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佳节,到处都显得喜气洋洋,只有方笑贻焦心烂肺的。
昨晚边煦回家之后,就没有音讯了,发消息不回、打电话关机。
方笑贻半夜就意识到了,他应该是摸不到手机了。
他家里发生了什么?程辉去过吗?说了什么?盛芝兰什么反应?边煦被关起来了吗?挨打了吗?吃饭了吗……
其实他奶奶,又舍得把他怎么样呢?
可方笑贻还是没着没落的,因为那个窃听器,他现在有点风声鹤唳。
翌日一个白天,边煦还是失联。方笑贻等到傍晚,终于坐不住了,直奔星洲湾。
这个小区的访客,如果没有在业主的账户下面录脸,就只能在保安亭打视频电话。
方笑贻按下#的时候,真有点怕无人响应,或者业主叫自己滚。
可视频一通,盛芝兰优雅的面容冒出来,面色冰冷憔悴,但还是说:“进来吧。”
方笑贻心里一阵羞愧,但还是毫不迟疑地进去了。
只是到了12幢的路口,他却没能走到B栋,因为盛芝兰等在这里,穿着一套珊瑚绒睡衣,头上顶着块羊绒围巾。
两人在如絮的雪片里对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方笑贻是没脸说,盛芝兰是不想跟他说。
不过片刻之后,她微微一抬下巴,眼底忽现倨傲和厌恶:“慢待了,但我不方便让你进门,移步咖啡厅说话吧。”
方笑贻心里暗暗一惊,头一次见她摆脸色,竟还有点压迫感。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并且没有巴掌,还有咖啡喝,她的修养已经很好了。方笑贻叹了口气,又远远望了眼B栋,见2楼漆黑一片,失望地跟着她走了。
路上,他腆着脸问盛芝兰:“边煦他、没事吧?”
盛芝兰根本不看他:“没事,一根汗毛都没掉,只是两顿没吃而已。”
那说明今天还是吃了一顿的,方笑贻心里踏实下来,闭嘴了。
盛芝兰走了几步,又冷淡道:“你过来有事吗?”
方笑贻说了来意,盛芝兰对他却已经没了信任:“那你现在知道了,他挺好的,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方笑贻想走又不想走,但盛芝兰绝对是让他想走的那一部分,他顿住脚说:“可以。”
“挺好,你是个说话算话的孩子,但还是听我把话说完了,再走吧。”
咖啡厅离她家不远,两人很快进了一个法式风的小包间。
盛芝兰根本无心喝什么咖啡,她只是嫌外面没有隐私罢了。于是一进门,咖啡都没点,她就锁了门,然后面对面坐下,省服里掏出了一个八、九寸的白色信封,冷冷地推了过来。
方笑贻抽出来一看,霎时一阵心惊和迷惑。
只见这是一沓照片,其中最上面那张,是那天在商场门口,坐在地上的边煦跟他。照片上,边煦右手大拇指卡在他嘴角上,头低垂下来,他则仰着头,一副等待亲吻的样子。
方笑贻手指一紧,本来想解释,但底下还有什么呢?
于是他强行镇定下来,飞快地梭了一遍照片。然后发现它们既有监控截频,也有偷拍的,但无一例外都在外面,全是卡的角度。
可他跟盛芝兰解释,盛芝兰的脸色不仅没缓和,怒气反而更加翻涌,再次掏出一个小黑块,用力扔在桌上说:“那这个呢?这个也是卡的角度吗!啊?!”
那是一个mp4,方笑贻伸手的时候,其实已经有预感了,里头会是些什么东西。
可真抵触万分地一摁开,那种熟悉的、缠绵的、情动的低喘和呢喃,还是让他的头皮一下麻了。
方笑贻手上一个哆嗦,按停了那段隐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无颜直视盛芝兰,但是心里却更悲愤。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对边煦啊?他们只是谈个恋爱而已!
只是他的“而已”,对盛芝兰来说,却是一种美满预期的倾覆,她还眼巴巴地等着边煦结婚生子,让她抱孙子孙女,结果他们俩个,他们!
盛芝兰眼底闪过一丝残忍:“对于这些,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方笑贻不知道能说什么,一开口,声音不知怎么就哑了:“我跟……我会去报警的。”
盛芝兰嘲讽地扯了下嘴角:“报了,然后呢?”
莫大的无力压上心头,方笑贻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他要面对的,总是一些又坏又歹毒的大人,吴建麟是,程辉也是。这些人,总让他在正常人的范畴无计可施、无路可走,他恨这些人,也痛恨自己的无能。
盛芝兰等了片刻:“你不知道是吗,那我来告诉你吧!”
“窃听一般人的隐私,轻的,罚500块;重的,再加10日以下的拘留。这就是程辉会受到的惩罚。但是我呢?程辉给我寄了这个,让我把边煦那个房子借他抵押,或者是借他300万现金,不然你们两个的隐私,可以像小卡片和av一样普及。”
说着她重重吐了口气,忽然声色俱厉:“这就是你们这两个死靓仔衰仔,给我惹的烂摊子!”
换个人,方笑贻肯定要反击一句:这是程辉给你惹的。
但盛芝兰是承受代价的,他呛不出口。
盛芝兰却又步步紧逼:“你说,我是该抵押房子,还是给现金呢?”
当她退下柔婉娇俏的面具,方笑贻才忽然发现,她的骨相其实也颇为凌厉。
方笑贻窒息道:“您应该去告他敲诈。”
“告不了,他是借,不是要,我也没有证据。”盛芝兰耷拉着眼皮说。
方笑贻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因为在他的选择里,只有让程辉狗急跳墙地去发这一项。
但盛芝兰俨然没这打算,她叹了口气说:“房子是边煦的念想,我不会动他的,我会借钱给程辉。但事因你们两个而起,你,或者是你的家人,也不应该袖手旁观,对吗?”
方笑贻沉默了好一会:“您想说什么?”
“你们的事,我问过边煦了,是他有错在先,”盛芝兰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所以我们负主要责任,承担80%,你们家付20%,引以为戒。”
方笑贻嘴角一抽,差点没荒谬地笑出声。
他不觉得边煦有错,也不可能为程辉的威胁,付什么20%。当然,他也没有。
盛芝兰也知道他没有,并且要的就是这个,因为这样,她才好提出她的要求。
“你们分开吧,”她轻轻的、疲惫地说,“你的名声,我也会替你保全好。”
方笑贻心口针扎似的一颤,知道正题终于来了——
分开吗?他其实早知道,他们会分开的。但它来得这么快,令他毫无防备,只感觉到了不舍和恐惧。
当天方笑贻吹了风,晚上回去就发烧了,他睡得浑浑噩噩的,被一段又一段的噩梦缠身。梦里,盛芝兰一直在喋喋不休。
她说:你放心,边煦答应了,不会再纠缠你。
你犟什么呢?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你要是个姑娘,你们谈一段,我也没意见,但你们……对不起,我无法接受。
我不会要求你,但他会搬出寝室。
学校也可以不去,或者我给他换个学校借读,出国也行。
……
方笑贻头痛欲裂,甩都甩不掉,只好乱喊:别说了,不要说了!
然后额头上沁来一片凉意,他才听见王玉华关切的声音:“怎么了?儿啊是梦,快醒来,醒醒。”
方笑贻睁开眼睛,感觉有东西在脸上爬,王玉华又在那儿抹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泪。他觉得难堪,立刻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王玉华摸了摸他的头发,表情复杂而诡异,但神态还是柔和的。她不知所措地笑了下,而后故作轻松道:“你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还不好意思?行了换身衣服吧,都汗透了。”
方笑贻出了大汗,但症状不见好,他一直这样,平时很少生病,一病又很凶。这次风寒叠着急性扁桃体炎,反反复复的,把他人整个都烧蔫了。
回到学校,边煦果然没有来。
方笑贻嗓子剧痛,也懒得去问理由。
刘丞丞给边煦发消息,回消息的也是盛芝兰,她说他过敏了,有点严重,请假了。刘丞丞性格单纯,也没起疑心。
方笑贻看这样子,他还是不能用手机。但盛芝兰总不至于把他的手脚绑起来吧?
方笑贻想不明白,整天趴在桌上,课也听得稀里糊涂。
刘丞丞每天晨昏定省,摸他脑门3遍,每次摸完都念:“兄弟你回家去吧,别搞出肺炎了我靠。”
方笑贻也不回,一个人教室、寝室、实验室地跑。
不管怎么样,边煦总该给他一个交代,一个面对面地交代,方笑贻在等。只是热闹过后,孤独变得比以前还难熬了。
到了周二,不知道是晚上的菜咸了还是怎么,方笑贻喉咙里冒火似的,又烧起来了。
刘丞丞看他很没劲,一摸脑门,立刻给拖到医务室打了个退烧针,又搀回寝室捂到了被子里。
方笑贻谢过了,叫他回去上课。
刘丞丞二郎腿一翘:“你以为谁都像你们卷王啊,我才不去,我要在这儿摸鱼。”
方笑贻戴上眼罩,随他去了。
等再醒来,眼罩被蹭偏了,不用拉都看得见,屋里黑着,灯不知道是关了,还是到点熄了,但是床边趴着个人,头枕在横着的右手臂上,左手……
左手伸在被子里,握在自己的右手上。
方笑贻心里一酸,蜷起了右手指。
*
“醒啦?”
边煦没睡,所以方笑贻一动,他就起了半截身,往枕头这边凑了过来。
方笑贻没吭声,也没动,卯在黑暗里看他。
但边煦知道他醒了,因为他的左眼在眼罩边缘眨动,便伸手给他把眼罩拉到了头顶,轻声说:“怎么了?不舒服?”
方笑贻烧得浑身酸痛,但看见他,还是精神了一点:“你、咳什么时候来的?”
他扁桃体化脓,失声相当严重了,边煦心疼又自责:“没多久,十来分钟。”
说着拂开他的头发,过来拿嘴唇试了下额温,试完感觉还是烫,不由偏过头,把脸贴在了那里。
那个温度凉玉一样,方笑贻舒服地眯了下眼睛。
算起来,有6天5夜了,这位音讯全无。方笑贻也不是机器人,能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如果有苦衷,现在正好解释,可惊慌过后,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又太美好,使得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贴了半晌,又稀里糊涂地接起了吻。
因为相贴的地方,早不凉了。方笑贻头一仰,在他脸上蹭了蹭,本意只是想换个地方贴。
可嘴唇无意擦到边煦的下巴,那一瞬间,仿佛勾动了某种看不见的雷火。
边煦眸光一暗,顷刻辗转过来,贴住了眼底的唇瓣。
它也被高烧烧干了,有点起皮,隐约带一丝药的苦气,还抿得挺紧,拒绝自己的造访。
边煦温柔地润湿了它,又碾磨啄碰,叫他张嘴。
方笑贻心跳立刻乱了,他就是喜欢,才会这么错乱,因此也抵抗不了这种撩拨。
但他还是稍微撇开了脸,说:“感冒呢,起……”
“感冒个屁。”边煦不屑,追过去狠狠堵住了他的嘴。
一别数天,那些思念和忧虑寄托在唇齿之间,令这次纠缠比以前都用力。
方笑贻鼻子不通,喘得不像样。
边煦亲会儿就放开,等他调整呼吸,期间还干了挺多事,开灯、爬上床、隔着被子搂人,最后又钻进了被子里。
好半晌,方笑贻终于缺氧了,才头昏脑涨道:“你这是出狱了?还是逃出来的?”
边煦说:“我溜出来的。”
方笑贻看他这个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意外,只说:“之前怎么溜不出来?”
“因为我奶奶今天傍晚,才到外地去。”
怪不得,方笑贻又问他:“你一会就得回去了吧?”
边煦“嗯”了声,他不能让邓嬢太提心吊胆,还得回去篡改下录像。
方笑贻闭了下眼睛说:“不晓得你在搞什么。”
边煦亲了下他的眼皮:“我跟你说。”
他那晚一回客厅,程辉的东西就在茶几上了。
盛芝兰端坐在沙发上流……鼻血,她一生气就会这样,而这次流得稀里哗啦,她还不止,说死了算了。
边煦知道这是气话,但也不敢触她的逆鳞。她叫他去请边玉山的遗像,他就去请。叫他下跪,他就跪。叫他断掉,他才说不行。
盛芝兰气红眼了,鸡毛掸子不小心抽到了他的头。不过没什么大碍,只肿了一个包。
之后盛芝兰就不动手了,开始唐僧念经:说她的期望、说他只是新奇,还说边扬和于静涵婚姻的失败,主要原因就是家境差距太大……她甚至还找了两个心理咨询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上门给他做催眠。
挺可笑的,但也没什么用。
于是,盛芝兰把他关了起来,没收了一切电子产品。律师过来会面,他就在旁边看,看自己惹的破事,别人得如何替他收场。
不过这些,他也没跟方笑贻说全,没必要,平白惹他伤心。
边煦说:“我也不是跑不出来,或者找不到机会联系你。”
他从2楼的阳台,吊着床单下去过。也说服过邓嬢,给隔壁邻居的露台扔过纸团,叫对方帮忙发消息。
但盛芝兰叫李叔在暗处盯着他,只需一句:“你是想让我现在就请方笑贻的母亲,过来商讨赔偿的事宜吗?”
边煦人就老实了,他咬住后槽牙,脸上闪过一丝挫败:“只是在事情妥善落地之前,我越找你,你就会越倒霉。”
方笑贻问了,确实是盛芝兰给他提了条件,他听话在家待着,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就绝不会比他更严重。
边煦也得知他去找过自己,被劝分了一场,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可他还是捧着方笑贻的脸,贪婪地说:“你怎么回她的?”
方笑贻感觉自己答得也不怎么样,沉默半晌道:“我说看你,你要是同意,我……”
他当时说的是:他也答应。
可当着边煦,那双期待着什么似的眼睛,方笑贻忽然撇开视线,说不下去了。
因为巨大的差距,他对自己的感情不坚定。
边煦却忽然说:“我不同意,什么不纠缠,我没说过这种话。但你听不到,当时心里很难受吧?”
方笑贻心里倏地也软了,谁不难受呢?但他迟疑了下,还是“嗯”了一声。
如果只是一般的难受,他就不说了。再说,难受也是在乎的一种形式,边煦有权知道实况。
边煦闻言,心里也难受起来:“对不起。”
是他连累了方笑贻,他没能力解决问题,受制于长辈,叫方笑贻也跟着受委屈。
方笑贻知道错不在他,但只是风波扫在他们身上,自己也吃不消,他问边煦:“程辉那个事,你们是打算怎么处理的?”
盛芝兰那个说辞,方笑贻回家之后在想,其实还是挺违和的。有钱人的办法,绝对绝对应该比自己能想象的要多,因为可以花钱,聘请很多专业而聪明的大脑。
果然,边煦说:“他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奶奶已经找到了他原来参与p2p平台时的财务总监。”
“这人已经出国了,但按照他当时操作的金额,留在国内是要进去蹲8年的。程辉虽然只合伙了一个小股,但名义上是他的老板之一,证据够了,也不会低于8年。他不敢轻举妄动的。”
方笑贻松了口气,也看懂了,程辉根本不是盛芝兰的对手。
那自己呢?
边煦这么犟,盛芝兰舍不得修理他,对自己却没这个顾虑。届时他又该拿什么,跟盛芝兰叫板呢?
第62章
等到星期六上午,盛芝兰果然到四海来了。
不过她来的时候,方笑贻不在家,他昨晚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陌生电话,今天出门去了。
电话对面是谢元朗,他上来就是一句:“我是谢元朗,别挂,我有兼职找你。”
正好入冬之后,向黎那边也没什么活了,方笑贻也不是图赚钱,只是忽然之间,清净过头了,兼职没有,边煦的消息也少。
那晚回去的时候,他带走了方笑贻的备用机,但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用。
方笑贻空着就忍不住瞎想,宁愿没事找事。
他去了谢元朗发的位置,是一个娱乐城的负一楼,里头搭着涂鸦风格很强的擂台,上头正在比赛。
不过机型还是老式的扫地款,赢一场给一场的钱。
现在老板想换成人形的,谢元朗为此而来,他想找方笑贻当操作手,还说:“要是边煦能给你搭算法,那再好不过了。”
方笑贻愣了下,回了句:“我回去想想。”
只是他一回家,先被王玉华拉进了他的房间。
她欲言又止道:“你跟那个小边,边煦,你们什么情况?我是你妈妈,我有权知道吧?”
方笑贻脸色一变,才知道盛芝兰来过。
这个事迟早会暴露,他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王玉华的反应也让他很错愕。
她叹着气说:“其实我是有感觉的。”
有一阵子,他整个抱个手机傻乐,王玉华苦笑:“我跟你姐,都知道你不是在耍朋友,就是在耍的路上。只是那会儿我们都以为,你是跟杨妙那个丫头在谈。”
杨妙自从到市场里兼职,跟方雪晴慢慢混熟了。契机是中介说她穿衣服太土,容易被轻视,她给方笑贻打电话,他叫方雪晴带她买过一回衣服。之后,她就没少往店里跑。
“但是那天你发烧,还抱个手机不放,我……”王玉华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就用你指纹解了锁,看了下你的聊天记录。”
他跟杨妙,十天半月都没两句话,只跟那个边煦,聊得密密麻麻。
太亲密露骨的话倒也没有,只是从周五约到周天,最下面的消息也都是方笑贻发的,问边煦为什么不回消息,俨然出去那趟,也是去找他了。
王玉华一脑门乱麻,但看他病得东倒西歪,自己也想再观察观察,就没吭声。
结果边煦的奶奶先来了。
她倒也没摆出那种,“这是300万,离开我孙子”的偶像剧派头,只说他们不合适,边煦没两年就出国了,以后也会找个女孩结婚生子,方笑贻也该这样。她们做家长的,有责任匡扶孩子走正确的道路。
至于窃听的事,盛芝兰暂时也没提,因为这是她逼边煦听话的筹码。
他们只要还是同班,甚至同校,有的是机会阳奉阴违,盛芝兰要做绝一点,把他们从空间上隔离。
于是新的一周伊始,边煦还是没回一中。
他奶奶从程辉那儿得到了灵感,她去找方笑贻的妈妈谈话时,用GO3的可拆摄像头录了像。她把那个东西,磁吸在手提包的金属扣上,录vlog一样进了方笑贻的家。
边煦从录像里,看到王玉华知情后的,那个强忍难堪又如坐针毡的模样,心里真是跟吞了苍蝇一样膈应。
她可以去说,只是这样胁迫自己,就未免令人心寒。
很好,现在方笑贻也不得安宁了。然后他这一星期的伏低做小,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边煦可以不要脸,但他手里,没有钱——
于是他照着盛芝兰的安排,去了六中的国际部插班,哪怕这时离期末考试,也就不到3个星期。这里哪里都不好,唯有一点,东西死贵。
盛芝兰原本以为,两个孩子罢了,又能有多深刻的感情?分开一阵子,认识新的人,劲头自然也就退了。
边煦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他在国际部选了寄宿,周内不回来,周末不出门。回一中考试那天,考完没十分钟也出来回家了。那个格斗大赛的二轮,他也没去。
放了假,盛芝兰各种试探他,说去海市过冬,让他继续留在六中借读,他也说随你的便。
盛芝兰本来已经差不多信了,他已经放下了,要是寒假倒数第二天,她没有接那个视频电话的话。
那天是正月十六,唐悦跑来找边煦,叫他陪着去宝光寺领福米。唐悦的奶奶信这个寺庙,福米那是一次不落,盛芝兰也没起疑。
只是到了下午3点多,她大学时的室友忽然给她打视频,说在惠安寺碰到了另一个室友,太巧了,就想起她了。
两人都在对面跟她打招呼,盛芝兰本来挺高兴的,直到她同学走动的摄像头,照到了一个水边的亭子。
那亭子里人不少,但她一眼就瞥到了角上那两个年轻的。
一个穿黑羽绒服的,端着个一次性碗,还捏着根叉着牙签的小吃;另一个穿月光灰长羽绒服的搭着他的肩膀,正在往他的手边凑。
两人的脸都侧对着镜头,离得也不近,但盛芝兰还是眼前一黑:她的孩子和她给买的衣服,她这么一瞥也不会认错。
只是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还在一起?还勾肩搭背、眉开眼笑的,那像是分开的样子吗?
盛芝兰一阵天旋地转:边煦这个小兔崽子,在骗她!
一整个寒假,这是方笑贻第二次见边煦。
上次还是在除夕前一天,边煦在四海闪现了一下。方笑贻接到电话跑出来,直接被他接着抱住,从地上提了起来。
两人急不可耐地躲起来接吻的德行,实在很不值钱,但见一面太不容易,他们现在就像一对地下党,靠着一部盛芝兰不知道的手机,和一点真心和反骨在维系。
边煦陆续往方笑贻手机上转了2万块钱,他本来打算攒够3万,够一年半载的生活费了,他就回到一中去的。
只是钱还差一点,这天他跟方笑贻从寺庙出来,却先看见了盛芝兰。
她站在出口处左边的墙沿边,穿毛呢大衣、戴法式小盆帽,优雅得令人侧目。
只有方笑贻看到的不是优雅,而是麻烦。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她淡淡地丢下一句,转身去了停车场。
留下方笑贻跟边煦在出口面面相觑,方笑贻是感觉她这个状态不够生气,透着一点点不对劲。边煦则在想,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很快盛芝兰支走李叔,自己上了副驾,两人只好爬上后座。
车窗全封着,一时谁也不说话,只有视线在顶部的后视镜里交接,气氛压抑又诡异。
好半晌,盛芝兰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边煦,你一直在骗我吗?”
边煦撇开目光,看着窗外说:“没有,我没说过要跟他分开。”
他都是说考虑考虑,或者沉默。
只是盛芝兰记不得了,在她的记忆里,他是说过的。
怒气在她脑中翻搅,盛芝兰瞪了他一眼,又去看方笑贻:“你呢,你也跟他分不开,是吗?”
只是不想分开,至少现在是这样。但说什么好像都是挑衅,方笑贻就只点了下头。
盛芝兰立刻嗤笑一声,把他们放在一起看了看,越看越心寒,她说:“你们是真爱啊,我呢,也像那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边煦无语了:“奶奶,你说什么呢?”
盛芝兰目光斜向边煦,忽然犀利起来:“阳阳,你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人不是那么容易看开的,尤其我年纪还这么大了。但我呢,也把你没什么办法了,我狠不下那个心,把你送到训诫中心去。所以我也想过了,你非要跟他在一起,也可以,但是你们分开之前,你不要回家了。”
这是在让边煦二选一,方笑贻眼睛一眯,自己不用选,都感觉到了为难。
边煦心里更是一痛,又觉得愤怒,他问盛芝兰:“非要这么极端吗?”
盛芝兰摇了下头,嘴上说:“你就当我是在气头上吧,这也是我给你们这个真爱的,一个小小的考验。”
心里想的却是:在学校里谈恋爱,真爱当然多了,钱不用操心,家长在后面包。
她现在不管了,学费、生活费一概没有,他就去谈吧,这个衣食住行都成问题的恋爱,还是不是那么的美好和甜蜜?
这天傍晚,边煦提着个购物纸袋,离开了星洲湾。
方笑贻等在小区外面,把他带回了家。
*
不过这天夜里,边煦没在方笑贻家里过夜。
王玉华不自在的微表情,和非要张罗着换房间的举动,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跟方笑贻睡一张床,大概让她非常尴尬。
只是看在方笑贻的份上,她才委婉地说:“你们俩这么大个子,那个小床咋挤得下?这样,笑儿,你跟你姐换个屋,她那边正好是两张床。”
方笑贻却也没get到她的点:“妈你别折腾了,明天过完就开学了。”
再说他书桌在房里,两边蹿也不方便。
王玉华张了下嘴,还想说什么。
边煦打小没缺过房子住,头一回碰到屋主介意他留宿的情况,心理有点敏感,立刻接了句:“阿姨,您别忙了,我在外头定了酒店的,他跟你开玩笑的。”
王玉华感觉他看出来了,目光也有点讪讪的。
边煦一订就是个全季,两晚,小六百没了。
方笑贻原以为他们祖孙俩置气,一个星期应该也消了,也没管他。
可谁知开了一周学,这两人谁也没理谁,可矛盾却越结越深了。
起先是六中借读的学费,盛芝兰没给边煦交,也没通知他只言片语。
边煦接到借读班老师的电话,才跑去办借读结束证明。这趟没有校领导作陪,借读老师又嫌他给自己添了麻烦,他受了一肚子气,几个章盖到天黑才回来。
再回到一中,边煦心照不宣,就更不可能去找盛芝兰要学费了,他叫方笑贻往他校卡上转了2000块钱,划扣走了1600的学费,剩下的老老实实上大食堂吃饭。
等到周五,他回了趟老宅,看到李叔站在门口,抓耳挠腮地叹气:“阳阳,你、你就跟你奶奶认个错吧。”
边煦气性更大,掉头就走了,只是眼眶翻红。
方笑贻看在眼里,也是心如刀绞,不过他开不了那个让边煦回去的口。
盛芝兰的狠绝,让她的提议,变得更加没有两全的余地了。而边煦是个人,不是一条狗,因此越发叛逆。
离开老宅之后,两人去烂尾楼待了会儿。
边煦才伤了心,莫名在这里找到了一点归宿感,躺在刚擦过的床板上说:“我要不就住这儿吧?反正除了水电,其他的都有,还不要钱。”
他就是随口一说,方笑贻却有种被扇了一耳光的狼狈感:如果边煦跟他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沦落到住烂尾楼,那他……宁愿让边煦回家去。
“不行,”方笑贻没得商量道,“这里不安全,明天我们去租个房子。”
当夜,边煦在他房间凑合了一晚,怕王玉华多想,把椅子搬出去,打的地铺。
晚上,唐悦打了个视频过来,看边煦不在自己家,才知道他被赶出了家门,登时也傻了,咧着嘴,连八卦都是凌乱的意味。
“此处是不是应该有一首LoveStory?”他说着就开始嗨歌,“And my daddy said stay a……(我爸气急败坏地说离……)”
他唱歌其实真挺好听,只是这歌词应景得扎心,边煦立刻说:“滚。”
唐悦才没唱了,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有事瞒着兄弟,骂完又问:“那你这是?就硬刚到底啦?”
边煦没吭声,但脸上分明写着是。
唐悦其实有点想劝他,初恋很难长久的,家人才是一辈子的。唐悦自己的爸妈,当年据说也是两情相悦、爱到私奔,最后也不耽误他爸找了5个小三。
只是方笑贻人在镜头的角落里,这话当着他没法说,唐悦只好和稀泥:“不是,咱可以灵活一点嘛,嘴应心不应。”
现在就是用这招的结果,边煦讽刺地笑了下:“她不会信了再说,她怎么不灵活呢?”
唐悦给他堵得没话说,只好给他转了5000块钱。
边煦收了,又从床上翻下来,搂着方笑贻装死。
无家可归,方笑贻知道他不好受,翻成对面,也把他搂紧了。
快10点的时候,于静涵打来一个电话,边煦接了下,听见她在对面抽泣,嘶哑地说:“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想干什么呀?”
跟着就是一阵磅礴的抱怨,程辉、他,甚至边扬。
边煦没心情给她当垃圾桶,把电话挂了:“早点睡吧。”
他想要的很多吗?不就是一个喜欢谁的自由吗?
次日一早,两人起来写了会儿作业,等到商铺都开门了,出门跑起了房子。
两人从白天跑到晚上,方笑贻已经够挑了,离网吧近的、挨着小旅馆的不要、楼上是老头老太太的……通通不要。
只是边煦一住进去,还是被不知道哪儿来的臭虫,咬了一后背的包,再被他一挠,隆起来的红斑和血痕,像是被打了20大板。
方笑贻吓了一大跳,也没见过被虫子咬成这样的,拉着他就往诊所跑。
边煦倒是挺淡定:“不用,弄点无比滴涂一下就好了。”
“我哪有什么无比滴?”方笑贻也不信他,这货的生活经验比自己差远了。
他把边煦拽到诊所,医生也说:“这个就是被臭虫咬了,开点膏子擦一擦,再吃点过敏药。只是他这种皮肤,在有臭虫的地方是住不了的,早晚抓烂了,得彻底地杀虫。完了今天这身衣服,回去换了,也用开水泡一遍。”
方笑贻暂时不敢让他过去住了,还是回自己家打地铺。
周末过得打仗一样,回学校反倒能喘口气,有寝室住、有食堂吃,上课就行了。
再回四海,方笑贻就把边煦放在家里,自己去那个租房试住了。
周内,他请王玉华过去喷过杀虫剂,结果还是有虫,他也被咬了,但只是几个包,跟边煦那个惨状,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这地儿边煦是住不了了,方笑贻没办法,只好退了租。但边煦也不愿意老是住在他家,两人只好又开始跑房子。
方笑贻再看四海,哪家都好像有虫了,这里廉租房太多,卫生条件是不好,最后不愿意让他在这边租,去市场的马路对面,上班族工作的聚集地,给他租了个单身公寓。
等租金付完,边煦的“存款”瞬间没了一半。不过他在这儿不长包,方笑贻也就不心疼那个钱了。
边煦也不好意思老去蹭饭,方笑贻就叫他交了个伙食费,一顿20。
等缺的东西慢慢置办,边煦算是在安顿下来,便也跟着方笑贻,去了谢元朗介绍的那个竞技场,他俩申请了一个机器人,在那边着手训练。
他不得不开始考虑钱的问题了,因为一个月了,盛芝兰一次也没找过他。
她就像放任边扬在外面当乞丐那样,把他也“抛弃”了。
当着方笑贻的面,边煦尽量若无其事了,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翻起手机,期望盛芝兰能给他发个什么。
哪怕是骂他没有良心。
然而没有,一个月了,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她是榆临市最狠心的老太太。
也许是太年轻了,边煦就做不到像她这么狠。
他清早偷偷回去过,坐第一班地铁,躲在对面斜一栋的墙后面,只是太早了,家里灯都没有。其他时间又不方便,他怕方笑贻知道了多想。最后只好托了唐悦,去星洲湾上门给他探情况。
“你丫可真会给我找事。”唐悦骂骂咧咧地去了,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和一段5s的视频。
看到消息的时候,边煦跟方笑贻都在竞技场的训练区。
中场休息,方笑贻去拿水了,边煦才看的手机。
只是那消息太猝不及防了,又带着一点冲击力,边煦一时没能控制好表情,被转身的方笑贻看了个正着。
方笑贻见他脸色一变,隐约有点惶然,很快过来说:“怎么了?”
边煦迟疑两秒,把手机给他了。
也不用他说什么,唐悦的消息的很清楚。
[Rock唐]:你奶崴了下脚,自己摔的
[Rock唐]:骨裂,不要紧
[Rock唐]:视频.avi
边煦回了条:[多久了]
唐悦说:[个把星期]
后面暂时就没消息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过来了,方笑贻把手机还给他说:“你要回去看看吗?”
边煦眼帘上扬,回和不回都说不出口。
近来,他越来越沉默了,那种安静,和最初的高冷还不一样,是一种心里有事的不顺心。
方笑贻看在眼里,也觉得压抑,他换了个温和的表情:“你要是担心,就回去看看吧,我……能理解,这是特殊情况,不代表什么。”
边煦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他怎么可以,让方笑贻开口替他妥协呢?
但他就是两边为难,哪边他都舍不下。
这天傍晚,他还是回去了一趟,拉着方笑贻一起。
边煦说:“我不进去,就在院子外面看看,这样不算回家,好吗?”
方笑贻说好,心里却在想:他们都挺会自欺欺人的。
两人在边煦上次躲的角落蹲了半天,看见屋里有人出来,是一对中青年男女,衣着都挺商务。
方笑贻闲着无聊,说:“这是干嘛的?”
边煦不认识:“可能是卖保险的吧。”
又或者是卖理财的,过来送礼品,顺便推销新项目。也有可能是盛芝兰持有股权的那个财富公司的员工。家里每年都有这种打扮的人出没,并不稀奇。
边煦没上心,又等了会儿,还是没看见人,就给盛芝兰打了个电话。
对面响了一阵才接,一接通,就是盛芝兰期待的声音:“阳阳,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是想通了吗?”
边煦一阵无言,他没接这茬,问了下她的脚。
盛芝兰的语气立刻冷了:“没什么事,很轻的扭伤而已,谢谢你的关心。如果你不打算回来,那我就挂了。”
边煦叫了她一声,盛芝兰沉默几秒,又说:“我最近在处理一些事,为了避免让你以为我是故意在向你施压,你先去你叔公那里一趟,打听明白了,再给我回电话。就这样,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就断了线。
边煦再打,她也不接。边煦从他叔公的电话打到堂哥那儿,才得知盛芝兰在准备移民新加坡。
这事其实半年前就在准备了,家里好几个管企业的,都申请了新加坡的EP准证,目的是从那边向东南亚拓展业务。但只有盛芝兰获批了。
那个批准下来的时间,甚至在边煦从家里出去之前。而这么久了,她什么都没说,“故意”确实谈不上,可施压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是他唯一相伴的亲人啊!她孤身去异国他乡,自己……也不跟吗?
边煦额角上青筋乱蹦,感觉有无数的压力在挤压他、逼他就范。
方笑贻看见他心碎的表情,胸口也缺氧般喘不上气来。
到了周四,继边煦一脚踩空楼梯、物理只考了83,把机器人的“回正”动作错点成“飞踢”,被踹翻之地之后,方笑贻终于受不了了。
一下自习,他近乎蛮横地把边煦拉回寝室,锁了门又关了灯,把人压在门背面急躁地撕咬,手指还往边煦松紧带里钻。
他不是特别主动的人,放在平时,边煦早该激动了。
但这晚,在磕碰的钝痛和他反常的急色里,边煦心里更多的,却是一种违和的不安。
他抓住了方笑贻作乱的手,又单手卡着他的脸,将唇齿短暂分开道:“怎么了?”
方笑贻不说话,固执地凑过来亲他。
边煦也让他亲,亲一会儿继续问他。
谁也没数他问了几声,方笑贻只记得自己头皮发麻地说完:“边煦,你回家去吧。”
那副被贴住的身体,猛地颤抖的那一下。
边煦则瞬间捂住了那张嘴:“不!”
方笑贻也不急着说话,静静地由他捂着。
边煦心里惶恐,恨不得把他捂到地老天荒,只是怎么可能呢?这是现实世界,他的手会酸。
边煦微微松了下手,心里恼怒也心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方笑贻眼角抽了一下,那神态似哭似笑,他低声说:“知道,我让你回家去。”
“我回去,”边煦说,“就是我们分手的意思,你忘了吗?”
“没。”方笑贻心想,怎么忘啊?
“那你还让我回家去!”边煦脸上闪过气急败坏。
方笑贻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说:“可你跟我,一直这么跟你奶奶耗着,真的对吗?如果是对的,为什么这么久了,你奶奶不见妥协的姿态,而我跟你,会越来越难受呢?”
胜负其实挺明显了,真的。
边煦的气焰顿时萎了:“对不起。”
“别说这个,边煦,”方笑贻呼吸颤了下,“我不想听,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相反,你能坚持到今天,我已经挺感动了。只是你不高兴,我……我也累了,你想回家,就回去吧。”
边煦是想回家,但是,他说:“那我们呢?”
方笑贻用力闭上眼睛:“等到你不会再因为你奶奶的意见,而这么为难的时候,再说吧。”
边煦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通了。
确实,盛芝兰是他自己的难关,他不该拉着方笑贻一起闯的。
于是他向方笑贻索了个吻,亲完放开,也答应了:“好,我明天回家。”
他会回去彻底地感受一下,是盛芝兰的抛弃更煎熬,还是跟方笑贻分手更痛苦——
第二天下午放学,边煦回了星洲湾。
之后,又和上次一样,方笑贻失去了他的音讯。
只是这次更久,也更彻底,方笑贻星期天返校的时候,他的床铺已经空了。等再听说他出国的消息时,人也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方笑贻还是耿耿于怀了很久:连个别都不告吗?
第63章
十年后。
杭市,长峰工业园,D区161号,云枢科技。
午后骄阳似火,饭点早过了,但因为会客区沙发上的那两个访客赖着不走,前台谭小萱也没法去吃饭,只好一边往嘴里塞小面包,一边给同事发消息。
[谭不拢]:席经理,过来帮我顶会儿岗
对面秒回。
[席顺-云枢销售]:又?叕要顶岗?
[席顺-云枢销售]:这次是要带薪去做美甲,还是买裙子啊?
天这么热,肚子又饿,谭小萱不耐烦跟他拌嘴,手机对着沙发一竖,“咔嚓”拍了张照片给他。
没两分钟,公司的走廊里小跑出一个小年轻来。
他不到1米75,身形细瘦,做销冠打扮,穿浅蓝衬衫和深灰西裤,挂蓝色工牌,正是席子。
席子出了走道的死角,看见会客区那两颗后脑勺,顿时不屑地“嘁”了下,还要继续往那边走。
谭小萱却连忙跑出前台,把他拉回去:“干什么干什么啊?”
席子歪着身体靠在台上,面上一片讥诮:“打狗啊。”
谭小萱噗的笑了下,瞥着沙发,心里也是一阵唏嘘:“这些人确实挺狗的。咱们需要钱的时候,狗都不理,差一丁点就倒闭了。现在眼看着站住脚跟了,乌泱泱地全来投资了。”
都想拿钱换股权,等下一轮融资把估值推高了,再转手捞个非同寻常的溢价。
“可不是?”席子冷哼一声,从台边弹了起来,“尤其是这个舜为资本,最踏马可恨!”
这家其实还是来得最早的,只是说了投,最后又反悔,这种破事他们硬是干了两回,差点没把方笑贻急出心脏病。
但是谭小萱摁住了他:“算了算了,别搞事情,注意素质,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多人都在盯着咱们,你别再给你哥添麻烦了。”
一个“再”字,登时把席子扎老实了。
的确,公司不像以前租仓库那会儿了,做错了也没人在意。现在它被摆在放大镜下,没错也得挑你点态度。
有时席子会觉得很烦,但更多时候,他都觉得像梦一样,因为自己年少时开的玩笑:祝哥飞黄腾达——
竟然真的成真了。
一晃十年,榆临市跌落了不少富豪,方笑贻也从“贫民窟”的穷小子,一跃成为了所谓的科技新贵。
他人呢,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
“方哥,你电话响了。”
被同行的研发张侃摇醒的时候,“工作狂”人还在高铁上,刚刚做了个白日梦。
他们应邀,跟AICG实验室的团队一起,去拜访了长胜集团。
这个老牌的汽车国企,希望能在智能制造领域,跟他们联合开发能够适用于柔性产线、高危作业场景的“机甲同事”。
能够搭上这种背景,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方笑贻没理由不高兴。
只是长胜这个CTO老赵总,太会选饭店了,那个昏黄的、贴着暗卷莲纹壁纸,和全是红木家具的包间,真的太像了,边煦家那个老宅的装修风格。
方笑贻梦见了那个客厅,但是屋里空无一人。
他恍怅然若失地睁开眼睛,看见窗外的景色如飞般倒退,像梦和现实拉开的速度。
十年了,他还是记得这个人。
不过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真正停止联系的时间是五年前,它还不够长。
方笑贻接了席子打来的电话。
对面对舜为资本还是耿耿于怀,发了一通牢骚才说:“哥,咋整哪?你前台大姐不许我轰人,但不轰他们又在这儿蹲你,来好几趟了,你不烦,我都烦死了!”
以前是他到处求投资,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方笑贻短期内也确实没有融资的打算了,钱够了,研发和市场都够他们消化的了。
他想了下,说:“你给周牧也打个电话吧,反正他也没事干,你叫他来给对面泼泼冷水。”
也不是巧,只是这个园区给青创的政策好,周牧也也在这个园区,他跟发小合伙开了家资本公司,做金融投资。
方笑贻跟他也算半个邻居,加上中间这些年,方笑贻跟着谢元朗打了两年比赛,向黎跟谢元朗又贵圈真乱地复合过,反正乱七八糟的,大家都混了个朋友样。
之前,周牧也看见热度,也想来云枢掺一脚,但来晚了,方笑贻也把他给拒了。不过他当时给的价格,也比舜为好多了。
“我叫?”席子笑出了声,“就那大爷,眼睛长在头顶上,只跟比他牛笔的说话,他不会搭理我这种小卡拉咪的。哥你自己叫吧,我装作不认识他就是了。”
“行吧。”周牧也确实有点慕强,方笑贻挂断,换了个电话打。
对面果然很闲,很快就接了电话,只是一听说他只是想利用自己,去劝退自家的赖皮客,,登时气笑了。
“我天,方笑贻,方总!你砍了我的投资意向书,还想让我去帮你劝退你自己不想应付的阿猫阿狗?你当个人,行不行?或者你别这么抠,就花点钱,请个商务总监,帮你应付这些破事。”
方笑贻说:“不行,总监太贵了,我请不起。”
“闹呢大哥,”周牧也真是受够他了,“你A轮刚拿了两千万美元的投资,那可是本币的9位数,一个几十万的COO,你说请不起?”
“你才闹,那是给我发工资的吗?那是打到公积里,拿去研发投产的。”
“诶行了行了,你这一点都不会享受,当了老板,也是个牛马老板。”
方笑贻白手起家,不当牛马节约成本,早凉穿地心了,闻言不咸不淡:“那肯定,是比不了你这种富二代老板的。”
周牧也有点不爽:“嘲讽我呢,带爹创业。”
方笑贻巴不得有爹带:“懒得跟你瞎掰,你去不去?不去就说一句不去。”
“诶哟我去,”周牧也阴阳怪气的,“但是我也不能白干,是吧?你得请我吃饭。”
方笑贻却不太爱跟他吃饭。
周牧也是直男,但他爱好小众,喜欢当媒婆,一直想把表弟介绍给自己,还推销什么阳光男孩,大猛1,不过为爱当0也行。
方笑贻真是满头黑线,不过他帮了忙,饭还是有,方笑贻说:“行,改天吧。”
但周牧也听见他在高铁上了:“干嘛改天?你不是回来了吗?今天吃了拉倒,我明天就去金边了,几时回来不好说。”
“今天真不行,”方笑贻正色道,“杜廷总痛风住院了,我得去医院看看他。”
杜廷此人,是创业社区[智谷空间]的创始人,这个社区的目的是挖掘有潜力的科技创业者,帮他们链接行业和金融资源。
四年前,方笑贻那笔起死回生的200万天使投资,就是这人从天而降带来的。
而杜廷慧眼独具,在无人问津之时,用近乎做慈善般的条件,第一个投中如今的科技黑马,也是投资圈的一桩热事。
杜廷是他的伯乐和贵人,周牧也不好意思抢饭了。
挂了电话,没多久就到站了。
方笑贻跟张侃下了车,外头像个蒸笼,在这站下的人又多。他俩带了设备,方笑贻懒得挤,干脆在离电梯最近的木椅那儿等。
张侃比他还小一岁,但烟瘾比方笑贻大多了,得空就得抽两口。
正好椅子这还有垃圾桶,张侃站定就抖了根烟屁股出来,说:“来一根?”
方笑贻摇了下头,这一摇余光晃动,不知怎么就被他注意到了,在对面的电梯口那儿,有个人也跟他一样,完全站在电梯口外侧。
那人穿白色短袖衬衫、黑西裤,很寻常的打扮,但身形比例优越,乍一瞥,都长身玉立的感觉。
纯粹是出于人对美学的反应,方笑贻正眼瞧了一下。
却赶上对方忽然低头,斜着往里去了,从被电梯半遮半掩到不见,大概也就一秒。
可那个头型的轮廓、被刘海半掩的鼻梁下颌,以及走开的姿势,都诡异的,有种扎透方笑贻眼球的熟悉感。
一瞬间,他脑子里嗡的一下,好像听见有人大喊:边煦——
但一点拍击感落在手臂上,方笑贻回过神,却只看见了张侃担心又困惑的眼神:“老板?你没事吧?”
“我……”方笑贻嗓子眼发紧,“没事。”
张侃也不晓得他怎么了,忽然就六神无主的,好像被吓到了一样,猜测道:“你低血糖了吗?”
方笑贻的大脑已经不够分析了,自己其实没有在车站大喊,他只是盯着电梯对面摆手:“没有,不是,你看下箱子,我、我……”
话没说完,他人就跑了。
只是等方笑贻追到对面,又沿着步梯找下去,再到出站口,穿黑白衬衣西裤的人不是没有,但都不是那个。
怎么跑得这么快?还是自己其实出现幻觉了?
方笑贻在闸机口茫然地转圈,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算了,找不到的,他找过边煦的,为了这个人,他还去过新加坡,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出国。
等他再往站台上走的时候,电梯半道上,张侃已经下来了。
“你找谁去了?”张侃猥琐地笑道,“不会是初恋情人吧?”
方笑贻没心情应付他的好奇,拉过一个箱子说:“再八卦扣你奖金。”
张侃“切”了一声,他是加州理工逃学回来的博士,是揣着为人类的进步添砖加瓦的瑰梦来的公司,区区一点奖金?
张侃毫不犹豫地大惊小怪:“你居然还有过情人?我还以为你老婆是Wave01呢。”
浪潮Wave01,是他们公司开始真正获得关注的产品:第一只1:1人手比例的仿生机械手,造型优美,直驱电机、自由度22,核心技术是DTA(动态触觉阵列),灵敏度和迅捷度都遥遥领先同行。
当然,它很贵,只是方笑贻默默迭代了8年的炫技之作。
他们公司也有平价版,但投资人和客户一个比一个贪,都巴不得用白菜的价格,买到浪潮的质量。
方笑贻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跟他说:其实Wave01的底层代码,也是那个情人写的。
进了地铁之后,方笑贻把设备都给了张侃,自己去了第三人民医院。
杜廷住在三病区406房,方笑贻路上搜了下,顺路买了点猕猴桃、樱桃、苹果,进门的时候,杜廷小儿子正在给他捏腿。
方笑贻喊了声廷总,病床上的人看过来,“唷”地笑了下:“你不是去长胜总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杜廷今年45,方圆脸、梳小背头,戴眼镜,笑容灿烂,亲和力极强。
方笑贻把水果放在桌上说:“下午回来的,你膝盖怎么样了?”
“啥事没有,积液都消了,也不肿了,你明天这会儿来,我都出院了。”
方笑贻说实话,将信将疑:“明晚你有个现下的会吧?都今天了还没改日期,还不是怎么着都逃出去了。”
杜廷拿食指把他警告地一指,刚要说话。
一个短发的女人从卫生间出来,插嘴说:“就是,你看,人家小方都知道你的德行。”
这是杜廷的爱人,他不爱听,咧咧两句,叫她媳妇带孩子下楼买雪糕去了。
方笑贻坐下来,继续跟他扯那个闭门会。
[智谷]每年不同时间,都会有分门别类的邀请制访谈或座谈会,闭门会就是每年这个时候,请的人都是当年最热门的互联网科技话题领域的大佬。
他们今年的话题,是AI Agent。
这玩意粗暴地解释,相当于AI的app,时下正火,什么“手把手教你,靠AI Agent年入百万”的文案已经烂大街了。
提到这个,杜廷忽然一拍大腿,说:“对了,明天晚上的闭门会,你也来吧,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杜廷这人是很好的桥梁,曾经就很用心地帮方笑贻搭建过技术和产能上资源。
方笑贻从不怀疑他的动机,只是有点困惑:“Agent是做大语言模型的吧?”
杜廷“嗯”了声。
“但我是做‘手’的,我去了一问三不知,小心别人说你水。”
“不会的,现在你今非昔比了,他们只会想加你的v信,”杜廷打趣完他,又正色道,“而且我说的这个人,你一定得见。”
“为什么?”
杜廷看着他,欲言又止几秒,然后才哭笑不得地说:“因为呢,你当年拿到的那200万救急的钱,其实不是我们投的。”
方笑贻目光一震。
杜廷赶紧解释:“当然,这绝对不是我们要抢投资人的功劳,是他自己要求的,他不想在那个融资的披露栏上露面,所以股份是我们代持的,有些有钱人是这样的。”
不露面,也没要求,这是什么活雷锋?
方笑贻越听越迷惑:“他、他为什么要投我?他认识我吗?”
当年,方笑贻还在郊区的城中村里办公,公司注册资金10万,同事也只有席子,席子的职位是厨子、保洁、采购、搬运工的集合体。
对方上哪儿认识他去?
杜廷说:“他说不认识,只是在网上看到了你在H市大学生创业大赛上的视频,他挺喜欢你那个手的,说外形很简洁流畅。”
方笑贻眯了下眼睛:“就这样?”
杜廷耸了下肩:“就这样,但你不服不行,人家就是你这个领域,眼光最好的人。”
方笑贻一时百感交集,原来他真正的“救命钱”,来自一个草率的网友。
那他确实是该去见一见,准备点礼物,请人家吃个饭什么的。
方笑贻问杜廷打听对方的年龄和喜好,杜廷说:“是个大爷,可潮了,斜挎一个葫芦样的酒杯,说几句就要嘬一口。”
方笑贻心想是潮,一个还会看大学生创业大赛,还不想透露姓名的老头儿。
挺有意思。
他又问杜廷要v信,杜廷很快推了张名片给他。
方笑贻点开一看,头像是个在沙滩上划的简笔微笑,两道上弯加一道下弯,昵称到也很符合老年人的审美。
[笑对人生]
方笑贻点了申请,在框里写了一排自我介绍:投资人老师您好,我是云枢的方笑贻,期待您的通过。
第64章
申请立刻就被通过了,快到方笑贻还没退出v信。
他呆了下,还没时间措辞,该怎么正式打招呼。
杜廷已经就着侧身拿茶杯的姿势,瞥到他的屏幕,然后忽然乐了。
“稀奇了,”杜廷说,“难得这老头儿给回复这么快。”
方笑贻无从比较,只能瞎扯:“可能是赶巧吧,刚好在用手机。”
杜廷不置可否道:“那我就是每次都不赶巧。”
“还每次,”方笑贻笑了下,“你找了他很多次吗?”
“昂,”杜廷拧开杯盖,吹了口茶叶沫,“我不得给你们小年轻拉投资吗?你瞧他给的你那手笔、那自由度?我一没辙了我就找他。”
方笑贻真的服了:“你还能不能行了?别这么坑我的投资人行吗?”
“放你的心吧,”杜廷打趣他,“坑不了一点,人家就对你情有独钟,这好几年下来,一个项目没再投。”
方笑贻谦虚地说:“可能人家走了别的投资渠道。”
“可能吧。”杜廷应了一声,呼呼喝茶去了。
方笑贻心里其实还有疑问,但得了空,还是先发了消息。
[罗总,您好,我是方笑贻。对于您在天使轮的慷慨资投,我一直不知情,也未曾表达过谢意,真的万分抱歉。]
对面很快就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只是输入了半天,才发来一条:[别客气,我已经收到超额回报了]
太会说话了,但他还是救命的金主。
方笑贻拿出对领导的尊敬和正式,提完明天的线下会,又发:[不知道您在杭市的行程有几天,您看您哪天方便,能不能拨冗让我做个东,接您吃顿便饭。]
对面静了几秒,回过来一条:[明天杜总的晚会,你会来吗]
方笑贻顿时从里面嗅出了一丝,是他叫杜廷喊自己去的意思:[会的]
[笑对人生]:那到时候见面碰吧
方笑贻回了个好的,对了又[输入中]了几秒,但什么也没发过来,方笑贻便熄了屏,回头找杜廷释疑去了。
“罗总之前,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吗?现在你既然挑破了这件事,”3轮融资经历下来,方笑贻还是有了点资本层面的敏锐度,猜道,“是因为,他想退出了吗?”
股东退出,要么内部转让,要么需要其他股东的半数以上同意,届时股权会变更,隐名股东都是要出面的。
杜廷点了下头。
可这会,别人都削尖了脑袋在往里面挤,再等等其实会更划算。
方笑贻皱了下眉:“为什么?罗总他是、资金上遇到困难了吗?”
杜廷又摇头:“他倒没这么说,只说想结束这个代持的局面了。”
代持确实有风险,方笑贻点了下头,又聊起杜廷请他来干什么?因为这个座谈会是行会,而不是投资会。
结果杜廷说:“因为国产版的第一个智能体 app,就是他们公司做的。”
好吧,人是核心嘉宾。
方笑贻记了罗总家app的名字,准备回家了解个皮毛。
这时已经是饭点了,杜廷的媳妇儿回来了,还给方笑贻带了份肥牛滑蛋的盖饭。
只是他才掰开筷子,公司的人事大姐李飞兰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方总,你回来了吗?”她语气有点急,“出事了,研发部的熊彬跟席子打起来了,架已经劝住了,但他说要辞职,还煽动别人一起。我看好几个的脸色,都有点不对劲,所以我觉着你还是来一趟。”
方笑贻脸色一下绷了起来,心烦道:“你叫老何带熊彬去会议室,席子去仓库,叫他别出来,我说的。我这就回来,40分钟以内。”
说完,他在扒两口和打包之间,盖上了打包盖。
杜廷一问,露出了一个感同身受的糟心表情,挥手叫他走的时候,又说:“公司做到这个关口,你是该招个好的管理层了,或者招个技术官,你来管理。”
方笑贻其实真没觉得,他们是什么大公司了,估值是很虚的东西,能一下膨胀十几倍。但以后呢?
自己或许是该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过眼下,主要还是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杂事,把方笑贻弄烦了,他上心道:“知道了,你有合适的,也给我引荐引荐。”
等回到公司,风波已经消停了,只是研发部气氛古怪,员工都做贼似的,从眼角里斜觑他。
今晚看来都没心思干活了,方笑贻干脆叫他们回家了,又去会议室找熊彬谈话。
熊彬进公司挺早的,岗位是AI算法工程师。浪潮发布之后,他的月薪调成了4万5,这已经是方笑贻能给他的极限了。
但熊彬说:“外面有公司花6万挖我,还承诺给我股份期权,我都没同意,因为我项目还没跟完,而且我对公司有感情。”
他在暗示自己,给他这些,方笑贻平静地看着他说:“对不起,对方公司能给你的这些,我给不了。”
熊彬顿时满腹牢骚,说进了公司就只有加不完的班,但得到的都是病。
方笑贻心里明白,他过不久肯定走了,但还是说了些挽留的话术。
惨淡地聊完,熊彬回去了。
工位那边,张侃跟老何这两个自动牛马还在。
张侃大概是听墙角了,十分不屑道:“就他?天天上午偷偷炒股、下午看球赛,晚上才copy一下他那些版版都差不多的烂代码,哪来的脸要6万啊?你就让他走,再招一堆我这种天才进来。”
方笑贻嘴上说“行行行”,心里却在想:哪有那么多天才啊兄弟,他能招到几个认真干活的都不错了。
离开工位,方笑贻又去了仓库。
席子这儿也是个麻烦,他学历可以说没有,但偏偏又有原始股,还跟自己沾亲带故,是技术骨干心理不平衡的源头。
然后这小子一生气,就要把股份转给他。
方笑贻还得给他心理按摩,这一通操作下来,等方笑贻再骑着电动平板车回家、洗澡,等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11点半了。
[笑对人生]:帮朋友请教个问题
[笑对人生]:用在细小零件组装产线,哪款灵巧手性价比最高?
消息是8点半出头发的。
方笑贻赶紧又切回工作状态。
[方笑贻]:罗总,不好意思,才看见
[方笑贻]:工业精密装配的话,可以选子期智能的L3,或者亿灵科技的Revo2,不过它们两家在细分上还是有点不一样,方便问下您朋友的具体产业吗?
对面居然也没睡,回得还挺快,只是文不对题。
[笑对人生]:忙到现在吗?
拖了几个小时才回消息,不忙也得忙了,方笑贻寒暄了一条:[公司有点杂事,不过现在已经不忙了]
[笑对人生]:但现在已经快半夜了,你休息吧,明天说
方笑贻喜欢今日事今日毕,他回了个:[没事,这就几句话的事]
可对面没再回复,倒是他自己想起礼物和吃饭的事,点了下对面的朋友圈,本想摸索一下喜好。
可谁知对面就一条动态。
[笑对人生]:你好,新起点[配图]
那图是一张火车站的站台照片,镜头斜着穿过列车和电梯的走道,地上有人,顶上有站牌,标着杭市站。
方笑贻登时被巧愣了。
因为那个照片里,电梯旁边的人穿燕麦色polo衫和黑西裤,就是他昨天的打扮。而这个动态发布于昨天下午5点06分,也就是他跟张侃下车没多久。
*
这个罗总,是跟他们坐一趟车来的吗?
这个倒没什么,只是方笑贻自己在镜头里,他就下意识放大了下自己。
照片里,他人背对着高铁,张侃被电梯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只手和烟盒,当时正在问他要不要烟。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个白衬衫。
想起这个,再看照片,方笑贻就一阵微妙,因为他越看,就越觉得那个拍照的位置,像那个白衬衫站的地方。
但也不可能,杜廷都说了,罗总是个揣葫芦酒杯的大爷。
方笑贻自嘲地扔掉手机,感觉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翌日一早起来,那个罗总的消息已经来了。
[笑对人生]:他家是做精密电子仪器组装的
方笑贻出门之前,把消息回了。
[方笑贻]:那我个人建议,选Revo2,它家成本可能略高一点,但在电子这块落地的反馈比L3好
[方笑贻]:不过亿灵家的交付比较慢,等货时间普遍比合同晚两周以上,这点您的朋友也得列入考量
五分钟后,对面回了两条。
[笑对人生]:收到,谢谢
[笑对人生]:不过你怎么不推荐自己家的手?
方笑贻人在路上骑平板车,到了公司才回:[就精仪的产线要求来说,Revo2的合格率够用了,我们的还是贵了一点]
[笑对人生]:这么实诚
[方笑贻]:反正不坑自己的投资人
对面给他发了个大拇指表情,又说:[那要是投资人坑你呢?]
方笑贻对着的就是个投资人,还不熟,只能说漂亮话:[我碰到的投资人都还挺好的]
对面过了会儿,才发来一条:[那就好,晚上见]
方笑贻也没等,忙到中途才看到,回了个好。可谁知到了晚上,天都黑了,他还没能脱开身。
因为到了下午2点多,杭市产业大基金的领导才忽然闪现,还带了几个不同国籍的外商,说要去组装线上参观。
他们来得仓促,方笑贻也旋成了个陀螺,立刻抓着英语好的张侃,又带着商务、技术、行政陪同。然后跑完郊区的组装线,“简餐”还没吃上,就已经6点多了。
然而杜廷的会谈是6点半开始。
6点半先聚个餐,大家吃着闲聊一会,也熟悉熟悉,吃完了再换个场地做交流。
方笑贻眼见着赶不上了,5点半就给杜廷打了个道歉电话。
杜廷倒是无所谓:“说什么呢,事有轻重缓急,领导带着中东土豪空降,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好好作陪吧,这边都是小事。罗……呃咳,罗总也不会介意的。”
他咳得突兀,但衔接得流畅。
方笑贻也没留意,只说:“那我给罗总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杜廷的声音顿时离开了一下话筒,跟旁边的人嘀咕了两句。
但那边好多人说话,方笑贻没听清,只听见他又回来说:“不用了,人就在我旁边,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说没事,叫你去忙,忙完了再说。”
方笑贻有点惭愧,正待画个大饼,领导又叫他,只好匆匆挂了。
于是等到吃完饭,把人送走,时间已经8点多了。
张侃问他回不回公司,方笑贻没回他,给杜廷的助理小涛打了电话:“涛儿,你们那边结束了吗?”
“没呢,”小涛无语道,“大会倒是差不多了,应该再半小时就欧了。但是给杜总找到个佬呢,给他聊嗨了,拉着别人开小会去了,搞不好半夜都结束不了。”
佬就是大佬,杜廷找到感兴趣的对话者就会这样,变成话痨,那他稳稳地走不了。
方笑贻放下半颗心说:“那罗总呢?”
“他呀,”小涛不是很确定道,“可能跟杜总在一块儿吧。”
方笑贻说知道了,挂了电话,又分别给杜廷和罗总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过来了。
杜廷的会开在南山学院。
这里看着像个公园,但其实竟是个社会大学。不过里面没有常驻学生,主要是给社会上从事创作的人和单位做培训的地方。
杜廷是这里的协会会员,也是投资人,平时有会,都在这边租会场。
方笑贻从正门这边进去的时候,果然,已经有人在往外走了。他给杜廷打电话,对面尾音一个劲地上扬,真如小涛所说,激动上了。
“来啦?快来快来,我们在多功能2厅的小会议室。”
方笑贻照着路标穿过半个庭院,到了2厅。小会议室就在2厅西边,是个偏方的空间,屋里摆着个长方桌。
但方笑贻进门的时候,桌上有水、水果、翻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紫砂茶杯,但是没人。不过那茶杯是杜廷的,对面又还有一扇门,门外也有人说话的声音。
方笑贻猜他们是到外面抽烟了,自己就穿过室内,也准备出去。
只是他刚到门口,门外也有人要进来。
而他又不像方笑贻,是对着门出去的,他是从左边的墙后面忽然冒出来的。
方笑贻一早没看见他,等看到的时候,已经迎头撞上了。
两人胸口结实相碰,又差不多高,额头瞬间也磕到了,来人的鼻尖戳在他脸上。
不过事发突然,除了头上的撞痛和惊悸,别的方笑贻也没感受到,他只是瞬间刹住身体,拿左手在对方身上撑了下,借力往后退的同时,头脸往后一仰,然后瞳孔就猛地一缩,怔在了当场。
因为眼前的脸锋利凛冽,分明是……边煦。
可是边煦,边煦怎么会忽然冒出来?
方笑贻难以置信地眯了下眼睛,心里忽然又很空虚,像眼前的画面是假的,就跟车站里一样。
但下一秒,这“假画”对他笑了下。
分开的空白瞬间令方笑贻注意到,边煦有点不一样了。
他成年了,五官肯定成熟了些,也黑了一点,不过这些变化都不算太大,主要是气质……
只是方笑贻没看分明,对面的人就凑过来,用一种很紧的力道搂住了他。然后一点柔软擦过耳廓,低语又带着丝丝热气,吹进了方笑贻的耳膜。
“好久不见,方笑贻,我、我很想你——”
想他?
方笑贻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当他的牵挂落到实处,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安心,而是愤怒。
他甚至不自觉露出了一丝冷笑,也侧过脸,一边推他,一边悄悄地说:“5年连个人影都没有,有什么好想的?”
边煦心里钝痛难当,但更多的还是满足和渴望。
站在方笑贻的立场,他一定是个没品的烂人,两次不告而别。不过边煦谈不上后悔,因为边家一破产,他就比过街的老鼠还不如,那种人生,再来一次,他还是选择独自处理。
但是今天,是很好的一天,他把钱还清了,获得了正常普通人的资格,也见到了想见的人。
杜廷和老罗在旁边大眼瞪小眼,边煦也视若无睹,细碎地笑出一串气音,带着愉快的气息,继续窃窃私语:“没有人影,也想。”
方笑贻顿时“看”明白了他的一点变化,那就是:他好像变得更不要脸了。
但他和杜廷旁边那个挎着个葫芦的大爷同时出现在这里,方笑贻目光往地上一转,强行把边煦推开了。
这又是一种巧合吗?还是……
第65章
“罗总?”
方笑贻丢下边煦,转身去跟杜廷旁边那个干瘦但挺拔的黑老头儿握手,“您好,久仰大名,我是方笑贻。”
“你好你好,”老人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是罗昌文。”
但当方笑贻朝他表达感谢时,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他没说话,先看了边煦一眼。
这什么意思?
方笑贻还没琢磨起来,杜廷又插嘴说:“罗总你肯定是要感谢的,但是人家边总,你也不能漏了。”
方笑贻没想漏他,只是脑中全是问号。
边煦什么时候成总了?自己又为什么要感谢他?
这时,方笑贻心里影影绰绰的,其实已经有点预感了。
罗总压根不认识他,给他“资助”200万本来就挺奇怪的,但要是边煦……这种事他干得出来,只是问题是,方笑贻接到投资的时候,边煦家里已经破产一年多了,他人都不见了,哪来的钱?
是他劝这个罗总投的吗?但罗总出钱,看他干嘛?
种种疑问,在方笑贻大脑里信马由缰,但他是老板了,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还维持住了淡定,立刻附和了杜廷,又对边煦挤出了感激的笑容。
“是是是,也感谢边总。”
方笑贻的态度够客气,但也够疏离,刺得边煦眉心一蹙。不过他瞬间掩掉了这丝不悦,笑了下说:“你这么叫我,不合适吧?”
方笑贻跟着也扯了下嘴角,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合适,杜总也是这么叫的。”
可杜廷听了,都觉得他这话不太合适,太生疏,并且那语气也不像开玩笑。然后给钱的倒贴、收钱的拿乔,他俩之间的氛围多少是有点古怪。
但杜廷又看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隐蔽地拿手背一打方笑贻手臂侧面,正要开口:说什么呢,你俩同学,能跟我一样吗?
边煦却忽然耸了下肩,很包容无奈似的,对着方笑贻莞尔一笑:“好吧,随你。”
可是方笑贻看着他,从表情到眼神,忽然之间,却只感觉到了没意思。
自己在干什么啊?他心想:几岁了,还在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就是赢了又怎么样?谁会在乎?
边煦俨然社会化了,是个有点城府而沉稳的男人了,自己、自己也应该向他学习。
于是方笑贻笑了下,垂眼盖住讽刺,同时虚伪地说:“逗你的,我跟你开玩笑的。”
但这一垂眼,他也错过了边煦脸上一瞬间深沉而刺痛的眼神。
方笑贻有话问他,边煦心里再明白不过,他也想有独处的时间,跟这个人好好交代。
只是还得等一等,他需要在交代之前,让方笑贻知道一些事。这么做确实有挟恩图报的嫌疑,但自己忽然消失又忽然闪现,总得有点被原谅的筹码吧?
下一刻,杜廷抽完烟,把这个筹码提了起来。
“嗨,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搞这一套,”他点评完方笑贻的行为,又对大家说,“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咱们转屋里说吧?罗总跟边总这边这个转股的事。”
“好。”方笑贻手指一蜷,这次听得一清二楚,边煦是占股的,那他到底占多少?
方笑贻抬起眼帘,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来,罗总、边……边煦,里面请。”
边煦看着他那个眼神躲避的假客套样,心想早晚给他扒干净。
四个人很快进了会议室。
这里不常用,椅子都贴墙摆成一圈,桌边只有3把椅子先前搬出来的椅子。
方笑贻过去的时候没注意,这会进来,又在最后面,只能眼见着边煦先提了一把椅子,摆到了他自己右边,又把电脑后面的那瓶水移过来,给他了。
这些举动,边煦都是只做不说。
方笑贻受着,也没吭声,但边煦右手在桌上一划拉,方笑贻立刻就看见了,他右手腕往上有块烫伤。
有手掌宽,肤色比别处略深,带着一点厚度的增生,伤痕边缘是花褶和蟹脚般的不规则纹路。
方笑贻的视线登时被他的手“粘”走了,因为这个痕迹显示,当时烫得不轻。
怎么搞的?
边煦注意到他在看,又往他脸上扫了下,见他还是不看自己的脸,沉吟一下,把右手放到桌下去了。
方笑贻这才看了他一眼。
边煦就在旁边等他,瞬间对上视线,还装模作样地问他:“怎么了?”
那个语气很温和,头也微微地歪着,加上他今天穿得挺休闲,蓝衬衫掖在深蓝直筒仔裤里,两边的袖口挽到手肘,客串个男大,问题也不算很大。
方笑贻一个晃神,蓦地想起了他俩还是同桌时的那会儿。当时有很多这样的时刻,只是那会越快乐,就显得现在越悲哀。
方笑贻正要晃脑袋,把这些回忆甩出去,一个背包带着拉链的碎响,“咚”的一声先落在了桌上。
然后几份文件被递过来,杜廷挑了挑下巴:“这是罗总他们这边,拟的转让协议,笑贻,你先看看价格,你能不能接受?”
杜廷坐在边煦左边,方笑贻的文件就也是他传过来的。
这次边煦用的是左手,方笑贻便又有了新发现,他左边手上那个钨珠手环,也不见了。
之后,这个协商会开得和和气气,因为罗总这边的价格给得挺公道,估值只算到了A轮融资的80%。但他们有个奇怪的要求,就是只能转让给他。
杜廷对此,还光明正大地颇有微词:“我说转给我们社区,我按A轮的估值价接,人还不干呢。”
罗总也是一副吃亏的表情:“老弟,我还不想卖呢。但我们实缴出资人要退出,我也不敢说一个不是。”
说到出资人时,他还埋怨地指了下边煦。
整个会上,方笑贻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刻,他心跳加速,也忍住了没去看边煦,只盯着罗总,竭力没表现出异样:“等一下罗总,你本身已经藏在杜总后面了,怎么,还有个实缴出资人?”
罗总露出好玩的笑容:“呵呵呵像套娃,是不是?但是小边的账户都被冻结了,他走不了账,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双方都担着风险呢。”
方笑贻没当过失信人,不懂冻结和划扣那些门道,但他听明白了,边煦失去了“身份”,而罗昌文是他的“壳”。
方笑贻点了下头,嘴上说能理解,又问了边煦的出资比例,然后果然不出所料,是100%,放在桌下的左手,不由一下握紧了。
边煦找得到代理,还拿得出200万,但就是没给自己发一条消息,以至于他总忍不住恶意揣测,这个人还在不在世上——
但是眼下,方笑贻越听越看,就感觉他过得还可以。
罗昌文信任他、杜廷欣赏他,连那个牛笔哄哄的智能体app[星域],也是他带着团队搭建的。
方笑贻放心了,但也感觉到了一种解脱般的疲惫,他替边煦操什么心呢?不需要的,那是一颗比他聪明的大脑。
于是熬到一散场,杜廷问他们怎么走。方笑贻借口上厕所,抓着那个转让协议就夺门而出了。边煦在后头喊他,他也充耳不闻,溜得和背后有鬼一样快。
可他背后也确实有个“鬼”,一个肩宽腿长、穷追不舍的男的。
“方笑贻,方笑贻!”
边煦越喊,前头的背影就跑得越快。
真搞笑,方笑贻边跑边想:自己干什么了?凭什么要跑?
可会上那些见闻,就是让他不想停下来。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想对边煦发火。那可是帮他扭转一切的头号金主爸爸,还是客气点吧。
艹!
边煦见状,也闭嘴了只把电脑和背包往路旁剪齐的海桐上一撂,抬脚开始狂奔。
很快,方笑贻就吃了陪领导的亏,皮鞋跑不过德训鞋,没几分钟,就在水榭的入口上被拽住了。
边煦抓的是他的左臂,方笑贻身形一滞,跑不动了,只好顺势转过身来,瞪着边煦火冒三丈:“你跟着我干什么?!”
边煦手上松了分毫,偏浅的瞳色在夜里倒显得黑了:“我还想问呢,你在跑什么。”
方笑贻冷笑一声,用力甩了下手臂:“我在学你啊,躲你。”
边煦愣了下,脸上闪过痛苦和愧疚,但他不肯松开,反而压着方笑贻这只手,把人另一边的肩膀也按住了才说:“不是我想躲你,只是我每次一找……”
还不想?方笑贻一听这个,气不打一出来:“放屁!昨天在高铁站电梯旁边的那个男的,是不是你?”
边煦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没撇开:“是。”
“那还叫不想吗?你踏马跑得比、不对,你没跑,”方笑贻视线一扬,咄咄逼人道,“你躲在电梯对面,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往……”
他说自己像傻子。
边煦嘴唇细微地抖了下,视线酸涩地定在他脸上,眼底的情绪猛然变浓了。边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低声打断了他:“你是挺傻的。”
说着右手猛地往后一翻,包住方笑贻的后脑勺,让他避无可避的,被自己堵住了还在说话的双唇。
除了“傻子”,谁还找他啊?聪明人都生怕被沾上,拉低了自己蒸蒸日上的小日子的质量。
第66章
先是唇后是舌,还有一点不知道是香水、沐浴液还是洗发水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
方笑贻也没空分辨,只余心眼一阵狂跳:啥玩意儿!
边煦这个狗.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会搞强吻这套。
边煦却不管这一套是高级还是低级,他过了太久压抑的生活,以至于一碰到这个人,欲.望刹都刹不住。他也不想刹。
暧昧的水声很快在连廊里响起,这是一个比年少时强势太多的吻。
但是方笑贻很抗拒,他气得头皮发麻,用了打架的力气来挣扎,只是后仰、推搡和踩脚纷纷失败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一紧牙关,气急败坏地咬了边煦一口。
尖锐的齿锋扎进舌尖,边煦疼得一抽气,不得不松开了些许。
方笑贻趁机猛地把他一推,边煦瞬间踉跄出去,脚步在架空的木板上倒退出咚咚的回响。
距离拉开,两人气息都乱,喘成了一片。
方笑贻一边怒瞪他,同时立刻拿右手背擦了下嘴,因为嘴里那种被翻搅的、唾液开始充盈的感觉还很明显。
对面,边煦明显被咬痛了,眉毛皱着,嘴唇还在微微抿动,像在攒血,但他看方笑贻的整体神态是轻快的,像只偷腥的猫。
那个表情真欠抽,方笑贻才看了两眼,就想上去了扇他了,但又顾忌他那个牛劲,只好忍了,下巴一扬,生冷凌厉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性骚扰吗?”
边煦嘴里一片咸腥,但他没吐、也没找纸,沉默地咽掉了,又明知故问:“我骚扰到你了吗?”
这是人话吗?方笑贻嗓门直往上抬:“当然!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边煦现在确实没身份,只好看了他两秒,来了句:“那你报警吧。”
方笑贻额头上青筋一跳,瞬间发出了人在极度无语时的标志性气笑。
为了这种破事去浪费警力,他真丢不起这个人。而且报警有什么用?警察顶多吃个狗血烂瓜。
但什么也不说,也很窝囊,方笑贻厉声说:“再有下次,我会的。”
边煦未必不敢,只是看他气得像个河豚,心软了:“没下次了,别生气。”
方笑贻信他个屁,心想:瞧把他这个罪魁祸首给大方的。
但他也不想跟边煦争了,这人的种种行为,都让他摸不着头脑。与此同时,方笑贻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急眼,也是一种在意的表现。
但也像他自己说的,他有什么身份来在意呢?其实他也没有,他跟边煦半斤八两。
他俩真够搞笑的,好笑到方笑贻真的笑了下,然后忽然感觉到了疲惫,他说:“你还有事吗?没有就回见吧,我累……”
话没说完,边煦感觉他神色不对,立刻打断了他:“有,我可以解释的。”
方笑贻怔了下,还没说话。
边煦已经往前走了一步,盯着他说了起来:“昨天在车站,我不是故意躲你的。只是我带着我奶奶,还有……”
他刚发过神经,一过来,方笑贻立刻跟着退了一步。
边煦当即停住了,脚上和嘴一起。
但那种小心翼翼十分尴尬,好像他们不是故人,而是什么斗兽。
方笑贻心里不舒服,很快也不动了,又沉默两秒,把话接了:“还有什么?”
“还有两个债权人,我感觉你应该不会想见我奶奶,我呢,”边煦顿了下,“也许是因为自卑吧,我也不想让你见我的债权人。”
其实边煦是在电梯中间下的车,要不是因为在人群后面瞥到了一张看着像他的脸,就方笑贻那个磨叽劲,边煦早该下站台了。因为他们都是冲钱来的,全都没什么行李。
他看起来还挺云淡风轻的,但“自卑”绝对是个神来之笔。
方笑贻的眸光瞬间震了震,连边煦都懂自卑了,这可真是个地狱笑话。
但不少破产的都跳楼了。
边煦其实不是他家破产的主体,但他是盛芝兰财产的唯一继承人,这为他带来了超乎想象的麻烦。
方笑贻胸口发闷,语气前面缓和了些,但说到后面,又变成了质问:“行吧,我知道了,就算你在车站没毛病。但是这么久了,你就没有一点点多余的时间,给我发个消息吗?”
边煦站在夜色里,迎着他情绪的火药味,看他的眼神却很温柔。
“我给你发消息,然后呢?”他轻声问方笑贻,“你以为你就能收到‘我没事,别担心’这种短信,然后你我各自安好吗?”
方笑贻不知道,但他犟了一句:“然后是什么?你说说看。”
边煦如今提起这些,已经挺淡定了。他过了一段艰难的人生,也熬出了一种山一样的定力。
“然后你的电话和短信会被催爆,叫你替我还钱。你会收到我奶奶,或者是我被P的裸照,伪造的执法机关公函。甚至运气不好,某一天,你家的大门忽然就被从外面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催收公司的,跟一个茫然的开锁师傅。”
方笑贻脑子里乱糟糟的,暴力催收他是有所耳闻的,但经历的人肯定是另一种感受。
边煦又说:“你知道唐悦因为心脏病住过院吗?”
方笑贻不知道,因为唐悦没说过,但他去香港很突然,方笑贻心里顿时划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是因为我开了新号之后,联系了他。第三天晚上,他公寓的门就被打开了。”
边煦说这句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底有种很阴暗的东西。
从那天起,他就下定了决心,债务一天不清,他越在乎谁,就会消失得越彻底。
方笑贻眼眶一酸,其实已经懂了,他过得艰难,并且不屑于成为累赘。
只是自己的担心也是真的,方笑贻说:“催收的是挺吓人,但他们总不可能每天都用那种强度,盯着你们和相关的人吧?你偷偷用别人的手机,联系一下不行吗?”
“在我可以联系你的时候,”边煦实话实说,“我状态太差了,只想躲起来。”
太多事了,盛芝兰被拘留,所有的事都压到了他头上,被催收、被打官司、去打官司,还有前半生过得太富足,导致吃不到肉都比别人更难熬。
“后面你公司起来了,我就冒不起这个风险了。”
因为他家里有一笔是拍卖债,9位数的应收款,不到500万就拍出去了,中间差的这1个多数量级,就像层层不良资产公司的榨汁机,方笑贻但凡沾上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方笑贻听完,立刻想起了一个问题:“等一下,我公司是靠你给的那200万周转过来的,你既然有债,哪来的钱给我投资?”
边煦扬了下眉毛,有点心虚地说:“赌来的。”
方笑贻却把脸一皱:“你在搞什么啊?”
提起这个破事,边煦还有点难受,说:“那个本钱,是一个欠我家钱的老板给的。”
其实他们两家公司,都是这个欠那个、那个欠银行,被抽贷连环拖死的。
“我之前去要,他都说没钱,我那次去也没抱希望,但他主动给了,是5根100g的金条,他叫我拿去上学。但是他第二天就跳楼了,我那会儿也不是很想上学了,我准备去当老赖,上岗之前,偷偷回去看了下你。”
“结果你也苦哈哈的,还在拿自己的存款发工资,”边煦叹了口气,“我就说搏一搏,把钱给我堂哥了,结果你还有真有点狗屎运,踩中了一个黑天鹅。我看你这样,我就想,那我也再等等。”
方笑贻觉得他傻得要死,嘀咕道:“你自己都朝不保夕呢,还在管别人。”
“你也不是别人,”边煦说,“而且我当时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念想而已。”
方笑贻心下一暖,其实是想开个玩笑:“这么万念俱灰了吗?”
但是边煦“嗯”了一声。
方笑贻顿时安静住了,好几秒才说:“那你后来等到了吗?你的黑天鹅。”
边煦点了下头:“等到了,但我拒绝了。”
方笑贻脸上冒出个问号:“啊?”
然后听这货来了句:“我堂哥傍了个富婆,也想介绍一个给我。”
这真是一个小众的领域,方笑贻评价无能,只好无语。
边煦怕他误会,还在解释:“真的拒绝了,我是卖app还的债,你不信我给你看流水。”
方笑贻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给了他一个白眼,接着换了话题:“你家里的债怎么样了?”
边煦说:“差不多,结清了。”外头还有些别人欠的,估计是死账,要不回来了。
方笑贻又问了下盛芝兰,边煦答道:“她年纪大了,有点心衰,其他都还好。”
“那就好,”方笑贻放下心来,终于腾出思绪和勇气来过问他了,“那你呢?你怎么样?”
“我这几年过得不怎么样,”边煦迎着他的视线,顿了下,又张开双手,做了个抱一下动作,“但我还是爱你。”
方笑贻十分感动,但没抱他,只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谢谢,但是不好意思,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边煦脸上瞬间没了表情:“谁?”
方笑贻虚头巴脑道:“你不认识。”
边煦终于感觉到了空间缺位的危机感,抓住方笑贻回去拿了包和电脑,又跟着他跑到西门口,看到他爬上了一辆比亚迪.汉。
只是那个司机在前面很大声地说:“是尾号0013的乘客吗?”
边煦顿时白紧张了:搞了半天,他也不认识。
第67章
路上,司机不知道在放什么歌。
什么my love,什么别让爱掉落,还能不能继续纠缠我。
方笑贻原本就在晃神,不经意间听见歌词,心里登时加大火力,大杂烩炖得越发起劲。
边煦说还爱他,那他呢?
他担心边煦,这个方笑贻不否认,但再多的,太突然了,他没想过。他跟边煦认识得太早了,当时软弱、破事又多,相互扶持没几分,放弃和自我感动倒是不少。
春短冬长,这不是什么健康的感情,但是边煦……方笑贻一想起他,就侧向车窗,拿指背抵住了嘴唇。
好在手机忽然震起来,方笑贻翻开一看,来电人是张侃。
他在对面疯狂吐槽:“熊彬就是辞职!也得有点道德吧?这不还没辞吗?怎么我问他工作问题,丫跟死了一样!”
工作令人清心寡欲,方笑贻秒变打工人,叫他注意用词,又说:“你问他什么了?”
“还是上次出现过的问题,在gazebo里面跑完的仿真,确认过算法能达到实际的通信频率。但连上机械手之后,手指关节的通信完全不行,延迟都上秒了。”
延迟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但一秒以上完全不标准。
方笑贻说:“之前试出来的解决办法,都没用吗?”
“都失效了,这次是新的问题,我跟老何试了上次熊彬说过的所有法子,都不行,我就想问又咋了?”张侃炸毛,“就这,7个小时没回我,靠!”
方笑贻不想过度揣测熊彬是故意的,说:“我打一个问问,你别上火。”
张侃预言:“你打一样不鸟你。”
然后很神,果然没人接。
手长在电话对面,方笑贻也没办法,只能安抚他:“你休息吧,我找别人问问,其他的明天再说。”
张侃“哼”着挂了,方笑贻切进v信,一眼就看到了[笑对人生]。
这是用罗昌文的证件注册的微信,不过聊协议那会儿,方笑贻看见了,这号是边煦在用,他在电脑上回消息来着。
方笑贻点进去,翻了下昨天的聊天记录,当时不知山不是山,现在一看,对面全是预防针。然后自己还那么恭敬,纯纯浪费感情。
方笑贻翻了个白眼,退出来,给谢元朗发了消息。
这位也是个折腾人,发财破产又创业,现在重新进了个小众赛道,水下机器人检测,正在启动二轮种子融资。
谢元朗的消息回得倒快,但他也没辙,水下跟灵巧手是两个方向,通信要求不是一个等级。
[Xie]:你找慧灵的算法问问吧
[Xie]:他家做机械臂,对通信要求高
慧灵科技是云枢的战略合作伙伴,方笑贻找他们倒是不难,只是他通过慧灵的老板,找到对方的算法时,电话对面兵荒马乱,有个婴儿在嗷嗷大哭。
慧灵的李工也焦头烂额,他女儿发烧了,闹得厉害,他不住地说抱歉。
方笑贻哪儿受得住,问题都没提,问候两句赶紧挂了。紧跟着快车一脚刹车,停在了小区万樾府的东门。
去年,方笑贻在这儿按揭了个三居室,装好之后,给王玉华他们在住。书院离工业园要跨城区,方笑贻干脆就回家来了。
他付了款,一下车,看见底商的蛋糕店里,一个少年推门而出。
对方穿蓝白校服,个子1米7出头,左臂弯里夹书,右手上提个袋子,正悠哉地甩来荡去,正是他侄儿方想。
这小子今年13岁,上初一,生得浓眉大眼,沉迷甜食,已经蛀了两颗大牙。
方笑贻在感应门口揪住了他的后衣领。
少年恼火地扭过头,看到人,又咧开了一口大白牙:“舅,你哪儿冒出来的?”
“我晚上在这边开会。”方笑贻说着,低头一拨他的袋子,然后就愣了下。
因为很诡异,方想吃甜食的口味,像边煦,吃不腻蓝莓和甜芝士。
方想却以为他嫌自己买多了,赶紧指天发誓:“我真的!两个星期没吃了,这一点都不多,你不要回家告我状昂?求求了。”
方笑贻脑子里装的东西跟他风马牛不相及,手一松,挥得倒是潇洒:“好好刷牙就放你一马。”
但挥完直想揉太阳穴,感觉某人一出现,阴魂不散的迹象就来了。
然后这“阴魂”也争气,方笑贻前脚才洗漱完,后脚他消息就来了。
[笑对人生]:[引用→接您吃顿便饭]明天吃饭吗?
吃屁啊,骗子。
昨天的聊天消息,自己真是恭敬的没眼看,方笑贻有点脚趾扣地,一个左滑,进了公司技术组的小群。只是一翻,最新的消息,又全是张侃对熊彬阴阳怪气的@,然后熊彬装死。
方笑贻看见这个也烦,又退出来,盯着边煦那个微笑头像和老年id发呆。
在得知他的生活概况之后,这些东西好像都变得有深意了。方笑贻心里不是滋味,于是过了会儿,他又还是给边煦回了条消息。
[方笑贻]:可以的罗总
对面过了几分钟才回。
[笑对人生]:没有罗总,只有我
方笑贻明知故问:[你是哪个]
[笑对人生]:[报告]我是边煦
方笑贻冷笑了一下:[不装了啊“罗总”]
[笑对人生]:不敢了
接着方笑贻屏幕顶上一闪,掠过一条提示。
[通讯录①]:边煦-请求添加您为朋友
方笑贻却没有退出,还在这个对话框里发:[我只接了罗总吃饭]
[笑对人生]:我知道,所以明天是我接你吃饭
吃什么吃?没吃都够发疯了,方笑贻赶紧回了条:[明天有事]
[笑对人生]:什么事?
方笑贻说公司的事,边煦问他你公司遇到麻烦了啊?方笑贻一想,这可是他自己要问的,不白嫖对不起自己成本节约的习惯,便回技术群选了一串问题合并,转发给了他。
[方笑贻]:我们技术组遇到了一个问题
这时,万豪酒店,8015室内,边煦坐在贴窗的和风沙发上,看完他的群消息,立刻鸡贼地说:
[我感觉是通信包有问题]
[上我号那边说吧]
方笑贻被技术扼住咽喉,只好出去点开了他的好友申请。
边煦上学时的账号被债权人举报过多,永久封号了。这个新号头像十分敷衍,还是[笑对人生]那张,地区填的就是杭市。
方笑贻点完接受,手机上立刻弹出个对话框,框顶的头像则刷新了,变成了一个浮满代码的金属大脑,新消息也过来了。
[边煦]:这个是我自己的号了
[边煦]:等之前的项目收利落,笑对人生就还给罗总了
这好像是一种交代,方笑贻回了个OK,把话题扯到了正事上。然后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事他问边煦,效率高于他辗转去找任何人。
边煦从高中起就开始写算法,这几年为了清债,自己做加上外包,项目经验之丰富,在同龄人层面是绝对的头部。
他做事也靠谱,立刻换上电脑,一边用经验给方笑贻罗列可能性。另一边又上开源社区,去征集虚拟机延迟的原因。
到了11点半,方笑贻把边煦总结给他的方案,转发进了技术群。
一共8条,可能性+解决办法,写得简单又明了。
1、ubuntu无法调用本机gpu/建议:用wsl2安装多版本ubuntu,远程连接ide
2、同时跑多个程序,算力被占/让强需求程序独占cpu核
3、若独占,延迟依旧大于几十微秒,考虑通信包太大/需清洗冗余数据
……
除了最后一句,打着括号:(如果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给你看看底层代码吧)
然后不到5分钟,张侃就遇到了这一天之中,让他感觉最爽的事。
熊彬忽然就出现了,既抱歉又礼貌,说他生病了,昏睡到现在。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失去了摆架子的资格。原以为自己不出现,就能让项目卡在这里。结果人家不知道是谁,给的方案比他多一倍还拐弯。
张侃差点笑死,在群里口蜜腹剑:[@熊彬没事的熊,我感觉问题能解决了,你要还是不舒服,明天继续请假休息吧]
方笑贻摊着手机,看见熊彬立刻拒绝了,但张侃竟没有追着嘲讽他,只一味的八卦。
[张侃]:老板,这是哪个厂的大佬?怎么以前没感觉到存在感哪
底下一串+1。
方笑贻不可能跟他们解释,只好瞎忽悠:[以前不认识]
但是张侃不买账:[不可能吧?刚认识,人家就连底层代码这种屎山,都愿意帮你看?]
方笑贻没理他,假装没看见,从群里出来,给边煦发了个“谢谢”。
对面没有立刻回,张侃又从群里追到对话框上,非要方笑贻引荐,要跟边煦connection。
这是明显的名校留子做派,有机会就拓展交流、扩大圈层。
方笑贻觉得对他俩也没坏处,就把张侃的名片推给了边煦,然后自己正在替张侃写履历,对面的消息先来了。
[边煦]:不要谢谢,我要一起吃饭
自家员工刚把他捧上天了,结果他这个样,方笑贻忍了好几秒,也没忍住:[你怎么像个讨饭的]
第68章
不是像,就是讨。
边煦回得理直气壮:[谁叫该请客的故意装傻呢]
正常来说,他帮了忙,方笑贻确实该主动表示,不过边煦更离谱,所以方笑贻也没不好意思,他只是有点头大。
边煦缠人的劲头,他是深有体会的,在他公司闪现这种事,那纯粹只是看边煦想不想。
方笑贻可不想让他去,这货脸招女的、技术招男的,去了就是个人形话题,可别给自己添乱了。
方笑贻使出缓兵之计:[行了行了,我明天对下行程,再跟你碰,ok?]
边煦用的是电脑,消息一回一大串。
[边煦]:明天你一对行程,肯定忙到美国去了,又要换成改天
[边煦]:到了后天,我一到吃饭的地方,可能又会看见你们公司的谁,跟我说你出差去了
[边煦]:但还是先ok吧
方笑贻虽然给他发了一排省略号,但人却在床上啼笑皆非: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但路都被提前堵死了,得想点新的借口了。
然后都ok了,方笑贻也不想聊了,因为他瞥见那个聊天页面,委实说短不短了,便赶紧放下手机,告诉自己该睡了。
边煦出现得突然,方笑贻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出乎意料,这一夜他居然丝滑入睡,也没做梦。
像是天晴雨歇,终于重归平静的湖面。
直到早上7点40,他被闹钟吵醒,起来一看,才发现夜里1点42分,边煦又给他发过消息。
[边煦]:截图.jpg
[边煦]:你们公司这个张侃,真能说啊
那截图是个语音通话,1小时16分6秒。
方笑贻简直匪夷所思,张侃对大佬自来熟,说1个小时不在话下。但边煦对陌生人,实在不是这么能说的人。
方笑贻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绝世有趣的技术问题,能让他跟张侃聊到半夜。
不过稍后等他回到公司,路过研发区时,方笑贻就知道了。
工位这边,张侃正在跟同事吹边煦:“……大佬,手拿把掐,延迟对人家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不像某些人,一问……”
熊彬今天来得挺早,一听脸色就变了。
老何怕他们又干起来,赶紧打断道:“还手拿把掐,你又知道了?”
“妥妥的,”张侃笑道,“我昨晚已经social过了,咱老板这同桌,实打实的项目大佬,那个[星域]你们知道吧?就是人家团队做的。”
方笑贻自己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然而工位区自有“华生”。
“我靠不愧是你啊张social,十点下班还有精力social。”
“啥,等会儿,什么同桌?老板昨天不说不认识吗?”
“好像是诶。”
“不是好像,就是。”
方笑贻被他们肯定得有点尴尬,脚尖一转,准备跑路。
下一瞬,张侃又乐道:“哈哈,他说叫我们问老板。”
人撒了谎,真是得用n个来圆,方笑贻面露菜色,溜得更快了。
只是背后熊彬看不惯张侃,挖苦说:“别人牛,关你屁事!用得着你小人得志?”
张侃针尖对麦芒道:“怎么不关?佬在找下家,我内推他了,AI算法工程岗。”
那个岗位就是熊彬的,他骂了一句什么,方笑贻没听见,满脑子都是下家、内推……推……
万一边煦真来了——
方笑贻心虚地看了眼前台的方向,心里那种矛盾感委实难以言说。边煦来了对公司好,但对他的心脏不是很好。
好在半天下来,边煦都安静如鸡,人没出现,也没再发消息。
方笑贻被这个叫,又要跟那个打电话,乱七八糟的,也就把他这茬给忘了。
然后下午2点半,方笑贻还有个采访,来访的是杭市财经,但他穿了件polo衫来。为此,行政和商务经理把他念了个半死。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官媒,”行政质问他,“你怎么可以穿得这么随便?”
方笑贻解释道:“我待会儿会换西装的。”他办公室里有。
商务又觉得不妥了:“西装也不合适,采访在楼顶的试验场,那边都是水泥地、铁架梯子,热不说,穿西装跟场景有点违和。”
方笑贻感觉也有点道理,只好让席子听他们指挥,回家去给自己拿通勤又休闲的衣服。
可席子自己都穿得像个卖保险的,哪里懂什么通勤又休闲?干脆空着手出去,背了个包回来。
方笑贻真是信了他的邪,拎着包进了隔间,扒拉几下,换了身衣服出来了。只是门一拉开,沙发上的人却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不知几时,已经换了一个。
这位穿白衬衣、黑西裤,右手腕上今天还戴了块表,正是张侃要内推的那个。
四目忽然相对,方笑贻还没从他的神出鬼没里回过神,张嘴就是一句废话:“你怎么在这儿?”
边煦一下却没说话,只是目光离开他的眼睛,再从头把他打量到了脚。
少年只需要T恤和校服,可如今,方笑贻是个成年男人了,他也会穿色调很温柔的沙色衬衣,再把它扎进黑色的直筒休闲西裤里,勒出优越的腰腿比例,和一种富有质感的挺拔来。
边煦记忆里少见他这种气质,并从中咂摸出了迷人。那种吸引让他心生渴望,渴望迅速无限靠近,再把这人揉进骨血。
可实际上,边煦什么也没做,只是目光悄然转换,然后轻笑一声:“我来面试。”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方笑贻却是看见了的,他心里惊了下,但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只说:“面试在会议室,出门直走再左转,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谢谢。”
边煦说:“好。”
但好了他又不动,方笑贻等了好几秒,无语道:“好你倒是起来,出去啊。”
边煦这次倒是起来了,只是他走到门口,又没出去,停在门口说:“来啊。”
猛不丁的,方笑贻被他招呼懵了:“干嘛?”
“面试我啊。”
方笑贻只能跟他面面相觑,赶紧端了个架子:“我是终面,你去找前面的流程。”
边煦一本正经道:“找了的,就是前面的流程把我送过来的。”
方笑贻信他个屁:“前面面你的是张侃吗?”
那也能叫个流程?
*
“是,”边煦老实交代,“不过还没面谈,只是见了个面。”
方笑贻心知肚明,因为没有公司的算法岗会只面5分钟,他说:“哦。”
哦完也没问:为什么没面谈?
边煦是他的“同学”,来了他的地盘,肯定是先见他,这没毛病。
方笑贻告诉自己不要反应过度,但虚伪对边煦说欢迎欢迎、大佬光临,他也干不出来。
办公室里一瞬无言,那种空白,刺得边煦眸光一沉。
不过方笑贻忙着没话找话,没注意到,他搜肠刮肚一通,最后脑残地来了一句:“你真的在找工作啊。”
“嗯,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准备回来做机器人的,只是,”边煦眼里有种看穿的锋利感,“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方笑贻一阵语塞,他欢迎边煦的能力,但不欢迎这人的感情,只是门还大敞着,谈不了这个。
另外,方笑贻也有专业上的考量,他说:“别瞎说,你的方向是通用大模型,但我这里VLA也只有手,勉强也算上机械臂部分的模型板块,你到我这里来,真的适合你吗?”
这倒是个真心的问题,边煦无奈地看他一眼,反手又把门关了。
方笑贻神经一绷,一句“干嘛”瞬间就到了嘴边。
边煦却先往门上一靠,似笑非笑道:“你是觉得我为了跟你朝夕相处,在拿工作开玩笑吗?”
打心底里,方笑贻确实这么想过,但被戳破就有点尴尬了,他眯了下眼睛说:“我没这个意思。”
边煦扯了下嘴角:“你有,你不想见我。”
这一句语气非常笃定,像是一种温和包装过的挑衅。
方笑贻瞬间跑题了,脸色隐隐发沉:“你确定?要在我办公室聊这个?”
有什么不行的?边煦说:“你小点声,别人听不见的。”
方笑贻气得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小声?”
边煦实事求是道:“你声音大了,你同事可能就听见了。”
方笑贻胸口起伏了下,恼火地说:“你别在这里说这些不就……”
话没说完,门忽然响了。
咚咚两声过后,紧跟着就是谭小萱的声音:“老板,杭财的人到了。”
方笑贻蓦然被打断,才想起自己把正事忘了个精光,他瞪了边煦一眼,小声警告他:“你别再乱说话了。”
说完才扬声搭理谭小萱:“知道了,我马上来。”
门外,谭小萱“好”了一声,没动静了。
方笑贻以为她走了,可实际上,此刻他要是拉开门,就会发现他八卦的前台还贴在门上。
十分钟前,屋里这位访客空降在大厅,问她们方总在不在。
谭小萱困顿的双眼瞬间被点亮,她客气地说在,请问了他是谁,有预约吗?
他说他是方总的同学,没预约。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谭小萱会给他通报的,加上身材,立刻马上。
只是她还在问您贵姓,张侃就举着手机跑了出来,喊了一声“大佬?”。他“嗯”了一声,张侃激动地把他带走了。
然后没等拐弯,席子又从里面冒出来,瞳孔地震地喊了一声“旭子哥”,他又说“好久不见”。
谭小萱越看越懵圈:所以在这个公司,这帅哥是只有她一个人不认识吗?
然后刚刚,她到办公室来,又听见方笑贻在里面嚷“别在这里说这些”什么的。
所以“这些”到底是什么?谭小萱嗅到了一种巨大的故事感。
而隔墙有耳,门里的两人都不知道,气氛依旧熟悉又诡异。方笑贻说不出不好意思,边煦也不自觉告退。
沉默之中,方笑贻要走,只好先问他:“我现在有点事,你是去找张侃他们聊聊?还是到会议室里等我?”
刚刚其实是个谈心的机会,但断就断了,边煦心想,再找机会吧。
方笑贻有正事,边煦便也不东拉西扯了,让开门说:“我找张侃,你别管了。”
方笑贻去桌上拿了手机,真就不打算管他了,也没空管。
杭财一来就是一个团队,方笑贻一进前厅,就从总台主持人一路寒暄到摄影老师,接着又伙同商务人员,客气热情地把对方请去了公司的展厅。
边煦在走廊里看了会儿热闹,也有人看他,他习惯了,也没察觉,只是看方笑贻走了,才转头去张侃说:“走吧,去面试。”
张侃立刻去安排了,很快会议室这边,公司软件组的老何、硬件组蒋工,还有算法组的熊彬都来了。
张侃坐在老何旁边,在老何耳边抱怨:“熊彬有什么资格面试人家啊?这跟小学生面试校长有什么区别?”
“不然你来?机器人的相关算法,你懂?”老何受不了他,把他赶出去了,叫他等熊彬走了再进来。
张侃懂点皮毛,但他还是不想走,他给边煦拉了仇恨,他怕熊彬借机刁难。但边煦对他摆了下手,姿态很淡定,张侃只好出去了。
等他一走,熊彬果然发难了,他准备了一张的面试题。诸如分析LLaMA、GPT等主流大模型结构、多模态模型如CLIP/Whisper的实践分析……之类的。
边煦看他们交流的方式,再看这些题,就感觉方笑贻这个公司的管理构架有问题,然后这个熊彬学生思维也重。
背这些虽然也是门槛,但是边煦去别家,到了他这个等级,主管都是跟他聊实实在在的项目。
不过熊彬不服,边煦没写,但说了下GPT从1到4.5的框架和优化。熊彬很快就不吭声了,因为边煦说的好多内容,他都不知道,插不上话。
老何和蒋工后面也很客气了,蒋工还向他“请教”了一个问题:虚拟平台给的sim数据,到了真机上bug满天飞,这玩意儿怎么弄?
边煦说:“这个问题无解,因为脱离场景来谈技术路线肯定不合理的,但现在都是反着来的,对吧?”
蒋工跟老何对视一眼,这人话不多,但十分直击本质,蒋工欣喜道:“对对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跳出来了,”边煦说,“换个玩法。”
蒋工倒是没听过,诧异道:“哦?换成什么呢?”
“走孵化路线,有真应用场景的,比如汽车工厂,他们提供真实的场景,让仿真研发团队进驻采集。丢掉中间很多烧钱的环节和人,这样研发不会缺数据……”
*
展厅的内容拍完以后,方笑贻跟着杭财的团队,去了楼顶训练场。
这里24小时都在训练,杭财主要就是来拍这个,秀一下科技的肌肉啥的。
方笑贻心里觉得,他们的技术其实才起步。但宣传这边需要自信,方笑贻只能配合。他说了些云遮雾绕的话,也被晒了个头昏脑涨。
等到主持人要补妆,摄影说了句:“方总休息一下,去喝口水吧。”
方笑贻转向楼梯间这边,才发现边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来了,正在天台入口的檐荫下面。然后有个女生站在他旁边,给他送了一杯饮料。
方笑贻心里有点无语:在别人的公司,他凭啥这么来去自由啊?
只是等方笑贻过去躲太阳,边煦又把那杯饮料给他了,手里还有个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手持小电扇,也打开了,举到了他脸的高度上。
隔着一股热风,方笑贻看见他在电扇后面说:“喝吧,里头的冰还没化完。”
这也不是他买的,只是边煦以前都是这么对他的,吃的喝的先给他,也经常给他擦汗。
方笑贻怔怔地盯着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种伤心的动容。
可边煦看他目光恍惚,还以为他中暑了,伸手就想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方笑贻回过神,看见他的手,又瞥见了楼梯间杭财的小孩儿,心下一震,觉得太亲密了,立刻往后仰了下说:“没事,热得有点蒙了,喝点凉的就好了。”
他一下蔫一下又来劲,边煦狐疑地盯了他一下,但没说什么:“那喝吧。”
方笑贻于是喝了口水,又伸手去拿电扇,好奇道:“你哪儿来的这个?”
这儿都是人,边煦松了手:“张侃的。”
方笑贻“哦”了下,干站着尴尬,又问他面试聊得怎么样。
边煦刚在张侃那儿学了个词:“手拿把掐吧。”
方笑贻又在喝水,闻言想起早上的遗留问题,一下呛住了,咳了个天昏地暗。
边煦不晓得他在搞什么鬼,毛毛糙糙的,连忙去给他拍背。
然后公司商务主管的助理小郑还嫌不够乱,又从楼梯口跑了出来。
他压低声音,避着杭财的人说:“老板,刘总已经开完会了,各方面也谈妥了,但是投资公司的经理说,晚上要跟资方聚个餐。刘总叫我来问你,你去不去?”
刘总大名刘桥,是方笑贻公司的商务主管。
方笑贻气还没顺匀,闻言又一个头两个大,他说:“我怎么去啊?我又不能分成两个。”财经这边也是大老爷。
小郑嘴角为难地一撇,刚要问:刘总还叫我问你,那个餐费是不是归咱们管?
边煦忽然来了句:“人都还在公司吗?”
小郑不认识他,但看他搭着自家老板的肩膀,又在给他拍背,立刻平级对待道:“在的。”
“那我下去看看吧。”边煦在方笑贻背心上一拍。
方笑贻却感觉有点搞笑:“有你什么事啊?”
转让协议还没签,边煦好笑道:“我不还是股东吗?”
说完又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句。
方笑贻脸色霎时微微一变,看了他一眼:“当真?”
边煦说:“十有八九。”
方笑贻当即拧了下眉毛,对小郑说:“这是公司的大股东,姓边,你带他去见刘总,叫刘总有事跟他商量,不要擅自做决定。”
第69章
说是一个短视频,但杭财一拍,还是去了快2个小时。
好在对方没留下吃饭,设备一收,干脆利落地撤走了。
方笑贻将人送走,再回到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玻璃门关着,谭小萱人不在位子上,在走道口探头探脑。
方笑贻推门进去,赶上她听到动静回头,几句话一对,悬着的心差不多就死了。
边煦的嘴大概开过光,他说这团队看起来像骗子。
谭小萱刚刚也说,对方试图逃跑。
“幸好那个……”谭小萱差点没脱口而出一个帅哥,磕巴了下,“那个边总,一进来就叫我把门锁了。”
边煦真的挺敏锐的,反应也快。
不过眼下不是夸他的时候,方笑贻点了下头,跟着往里面看了看,但没听见什么动静,就问她:“人呢?”
“还在1会议室。”
“他们都被戳穿了,”方笑贻有点纳闷,“没闹吗?”
“闹啊,咋没闹?”谭小萱气不打一处来,“大吼大叫的,说要把我们门砸掉呢,还要去告我们是土匪,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方笑贻开始往里面走,但嘴上还在打听:“那现在怎么这么安静了?”
谭小萱“噗”的笑出了声:“因为你请来的边总说,杭市财经正在楼顶采访,问他们需不需要他叫记者下来,把我们的‘恶行’拍给全国人民看?”
还恶行跟全国人民,方笑贻莫名被戳中笑点,笑着进了走廊。
路上,他途径研发区,碰见张侃端着水杯,在走道里摸鱼。方笑贻正好还拿着他的电扇,顺手就给他了,还说了声谢谢。
张侃却没说不客气,只是撵上他,语气有点埋怨:“老板,你们这到底在搞什么play啊?”
方笑贻以为他在说骗子,脚上没停道:“眼窝子浅,被骗了呗。”
“ber是,”张侃根本不关心骗子,“我说的是你跟煦总。”
方笑贻敏感地把他一瞥,细想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跟边煦能干嘛?这一下午拢共见了没十分钟,要吵不吵的,还没忘记关门。
“不晓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方笑贻惦记着骗子,没空搭理他,“干你的活去。”
“还没有?你认识,又说不认识,煦总呢自己是股东,还让我内推,还叫我们面试他,诶唷我去,”张侃简直气笑了,“现在连老何都有点忐忑了,上头是不是对我们不满意,在反向面试,摸我们底呢。”
方笑贻:“……”
打死他也想不到,逻辑的走向能变成这样。但阴差阳错,站在张侃的视角上,这么推竟然也合理。
可他跟边煦,那怎么说?方笑贻只能揣着一种复杂又荒谬的可笑,敷衍地跟张侃解释。
“他以前是跟人合伙投过一点股份,但是已经启动退股了,现在是真的在找工作,你搞点阴谋论刺激生活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要太过分了。”
“……”张侃还是不理解,“别人乌泱泱地往里头挤呢,为什么这会儿退出?”
方笑贻一句“缺钱用”把他打发了,自己跟商务进了会议室。
里边,双方已经没有交谈了。
边煦带着刘桥他们,空了两个座位,背对门,安静地坐着。天玺投资的座位在对面,但4个人里,有3个都猫在会议室的角上打电话。
方笑贻推开门的瞬间,对方那个姓陈的主管离门最近,正在咬牙切齿地借钱。
“……就几万,你不借?等我进了局……”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方笑贻,又立刻变作一副苦脸,挂了电话,点头哈腰地过来讨饶,说了一箩筐屁话。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之类的,但是目标很明确。
“不是我们哥几个不想还啊,是真的没有!现在的人一听见借钱的,他也跟你借,这一时三刻的,我上哪凑钱去?您行行好,就通融我们……1天!明天之前我一定还上,不信您叫人跟着我们!”
方笑贻还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吭声,只往边煦那边看了一眼。
那边,刘桥瞬间揪起脑袋,冲他摇头。
边煦倒还端着个他十亿大股东般的派头,冲方笑贻勾了下手指:“笑贻,来。”
“大股东”都发话了,方笑贻赶紧抽出被陈经理捧抓的右手,坐到组织这边,开始小声补课:“什么情况?”
边煦从桌上拿起几张纸,递给他说:“他们承认了,自己就是骗吃骗喝的。”
方笑贻看了下那几张纸,分别是网上抓取的,避雷这家公司的帖子,他们开的车牌号资料,以及这个陈经理的征信。
结果显示,车牌是租赁公司的,而这姓陈的,竟还是个失信执行人,专做这种投资骗局。
方笑贻第一次上这种当,就被边煦逮个正着。
方笑贻有点尴尬,但也庆幸他今天刚好在这里。然后事已至此,方笑贻只能压下忸怩,窃窃私语地问他取经。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有问题的?”
边煦家里虽然倒了,但耳濡目染了近20年的生意经,他说:“以前家里吃饭的时候,听长辈说的,京城和深市的投资骗子最多,只要是这两个地方来的陌生人,装得越有钱的、越喜欢拜访的、越喜欢聚餐的,基本100%都有问题。”
方笑贻吃了个教训,记住了,又扫视一圈:“现在这是在干嘛?”
边煦说:“叫他们还钱。”
方笑贻有点稀奇:“你叫他们还,他们就还啊?”
骗子有这么老实?
果然,边煦也给了他一个“想多了”的眼神:“法院叫他们还,他们都不会还的。”
刘桥在一旁无聊,偷听了会儿,咬着后槽牙加了进来。
“对!兜里压根没钱,4个人,搞得油头粉面的,结果v信、支付宝的全部余额加起来,都凑不够5000块钱,真尼玛绝了。”
方笑贻还是没太懂:“但他们给咱们看余额,不就是默认还钱的意思吗?”
他说“咱们”,并且没一点停顿。
边煦视线本就在他脸上,闻言轻轻晃进他眼里,却发现他面无异色,好像没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方笑贻确实没意识,他对边煦的信任是一种习惯。然后刘桥又接话,牵走了他的注意力。
“默认个屁啊!方总,你别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刘桥鄙夷往对面剜了一眼,“要不是边总找到了被他们骗过的大户,问他们是要赔几万,还是几十万?他们绝对还嚣张的很,说饭是我们求着他们吃的,评估的钱也一分没进他们的口袋。”
方笑贻闻言,心里登时就明白了,时隔一天,自己又欠了边煦一个人情。
在全网抓取关键词,对边煦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对外行来说,至少做不到这么快。
后面,这4个骗子东拼西凑,还回来了2万2,还留了份赔偿书和欠条。但剩下的1万多,就当是买教训了。
等人走后,刘桥懊恼又感激,一个劲地要请边煦吃饭,以示感激。
边煦睨了方笑贻一眼:“不用,叫你们老板请我吃烧烤就行了,他正好还欠我一顿饭。”
再这么下去,全世界都要知道自己欠他饭吃了。
方笑贻真的服了,又瞥见刘桥那个卖老板没商量的表情,干脆自己先妥协了,看着他说:“请!请你,马上就请,行吗?”
边煦眉眼隐隐轻快:“行。”
方笑贻一看时间也5点40了,脸往外一侧,甩了眼神给他说:“那走吧。”
*
方笑贻拿了车钥匙,领着边煦出去的时候,一路上搭理他的人还不少。
有张侃他们,其中张侃还站起来了,说要送他。
“不用,”边煦指了下方笑贻说,“有人送了。”
“好吧,”张侃才作罢,但又像个王婆一样说,“佬来我们这儿上班哈,你下午给我调的模型参数好用,跑起来嗖嗖快,我跟老何还有蒋哥都很希望你来。”
“谢谢,我也希望。”边煦人模狗样地把压力传给了方笑贻。
迎着技术组殷切的目光,方笑贻竟生出了一种负罪感,但他还是打了个哈哈:“我更希望了,大家都能心想事成,走了。”
只是才走到前厅,刘桥又追出来,送了边煦一个小礼品袋。
那袋子是公司自印的,平时看人下菜的装点小礼物。
还有谭小萱,她鬼鬼祟祟地跟到了电梯厅。
方笑贻问她干嘛,她才嬉皮笑脸地说:“谭哥知道边总到我们公司来了,叫我替他问个好。”
方笑贻当时就无语住了:神经,怎么谭威人在榆临,都知道了?
不过等边煦跟谭小萱说上话:“谭哥是?谭威吗?”
谭小萱疯狂点头:“对对对。”
方笑贻闲着没事,一看自己的手机,登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谭威@交行]:截图.jpg
[谭威@交行]:大哥,这是人是鬼???
而截图来自于谭小萱的朋友圈。
[谭不拢]:今日访客福利[照片]
至于那张照片,方笑贻都不用放大都看得见,是边煦站在公司走廊入口处的侧身照。
互联网真是名不虚传,但方笑贻现在懒得搭理谭威,因为边煦三言两语,已经结束了对话,在看他了。
方笑贻立刻按了电梯,他怕边煦再待下去,指不定又把谁招来了。
两人很快下到一层,上了车。
车是一辆黑色的别克GL8,方笑贻在开,他也还是不怎么说话。
边煦坐在副驾,心里其实也挫败,但有了早上的教训,他也绝口不提什么你不想见我、不想跟我说话……这种没用的酸话。
方笑贻不想说,那就先说点他愿意说的。不然还没到桌上,可能人先气跑了。
于是一路上,边煦只跟方笑贻聊工作,他精心挑了个话题,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下午张侃问我,你们公司那个DTact传感器为什么那么卡。我看了下算法,感觉分层有点问题。”
而这个玩意儿,算法组已经卡了5天了,毫无寸进。
方笑贻很难说,爱情跟工作哪个更要命?他只知道,自己的嘴有多没出息,多快就向他原本不想搭理的人滑跪了。
“什么问题?能说说看吗?”
“可以啊,你们现在这个算法里面,同时用了两种网络,Q和flow,对吧?”
“对。”
“它们单用问题不大,但同时蒸馏数据,就会出现critic中间层没用layernorm……”
最后,两人也没去方笑贻一开始订的“碰个面”。
这烧烤店在万达里面,过去有点堵,方笑贻又要学习、又要踩油门,边煦怕他追尾别人,干脆叫他靠边停了。
方笑贻往外一看,问他:“你确定?要停在这儿?”
这儿可只有路边摊。
边煦这边是个小区,闻言往路对面瞟了一眼,发现是个有点破烂的农贸市场。它入口狭小、破旧,架空的红色弧形招牌,让边煦一下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让他目光柔软起来,笑了下说:“确定,你不觉得它很像一个地方吗?”
方笑贻经常从这儿过,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它像四海。
所有劳动力聚集的地方,都长这样。
然后这一瞬间,方笑贻才忽然发现,自己竟还记得那么多关于四海的碎片。
边煦在路上瞪他、在店里教方雪晴写字、在楼顶给自己撑伞,还说天晴的时候再来他搭的凉棚里玩……
只是时光呼啸,方笑贻在一种恍若坐高铁穿过隧道的耳鸣里回过神来,看见边煦还在跟前。
他脸变成熟了,但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很直白。
心脏仿佛被泡进了醋里,可方笑贻硬是揣股那种酸意说:“像哪儿?”
边煦眼睑细微地抽了下:“四海。”
方笑贻面不改色道:“像吗?我没觉得,但你要是不介意吃大排档,那我就找个地方停了。”
边煦立刻盯了他一眼,那目光不狠,只是很用力,像是想把他扎穿一样看透。
然后方笑贻看见他没那么高兴地说:“停吧,我就想吃大排档。”
两人闷闷地下了车,但过了马路,边煦脸色又正常了,抓着他的胳膊往身上贴,还义正言辞地说:“你过来一点,别踩到人老太太的菜。”
被摆摊的占完之后,这里的路是窄,但方笑贻还不至于这么缺德。
他拧着胳膊说:“没踩,你别抓着我。”
边煦松了手,走了没5米,又停下了,说要买樱桃。
买可以,但喊他大可不必,他只管一顿饭而已,方笑贻作壁上观:“要买你自己买。”
边煦笑他:“你怎么这么抠?餐前水果都不管吗?”
方笑贻拿眼斜他:“你再说,饭都没了。”
边煦乐了两下,蹲下去自己买了点。
方笑贻站在旁边,看见他终于学会挑水果了,会抓一小撮看看,然后再扔进袋子里。
边煦买完,又让老板冲水洗了,洗完站起来,才往方笑贻手指上一挂说:“吃吧。”
方笑贻这才想起来,边煦不爱吃樱桃,他怕酸,自己倒还凑合——
很快,两人找了个人多的大排档。
这家架了个大电视,上面正在放中超,别桌都在热火朝天地吹牛。
只有他们这桌,说得少喝得多,边煦也懒得跟他说。
方笑贻嘴硬,边煦有心叫他喝点,而方笑贻是心里烦,啤的白的夹着喝,没等天黑透,人就已经迷了。
边煦这才开始问他:“我去你公司,帮你管技术,不好吗?”
方笑贻佯着眼皮,摆了下手:“好屁啊,你这个人、嗝!喜欢跑路,信用不好。”
边煦心里一痛,伸手握住了他那只手,用力地攥紧了:“以后不跑了,真的。”
第70章
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方笑贻没什么印象了。
他只知道今早一睁眼,头顶的灯、对面的电视和身上的被子,全都不认识。
得,他没回去,那这是?
方笑贻一个激灵,彻底吓醒了,但他伸手一撑床铺,还没起身,手掌根就有点痛,随即又感觉到自己好像没穿裤子……
靠!
边煦从卫生间的前室出来的时候,就见他坐在靠窗的床上,右手提着被子、左手抓着头发,垂向床铺的脸上,瞳孔在地震、表情也怀疑人生。
他肯定想歪了。
边煦原本在想事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见他这样,又觉得有趣,就杵在原地欣赏。
方笑贻很快发现了他,边煦在他的微表情消失之前,故意问他:“你在想什么?”
方笑贻正在想他笑的。
苍天可鉴,人一睁眼,酒后+旧情人+酒店+光腿,随便抽两个标签,自己的反应都是合理的。
但边煦衣冠整齐地在那儿一笑,方笑贻瞬间又感觉到了一种自作多情:边煦真的不至于,沦落到趁人之危。
只是哪怕再没什么,自己身上这陌生的底裤和背心,总不能是鬼给换的。
方笑贻尴尬得如坐针毡,但还是偷偷吸了口气,放下手说:“在想这是哪儿,我是谁。”
他表现得还是颇为淡定,只是眼神有点漂移。
边煦抓住了他那点可疑的闪烁,配合道:“失忆了啊?”
可正是因为没有,边煦心情这么好,方笑贻才觉得诡异,毕竟昨晚他俩脸都聊黑了来着。
边煦说他不跑了。
自己像个老登,说挺好的,他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在这个城市好好扎根。
边煦叫他别装傻。
他叫边煦才别傻了,他们早就结束了。
边煦喝了会闷酒,又说结束了也可以重新开始。
他觉得好笑,问边煦,你搁我这儿打麻将呢。
后面边煦又跟他聊工作,方笑贻直说想要技术、不想要人,给边煦郁闷得够呛。后面又话赶话,说到了以前,气头上全是较劲,眼见着又要吵起,边煦拉着他准备回车里。
方笑贻却不肯走,跟他拉扯,结果自己没站稳,摔了一跤……
可是这会儿,边煦又显得和颜悦色了。
自己断片之后,不会又干了什么吧?
方笑贻心有戚戚地“嗯”了一声:“这是哪儿?”
边煦路过电视柜,顺手捎了个白绿色的条形小盒子,朝他床边过来了:“金辉路的万豪。”
方笑贻瞥他一眼,感觉他好像过得比自己想得要好。
谁知边煦立刻说了句:“拿以前的积分卡兑的。”
方笑贻哪晓得他会读心,惊了下,又掩饰道:“说这干嘛。”
边煦停在过道中间说:“表达一种节俭。”
莫名其……
方笑贻还没吐槽完,立刻就顾不上这个点了,因为边煦膝盖一弯,坐在了他的床沿中间,还伸手就来掀他的被子。
方笑贻吓了一跳,瞬间把被子下面的腿一盘,又伸手去拦:“干什……”
只是右腿一弯,膝盖顶上先传来了一阵紧绷的钝痛。
方笑贻动作一顿,“嘶”了口气。
这一顿,边煦就已经把他的被子掀了,并伸手搭住了他的右脚腕,示意性地拉了下说:“什么也不干,擦药。”
方笑贻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膝头上有片擦伤,但他顾不上它,浑身的神经好像都集中到了脚腕上。
那里有一圈温凉的紧缚感,不至于痛,只是存在感强到令方笑贻麻痒。
然后他还不敢低头看,因为边煦把袖子挽到了手肘,方笑贻一垂眼,只能看到一截光手,搭在一条光腿上。
那架势,夹在他们之间,让人只能想起旖旎。
方笑贻脸皮蹭蹭地发热,他拽过被子盖住腿,但动作有点大了,被子把边煦的手也一起盖住了。
于是,画面变得更没眼看了。
方笑贻眼前一黑,但让他自己掀开被子,露出半条腿,他也死活找不到动机,只能拽着边煦的手臂往外拉:“我有手的,我自己擦。”
边煦看他一顿瞎忙,心虚又局促,心里其实一阵好笑,面上却义正言辞:“你没洗手。”
方笑贻脸都没心思洗了,接得飞快:“不用那么讲究。”
边煦盯了他两秒,促狭地笑了下:“你昨天的澡都是我洗的,现在才别扭,不觉得晚了吗?”
方笑贻心脏都在抽搐:边煦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在当猪——
他不敢想象任何相关的画面,只能在羞耻和懊悔里洗脑自己:没事,他断片了,最尴尬的时候他都不尴……
可就在这时,边煦又来了一句:“而且我要干什么早干了,你刚醒,别瞎忙了,头还疼吗?”
方笑贻睁眼就开始咋呼,可能是激素分泌得太旺,还挺活蹦乱跳。但此刻被一提醒,头晕的感觉就回笼了,不过还算不上疼。
于是方笑贻摇了下头,但这一摇耳膜哗哗作响,跟碎很脆的纸一样。
他有点忌讳那种动静,立刻僵住了。
对面,边煦看他静止得突兀,关切地往前凑了下:“怎么了?”
方笑贻却没立刻往后躲,咽了口唾沫才说:“有点晕。”
“要躺下吗?”边煦心里后悔了,不该这么灌他。
躺下给他拉腿吗?自己真是完蛋了!
方笑贻自暴自弃地往床头上一靠,脱口而出:“不用!”
那就这样吧,他不舒服,边煦也不调戏他了,堆起被子,给他把药擦了。
方笑贻垂眼看他忙活,心里觉得那点破皮,根本没什么好擦的。
但边煦的动作很轻,神态也专注,好像真的很宝贝那个膝盖似的。
他其实一直是这样,有点精细,方笑贻看了他几秒,心里一瞬间有点妥协,想伸手摸一下他的头发。
可能是为了显得更沉稳吧,边煦把头发洗直了,很利落,适合他现在的气质。但是方笑贻只记得,他以前那个发尾卷翘的手感。
只是他的手才一动,边煦就撤开棉签,坐了起来。
然后方笑贻看见他把棉签扔进了垃圾桶,又对自己说:“我9点半有个面试,得出门了。你不舒服,就再歇会儿吧,这房是续着的。”
方笑贻愣了下:“什么面试?”
“慧灵科技。”边煦说着站起来,到他的床头上去收东西了,手机、耳机、充电线。
慧灵是方笑贻家的合作公司,做机械臂,也不做大小脑模型。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边煦放弃倒贴他,准备去别的公司了。
还这么快!
方笑贻猝不及防,感情问题暂时降温了,但错失人才的焦虑感又拉满了。
他左右为难,还都是为了同一个男的。
*
边煦说是马上,就真没多留,包一拎人就出去了。不过走前该交代的,他在去门口的路上,也都交代清楚了。
“你衣服脏了,我给你洗了,在洗脸台右边的墙上,但还没干。你要是急着走,可以穿我的,我行李在门口的衣柜里。”
“然后早餐到10点半,房卡在你床头柜上。我走了,有事给我发消息。”
他走得快,方笑贻又还在凌乱,以至于话都没插上,眼睁睁看着他不见了。
不过他走了也好,方笑贻才有空认真揣摩,自己心里这种不愿意他去慧灵的的冲动和逻辑。
为什么?慧灵不好吗?其实挺好的,很实在的一个公司。
所以其实问题不在慧灵,也不在什么大模型,只在他自己身上,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呢?
方笑贻发了会儿呆,又垂眼笑了笑,那笑意里不乏自嘲。
其实他未必真的不明白,只是心里有气,所以不愿意用大脑,在意气用事罢了。
与此同时,门板外面,边煦带紧门,脸上的表情却挺愉快和兴致盎然。
重逢至昨天深夜,方笑贻醉了牙关也紧,但边煦到底还是撬出了他想要的东西,虽然是从别人那里,比如谭威。
昨晚回到酒店时,方笑贻已经睡着了,边煦路上看到谭小萱打的招呼,沉吟两秒,请她推了下谭威的名片。
赶上谭威这边,方笑贻又还没回消息,他对状况一无所知,上来的反应就很真实。
[谭威@交行]:煦子哥哥!!!你真回来了?
[谭威@交行]:还长这么帅我靠
[谭威@交行]:方儿人呢,干嘛去了,消息也不回,不会笑晕了吧?
事实上方笑贻并不高兴,所以边煦才感觉不对劲,不动声色地套起了消息。
他给谭威拍了张照片,是方笑贻在床上背对着镜头的后脑勺,又回了条:[没,他喝晕了,睡了]
可那个床单和枕套的颜色,一看就是在酒店。
谭威一看房都开了,瞬间误会至深,压根没把他当外人,问啥说啥,还左一句“你们不容易”,右一句“他一直在等你”,没少帮方笑贻刷氛围分。
只是边煦看着这些文字,再一瞥床上那个冷淡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大的撕裂感。
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所以才会看到一个看不懂的现象。
于是边煦立刻抓起耳机,去楼道给谭威打了个语音电话。
“多跟我说一些吧,他这几年的事,”边煦坐到台阶上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很惭愧。”
“不至于不至于,你也是没办法。”
谭威安慰完,本来话就多,又加上偏心自家兄弟,替方笑贻好一通卖惨。
然后边煦才知道,方笑贻曾经非常密集的,找了他两年半。
老宅、星洲湾、他断开联系的亲戚家里,方笑贻都跑了很多趟,他还辗转找了盛芝兰的债主,又独自跑去新加坡……还在路上横穿马路,只是因为对面有个背影像他,结果被电瓶车撞飞了,右边耳朵一直刺痛和耳鸣,后面才不那么找了。
边煦心都揪成了一团,心痛和愧疚洪水般在他身体里肆虐。
风险也好、自尊也罢,都是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可在方笑贻心里,自己的安危,也挺重要吧?
所以至少那天在车站,自己不该躲他的。
这天夜里,边煦在楼梯间坐了很久,也忽然想通了一些事:自己这样紧逼,不过是因为离开太久,惶恐自己已经出局了。
但实际上,五年的缺位,绝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弥平。不过方笑贻还在乎他,这就是他能冷静下来的筹码。
后半夜,边煦仔细盘算过了,决定换个节奏,他不会逼的这么紧了,但会多开几条战线:能去方笑贻的公司最好了。要是去不了,就到他家对门或隔壁租房。
边煦就不信了,方笑贻能一直是这个态度——
*
房里,方笑贻却已经坐不住了。
他总是低估边煦对他的影响力,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种无力让他心里憋闷,所以他跳下床,到衣柜的行李箱里找了件T恤和运动裤。
边煦跟他身高差不太多,略高和骨架略宽一点,不过这类衣服随便通穿,方笑贻套上裤子,很快进了洗漱间。
这边,他的衣服果然挂在浴袍挂钩上。
衬衫在左边,裤子和内裤叠在右边,都还在滴水,地上还条接水的毛巾。
方笑贻伸手摸了下衬衣袖子,镜子里的侧脸要笑不笑的,但他自己没看见。
收拾完,他也没去吃早饭,卷上湿衣服就回了公司。
路上,一夜没看,手机积了一长条未读的红角标,有公司的、同行的、工厂的各种群,还有杜廷都给他发了消息。
方笑贻点开看了。
[廷总-智谷]:天玺那个事我听说了,你需要新的投资人吗?
[廷总-智谷]:需要我给你问一问
方笑贻其实是需要的,但他消息又回的挺不在状态,情绪像是被什么占住了,连感激都有点虚浮。
到了公司,路过研发区的门口,张侃又快乐地对他招手:“老板,来。”
方笑贻心不在焉地过去一看,见他屏幕上卡了快一周的训练,居然顺利地跑起来了。
张侃看他一眼,得意道:“怎么样?”
“牛。”方笑贻的情绪才回温了一丝。
张侃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道:“煦总昨天给修了个debug,调了俩参数,就跑通了。他人呢?啥时候来上班?”
方笑贻:“……”
然后老何跟蒋哥也来看他。
方笑贻实在不忍心在一天的打工开始之际,就泼下一盆冷水,只好莫测高深道:“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写你的RSS去。”
等回到办公室,谭威的电话又来了。
方笑贻本来以为他要八卦,可谁知一接通,谭威上来就是一句:“你跟边煦吵架了啊?”
方笑贻结实地愣了下,才便问边回过神:“你怎么知道的?你跟他联系过了?”
“昂,”谭威说,“昨天晚上,你喝醉了之后,他联系的我。”
方笑贻心里毛毛的:“你们说啥了?”
谭威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没啥啊,我就你们是不是和好了,他说没有,你不想见他。”
他是个大嘴巴,边煦早上又怪怪的,方笑贻有点不信:“你没跟他瞎说什么吧?”
“什么叫瞎说?”谭威吹牛,“哥从不瞎说,倒是你,才叫我搞不懂。人家没回来,你找得要死,回来了你又摆架子,你抖S啊?”
方笑贻嘴上说:“可能是吧。”
心里却在想:边煦消失了5年,自己摆摆架子,又怎么了?
只是摆架子伤工作,等挂了电话,方笑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权衡又调整,临近中午时终于做了决定。
如果边煦不去大模型公司,那也不能去慧灵。
不然他上哪儿摆架子去?天天去慧灵客访吗?回头自己还要再去找个算法,一下输三次,大冤种才干。
于是片刻之后,边煦人在慧灵的员工食堂里,收到了一条v信。
[方笑贻]:面试完了吗?感觉怎么样?
消息是发出于12点整,边煦过了10分才看到,但他揣着一点惊喜和玩味的笑意,硬是放下手机,吃得差不多了才回。
[边煦]:还行,他们食堂的饭也不错
云枢这边,方笑贻人还没去吃饭,但看到消息,又没心思吃了,只是对着电脑,一味皱眉。
早上面试,中午就吃食堂,那下午的意思,是要上岗了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