,两人跌趴在地。
终于救上来,安全了,快吓死她了。
散乱的‘绳索’正好遮盖住了胸口。
娇月埋进她的颈窝失声痛哭,许知予伸手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但她此刻很是尴尬。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自己正上裸着,她压住胸口的‘绳索’,缓缓坐起,背过身去。
心里慌张,指尖颤抖,颤颤地,好不容易将绳结解开,也顾不得去分里外,直接往身上一套。
身后的娇月惊魂刚定,却突然又僵住了,眼神惊恐和难以置信。
套上衣服,许知予准备去安慰娇月,却被娇月一掌推开了。
爬起踉跄后退,像是发现了极为可怕之事。
直到那一句“你的胸口……你真是女子?”让许知予僵在了原地。
所以还是没有遮住,被发现了吗?
许知予闭目,定了定神。
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坦白场景,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的尴尬,但她承认了。
“是的,我是女子。”
……
回忆与现实重叠,许知予回神,望着自己残破的衣衫,苦苦一笑。
山风送来远处的犬吠,应该是嗷乌在唤她跟上。
快步跟上,远远地跟着,不靠近,也不远离。
此刻,四周的山、岩石、树木,脚下的土、枯草、落叶……许知予都能看得清楚,可她却看不清娇月的想法。
第58章 阴阴相配
病来如山倒。
自昨日悬崖获救,娇月便一病不起。
精气神仿佛被抽空了,面无血色,憔悴不堪。
躺在床上,四肢酸软无力,昏昏沉沉,更发起了高烧。
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枕巾,她在半梦半醒间沉沉浮浮。
耳畔似有山风呼啸,恍惚又回到青杠山那陡峭险峻的崖壁。
她看见自己背着竹篓,脚步轻快地在山间穿梭,露水沾湿了裙摆也浑然不觉。
那日偶遇挖药人许宝贵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青杠山的阴面,生有一种开蓝花的龙胆草,专治目赤肿痛。”想到昨夜许知予捂着眼,辗转难眠的样子,她忧心如焚。
白婉柔给的药丸虽有神效,但三份已服完,官人的眼睛显然还未痊愈。
再好的药,哪有三天就断根的?
天不见亮,她就起身煮好了早饭,许宝贵的话在脑中挥之不去——蓝色花的龙胆草吗?何不去试试?
她背上竹篓,拿起小锄头,出了门。
睡梦中的嗷乌听见开门动静,支起脑袋呜呜两声。
呜呜——
这几天去收集晨露,许知予都嘱咐娇月带上嗷乌,见娇月没唤自己,嗷乌一个翻身,半眯着眼,睡去。
娇月一心想着赶在许知予起身前回来,脚步匆匆,她只盼快些找到草药,解了官人眼痛之苦。
青杠山的阴面,即北面,那边靠近天笼山,悬崖陡峭的,她平日极少去,但为了官人,这次必须去。
她一路走,一路搜寻,并未见蓝花踪影,直至爬上山顶。
悬崖下方,一抹幽蓝倏然撞入眼帘——三朵铃铛状的小花在晨雾中轻摇,叶片上的露珠如碎钻般滚动。
“呵,找到了!”
娇月几乎是飞扑过去,膝头擦过碎石的疼痛,被欣喜淹没。
可当她跪趴下。身,伸手去够,才发现距离太远,她根本就碰不到。
这可怎么办?
良药近在咫尺,她又岂能放弃?
四下观察,见侧边有棵荆棘树,树下的悬崖因风化形成一道狭窄的凹径,勉强能容一脚。
或许能抓住荆棘滑到凹径,再沿峭壁小心挪过去。
虽险,但小心些应无大碍。
定了路线,娇月深吸一口气。
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恐惧攫住了她,一旦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但目光触及那几株龙胆草,想到许知予昨晚辗转,她心一横,放下背篓和小锄,趴在地上,抓住荆棘,身体紧贴崖壁,慢慢下滑,竟真踏上了凹径。再深吸气,贴着崖壁,沿着凹径一寸寸挪移,竟还真够到了目标。
她弯下腰,伸手采下两株,当正要去够最远那株时——
下砂石骤然松动!
呀!娇月来不及反应,直坠而下!
坠落的瞬间,天旋地转,啊~
发丝扫过带刺荆棘,额角也被尖石划破,血珠滚落。
她下意识伸手乱抓,而那刚采到的龙胆草,落入深渊~
直到坠落十来米后,她猛地揪住了一株歪脖子构树。
那棵构树也就手臂粗细,其根系倒是发达,深深地扎入岩石缝中,娇月整个人悬空荡在崖壁,山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额头的血渗进眼角,刺得眼睛生疼。
“救命……”呼喊被风撕碎,喉咙因极度的恐惧而紧缩。
低头望去,深不见底的山谷像张漆黑的巨口,她喉头发紧,胃里翻搅。
双手紧紧抓住树干,手臂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的每一次晃动都让树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冷汗浸透了后背,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整个身子在风中摇晃。
她想呼救,喉咙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断续的呜咽。“官人…官人…快来救我……”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着血污,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又回到昨夜,许知予将她搂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发顶,她喜欢被她这样抱着,安稳,即使什么也不做,她喜欢官人,官人也喜欢她。
‘可,官人,你能来救我吗?你发现我不在家了吗?呜呜呜…’
在这生死边缘,她心底最期盼的,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祈祷,祈求许知予能突然出现,若官人能来,她定要说出自己的心意。
可好难,官人眼睛还没好,恐怕……
生死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
是嗷乌!官人也来了么?
惊喜——
不过随之一阵失落……
只是嗷乌,并没有官人,是啊,这一路的山路难走,官人怎么来得了呢?
口干舌燥,手也酸痛,不。
吞咽一下,
“嗷乌,快去找官人,救我!快去~”
明知它未必能懂,但娇月仍抱着一丝希望。
嗷乌也是寻着气味来的,它发现危险,在崖顶急得团团转,四爪疯狂刨着砂石。
砂石滚落,扬起灰土,呛得娇月连连咳嗽。
“咳咳…嗷乌!停下!快停下!去找你老大!”
“呜~呜,呜呜~”
又过了许久,急躁的嗷乌才停下,转身四处嗅嗅,也不知是去玩了,还是什么,不知去向。
唉,娇月长叹一口气,自己怎能指望一只小狗呢?
看来今日真要殒命于此了。
哎,只是后悔离开时没再去看官人一眼。
时间流逝,手臂的力气已到极限,汗水血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景象开始晃动。胳膊剧烈颤抖,意识开始动摇,她快要抓不住了,绝望蔓延。
好难过,好心痛。
……
官人,永别了,抽泣。
就在绝望之际,崖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踏着碎石砾的声音!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不是啊!
“娇月!”
一声呼喊穿透风声。
她猛然抬头,是官人,是官人啊!
喜极,眼泪簌簌~
许知予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定是一路狂奔而来。
她焦急地跪趴在崖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惶。
“娇月,别怕!你塌着点脚下的石头!”
当她指引着自己踏住石头时,娇月才惊觉发现:“官人,你能看见了?”
许知予清风一笑。
“嗯,能看见了,很远很远都能看见,所以娇月你抓紧了,我马上救你上来,我还没和你分享这一份喜悦呢。”
许知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张。
“嗯!好~”喜极而泣。
只见那人很快离开了崖边,但又迅速返了回来,同时抛下一条布绳——竟是用她的衣裤拼接成的绳索!
只是看到她裸露的手臂,娇月赶紧避开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
可惜,布绳短了一截,还是够不着。
布绳急急收回,但很快,又丢了下来,这一次自己终于能勾着了。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自己竟感觉那布条还带着她的体温,很温暖,自己有救了,来救自己的,是自己心仪之人,哈。
她们都屏住呼吸,生怕意外。好在身体缓缓被拉了上去,她伸出手,她也伸出手,手掌相握,她们都安了心,激动。
在被拉上悬崖的瞬间,娇月顺势扑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她仰头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也不忘安抚自己别怕。可当她转身去穿衣服,娇月瞥见她胸前——
侧面看去,那里似乎有着不该有,也不该属于男子的起伏。
惊慌、疑惑、不确定……无数情绪翻涌。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凝固成冰。
当那句“是的,我是女子”从她口中说出,犹如惊雷炸响,震得娇月一个趔趄。
身体仿佛被无形之力猛拽,她瞪大双眼,脸色惨白如纸,极力稳住气息,小心打量着眼前衣衫褴褛之人:“你…在开玩笑吗?”
一定是玩笑!
若不是,那些记忆里的拥抱、亲吻、耳鬓厮磨又算什么?
此刻,仿佛有无数细针密密麻麻扎进了她的心脏。
好痛泪水模糊了双眼。
自己的官人,他怎么会是女子?
震惊与不可思议席卷而来。
斗胆细细一看,一想,那身形的曲线,细腻的皮肤,还有那份独有的温柔……当她扯开衣领要证实给自己看时,娇月更是怕得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自我否认,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但都是真的。
直到头晕目眩,双耳轰鸣。
当时未及细想,此刻揭开她女子的身份,娇月又忍不住想:若不是在意,谁会这般不顾羞耻,以命相搏?
想起许知予那天诉说她的悲苦荒唐人生,那些被命运裹挟、身不由己的挣扎,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娇月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心中的火焰被这沉重的悲凉浇熄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酸楚,是悲怜。
自己何尝不也是被命运捉弄、践踏过的人啊……此时此刻,这念头此刻却让心脏揪得生疼,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同情,或是难以言说的心疼。
“你怎么能骗我……”高烧中的娇月呓语着,泪水混着冷汗滑入鬓角。
现实与回忆纠缠,她分不清自己究竟还在悬崖边,还是已回到家中。只知道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呐喊:我恨你,可我好像……还喜欢你。
当许知予发现她时,人快烧得糊涂了,浑身打着寒颤。
心痛不已。
经许诊断,一方属惊吓过度,且长时间悬吊导致手臂劳损,又遭山风寒邪入侵,更兼心志消沉,心灰意懒。
看着病榻上脆弱的娇月,许知予心痛如绞,深知自己女子的身份对娇月打击之巨。
她立即开方熬药,勉强喂了些药。
当第二日娇月醒来,便看见这人趴在床边,难道她就这样受守了自己一夜?
她的手指还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轻轻收回自己的手臂。
你又何苦呢?
“嗯?娇月,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许知予感觉到手上一空,瞬间醒来。
自己把着脉,怎还睡着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娇月动了动唇,并没发出声来,昨晚自己一直昏昏沉沉,现在脑袋清明了不少。
她定是喂了自己药,但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娇月不愿说话,许知予连忙改口,“哦,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熬了些米粥,待会儿你也喝点。”许知予转身便走,主要还是不想娇月尴尬。
“唉……”蜷缩在床角的娇月,不知这是回来后多少次叹息了。
她曾向自己痛诉那荒唐而悲苦的过去,字字句句充满无奈的悲凉。
她说得很对,她是没得选。
可为何在揭露身份之后,还要说喜欢自己?
为什么还要来撩拨自己这颗已然破碎的心?
难道女子真能与女子相守?
这不也是你教我的,世间万物皆分阴阳,阴阳结合,阴阳相调,阴阳相成,阴平阳秘,精神乃治。
世人皆知,从来都是阴阳相合,哪有阴阴相配?
你既教我,难道不懂这道理?
许知予自然深谙阴阳之道,而人之阴阳非性别。
世界万物皆分阴阳,但只有会产生关系的事物才有阴阳之分。
它是相对的,是具‘可分性’的。
所谓‘可分’,即:阴阳之中,复有阴阳。
譬如天象:昼为阳,夜为阴。而白昼之中,上午为阳中之阳,下午为阳中之阴。黑夜之中,前半夜为阴中之阴,后半夜为阴中之阳。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若说许二那凄苦的过往属阴,那么她许知予奋力寻求治愈之路便是阳。
这便是一人之身,亦可兼具阴阳两面。
男子,女子;女子,男子,又岂仅在于形骸区分?
你自认为属阴,那她许知予积极、主动、向上、温热、明亮,她便是阳!
是呀,她是攻,是一,她就是阳啊!
第59章 思绪乱糟糟
晨曦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几缕微光。
娇月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高烧虽退,但四肢百骸的酸软却如同潮水般将她牢牢困住。更沉重的是心头那块巨石——许知予,那个她嫁了三年,正欲倾心的‘相公’,竟是女子。这像一根冰冷的尖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和难堪。
唉……
长叹息。
人一旦病了,就变得格外的脆弱和敏感。
稍稍收敛了一下心神。
若她回来,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呢?
轻抚额角的刮伤,这也定是她帮着包扎的吧。
唉……怎还这一身都在痛呢?
辗转。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股清甜温润的米香。
是她来了!
娇月赶紧屏住呼吸,身体僵直着不敢动弹,现在自己还不想见她。
那巨大的欺骗感、被颠覆认知的羞愤,还有那被愚弄的委屈,在她心中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冰墙!
不想见,也不想说话!紧闭双眸!
许知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灰,显然,昨晚她并没休息好,照顾了一夜。
只是一夜昏沉,娇月甚至都不知道许知予到底有没有上床休息,只是醒来就看她趴在床前,手指搭着自己的脉。
可家里仅有一张床,是不是意味着,她一夜未睡?
想通这一点,娇月刚才在心里就已经埋怨过了,之前眼疾突发就是为救英子熬了夜,如今眼睛才刚好,就不知道爱惜了,唉。
只是自己太过昏沉,一点都想不起来,昨晚应该有事发生的。
许知予神情专注而温和,目光落在娇月身上时,那份疼惜如同暖玉生晕,柔和地包裹着床榻上的人。她步履无声,仿佛怕惊扰了这晨问的静谧,更怕惊扰了娇月那颗敏感易碎的心。
“娇月?喝点粥,我熬了很久,米油都熬出来了,最适合养胃。”
声音放得极轻,如徐徐清风。
其实许知予的声音蛮好听的,音调偏中,不高不低,属于治愈型的,温和而有力,或许这和她医生的职业也有点关系吧。
她走到床边,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将托盘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这才极其小心地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关切而不具压迫感的姿态。
娇月躺在被窝里,闭着目,假寐。
殊不知那微颤的眼睑早已出卖了她。
她现在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许知予,巨大的冲击、带着委屈,还有那难以言说的苦涩、被搅成一团乱麻,让她只想躲起来。
昨晚的呓语和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柔软的触感和苦涩的药味残留,那模糊的感知在许知予靠近时,让她心尖发颤。
那人近在咫尺,她不敢动弹分毫,更不敢去看床边之人。
不用说,那人的目光一定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抿紧薄唇,知道自已经被看穿,不得不忍着身体的疼痛,侧转身去。
这是拒绝的姿态,无声却很伤人。
……
许知予微微一滞,看着那拒绝交流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言。
但面上并无半分急躁或沮丧,刚才她去厨房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事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如今自己必须拿出一个态度出来,自己不想被疏离。
她静静地等了几息,仿佛在给娇月适应和缓冲时问,也给自己整理心绪的空问。
然后才伸手端起碗,用白瓷勺轻轻搅动,让粥的热气均匀散开,让香气飘散,这是她第一次煮饭,还好原身对那土灶有些经验,且视力变好后,做什么都很清楚,方便,不像刚穿来时,连生个火都费劲,确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小小舀起一勺米粥,放在唇边极其轻柔地吹了吹,那气息温软,动作细致入微。“娇月?你闻到香了吗?很香,你且起来,先填填肚子,吃了再睡。”
娇月不动,不理,背对着。
迟疑伸手,轻拍了拍那瘦削的肩头。
被这一拍,娇月浑身一抖,忽地睁开眼,突然转身过来!
还把许知予吓一跳。
两人四目相对!
勺子悬在空中,温热的粥气氤氲着两人之问凝滞而冰冷的空气。
许知予一顿,不过马上正色柔声道:“就吃一点,你身子虚,不吃东西怎么行?来,你闻闻,真的很香呢。”
将勺子稳稳地、极有耐心地递到娇月唇畔。
那清甜的米香钻入鼻腔,胃里空落落的确实难受。可娇月紧抿着唇,移开眼神,固执地偏过头去,用沉默再次筑起一堵墙。
即使如此,,也没有强求。
勺粥,目光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落在娇月露出的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声音依旧是那种不急不缓的温润,只是多了一丝不易道,你心里难受,不想见我,不想理我,都是,我不想再……”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静,那复一遍,毕竟那些记忆是痛苦的,是不堪回首的,,让自己,让听者,再痛一遍。
更没必。
“只是身体要紧,不能因着我,就亏待了它。这粥我熬了很久的,想想,以前每天我都吃现成,总是娇月一个人在辛苦,这还是我第一次熬粥呢,娇月想不想试一试它的味道怎么样?”许知予语速不急不慢,温暖舒适。
娇月咬着唇瓣,吃的,我可自始至终没有说过。
她稍微动了动,噢~,一身酸软,特别是两只胳膊,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又不想动了。
“从昨天你就没吃东西,让我看着你吃下去一点,我……也能安心些。等你好了,有力气了,再同我算账,可好?嗯?”用眼神示意娇月张嘴。
没有激烈的辩解,没有卑微的祈求,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关切和担当,以及对她冰冷态度的全盘接受。
保持语调平和,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疼惜和责任。
娇月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酸酸胀胀。她依旧沉默,但紧抿的唇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妥协。
娇月承认,自那次大病后,这人就有这种让自己妥协的本事。
许知予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变化。
许知予不再多言,只是维持着递勺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如同山涧清泉,不疾不徐,却自有其坚持的力量。
时问在寂静中流淌,粥的热气渐渐淡了些,但许知予的手依旧稳稳地举着,那份专注和等待的姿态,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抚慰。
“嗯?尝尝?”许知予挑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胃的抗议战胜了意志的冰冷,也或许是那固执举着的勺子本身成为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娇月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屈从的僵硬,将头转回来一点点,眼皮依旧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遮住了所有情绪,只微微张开了紧抿的唇。没有看许知予一眼,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做的动作。
但…心终究是软了。
她想起了悬崖边许知予结衣为绳,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她的身份也不会暴露,想必那一刻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在暴露与救自己之问选择了后者。
或许在下定那个决定时,她就做好了要被自己发现的准备。
又或许她本就想对自己坦白了,因为她的眼疾痊愈了,不再需要自己了。
呵,现在她倒是轻松了,反而是自己沉沦其中,反应激烈,庸人在自扰。
可又想起许知予彻夜的守护,想起了她诉说身世时的悲苦……恨意和委屈如同坚冰,却在这无声的、固执的温柔暖流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真不知道她承受了多少压力,才能走到今天。
娇月的思绪都是乱的,矛盾的,敏感的。
乱糟糟的。
她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昨晚…你又没有好好休息?你眼睛可才刚好。”
虽是责备的语气,许知予的眼底瞬问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亮,唇角也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还好,我趴着睡了好一会儿,娇月不用担心,如今我这眼睛很健康,娇月你看——,这眼睛,多清澈明亮。”许知予笑意看着,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故意撑开眼睑,露出眼球来,那眼仁确如初生,非常清澈明亮。
其实许知予最想和娇月分享的就是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份喜悦本就该有娇月的一份,只可惜被那意外给冲散了。
到现在自己还没有问娇月去山里干嘛,又为何会摔下悬崖呢。
娇月暗自叹息一声,反正也不能再装睡了,索性就坐起来吧,挪动着,撑着身坐起,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脆弱到此般憔悴,没到连喝个粥都需要人喂的程度。
许知予本想去扶,但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只是怎么精神散了,这骨架也似要散掉了,勉强拖着身,坐了起来。
“好了,就不晓得珍惜了?”睨了许知予一眼。
“——我知道,以后我这眼睛只看美好的事物,其他统统都不要入我的眼,嘿。”
贫嘴,白眼。
若是自己也能做到她这般轻松就好了,只可惜一想到她是她,唉……
许知予歪歪头,去看娇月若带病娇的表情,虽带着埋怨,却也多了一分生气。“娇月?要不要赏脸,尝尝?”屏住呼吸,
眨巴眨巴眼,期待。
视线再次交融,娇月心下一滞,听她一说,确实,那眸子清澈,眸光明亮,外加似笑非笑的神色,恍惚一日不见,她的精神气质都变了,脑里冒出四个字——神采奕奕。
若不是现在知晓她是女子,就这气度,一点都不输于…相对自己,心中默默一叹,又将头低埋下去…
确实,现在的许知予的心态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也许是故作轻松。
她俏皮地挑挑眉,又小心翼翼将那勺温热的米粥喂进娇月嘴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勺子轻轻碰触唇瓣,没有一丝勉强。
娇月不搭话,但微微张开嘴,她并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尴尬,而且对着这么一个温软之人,自己根本狠心不来。
可为什么啊!娇月在心里呐喊!明明自己才是最受伤哪一个。
她想接过碗自己吃,但奈何这手臂酸麻得抬都抬不起,作罢!
当温润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娇月几乎是本能地吞咽下去。粥熬得极好,米粒软糯开花,带着淡淡的清甜,恰到好处。
可另一个念头又上了心头,如今她眼疾全好,可以自食其力了,这粥还熬得这般的好,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都不需要自己了?那自己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动作又变得机械而冷漠,仿佛只是执行一个指令,被动喝粥。
是多么的矛盾,敏感,烦躁,抓狂,疯狂给自己找理由!
看娇月乖乖喝粥,许知予嘴角上扬。
“很好。”
许知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又舀起一勺,重复着吹凉的动作,然后再次稳稳地递过去。她的动作始终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韵律。
“再吃点?”又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
娇月并没有拒绝,自己照顾了她三年,今儿她照顾照顾自己没问题吧。
心里这样想着,但依旧垂着眼,不肯看她。她甚至能感觉到许知予温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想起自己还好几次主动亲她,心情变得烦躁,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只想快点结束这难堪的“进食”。
只是随着一勺又一勺的喂食,她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那红晕从脸颊蔓延到小巧的耳垂,连带着脖颈都透出淡淡的粉色。她甚至能感觉到许知予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这让她更加羞窘,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起来。
想不通自己是女子,她也是女子,自己羞窘作甚?
许知予专注地喂着粥,看着娇月小口小口吞咽时乖巧又倔强的模样,终于有了些血色。看着她脸颊上那抹动人的红晕,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昨夜,她喂药…可采取了点特殊手段。
那时娇月烧得人事不省,嘴里一直喃喃,药汁怎么也喂不进去,焦急之下,她只能……只能用嘴含了药,嘴对嘴渡到娇月口中。
唇瓣那相接的柔软触感,带着药味的苦涩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感觉如此鲜明,那温软的触感,那近在咫尺的呼吸交融……。
许知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娇月此刻微微湿润的唇瓣上。
昨夜那柔软的,带着药味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自己的唇上,轻咬下唇。
一丝隐秘的笑意悄然爬上她的唇角,但娇月好像完全不知呢,也好,许知予可不敢提这一茬儿,怕落下乘人之危之名,又怕娇月生气,对她们的关系火上浇油。
可这份亲密的回忆,在眼前这冰冷抗拒的现实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合时宜。
赶紧回神,更专注地搅动着碗里剩下的粥,仿佛要将那不合时宜的回忆和笑意都搅散在氤氲的热气里,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平和。
娇月虽然低着头,却能感觉到许知予动作的细微停顿和那忽然变得有些……凝滞的气息。她偷偷抬起眼睫,飞快地瞥了许知予一眼,却恰好捕捉到她唇角那抹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带着某种回忆意味的浅笑,以及她迅速垂眸掩饰的瞬问!
心猛地一跳!
其实经过刚才回想,她模糊有些印象了。
昨晚…昨晚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这抹笑意和那瞬问的羞赧瞬问点燃——温热的、柔软的、带着苦涩气息的……唇?!
轰!一股更猛烈的热意直冲头顶,娇月的脸瞬问红得几乎要滴血,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像两颗熟透的樱桃。
她立刻别开脸。
嗯?怎么突然不吃了?
“娇月?”许知予不明所以,见她突然又抗拒起来,以为她不舒服,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还是哪里难受?”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娇月的额头,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滚烫肌肤前顿住,怕自己的触碰反而让她更不自在,只能担忧地望着她。
“我吃好了,想睡了。”说完自顾自躺下。
将滚烫的脸颊死死埋进被子里,又只留给许知予一个羞愤欲绝的后脑勺。
她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那点残存的苦涩药味,仿佛又萦绕在唇齿之问,带着许知予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温暖的气息,她都想起来了。
她猛地转身,抬起眼睫,带着冰冷的审视,锐利地刺向许知予——
“昨晚……你喂我喝药了?” !!!
“啊?”许知予显然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刚才的心思被发现了,心慌。
“啊,哦,呃,那啥~”吞吞吐吐就是不敢说是。
看娇月死死盯着,“你对我……”手背遮住嘴唇。
“啊,你别误会,你昨晚高烧都烧糊涂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完全是不得已啊。
“因为我烧糊涂了,所以你才不得不嘴对嘴的喂我?无耻!”
轰!看来那些模糊的记忆是真的了。
“我~”许知予竟一时语塞。
娇月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连发丝都不露,羞耻。
许知予看着那几乎要钻进被子里的身影,又看看手中还剩小半碗的粥,无奈地轻叹一声,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包容和一丝了然。
她轻轻放下碗,伸出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最终只是无比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抚了抚娇月散落在枕上的乌黑发丝。她的动作极轻,带着安抚的意味,也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
“好,咱不吃了。那你好好休息,停诊了这么些天,我去把牌子换换,一直停诊,乡亲们也会担心的。”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平静,“你休息,我就在隔壁诊室,有事…叫我。”
说完,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娇月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才起身,端起碗,脚步放得极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门关上的瞬问,室内死寂。
说被子里,娇月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滚烫的泪水涌出,恨与怨的坚冰,在这羞窘、慌乱和那一丝丝难以言喻混着羞愤,浸湿了被褥。
而门外,许知予端着微凉的碗,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唇边残留的那抹苦涩笑意,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无奈。
温润如玉的坚持,在彻骨的冰冷和厌恶面前,似乎也显得那般的苍白无力。
第60章 许姑娘
刚换下停诊牌,就有求诊的患者来了,许知予陆续就忙了起来。
刚为张婶看完风寒,药方还未写完,门口又慌慌张张挤进一对年轻夫妇,男子怀中紧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
急急慌慌。
“小许大夫!快、快救救,救救我家花花——”男子声音发颤,示意怀里的孩子。
是陌生的面孔,应是其他村赶过来的。
许知予快步迎上。
孩子小脸通红,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明显的高烧之态。
“小许大夫,我家花儿她烧了一整夜!已经,已经——”男子不过二十来岁,庄稼汉打扮,已经语无伦次了。
“别急,先把孩子放下,让我看看——。”
许知予声音温润,沉稳,透彻安抚人心之力。
“哦,好!好!”
汉子赶忙将孩子轻轻放平在诊疗床上,带着哭腔:“您看,孩子都没反应了……”说到这里,脸色惨白。
许知予伸手探触,心下一沉,浑身烫得惊人,额头滚烫!
发丝被汗水浸透,黏在额头。
“快把孩子的袄子脱掉!”高热至此,还捂得如此严实,极易引发脑膜炎,很危险。
“哦、哦!”夫妻俩手忙脚乱地解开孩子的棉袄。
袄子一脱,汗气蒸腾,形成热雾,直往外冒。
希望还没想象的糟糕!
孩子双眼紧闭,小脸痛苦地皱着,嘴里发出细微的嘤咛,却哭不出声。
许知予本想扒开孩子的眼睑看看情况,可那小小的身体猛然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球上翻,露白!
——这是高热惊厥了!
且症状迅猛!
“花儿~,花~,你别吓娘!娘答应给你吃糖糖,你快醒来,娘就马上给你吃,花儿!”小娘子抓住孩子的小手,吓得浑身筛糠般发抖,哭喊声凄惶。
然而,抽搐并不会因为母爱停止,反而在加剧!剧烈抽搐,头颈猛地后仰,腰背反弓,整个身体紧绷成一张骇人的弓形——这,这是角弓反张了!
样子特别吓人,谁都不敢去碰,怕伤到孩子。
“花儿!花——许大夫!花儿她这是怎么了?花儿——!”母亲撕心裂肺地呼唤,手抖得不敢触碰,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男子见状,也是心痛欲裂,抱头滑跪在地,呜咽着用力锤打自己的脑袋。
在场的人都纷纷屏息后退,面露不忍。
“这恐怕是……不行了”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哇~,许大夫,求您救救花儿,以前村有个…有个小孩,就是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憨傻掉的,我们家花儿还这么小——”小娘子祈求着朝许知予下跪。
“你们是夫妻?”许知予来不及去扶。
被突然这么问,两人均是一愣,点头。
“…那你们两边家族里,有人得过癫痫吗?”
询问家族病史。
……
年轻夫妇茫然。
不懂癫痫?
“羊癫疯?母猪疯?发癫?抽疯……”许知予换个说法,并从旁边药箱拿出银针。
夫妇俩慌忙对视,连连摆头:“从未有过!”
“哦!那把孩子的鞋袜脱掉,帮我稳住她的手脚,我要在穴位上扎针!”许知予声音沉静有力,脑袋飞速判断着。
夫妻俩强忍悲痛,依言照做。
凝神屏息,看准穴位,快速出手!
银光闪烁间,人中、双手的虎口、脚底板的涌泉穴,五根银,针精准刺入。
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期待奇迹。
然,奇迹真发生了!
不到两分钟,剧烈的抽搐和强直的痉挛缓缓而止,小小的身体瘫软下来,恢复了平静,只余下急促的喘息。
“神了!”围观众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看向许知予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许知予却丝毫不敢松懈,孩子依旧高热,她快步转入屏风后,意识沉入药材宝库。
她想从宝库里兑换些犀牛角粉,作为名贵的药材,犀牛角具非常强的清热凉血之功,能定小儿惊厥,可好不容易找到条目,图像居然是灰色的! !!
【系统,连犀牛角也缺货?】
【叮!亲爱的宿主,不是缺货哟~,是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和《濒危野生动物国际贸易公约》等相关条例规定,目前犀牛角已经禁止售卖了哟~】
无语凝噎。
【宿主勿急,爱护动物,古今,本系统向宿主您推荐水牛角,清热定~】
【没犀牛角,用?】
【咳咳,效果不说等同,但也还是不错的哟~,这是浓缩粉哟~】
唉,好久没唤醒系统了,说话怎还变娇了?之前不是机械音吗?是我选错模式了?
顾不得那么多,许知予立即兑换了一包牛角粉。
“先给孩子用药,退烧!”许知予回到诊床边,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哦!好!”见识了银针的神效,夫妻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只是看着昏迷的孩子,又手足无措了。
许知予也意识到,现在孩子牙关紧闭,根本没法从嘴里灌药。
目光快速扫过桌案,迅速抽出一支毛笔,拔掉笔头!用竹管蘸取药粉,对准孩子的鼻腔,猛地将药粉呛了进去,如此反复三次。
——药粉通过鼻黏膜吸收,会起效更快!
一系列急救措施完成,许知予才稍稍松了口气,抓起孩子的手腕细细诊脉。
“嗯,让孩子休息,等药效发挥。你们去厨房打些温水来,给孩子擦擦身子。”她疲惫地吩咐着,心中却不由想起娇月——往日这些杂事,都是娇月默默在做,真是替她分担了好多。
她下意识抬头望了望主卧方向,心中挂念:她好些了吗?饿不饿?
中途匆匆去看过一次,她闭着眼,但许知予知道她是醒着的,只是不愿看自己……所以没好打扰。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流逝。
半小时不到,孩子的体温就降了下来,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虚弱地唤了声:“娘……”
“花花,花儿~”年轻父母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孩子。
围观的村民也长长舒了口气,赞叹声不绝于耳。
“醒了醒了!真神了!”
“小许大夫这医术,绝了!不省人事都能这么快救回来!”
“可不是嘛!眼睛好了,这本事更不得了了!咱这十里八乡有福了!”
“老天开眼,好人有好报啊!”
……
他们是病人,是病人的家属,是看医馆开门了,过来闲聊的村民。
好一顿夸赞,系统提示收到不少爱心值,许知予心里暗爽,但面上温润不骄,认真写着自己的医案记录。
小夫妻欲要跪谢,被许知予阻止了,将药包递给他们,交代了用药注意事项。她想尽快完成今日的看诊,她想去看看娇月如何了。
可赞叹声未歇,门口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村公许宗,他背着手,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许轻松,大武,小双等村人。
“哈哈,知予!好!好哇!”许宗声音洪亮,“刚听许哲说你双目复明,此乃我许家村一大喜事!祖宗庇佑,亦是你心志坚韧,医术通神!快让老夫好好看看!”他环顾井然有序却略显忙碌的医馆和满屋的病人,眼中满是赞许。
许知予连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村公谬赞,知予不敢当。实乃机缘巧合,得友人相助,侥幸复明。更赖乡亲们多年照拂。”她举止从容,温润如玉的气度在明亮双眸的映衬下,更显清雅卓然。
众人都纷纷上前道贺,气氛热烈。
这时门口又探进个脑袋,是大房家的周红娘,身后跟着二房许大妞母女。
周红娘脸上堆笑,眼神却滴溜溜乱转,尖着嗓子道:“哎哟喂,今儿可真热闹!许二,听说你眼睛好了?啧啧,瞎了十年还能好?真是稀奇事儿!啧啧。”
她这话一出,热闹的气氛顿时一滞。
……
许宗皱起眉头,众人也面露不悦。
不会说话,就请不要说话,好吗?
许知予懒得搭理,只当没听见,转而温和地招呼许大妞母女:“三娘,大妞,你们来了。”
许大妞好奇又崇拜地盯着许知予清亮的眼睛瞧,还真是好了,看得入神。
周红娘讨了个没趣,讪讪瘪嘴,杵在一旁。
许知业府试考得不好,周红娘低调了很多,她就是过来看热闹的,前几天还一直关着门,还以为出事了,没想到这倒霉蛋,还真走了狗屎运,眼睛竟还好了。
许知予心里挂念娇月,但这边又走不开,昨晚她没休息好,其实她此刻的状态并不太好,一上午接了七八个诊,还有急诊,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好在大妞来了,于是她请大妞先帮忙去看看娇月。
一听娇月嫂子病了,大妞爽快应下,转身就往里屋走。
“诶,你这丫头,不回家煮饭了?”周红娘还想阻拦,但大妞已经去了。
许知予礼貌招呼着。
娇月其实早已醒来,诊疗区和生活区相隔较远,虽她听不清那边的动静,但院里时不时有人进出,她是知道的。
躺在床上,娇月心情复杂,她知道中途许知予来看了她一次,可当时自己本能地在装睡。
她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额头上那微凉而带着担忧的指尖,以及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心里也跟着叹息。
听见门被推开,娇月的心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又闭眼。
“嫂子?”大妞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娇月一怔,缓缓睁开眼:“大妞?”
“嫂子,您好些了吗?予哥哥让我来问问,您想吃什么?”
娇月没什么胃口,轻轻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你予哥…她人呢?”
“村公爷他们来了,正说话呢。嫂子您饿不?我给您弄点吃的?”
娇月摇摇头,撑着坐起身。
她透过门缝,看到外间许知予被众人围着道贺,那挺直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也格外……单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着尚未消散的怨怼和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悄然涌动。
许大妞连忙上前搀扶,“嫂子你还是歇着吧?”
“不了,躺久了,身上酸痛得很。”说着,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此刻,高烧已退,身体虽还虚软,但行走已无碍。娇月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想想自己一直躲着也不个事,总要面对的。
简单洗漱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许知予刚刚送走村公一行人,正蹲在地上给嗷乌的食盆添水,听到脚步声,她诧异地回头。
当她看到娇月略显苍白却已能下地走动的身影时,还是很意外:“娇月?你怎么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她立刻起身,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搀扶。
娇月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她那只手,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嗷乌身上,声音带着病后的干涩,却清晰道:“躺乏了,起来动动。”她没有看许知予,目光径直转向厨房,对大妞说:“大妞,帮我生火,简单煮点粥吧。”
心里那点别扭让她无法直视许知予关切的眼神,却又无法真的对她的关切态度视而不见。
大妞看看娇月,又看看许知予那抹一闪而过的失落,她俩这是闹别扭了?赶紧扶住娇月,“嫂子你只管说怎么做,我来就行。”
“嗯~”
许知予也默默跟到厨房门口。
看娇月和大妞准备动手,她也想进去帮忙。
“你…昨晚便没歇好…”娇月背对着她,声音刻意压得很平,让人听起来没有起伏,“这里不用你管,我们应付得来。”身上除了有些酸痛,都还好,相对以前腿都要废了,也要劳作,这不算什么。
让她既要治病救人,还要围着灶台转,照顾自己,自己做不到心安理得。
这拒绝帮忙的话,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变相的关心。
许知予也不勉强,点点头,想着有大妞帮忙,于是她搬了凳子到院里,整理着药材,也随时等着被召唤。
召唤自然是没有的,她们甚至连饭都没有一块儿吃。
大妞将饭盛好,唤许知予吃的,并不是稀粥,而是干饭。
娇月在厨房简单吃了两口,去了屋里,身体还是太酸痛,一顿操作下来,胃口全无。
大妞自然也不会和许知予同坐吃饭,陪着娇月吃了些,小姑娘不免担忧起她俩来。
这是在回避自己?不过得知娇月吃了些米饭,也喝了药,许知予并没有再去娇月面前晃荡。
直到天黑,一天的喧嚣终于沉寂。
大妞帮着准备了晚饭才走,许知予取给她一块熏腊肉,让她带回去,免得被大房说三道四。
吃了晚饭,许知予在诊室里,就着昏黄的油灯,强撑着精神继续撰写《药材实用鉴定手册》。
直到眼睛酸涩得厉害,她捏了捏眉心,呼,疲惫不堪,已经到极限了。
她放下笔,望着跳跃的烛火,知道无法再回避那个问题——今晚,该睡哪儿?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光线昏暗,许知予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娇月背对着门口,靠床里侧卧着,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但许知予知道,她肯定是醒着的。
只是那道背影,让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疏离感。
她踌躇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角,终于艰难开口,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请求:“娇月……”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床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娇月本就没睡,她也一直在等许知予。她也很纠结这个问题,一直在纠结,若是许知予不过来,正好。若是过来,是不是该告诉她,一起睡不合适?
闭着眼,本想好的答案,却被她这委屈一问而抛之脑后,心中一阵气闷翻涌!
所以,憋了一晚上,就憋出这样的傻话?
家里就这一张床,你不睡这里,还能睡到天上去不成?难道要我开口请你睡上来?
呃……
可……可一想到要与她同榻而眠,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也隐隐发烫。那层女子身份的尴尬,此刻又无比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拒绝不了,却也难以坦然接受。
娇月咬着下唇,赌气般,又带着点刻意拉开的意味,愤愤地往里挪了挪身子,几乎贴到了冰凉的墙壁,在床外侧留下了一个足够宽敞,却又无比疏离的空位。
“莫非许姑娘还有其他地儿,可睡?”
背对着,气闷!
……
一声‘许姑娘’让许知予心凉了半截。
这是在提醒自己女子的身份?
呵,酸涩。
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不过总算有床可睡了,一步一步来吧,先把睡觉的问题解决了。
“谢谢。”许知予极轻地说了一句,仿佛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默许。
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轻柔得像羽毛落下,尽量不碰到娇月,慢慢地躺在了那空出来的床沿上。
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即使知道她也是女子,为何自己还是会紧张到呼吸急促?
娇月也后悔了,怎么就冲动地喊出了‘许姑娘’那三个字。
唔——懊恼!
又向床里面靠了靠。
两人之间隔着至少半臂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知予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也能感受到身旁娇月那刻意放缓,却依旧带着一丝紧绷的呼吸。
此刻,她们就像躺在悬崖边缘的两人,都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翻身就打破了这好不容易得来和给予的“同床”许可。
许知予侧身,油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娇月侧卧的背影轮廓,单薄而倔强。望着那道背影,白天强撑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将她淹没,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
油灯熄灭,黑暗中,娇月却悄然睁开了眼,自己是不是伤到她了?
侧耳去听许知予的动静,身后传来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显然累极了,这么快就陷入了沉睡?
那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和心慌。
她能感觉到睡着的对方仍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那份克制和隐忍,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疏离吧。
突然后悔这样称呼她了,喊什么姑娘,王娇月你这个白痴!
娇月躺着,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在一片黑暗中,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纷乱的心绪如同窗外的月色,朦胧不清,缠绕着那未曾消散的怨,却也悄然滋生着难以言喻的……心痛。
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