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8点39分起,边煦从一个卷王,变成了一个痴汉,一个老杨过去的唠嗑狂。
“你为什么要叫他老杨?他不是姓边吗?”
“他在四海住哪里?”
“你有没有他的照片?给我看看。”
……
但他的姿态,不讨人厌。
说实话,就他这张脸,稍微客气礼貌一点,很难被讨厌。更何况他眼下近乎是温顺的,语气柔和,而表情和眼神等待。
像个今天什么错误都没犯,只负责乖和帅的哈士奇。
方笑贻即便还在惦记,自己那个远在宿管手里的手机,这一个课间,也得把它往后抛了抛,人作为视觉动物,有时真的没办法。
“我到四海广场上听人键政的时候,别人就已经叫他老杨了。”
他主动坐到里面去了,方笑贻就坐在墙边的过道上,身体侧对着他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他就姓杨,杨树的杨。”
如果可以,大概他是真的不想当边扬吧?
边煦心里明白,嘴上又说:“嗯。但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其实是姓边的呢?”
方笑贻就把楼顶那个刻字告诉他了。
原来是这样,但边煦又有疑问:“你俩为什么要在那个楼上刻名字?”
又不是去长城旅游。
方笑贻迟疑了一瞬,但极其短暂,就又抬起眼帘,面不改色道:“纪念啊,那个烂尾楼,你不知道吧?那可是国内最大的拆迁烂尾项目,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我俩在那儿见证历史。”
边煦没见过它白天的面目,对此有点理解无能。但撇开这点不置可否,他心里的感受依旧很离奇。他折腾了好多年,找人又花钱,最后凭的却是这张脸,以及一个新同学的感觉。
不过幸好,方笑贻“忽然想起来”了。
边煦注视着他,心里其实很感激,但好几秒后,也没开口说“谢谢”。因为他看着看着,注意力忽然就跑偏了。
方笑贻不可能丑,看杨妙,或者班上那些女生找他买笔时对他那个态度,就知道了。
但这一刻,却是边煦真正头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起自己这位室友的五官来。
方笑贻长得,居然非常对称。
他乍一看,给人的感觉就是清爽小伙,并不特别令人惊艳。但多看两眼,就又越看越……
这一瞬间,边煦脑中才冒出印象。
一只手就忽然从他眼前扫过,同时带来一句:“你咋了?”
边煦心里一惊,回过神,焦距又落进了他眼里。
对面是一双浓黑的大眼睛,睫毛算长的,从眼中到眼尾翅羽般斜挑而出,此刻因为困惑,正撇着嘴地往上一挑。
那片睫毛,登时就仿佛刷到了他心上似的,令边煦心脏瑟瑟而酥痒地缩了下,缩得他人也愣神、心也异样。
少年一瞬间动心,猝不及防也迷茫。
陌生、悸动、异样、心虚、混乱、鬼祟……边煦莫名地不敢继续对视了,恍惚有种要暴露的错觉,于是他本能而猛然,撇开了视线。
可他,能暴露什么啊?
边煦不清楚,但这一撇,落到方笑贻眼里,他就显得更不对劲了。
忽然眼睛就发直了,睫毛瞎眨,还把脑袋一撇,什么意思?
方笑贻实在茫然,问他也不吭声,只能想当然:“不是?在烂尾楼上刻个名字,你也有意见?”
边煦简直哭笑不得: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但他眼下自己也说不清,只好压下悸动,无奈也是故意的,拖了个整理表情的慢调子:“不是,没有,你不要瞎说了。”
“什么瞎说?”方笑贻可不背锅,“谁叫你忽然跟电打了一样,就不动了。”
他是个不依不饶的,边煦只好启动大脑,找了个借口:“我……”
“我吃醋了,”他灵光一闪,又理直气壮起来,“你抢了我爸爸。”
神金,有病!
方笑贻眼皮一瞪,就想这么骂他,但,老杨就是有这个病,为此痛苦一生。而且,老杨离开了边煦,也确实在陪自己。
方笑贻气焰霎时萎靡了,但他还是狡辩了一下:“不是我抢的,这是命运的安排,你懂吗?”
“不懂,”边煦一撑左边下巴,“你给我赔。”
方笑贻可赔不起,要是抢劫不犯法,他早都去抢金店了。他瞪了边煦一眼,还没站起来走人,铃声就响了。
两人几天不到,又迟到了。
赶上不巧,这节课是语文,李慧严厉,不像高蓬那么惯着他们,他俩从后门溜进来也没用,她专门把他俩点起来,训了一通,并罚站5分钟。
方笑贻其实没什么感觉,他只是长得文气,其实脸皮挺厚的。
但杨妙替他一代入,就觉得他在背后羞愤欲绝,忍不住给他传了张安慰的小纸条。
她没有转身,是用左手绕到右边,放到方笑贻堆起来的课本上的。而纸是半张作业纸,字藏在背面,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边煦本来在走神,还在琢磨公共教室里,自己那一系列吃了毒菌子一样的反应。
他当时觉得方笑贻长得,好看。
方笑贻好看吗?
边煦想着,又偷偷地拿余光瞥他。
实话实说,他好看,是攻击性不强,但越看越耐看的那种长相,这是事实。
可自己觉得一个男的好看,也不是不行,但心里那样,上蹿下跳的……
就很有点不对劲了。
边煦意识到了,并忽然很想找个地方,给唐悦打个电话。他是会谈情说爱的,已经谈过几个了,并且很像一个情感大师。
边煦现在需要他,但又不能打电话,只好杵在座位上想、理解、消化。
然后,他就全程目睹了杨妙的小动作。
杨妙对方笑贻有好感,那种意思,太明显了。明显到调座位之前,刘丞丞还偷偷地提出过。
他说:“啊?我跟方老板的同桌坐啊?人家,人家愿意跟我坐吗?”
边煦当时,心思还是纯粹的:不愿意也将就吧,谁叫自己得跟方笑贻说酒鬼的事呢?
可转眼边扬就出现了,酒鬼以后不说也行了。但杨妙这种付出,又开始让边煦眯眼睛了。
写了什么?
方笑贻才把纸条拖下来,翻过面,右边手臂外侧就浅浅传来了一点热意。他扭过头,看见边煦倾着上身,正在旁边偷看。
方笑贻:“……”
这礼貌吗?像个b-king该干的事吗?
他立刻斜了边煦一眼,并把纸条往左边拖去。
但边煦悄悄地说:“我已经看见了。”
纸条的字秀丽工整,内容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
[下课有人买笔:
李欣:夏日绿2/奶油黄2/珊瑚粉2
王佳月:K35水笔-黑5/红2/蓝2]
只是太热心体贴了。
边煦盯了下这张纸,又瞥了眼杨妙的后脑勺,之后就站回去,一脸若有所思。
他思得还挺专心,李老师大发慈悲地在讲台上,拿书他俩一指::“行了,你俩坐下吧,下不为例。”
他也没听见,方笑贻善良地拉了下他侧腰的T恤,才把他拽下来。
下了课,边煦还想上楼去,也拉着方笑贻。
但他哪有这个美国时间,他忙得很:他手机还在宿管那、检讨没写,要卖笔、要搞卖酱的橱窗,还要学习。
“我不去,”方笑贻说,“我要去办公室找高总给我拿手机。”
边煦满脑子都是他爸,上课被杨妙刺激了下,脑子里又多了一个想法,关于他在教室卖东西的。
听到这话,才想起自己的承诺来,边煦站起来说:“你待着吧,我去。”
方笑贻就让他去了,自己则留在座位上,听刘丞丞转过来说:“上一节下课,你跟煦子跑哪儿去了?”
方笑贻不清楚,他知不知道那个教室。
但本能的,他不希望刘丞丞知道,自己也不想告诉他,就撒了个小谎:“去要手机了。”
刘丞丞看他长得清清白白的,被视觉欺骗了:“寝室吗?”
方笑贻:“嗯。”
刘丞丞入戏越来越深:“楼栋长一看就很残忍,你应该直接去找高总的。”
方笑贻害了楼栋长的风评,还在那儿“嗯”:“下回知道了。”
刘丞丞点了下头,又想起个好笑的,幸灾乐祸道:“对了,你被九中的卷王姐姐挂在网上了,你没手机,还不知道吧?”
方笑贻:“……”
为什么要挂他?
然后他拿刘丞丞的手机一看,才发现是因为昨晚,她正在发土味表白:[既然你数学这么好,那我请教你一个我不会的题:我们在一起的概率是多少?]
还没发出来,边煦就下线了。
她觉得他太不给面子,截了个被冷落的现成短视频,就发了个新动态。
[A寻梦]:一中的边某,你不要太不识抬举[挖鼻孔]你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六中100年校庆,你完了我跟你讲[刀]
可这其实也算不上挂,评论区都是哈哈哈的,方笑贻看她也就是好玩。
这样还能给自己带几个关注,他乐见其成,只是纳闷:“六中校庆,跟九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边煦会逃不过?”
刘丞丞说:“我们是一个教育集团的嘛,三六九联中集团,谁家校庆,都会派人去的。”
方笑贻说:“边煦不去不就行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刘丞丞一抹右边鬓角,好像他那儿有个油背头似的,“就我们这种颜值和身材的双重代表,你想不去?那不可以!”
方笑贻:“……”
“别这个表情,”刘丞丞说,“等着吧。你也是个耀眼的壮丁。”
方笑贻还没涨完见识,边煦忽然又从后门口冒了出来:“方笑贻,来,高总找。”
方笑贻就跟着起来了,离开座位之前,他看见杨妙在看自己,就对她点了下头:“谢谢哈,你的纸条。”
第32章
“找我干嘛?”
这会儿有点风,边煦又爱开窗,一对流,他过来的时候,刘海就被掀飞了,校服也都贴到了身上。
边煦人在左边门框后面露了半边,眼睛一下有点忙乱。
又要看脸,方笑贻露出额头的时候,和只露眉头又有点不一样。又要看腰和腿。
但这种打量,暂时和情或欲还没关系,只是一种全新的观察,就像他第一次拆开ebot时,埋头研究说明书那样。
可问题又在于,方笑贻不是机器人。
他会挑眉、瞪眼、揣测、挖苦……边煦眼下还混乱无序,有点怕他,立刻把目光撇开道:“发钱。”
方笑贻这辈子都不会做这种美梦,一记无语,过来把他推开了:“去了没有,你给我补。”
边煦让开说:“行,给你五毛。”
方笑贻看不上这点:“别扯淡了,到底干嘛?”
这时阳光照进走廊,地上一半有光、一半荫凉。
边煦人在光影里,心里却是一团bug。
边扬忽然有音讯了,然后他自己也忽然跟发癫了一样:真的,很突然,在一瞬之间,就莫名上头了,脑子里冒出来一个信号:喜欢。
为此,边煦已经走神了一节课了。
喜欢什么啊喜欢?为什么喜欢?不知道,莫名其妙——
但方笑贻是不一样的。第一次见面,感觉就不一样。
边煦还记得那天下午,自己在四海气到吐血,但看到他,愤怒忽然就断片了,因为觉得他长得“清晰”。之后每一次打交道,也都是自己,先靠近的他。
这些边煦当时没放心上,现在一想,又像是迹象:他是受方笑贻吸引的,理由不明,玄学一样。
但是方笑贻,是男的。所以自己原来……喜欢男的吗?
边煦还不清楚,初中有男的给他写过情书,他当时跟别人说:自己喜欢女生。但女生,他其实也没有喜欢过的。
所以早上骤然一个躁动,边煦也懵了。但即便懵了,他也想过要躲着方笑贻。
他人生第一次强烈的心动,和性向冲击同时而来,一时之间,竟好像是心动更胜一筹。也许他就是个恋爱脑,又或许性向,还是不如神经病吓人。
边煦尚且能勉力维持住淡定,他说:“学校竞赛班开始选拔了,他问你去不去。”
方笑贻还以为是手机的事,愣了下:竞赛?竞赛要不要钱?
但边煦也心不在焉的,正在看楼下,没注意他的表情。
与此同时,两人穿过第一间办公室门口,里头有老师正在放歌。
Its late in the evening.(夜色渐浓)
那个旋律很耳熟,但边煦走到B205办公室门口才想起来,那是唐悦在爱上怒嗓之前,最爱唱的抒情歌:《Wonderful Tonight》。
它唱的是一个浪漫的夜晚,一个战战兢兢的帅哥,向一个美女求婚的故事。
而他恍恍惚惚,正被一个男的,掰得要弯不弯。
边煦心想:真是一首应景的好歌。
*
B205有6张办公桌,左右各三,高蓬坐在进门左边最靠窗的位置。
方笑贻进去没两步,又看见何子谦也在屋里,他站在右边中间的办公桌前,正在扭头看自己。方笑贻没管他,很快到高蓬跟前去了。
“来了啊,”高蓬说着,往他面前的文件堆上放了张纸,“我喊你来干嘛的,边煦都跟你说了吧?”
方笑贻点了下头,垂眼看见那纸上,写的是:高一(1)数理化生信息竞赛选拔报名表。上面已经签了些名字:边煦填的是数学和信息,谢恒填的数学,陈文宣填的生物。
高蓬笑了笑说:“你有意思没?”
方笑贻没什么概念,眯了下眼睛说:“我不懂这个。”
边煦看了他一眼,想插嘴:我待会跟你说。
但又忍住了,没动。
然后高蓬温和地说:“嗯,我知道,我了解过了,你原来的中学不做竞赛。”
但他看过方笑贻初中的档案了,他数学思维应该是不错的,平均分能到115,培养培养,还是挺有潜力的。
所以高蓬又说:“但是现在是个机会,咱们学校,数理竞赛做得还是可以的,每年都能签下10个左右的大学提前批。”
方笑贻也不知道提前批是什么,只好又问。
高蓬刚要回答,背后一个女老师就笑着说:“高老师,你这个学生没有基础啊?”
方笑贻回过头,看见说话的正是何子谦跟前的老师。
不过她倒也没什么恶意,看见方笑贻回头的脸,眼睛还亮了下,又说:“小心跟不上诶。”
谁知高蓬还没表态,何子谦忽然跳了出来:“黄老师不会的,他数学一直挺好的,中考数学还是满分。”
边煦这会才注意到他在,视线微微斜着,心里霎时有点敌意:说不上来,但他不喜欢这个男的。
再一看方笑贻,眉心也微微蹙了下,有点同感的样子。
边煦又才安逸了,头凑头道:“他怎么知道你的中考分数?”
方笑贻哪儿知道?想了下才悄悄回:“可能是谭威说的。”
谭威就是5班那个栗子头,边煦立刻给他打了个标签:大嘴巴。
对面,何子谦眼底有阴翦一闪而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见这两人,他们都在交头接耳,很亲密无间的样子。方笑贻还在那个直播间,当着不知道多少人维护他。可那种待遇,以前明明、明明是自己的!
这时,三个学生心下各异,两个老师却只顾惊讶。
“哦?”黄老师是2班的班主任,诧异道,“真的吗?”
高蓬也挺稀奇:“这个同学,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子谦心里嫉妒得咬牙,脸上却还笑得出来:“老师,我跟笑贻小时候是邻居,一起长大的。”
“哟,”黄老师笑道,“你俩还有这种缘分呢。”
方笑贻表情却瞬间漠然。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以前,尤其是姓何的一家子。
边煦本来也想皱眉了,他非常确定:这个送蛋糕的,在说“我跟笑贻”的时候,故意看他了,有种挑衅的感觉。
但转眼一看,方笑贻脸“唰”的黑了,瞬间又把那姓何的抛一边去了。他把方笑贻看了两眼,想问“怎么了”,这里又不合适,就回过身,从高蓬的桌上够了只笔,说:“高总,他报了。”
说着把方笑贻右手拉起来,笔往里头一塞,再牵到报名表上,笔尖抵在“边煦”下面的空格里,侧脸又催:“快签。”
方笑贻根本还没想报名,转头就想削他的人:签屁啊?竞赛是圆是扁都还没摸清。
但边煦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又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签了去拿这个,速度点,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方笑贻实在需要手机,他没看到家里今天的监控,心里各种惦记,闻言大受诱惑:高蓬总不至于害他,而钱啊后的,管它的,大不了去选拔的时候,他考个不及格出来。
然后他就“唰唰的”签了个名字,再火烧屁股地跟着边煦跑了。
高蓬一边服了他俩,一边又觉得:年轻真好啊,拉帮结伙、跑得飞快。
而对面,何子谦冷眼看他俩消失,垂在身侧的右手,也狠狠攥成了拳头。
*
五分钟后,方笑贻拿回了他的手机,并再次光荣地迟到了。但边煦也迟到,他俩也不知道是谁在害谁。
方笑贻心想:不能再这样了,太堕落了。
于是下个课间,他死也不出去了。一下课就把手机塞在桌缝里,偷偷又迅速拉了下监控,见一切正常,才又爬起来,蹭蹭往[性感小方]上面发了酱瓶子图片。
边煦在溜和不溜之间,终于也还是选择了留下。
很快,方笑贻发了个动态,听见他凑过来说:“班上的人找你买东西,你为什么不拉个群,用ai客服?”
这样他就省事,也不用麻烦杨妙了。
方笑贻一听这么解放生产力的事,立刻来了兴趣,也不发酱图了,转头说:“那当然是因为我不会了。”
边煦说:“我会啊。”
方笑贻眼睛一亮,就是巴结:“你是神,帮我弄。”
边煦趁火打劫:“好处呢?”
方笑贻沉吟一瞬,小声说:“周末我带你去那个楼顶。”
说起来,他家里还有老杨一点东西,一张照片、一小沓信纸。但他怕边煦一听,就要立刻逃课去自己家,所以周末再给他好了。
边煦不知道还有这些,讨价还价道:“周五。”
周五下午也算放假了,方笑贻说:“行。”
但v信群捏ai客服,需要电脑,边煦没带,他说可以去问高总借,或者叫李叔给他把电脑送来。
方笑贻觉得他实在是个夸张的行动派,笑得不行:“算了吧,又不是什么日入几千万、忙出幻影的生意,放了假再弄。”
边煦这才作罢了。方笑贻又好奇,是怎么弄的,一直问他。
边煦就给他找了个“deepseek接入微信,定制ai客服”的短视频。
方笑贻看了半遍,他根本不爱看,只要边煦会就行了,他转头去搜竞赛的东西了。
然后又是老杨又是竞赛,这一周信息量爆炸,他跟边煦也一天到晚在嘀咕。方笑贻自己没觉得,是刘丞丞每天都在吐槽:“你俩又又又又在说什么啊?”
边煦无情得很:“没你的事,转回去。”
刘丞丞非不:“切,我问方老板,又没问你。”
只是方老板更不是人:“V我10元,告诉你。”
刘丞丞麻了:“你们这两男的,我真的绝了。”
方笑贻一乐,眨眼就到了周五下午,放假的快乐已经在教室里弥漫了。
放学之前,高蓬开了个班会。
“下个月,六中校庆,我们也要选代表参加,你们谁有什么才艺的?都不要藏着掖着,会乐器的,下周带来展示展示。”
班上立刻叽喳开了。
谢恒说:“群众举报,陈文宣会跳街舞。”
有人又喊:“王佳月会唱美声。”
还有会弹钢琴、吉他、吹长笛的,挺多人都有才艺。
方笑贻是什么都不会的。他姐倒是会一点扬琴,但他爸去世之后,就没学了。
边煦也没吭声,一副卧龙凤雏的样子。
但刘丞丞转过头来说:“你这一星期都非常冷落本宫,你说我举不举报你?”
边煦警告了他一眼:“你闭嘴。”
方笑贻倒是不意外,只是不知道他会什么。
钢琴吧,一般有钱的,都会这个。
第33章
因为边煦说闭嘴,方笑贻当时就没问,哪怕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好奇的。
练字、才艺和成绩这些,都是需要花大时间来沉淀的,边煦哪来的这么多时间?
杨妙心里也很羡慕,在她看来,有才艺=自信张扬。
边煦已经长成这样了,家里有钱、成绩又好,还有暂不知名的才艺,她实在不知道,老天爷给他关了哪扇窗?
好在,她视线的终点不是边煦,他太优越、遥不可及,不像方笑贻这样,相似得安全。
于是浅浅羡慕完,杨妙继续转眼,小声地问了一句:“方笑贻你呢?你会点什么?”
方笑贻本来还在看刘丞丞和边煦说话,闻言看向她,坦然又摆烂:“我啥也不会。”
杨妙嘴角一翘,刚要说:我也是。
边煦却忽然插过来说:“你会赚钱。”
方笑贻瞬间被他整笑了,偏头又去看他,先不说自己才赚了几毛,方笑贻只说:“赚钱也能算才艺?”
“算啊,”边煦回望道,“会赚钱,是顶级能力。”
方笑贻乍一听,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看他的眼睛和表情又不像,只好啼笑皆非道:“谁跟你说的?听起来怎么这么扯淡?”
边煦却是真这么想的。他虽然没有去挣过钱,但这几年逢年过节的主题,却都是听长辈们聚在饭店里,说生意多难做,那些网红年轻人又多厉害,太会赚钱。
而方笑贻是有那种财商方面的嗅觉的,边煦心里是这么信的,论据就张口就来:“Ocean寰宇资信的ai数字人说的,人这辈子,只有赚钱值得研究。”
方笑贻顿时觉得,他大少爷真是太搞笑了:一毛钱怕是没挣过,还在这里夸夸其谈。
但边煦在夸他,被夸总是令人开心的,所以,方笑贻嘴里说着:“啥啊,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可杨妙看他脸上,有笑意正在冒出来。
边煦又说:“是一个ai做的老头,长得有点像巴菲特,你就说吧,赚钱值不值得研究?”
方笑贻根本无力反驳,只好笑得扶了下额:值得,他一直在研究,研究好几年了。
杨妙见状,心里就酸酸涩涩地想:边煦懂得真多,怪不得方笑贻跟他总有话说。
前面,刘丞丞看了会热闹,被边煦封了口,回头又把马嘉楠出卖了,他说马嘉楠会弹吉他。
高蓬于是把名字被提到的,全部点了一遍:“那你们星期天来的时候,都把家伙带上,晚上第一节自习,咱们开个小文艺晚会。谢恒,你负责组织一下,提前一点来,把桌子挪开、节目也排一排,争取一节课内全部搞定,好吧?”
谢恒坚定得像个兵:“保证完成任务!”
高蓬又啰嗦了两句,叫大家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就放学了。
离开教室,方笑贻跟边煦回寝室去收东西。
刚出教学楼,方笑贻接到个电话。
是谭威打来的,电话那边,谭威说:“方儿,还没走吧?”
“没,”方笑贻问他,“怎么了?”
“那就好,”谭威说,“我姑家今天聚会,我爸来接了,你出来了到公交站那个丁字路口右边等我,我捎你走,还有杨妙。”
坐车肯定比公交车舒服和快,方笑贻“好”完才反应过来,边煦今天也是要去四海的。
他怎么去?
方笑贻挂了电话,转头问他,结果边煦来了句:“我家里也有人接,你跟我一起走。”
可那天直播,他被扒的时候,有网友贴过檀溪的位置,离学校这里并不是很远。
这么近都要接吗?
方笑贻没见过富哥的生活,好奇道:“你是不是从小到现在,上学都有人接?”
边煦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确实,基本都是有的。
以前他还住檀溪的时候,要马不停蹄地去学东西,作业辅导、竞赛培优、练琴、做体能训练。有时还要去看病,因为于静涵觉得他有这病那病。后面去盛芝华那边住,她住得又远,在东四环外,不方便。
方笑贻闻言,脑中“噌”地冒出一句话,然后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边煦看他忽然先是闷笑,接着肩膀都在抖,就莫名地看了他几秒,很快自己也跟着笑了,语气是种嘟囔的柔软:“抽什么疯呢你?”
方笑贻笑够了,才来揶揄他:“没什么,只是‘少爷已经15年没坐过地铁了’,我有点震撼。”
边煦立刻斜了他一眼:他没看出方笑贻的震撼,只看到他在玩梗。
还是个烂梗。
并且他对自己,还有错误的认知。
边煦动了心思,不想被他误解,无语完了,又纠正道:“别瞎震撼,我坐过地铁。我在四海碰到你那天,就是坐地铁去的。”
方笑贻其实是信的。
边煦作风其实还算朴素,2k5的闹钟他也买,自己箱子里几毛一包的辣条,他也吃,就是被辣得要命。方笑贻后来就不给他吃了,因为他有皮肤病,应该少接触辣椒素。
但他那个无语的表情挺好笑的,方笑贻还没玩够,又说:“地铁不重要,重要的是车。”
边煦没get到:“……车怎么了?”
方笑贻说:“车是不是劳斯莱斯幻影?然后司机会带着白手套下来开门,说‘少爷请上’……”
什么啊这都是?
边煦听不下去了,伸手把他后脑勺一包,再往前一扒:“想什么呢你?还劳斯劳斯幻影。”
方笑贻脑袋被扒得往前一栽,头发翘飞,人也笑了:“不是幻影,那我一会坐什么?”
可他笑起来很明媚,牙齿碎碎的,白得很,右边嘴角还有个弦月状的小窝。
边煦心里痒痒的,很想伸手去戳,但理智还在,只把手又搭在他脑袋上,给他把翘毛捋顺了,同时嘴里说:“坐红旗,H5,安全又爱国。”
方笑贻本来觉得他烦死了,老在自己头上扒拉什么?但他一开口,方笑贻那狗屎一样的笑点又被戳中了:坐个车而已,上升啥啊?
于是等他笑完,边煦早都摸完了。
*
方笑贻又给谭威打电话了,说他跟同学有点事,叫谭威先走,不要等他了。
谭威没料他这么反复无常,八卦道:“跟谁呀?有啥事?”
如果边煦没同意,方笑贻不方便把他和老杨的事告诉谭威,只好推脱是数学竞赛。
谭威一听是正事,叫他去搞,很快挂了。
可这事杨妙不知道,她还在学校大门口,等方笑贻一起去路口。然而等到5点36,方笑贻是出来了,但边煦在旁边亦步亦趋。
杨妙就给他俩都打了招呼:“嗨。”
方笑贻却以为她在这里等公交,还挺纳闷:“你怎么在这儿啊?谭威没有跟你说,今天可以捎你走吗?”
杨妙不好意思说在等他,只好编了个借口:“说了的。我刚碰到室友,说了会儿话,她刚刚走了。”
其实她这回,掩饰得挺自然的。但太巧了,边煦立刻瞥了她一眼。
只有方笑贻不疑有他,“哦”了下,说:“那你赶紧去路口吧,免得谭威等你。”
杨妙这才听出不对来,愣了下,刚把他和边煦同时一打量,还没开口,跟前的路边就慢慢滑停来一辆黑色的SUV。
车窗同时降下来,驾驶席上是个穿蓝色短袖衬衣的光头大叔,他冲这边招了下手。
边煦立刻也挥了下,并说了句:“李叔,等一下。”
然后杨妙才反应过来,问他俩:“你们……是要去哪儿吗?”
方笑贻说:“嗯,有点事。”
边煦登时就发现了,杨妙可能没什么威胁。
方笑贻还会给谭威编个借口,但对她,除了多一点对老乡的关照,他态度上和对其他女同学没什么不同。
这样挺好,边煦大度地让李叔把杨妙捎到了路口。只是她坐副驾,而他自己和方笑贻坐后面。
上了车,他也不说不回家。只叫李叔把女同学放到丁字路口。
司机老李一边“好好好”,一边又憨憨地笑道:“阳阳,这两位是?”
没办法,太稀奇了,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搭边煦的女同学。
然后这女娃长得嘛——
老李偷偷的,还没观察完,又从后视镜里,见他把右手往那个男孩肩膀上一搭,说:“这我同桌和室友,方笑贻。那是刘丞丞的同桌,叫杨妙。”
老李在他家年数多了,一听他这个“你啊我的”,立刻就看出来了:他待见的是那个男孩子。
不过男的女的都行,老李心想:只要能交上新朋友。
没几分钟,路口到了,杨妙道完谢,下车了。
边煦这才叫老李改道,去四海大市场。
老李已经从盛芝华那里得知了,他已经找到了边扬过去的行踪,闻言也不意外,立刻改了导航,只说:“那你们晚饭怎么吃呢?”
现在只要有手机,里头有钱,哪里没有一口吃的呢?
但边煦眼帘一动,诡计多端地转头说:“我点个外卖,上你家吃,你顺便把东西放了,我俩吃完就骑电瓶车过去,怎么样?”
而放东西只是借口,实际上,他是想去方笑贻家里看看。
方笑贻一想,也很干脆:“行。”
哪怕他不去给方雪晴送饭,也还得给边煦拿东西,并且老杨那里,大半年没人住了,那个供电的电瓶肯定没电了,他最好是回家拿个换的。
不然回头天黑了,那楼顶乌漆嘛黑的,连个灯都没有。
边煦搞不好,又哭了。
35分钟后,老李把车停在了方笑贻遇到边煦的那个巷子口,里头太窄,开不进去了。
“李叔,你回吧,我这边看完了,打个车就回去了。”边煦弯腰站在副驾窗口那,手里提着两个礼盒。
这是他从车后备箱里顺的,而方笑贻看他提着礼盒那样子,心里就感觉他太小题大做了。
不是,就上去吃个外卖,为什么要提……两盒阿胶啊?搞得鬼隆重。
但是边煦非要提,他说:“上门不空手。”
方笑贻额头上都是黑线:“你实在不行,上天福超市买个特仑苏,不行吗?”
边煦不行,方笑贻家照顾过边扬,他心里是很感激的,这点东西,只是一个心意。其实他还提了两盒鱼油,但方笑贻给他拽回去了。
边煦也就算了,提着阿胶,跟他去了天福超市,边煦把点的外卖定在这里了。
方笑贻也不知道他点了什么,只是才转过巷子弯,就见老板王叔冲路那边张望完,回头一看见他,立刻又喜又急道:“诶唷,乖乖!你回来得正好,你妈刚刚骑个电瓶车,横冲直撞地就出去了,我喊她,她也不理我,我看着不太对劲呢。”
方笑贻心里咯噔就是一下,他有种预感:抢孩子的,大概是来了——
第34章
方笑贻用力闭了下眼睛,理智极力克制,想让自己冷静,但心跳瞬间变快了,嘴角也止不住地想往上扬。
真来了吗?
他心想:来了好!
天知道,他其实一直等,等这个“靴子”落下来——
他猛地把手提袋和背包都甩到了地上,期间蹲到地上,一边去包里找钥匙串,一边抬头急迫地说:“边煦你在这……”
等我。
可他没说完,边煦就打断了他:“你去哪儿?我也去。”
方笑贻下意识就摇了下头。他家里那些难堪的事,他不想让人看见,包括边煦。
边煦却忽然撂下礼盒,弯腰凑向他说:“方笑贻,我也去。”
方笑贻看着他逼近的脸,心里霎时有点茫然:“你去干什么?”
边煦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一刻,自己应该在而已,就把手往膝盖上一撑:“我去帮你,不管是什么事?总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方笑贻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很清楚,别人的帮忙有用,但不多。而他也不知道,在这件事里,再多搅合进一个边煦的意义,在哪里?边煦甚至都不是四海本地人,而他自己有人可找。
席子、店面的邻居、网吧的老袁,和经常上店里买东西的老哥……
只是他还没说话,边煦没等到回答,又来了句:“快同意,我要去。”
方笑贻登时被气笑了,有点无奈:“你长得这么高冷,怎么这么死皮赖脸的?”
“还能是怎么?”边煦也无奈,“我关心你呗。”
方笑贻心下一软,也瞬间领悟到了,他天天让刘丞丞滚来滚去,而刘丞丞依旧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边煦是个攻心的天赋选手,他寻常啥也不干,一干点什么,又很精准戳心。
方笑贻又抵抗了两秒,也没能防住他,只好摆烂了:“你要去也行,但你不要问我很多问题,我现在心里很烦。”
“我懂~”边煦语气很纵容,把他拉起来了,“不问你,我当哑巴。”
但方笑贻不许他当哑巴,因为他不会骑电瓶车。
那电瓶车是方笑贻问天福叔借的,老头家就在两户开外,方笑贻把它推到路上,问他:“会开吗?”
边煦打量着这辆粉色的爱玛电动:“我没开过这种,但我开过新能源摩托,应该,差不多吧?”
方笑贻又不知道了,他又没开过新能源摩托?安全起见,就还是他开,边煦坐后头听他指挥。
“我锁屏密码,102030,你进微信,给我姐打个视频。”
边煦打了,没人接。
方笑贻又说:“你再给我妈打个电话看看?‘电话’那里就有,她叫‘王大姐’。”
但“王大姐”也没接。
这种时刻联系不到人,人就很容易过分焦虑。
再加上常年的恐惧,方笑贻下意识咬了下嘴唇,力有点重,因为就想要一点痛觉来保持清醒。
边煦却从后视镜里,见他下嘴唇被咬得发白,心里一时也牵牵扯扯的。
但是“别担心”、“别这样”,边煦也一句说不出口。他只是用力想了想,很快给出建议:“给网吧的袁老板打一个吧?如果你姐在店里,他是最近的。”
方笑贻刚想到的联系人是席子,席子肯定会帮忙,但他可能不在网吧。而眼下,近确实优于一切。
方笑贻松开牙关说:“行,你打吧,‘联系人’里,找‘网吧-老袁’。”
边煦就又给老袁打了一个。
对面,老袁立刻给挂了。边煦又打了两个,他才接了,只是背景音哗然一片,而他语气也很不耐烦:“谁啊?”
两人跑得太急,耳机都扔在包里了。
边煦就把音量调到最大,再把手机贴在方笑贻右边耳朵上,自己再贴到手机背面,听他俩说话。
方笑贻赶紧说:“袁哥是我,斜对门王姐杂货家的小方。”
老袁一听,语气忽然愤慨:“诶唷我靠!你小子,赶紧给我回来!”
方笑贻却是心口一紧,但有了点着落:老袁这个语气,说明他是知情,甚至相关的。
然后果不其然,老袁骂骂咧咧地告诉他俩:6点出头,方雪晴忽然抱着孩子冲进网吧深处,抢了个键盘在屏上打字,说人贩子要抢她的孩子。随后2个男的和4个老嫂子又跑进来,想叫她出去,她死活不肯,到处乱蹿,孩子也哭得震天响,把他的网吧搞得乌烟瘴气的。
可方笑贻听到这里,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往下落了一截。
他又说了点客套话:感谢、抱歉、愿意赔偿损失……
等他说到“袁哥再见”,边煦挪开手机,让对方挂了,又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还低沉地板着,就拿手机轻轻戳了下他的脸颊肉,说:“虚惊一场,一点表示都不给吗?”
方笑贻脸上皮肉薄,被戳得有点咯,扭开头说:“事又没完?给个屁啊。”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边煦问他,“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听过,”方笑贻不仅听过,他还记得前一句是什么,但记得也无济于事,他还不是慌得像狗?方笑贻不屑道,“但是鸡汤,我不喝。”
边煦摇头:“你这个同志,油盐不进啊。”
方笑贻说:“就不进。”
边煦就说:“那把你告到中央,再告到联合国。”
方笑贻终于被雷笑了:“啥啊,神金。”
不过托边煦的福,他一笑,那种沉甸甸的愤怒才像是落进了水里的石头,悄悄地不知沉哪儿去了。
风又拂到了他的脸上,而边煦在后视镜里看他,那个眼神像水一样,柔软静谧地在镜片上晃荡。
方笑贻心下被晃得一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边煦眉梢一扬,脸上就多了丝饶有趣味:“你不是不让我问吗?”
方笑贻破罐子破摔道:“现在区别已经不大了,你反正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不,差挺多的,”边煦斤斤计较道,“我从袁老板这里偷听的,和你主动跟我说,是两回事。我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那就是:方笑贻为什么会这么如临大敌?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像自己面对边扬的事一样,这么没头没脑。
至于来抢的孩子的人是谁?边煦自己推一推,结论也就差不多了:方笑贻的姐是孩子的妈,那来抢的就只有孩子的爸了。而他叫什么?跟那个何子谦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
“但我的问题,什么时候问都可以。”边煦问他,“现在还是说你吧,待会儿到了网吧,你准备怎么办?”
方笑贻头一下又大了起来,但边煦是会给他抓重点的:这确实是他眼下最该思考的问题。
但网吧的问题,其实也不大,方笑贻说:“我只要人在场,总能想到办法,把孩子留住的,怕的就是像我不在的情况。”
边煦不赞成道:“如果你要这么想问题,那你就应该24小时留在他们身边。”
方笑贻吹了下刘海:“就是因为做不到,也不可能,所以才会焦虑啊。”
边煦听着都替他累:“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在孩子这件事上,你占了你姐姐的位置,她的问题,你来解决,就相当于力臂变成了两两倍,你需要花两倍的力气,来达到同样的结果。”
这个方笑贻心知肚明,他以前也和老杨讨论过:人妄想越俎代庖,去解决别人的问题,就会累死。
但方雪晴是“别人”吗?自己的问题里,包不包括她呢?
这些,方笑贻都是认真想过的,他说:“知道,但她解决不了,你不管她吗?”
他替家庭背负太多了,可能是因为能者多劳。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强悍之处。
他在这种环境里,还保持住了对家庭的仁爱,边煦有一瞬间,甚至是尊敬他的,但是也有一点心酸。
生活所迫,他占了“姐姐”、“家长”的位置,那方笑贻自己呢?
边煦把下巴往他左边肩上一搁,说:“管啊,但她也不用解决啊,她只需要坚持到你出现就可以了,就像今天这样。”
这话也没什么出奇的,但方笑贻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想到:他姐原来只需要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他一直大包大揽,习惯了。
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方笑贻心想:但边煦在这里真好,卷王的脑子就是好使,随便瞎扯扯,就卸掉了他肩上一个无形的重担。
思维是人生莫大的牢笼,而老杨和他的儿子,看起来都是自己贵人的样子。
电瓶车拐进网吧街那条巷子时,方笑贻心里就淡定下来了。
他的沉重,一直源于想太多了,他原以为他要付出100%,所以他想要一劳永逸,但那又不可能。不过现在边煦给了他一种只需要付出10%的新思路,他就感觉能徐徐图之了。
所以车走到蜜雪冰城门口的时候,方笑贻刹住车说:“边煦,你渴不渴?要不喝饮料?”
边煦看他说得通,心里自然是愉快的,只是这是不是通过头了?边煦说:“你又不急了?还有心情喝饮料。”
方笑贻拧掉电门:“越是这种时候才越要喝。”
边煦:“为什么?”
方笑贻其实是为了哄孩子,可他人下了车说:“为了表达买家的思乡之情。”
边煦笑了一声,就感觉他挺好哄的,几句话就回血了。
第35章
晚上6点17分,天堂河网吧门口。
何子谦坐路边的传祺GS8里,看见方笑贻把电瓶车停在楼梯下面,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一阵风似的跑了上去。
他是肯定会来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那个边煦,为什么也在?
起先是边煦非要来,现在是方笑贻觉得他在也挺好了。
路上,边煦想把李叔叫回来。
对方据说来了6个,方笑贻这边加上他,算上孩子也就5个,没气势。
方笑贻要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拒绝,只是眼下他觉得真不用:“这里找人撑场子很方便的,50块钱,一喊就来了。”
而50块钱,随叫随到的人工,边煦还真没见过:“那你喊吧,先喊10个。”
方笑贻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像点烧烤,嘴角扭了下,随后给席子打了电话。
今天不巧,席子有点忙,没去打《传奇》,也没看吃瓜群。
接到方笑贻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路边卖手机,为了20块钱,一直在说车轱辘话。不过方笑贻一喊,他就过来了。
于是方笑贻一出现在楼梯间二层,就听见上头有人喊:“哥,这儿。”
席子人坐在去往3层的楼梯坎子上,看见他就站了起来,往后一指说:“我喊了5个人,你看够不够?”
这些都是他刚从网吧里头喊出来的。
方笑贻打眼一瞟,见是3个年轻的、2个中年,统一都是裤衩拖鞋在玩手机,这是四海老哥的标配。
“够了。”方笑贻叫席子拉个群,他好发红包。
席子却正在打量他背后的人,然后确认是个靓仔,但没认出来。
边煦却一下就认出了他。
这小孩,不就是给自己卖电话卡的那个吗?他居然跟方笑贻也是认识的。
那种蜘蛛网一样,或许并不直接相连,但却在一张网上的感觉,让边煦觉得有点好玩,于是他冲这小孩点了下头。
席子见状,也正要点头,又听方笑贻在喊他,连忙回眼说:“ok,马上就拉。”
有个老哥立刻说:“老板,爽快哈。”
方笑贻冲他笑了下,又问席子:“我叫你的拍的人,你拍到没?”
席子一划手机,进了相册:“拍了,呐。”
方笑贻接到手里,点开之前,看了眼边煦。边煦会意,立刻凑过来了。
录像有14s,是从挺高的地方往下拍的,镜头稍微有点远,但状况还算分明。
只见人头之中,方雪晴和王玉华都在,孩子应该也在,但太矮了,没冒出来。
对面,何子谦那一家子也在。他妈妈爱盘天津大姨头,而吴建麟爱穿海滩花衬衫,方笑贻一眼就看见他俩了。
说来也怪,他每次梦到桥上那天,醒来心里都惴惴的。可隔几年再见这些人,方笑贻此刻唯一的感觉竟然只是:他们变老了。
他们老了,而自己长大了。
那种力量上的翻转,让他忽然竟生出了一种报复欲:喜欢偷着来是吧?那怎么行?
旁边,边煦一个也不认识,但审时度势,很快也找出了一撮人。
他伸手在屏幕上一划,转头正要问:是不是这几个?却见方笑贻盯着屏幕,忽然笑了下。
只是那个笑意冷冷的,完全是一种负面的产物。
但负面的边煦也要插一脚,他说:“你在笑什么?我也要笑。”
方笑贻在想的,别人肯定笑不出来,十分低级和变态。
但他还是指着“花衬衫”和“大姨头”说:“这俩,一个是我姐的前夫,一个是前夫他姐。待会,你帮我把别人隔开,尽量让我姐我妈、跟这个大妈,三人单独在一块儿。”
“为什么?”边煦问他,“这个女的很关键吗?”
他是真的很敏锐,方笑贻欣赏地说:“对,她很关键。”
边煦说:“隔开了,然后呢?让你妈和你姐干什么,二打一?打她?”
方笑贻看了他一眼,神色欲言又止。
其实比打要卑劣,但在他们这一团烂账之中,方笑贻觉得是公平的。
只是边煦……万一边煦长针眼了。
方笑贻好笑又纠结,乱七八糟地笑了下才说:“你是一个纯情的男高,我本来不想污染你的耳朵的。”
边煦简直无语:“说会污染耳朵,看就不会污染眼睛了?”
“就是因为会,”方笑贻两相权衡取其轻,“所以还是把你的耳朵污染算了。”
边煦把右耳往他嘴边一凑:“来,我听听,有多污?”
方笑贻立刻拿手挡住嘴,友情提醒了他几句。
边煦听完,果然露出了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一定得这样吗?”
方笑贻点了下头,没说话。
边煦是会攻略自己的,一句“他肯定有原因,回头再问”就把自己打发了:“那就这样。”
“哪样啊?”席子看完旁边老哥的《王者荣耀》战局,忽然又来插嘴。
而他还是个豆芽菜,方笑贻干脆把他支出了战局:“这样,你一会进去了,把想想抱到收银台去,你帮我看一下他。”
可席子想看热闹,不想看孩子。但他还没来得及表达异议,方笑贻就把所有人招到一圈,先发了红包,又对着录像交代了一通。
说完他才转过身,过去掀开了网吧那一片pvc门帘。
异味和噪声瞬间扑卷而出。
“嗳你们要聊,能不能去棋牌室聊啊?”
“玉华姐,你这就太过分了吧?咱们一家人,有什……”
“滚!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听着都恶心!”
“跟她废什么话!不嫌丢人!……出去再说。”
“砰——走开!别碰我们!”
“你个婊子养的臭寡……”
方笑贻人还在扒包围圈,听见这句,抬手就把棒打鲜橙砸了过去。
啪——
饮料杯砸在那个骂人的花衬衫头上,把他砸得头一歪,又爆开,合成果汁“唰”的淌下来,流得他一下闭了眼。
但对面剩下的人,以及网吧90%的视线,一下全都看过来了,剩下10%,不是喝懵的,就是在打鼾。
何子谦的妈吴享珍含怒扭过头来,嘴张开了,声音还没出来。
边煦又把自己手里的柠檬水扔了过去。
于是下一秒,方笑贻就见何子谦的妈,张开涂得红彤彤的嘴尖叫道:“啊——!”
然后那个穿花衬衫的男的,也就是吴建麟,他一抹掉脸上的水,发现砸自己的人是方笑贻,立刻想抽个键盘,来打他。
但方笑贻立刻大喊:“袁老板,有人在破坏你网吧的财物,你不管吗?”
老袁想管,但也没管住。
因为吴建麟凶相毕露地冲他吼道:“滚开!掺和连你一起抽!”
老袁被他吓了一跳,怂怂地静止了。
吴建麟吼退老袁,又朝方笑贻来了。
这时,方笑贻已经冲方雪晴打完了手语。
方雪晴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但她眼神忽然狠绝,用力冲他点了下头。
方笑贻见状,就抄起一瓶他刚在买蜜雪冰城的时候,专门去买的全冻冰水,过去把吴建麟的键盘砸烂了。
而边煦手里有,他也买了的。之后,就是一场混乱。
他和吴建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地扭打到了一块,他打人,也挨打。
边煦则在应付剩下那个男的,这位中年看着也暴躁,但不太动手。他就顺便把那个三个大妈,全部一起看住了,那5个老哥站他背面,杵着当个摆件。
剩下王玉华和方雪晴,再加上何子谦的妈,三个女人拉扯撕打,最后竟成了网吧里最引人注目的战局。
因为她俩,把何子谦妈的裙子和内裤,都故意撕扯掉了。
围观的男人那么多,她当场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方笑贻提前交代了,叫边煦背对着她们,但他自己专门回头看了一眼,可眼里只有一团模糊。
理论上,他不该舍本逐末,跳过罪魁祸首,而来打击一个女人。但方笑贻不知道啊,该怎么攻击一个没脸没皮也没有钱的渣男?
他不知道,那就依葫芦画瓢,也攻击他的姐姐。
何子谦的妈,替她弟弟骗婚、抹黑方雪晴的名誉、现在还怂恿他来抢孩子。
那好吧,现在她和方雪晴一样,算是在路上“裸奔”过了。
那种感觉应该让人想死,所以她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网吧。剩下3个大妈,个个也是满脸一言难尽。
但这就是方笑贻想要的结果,他就是要这些出谋划策的害怕,他们害怕了,吴建麟才会失去团体。
这天傍晚的闹剧,不多时,终于以吴建麟“你们统统给我等着!”的狠话收了尾。
想想瑟缩在方笑贻怀里,说要回家。
方笑贻抱着他回去,半路上他就睡着了,一路上他家4口加上边煦,都很沉默。
到了楼下,天色就有点黑了,方笑贻把孩子给了他姐,自己跟边煦去天福超市取东西。
取完出来,方笑贻抬脚就往家走,边煦却没跟上。
方笑贻一家子今天应该都累了,他也准备回家了。
但他把给礼盒和外卖都给方笑贻的时候,方笑贻接过提手,又把他手腕攥住了:“你不能走,我一会想喝两口,你跑了,没陪酒的了。”
第36章
既然他不让走,边煦就跟着他回去了。
来都来了,不能白来。
不过他家里气压太低,他妈妈分明刚哭过,见自己来了,还是立刻强颜欢笑,出来洗水果又要做饭,还非要边煦把阿胶拿去退了。
边煦被热情得根本无暇观察,只好在他家踩了个印象点:一个被收拾得干净利索的老破小。很快又跟着他出来了。
只是,方笑贻带的东西有点多,左手一个电瓶、右手一个电扇。
进了楼道,边煦才说:“电瓶我可以理解,你家电瓶车没电了。但电扇的作用是什么?你要去喝两口的地方,连空调都没有吗?”
富哥就是想当然,方笑贻说:“何止没有空调,连电都没有。”
边煦只愣了一下,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要去我爸那儿喝吗?”
“是啊,”方笑贻扭头看他,“不行吗?”
怎么可能不行呢?边煦只是忽然有点惊喜:“行啊,非常行。”
其实他知道那栋楼在哪儿,边煦可以自己去的,但他有点害怕,那里会破得让他心痛,所以他想要方笑贻陪他去。
人有得选,就是这么矫情。
两人很快下到1楼,方笑贻家的两个小车都停在楼梯底下,他把那个大的推出来,搭着边煦先去店里装了点啤酒。又在路过的熟食摊子上称了盒小龙虾。
钱是边煦付的,少爷人在电瓶车上遥遥扫的码。就冲这个眼力见,方笑贻就待见他。
7点整,两人在烂尾楼外面的路上下了车。这时,天还没黑透,还是能看见这里那颇具加沙风味的地貌。
所以,饶是方笑贻翻上窗台的时候,提醒过他了:“楼上条件很简陋的,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可边煦上去之后,还是被“616”那个环境,给差到破防了:那么小,那么热,那么一无所有。
保安住的,都比这儿好。
边煦扒在养多肉这边的玻璃上,心情瞬间就跟方笑贻一样差了。
方笑贻就知道他会这样,但这就是他该挨的,就像自己一样。
所以,方笑贻也没有特别同情他,只摸出钥匙,过来寻常地把他一推:“去,开门。”
边煦接过钥匙,绕到门口,一看见那个红色的“616”,心里又刀绞一样。
方笑贻见他摸了下那个“1”,手型和骨节都是好看的形状,就是有点抖,没那么苏了。
方笑贻就也摸了下“6”,故意逗他说话:“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是吧?我不知道,我问老杨,他说就是图吉利。”
边煦心痛得呼吸都分节,好一会,才难过地说:“一点都不吉利,就是我的出生日期。”
方笑贻猜也是这些,说:“吉利的,我也想要都是6的生日,66大顺,财运滚滚。”
又来了,这牢固的人设。
边煦纵是低落,也得佩服得笑出声:“你可以改名字,叫方六六。”
“啥啊,”方笑贻无语,“一股傻白甜味,不改。”
边煦实在有点揪心,逮到个能跑题的东西,把头抵在门上,偏头看着他,越说越像专家:“哪里傻白甜了?六六大顺,满足了。结构又统一,字形都差不多,你把‘方’稍微收着一点写,乍一看,还能像个‘六六六’,更6了。”
“6你个头,”方笑贻把门一拍,“开门。”
边煦这才开了门。
屋里没什么东西,连霉味都没有,只是被晒了一天,闷热无比。
方笑贻汗瞬间就炸出来了,边煦也是。
正常情况下,他会问方笑贻:你确定要在这里喝吗?别中暑了。
但他这会顾不太上方笑贻,进了屋就像断了片,从墙皮摸到了破书架那儿。
方笑贻则放下电瓶,从袋里掏出信纸,也没刻意防着他,径直压在了玻璃底下。
边煦从余光里看到他的动作,立刻过来,把它们又掏了出来,然后他就坐到空床板上,打亮手机电筒,不吭声了。
方笑贻也不管他,自己去换了电瓶,又开了灯、点了蚊香,然后就一屁股坐在窗户墙下面,先连上蓝牙耳机,再开一瓶勇闯天涯,闭上眼睛在那儿喝。
老杨的信,他其实看过。
比起信,那多半都是老杨的梦的记录,他在梦里回忆“边扬”人生幸福的时刻,他的阳阳、他的爸妈,哪一天,他们干了什么。都很细碎平常,看不出他家这么有钱。
只有极少的篇幅,他在思考:后悔如他这般有缺陷的基因,实在不该娶妻生子……
边煦中间出去了一趟。
他出去的时候,方笑贻不知道,他在放歌,音量开得不小。等睁眼的缝隙,边煦已经不见了。但方笑贻也没出去找他,只把喝空的塑料罐摞在面前,又开了一罐,继续闭眼喝。
等塑料罐摞到第3个,边煦轻轻地又回来了。
方笑贻还在那儿喝瞎酒,但刘海已经濡湿了,右边的眉弓内角处还有一滴汗,倏地沿着鼻梁内侧滚了下去。
看起来像眼泪一样。但他肤色均匀、表情平静,没有哭的痕迹。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
边煦不明白,走到他旁边坐下来,再摘掉他一个耳机塞进耳洞。下一瞬,轰鸣声涌进耳膜。
边煦就知道了:因为他在平静地发疯,搞汗蒸、喝小酒、听炸雷——
不过那种炸脑花,又热汗淋漓的感觉,其实还是挺舒畅的。
边煦就也开了罐啤酒,在他瓶上一撞,说:“瞎老板,陪酒的来了。”
早在他偷耳机的时候,方笑贻就睁眼了,此刻正好瞪他:“给你点面子,你还嘚瑟起来了。”
边煦笑了一声:“那叫错了,我重喊。”
方笑贻姑妄听之:“来。”
边煦喊了个排比句:“性感老板、帅哥老板、以后暴富老板,你爱听哪个?”
方笑贻喜好很单一的:“最后一个。”
边煦就知道,什么性感啊帅的,对他都没用,但好在自己也不穷,自信地陪了起来。
然后酒局才正式开始。
两人你碰一下我碰一下,开始只说老杨,从趣事说起。后面方笑贻先喝先醉,心防就打开了。
边煦问他:“你爸呢?”
他忍都没忍一下,来了一句:“死了啊。”
边煦又问:“怎么去世的?”
“见义勇为嘛,”方笑贻说,“夏天下河里救溺水的学生,救了3个,跟剩下的1个一起没了。”
他说起这些,不仅没哭,表情反倒微微的有点讽刺。
边煦心里不是滋味,看了他几秒才说:“你是不是有点恨他?”
方笑贻被他问得一震。
边煦的角度,确实跟别人不太一样。
别人问的都是:你不难过吗?什么时候的事?
只有他会一下跳很远,而且他能踩中点。
方笑贻说实话,喜欢跟他聊天,笑了声说:“是有点,恨过。为什么要去救别人啊?把家里搞得越过越惨。”
以前他爸还活着的时候,其实他家过得还可以。他那会还是孩子王来着,是老大,把一堆小屁孩子,指挥得团团转。
他是真的辛苦了。
边煦用左手搂住他,安抚地箍了两下,也没放开,又说:“然后呢?你姐怎么会嫁给那个男的?”
这才是方笑贻真正的伤心事,所以他沉默了半天。
麻绳专挑细处断,是真的。
当年好像有很多原因:
王玉华腰椎发作,躺在床上了,没法挣钱。
他渐渐大了,饭量、衣服、鞋,都更花钱。
方雪晴是残疾人,介绍上门的不是跛子,就是智障。
而吴建麟在外面混,他不是残疾,人长得也过得去,回家还装了个xx公司副总经理的人设,开一辆福特,市里也说有房,还对方雪晴一见钟情、死缠烂打。
所以这样的条件,配当年的方雪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所以,”边煦说,“那些条件都是假的吗?”
方笑贻:“就是不那么假,才会变成这样。那车是他的,是个事故车,几千块钱从别人那会儿过户来的。房也有,但不是他的,是他老娘的。至于一见钟情?”
他也没钟情过谁,还搞不懂。
“但他们结婚之前,他对我姐还可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边煦说:“那后来是为什么又变了呢?”
方笑贻又喝了一口:“我觉得不是后来变的,而是他本来就是那个德行,只是之前是装的而已。”
而他们都没有看出来,还为方雪晴嫁了个条件不错的男的,而沾沾自喜,和享受过一阵的福利。
现在想来,自己那个时候,也是“吃掉”方雪晴的一份子。
之后,边煦又问他:“为什么一定得那么对那个盘头的?是他们这样……对你姐了吗?”
方笑贻眼神已经有点迷离了,可能是因此,他的眼泪才掉了出来。
天知道,他真的难过得要死。所以他猛地抱住边煦,用一种抽气的动静,在心里嚎叫。
好长一会,边煦才听见他说:“……比这个过分,过分很多。”
方雪晴以前,只是聋子,不是全哑的,她能说一点不清晰的话。但是吴建麟跟别人换老婆玩,她就,说不出话了。
所以当年,为什么要那么仓促的,就把她嫁给吴建麟呢?
方笑贻很片面,他觉得就是因为:没钱。缺到一个有缺陷的女儿,多等一年,就会更不值钱,更没得选。
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所以他喜欢钱,想要有钱。
第37章
早饭午饭都没吃,方笑贻一觉睡到了下午2点半。
醒来时头还有点晕,但他心里是轻盈的,好像扛到这一天,天时地利人和,某些因果就自动成熟脱落了。
他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开了机,消息红标已经能串出2串糖葫芦了,有班级群的,卖货群、谢恒、谭威、他姐……
边煦也在,但他离被挤出屏幕就差一行了,头像上顶着一个③。
方笑贻昨晚是他送回来的,这会最先点了他的。
[边煦][8:02]:在干嘛
[边煦][9:30]:我昨晚当牛做马的,你就这样?
[边煦][10:21]:[锤飞.jpg]
他是真的很爱这个粉红色的锤子表情。
而且昨晚,方笑贻昨晚头太痛了,无暇他顾。但这会儿一回想,碎片纷纷而来。
边煦昨晚,确实是操劳:收垃圾、搀自己下楼、拉自己翻墙,最后大半夜的,还在路边拿手机自学电瓶车技术,因为那块儿打不到车。
方笑贻当时蹲在路边,又想撞墙又想笑:别的学校的第一都在当男神,他们这个在干嘛啊——
但过了会儿,他爬上后座,鄙视的笑就凝固了。
因为边煦反手撑住他的背,把他往前面一按。同时说了句:“靠着吧,你晕晕乎乎的,别我一不注意,你掉下去了。”
方笑贻前胸贴到他背上,心口也跟被震了下似的,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边煦只是不想当男神,并不是说明,他不是。
眼下,方笑贻回忆完,再次感慨:老杨的基因就是有实力。
然后,他才给“实力哥”回了两条消息。
[四海大富翁]:睡觉啊
[四海大富翁]:[遇事不决睡大觉.jpg]
边煦当下没有回。
方笑贻发完也退了出来,按着关系远近,把消息看了。
手机上,方雪晴10点出头,问他起来没,叫他中午不用送饭,她要点个披萨吃。
这放以前,她是舍不得的。
所以昨晚的经历,对她来说,应该也是有用的。
方笑贻回了一条:[点,给我留两块]
出来又看了眼谭威的消息。
谭威的消息是最水的,都是瞎扯淡,说他想逃课、想去看jj的演唱会,还在犹豫,星期天要不要带尤克里里。
方笑贻逐条都回了,叫他放弃幻想,带。
回完又去看谢恒,谢恒昨晚是找的他。
[新陈代谢]:方老板,来为集团出谋划策了
[新陈代谢]:星期天的晚会,不搞则已,搞就要惊艳
[新陈代谢]:我看全班,你是最有局座气质的人,来,给我一点建议
谢恒别看人小小的一只,骨子里其实挺爱拼的,干什么都较劲。
方笑贻其实也较劲,只是目标比他浓缩,现阶段只管两点:读书和挣钱。
所以谢恒东搞西搞的,方笑贻也不嫌他屁事多,反而有点“臭味相投”。
[四海大富翁]:不好意思班长,才看见
[四海大富翁]:建议暂时没有,你要是不急,我想想
回完,他又进了班级群。群里倒是没他什么事,只是谢恒在抓壮丁,以及有人在起哄,叫别人秀才艺。
方笑贻随便扒了两下,就退出来,瞥见边煦还没回消息,就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起来了。
客厅里,王玉华正在拌糯米,她做点这个零卖,见他出来,目光是关切的,但也没问什么。
没什么好问的,孩子生在这种家里,心里苦。她明白,她也苦。所以今天,也只是若无其事、寻常的一天。
但方笑贻吃饭的时候,她跟他聊了聊那个小边。
“哦?他是你室友啊。”
“他长得蛮俊的。”
“成绩也好啊?那你们班的小丫头好幸福叻,又能看你又能看他。”
方笑贻看了她一眼,表情已经有点无语了。
他有这个年纪的敏感,不喜欢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但王玉华是他的亲妈,她平时爱看点浪漫韩剧,是个还有少女心的老大姐,聊起帅哥眉飞色舞的。
他只好硬着头皮捧哏:“是哦,幸福得很。”
王玉华顿时乐不可支,她家这俩孩子,从小就被人说,是中了基因彩票的,所以她总是有点担心,怕他俩长歪了。
吃完饭,方笑贻不用去店里,刷了碗回房去了,在本子上排了下今天要做的事,然后就上网,发了个收高中数学竞赛教材的帖子。
这样能比二手网店多很多选择,有时碰上慷慨的,贴个邮费人家就送了。
网上挺好的,新鲜的东西很多,方笑贻喜欢上网,但他现在不上,他要学习,先小小沉淀1小时。
沉淀到一半,边煦的消息来了。
[边煦]:牛
[边煦]:你头还痛不痛了?
但方笑贻的平板没登v信,又没回他。
他一天天的,忙得很,边煦就没再给他发了,去回唐悦的消息了。
[Rock唐]:嘛呢煦仔
[边煦]:剪头
[Rock唐]:诶唷我去,您老终于决定回归颜值赛道了哈
[边煦]:害怕吧
[Rock唐]:开玩笑?我拼才华的
[Rock唐]:但老程可能会有点害怕
边煦不在乎程慎,没回。
唐悦又问:[你怎么忽然跑去剪头发了?你不是说要等周老师回来的吗]
周老师是边煦最喜欢的理发师,倒不是说他多贵、多会剪,只是因为他手轻、话少、脾气好。
但是没办法了,周老师再过2月也不回来,而早上吃饭,盛芝华一直念,说他头发太长丑死了。
边煦本来是可以不在乎的,但都是心动害了他。
颜值就是正义,还是要注意点的。
只是这个原因,他忽然又不想跟唐悦说了。
别人的话,是有干扰的,可能也会有点聒噪,他现在想要自己咂摸和独占,自己这点新鲜出炉的悸动。
边煦说:[扎眼睛了]
唐悦笑得想死:[活该,叫你当野人]
边煦也给了他一锤子。
唐悦没被锤飞:[我想去吃干蒸,点4个菜,你陪我]
那个干蒸店,边煦过去挺远的,但他也陪:[好]
去的路上,边煦打了个车,在车上给盛芝兰发消息,说晚上不回去吃饭,回到一半,就见[大富翁]从顶栏上一闪而过。
[四海大富翁]:早好了,不皮糙肉厚不能当牛马
[四海大富翁]:你在干嘛
边煦拍了张滴滴车窗照给他,两人这才聊上了。
[边煦]:在打的,去吃饭
[四海大富翁]:吃啥
[边煦]:干蒸
[四海大富翁]:没听过
[边煦]:就是粉蒸肉
[四海大富翁]:6
[边煦]:吃不吃?我来接你
[四海大富翁]:不吃,别搞
[边煦]:[锤飞.jpg]
[四海大富翁]:[我一拳过去,你可能会死.jpg]
[边煦]:[好想骂人,可我的人设是甜妹.jpg]
方笑贻实在没绷住。
[四海大富翁]:你一天天的,哪儿来这么多表情包?
[四海大富翁]:你不会在网上当海王吧?
[边煦]:海王效率低
[边煦]:我有唐悦就够了,他表情包大户
方笑贻回了个“撇嘴”的表情,叫他去吃,自己准备再去沉淀一轮。
边煦却还意犹未尽,激素就是这样神奇,能让哑巴都变成话痨,他又给方笑贻抛了个话题。
[边煦]:谢恒找过你吧?叫你给他出主意
方笑贻已经退出了他的对话框,但还没关v信,见他消息来了,就又回去了。
[四海大富翁]:也找过你吗?
[边煦]:嗯
[四海大富翁]:你是董事长,找你也正常
[边煦]:主席谦虚了
[四海大富翁]:你给班长出了什么锦囊妙计,我听听
[边煦]:我说叫他找你
[四海大富翁]:[鲨了你.jpg]
[边煦]:所以,你给班长出了什么主意?
[四海大富翁]:我哪有什么主意?你个害人精
[边煦]:你会有的,你一看就是我们班最聪明的人
[四海大富翁]:想捧杀我?滚
边煦才舍不得滚,聊得眼弯嘴翘的。
前面开车的大哥从镜里一暼他,就知道这小子坠入爱河了。
之后一直到晚上,边煦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在v信里催:[快想,救救班长]
方笑贻其实也想不出什么,人类的创意在于模仿,他上网搜了下,也没找到特别新鲜的。就去吃了饭,出门给方雪晴送饭了。
但是半路上,他在路边的广场舞据点上,被人发了张小纸片。
那纸片很小,在四海随处可见,看着是条语焉不详的招工广告,其实就是让人去“做法人”。
方笑贻平时没少见,但今天在广场舞的音箱口接到它,脑中所有的元素忽然集体联动,还真冒出了一个灵感来。
路上,他又想了想,一拿手机,又看见边煦在催,就在搂孩子的间隙里,跟边煦聊了聊。
对面,边煦还在干蒸店里,他已经吃好了,原本在等唐悦。等看见消息,又变成了纯聊天。
方笑贻真的挺会整活,边煦看完回他。
[边煦]:我觉得可以,挺好玩的
[四海大富翁]:真的?
之后,方笑贻认真做了个计划,两人又在手机上窃窃私语了几个小时。然后方笑贻给谢恒发了个想法。
谢恒立刻回了他一条:[哈哈哈我靠!史诗级策划!你考200分!]
随后谢恒拉了个小群,一伙人密谋了半个晚上。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高一高二的寝室楼门口,就有人在发一种小纸条。
它三指长、小票纸宽,上面用粗细大小不同的字体印着:
[周日自习后Party night:(非校方组织!悄悄传阅,不要声张!)
周日今晚,我们将于晚自习课后,在学校文化石广场举行野生音乐会,现有曲目《Love story》、《梁祝》、男爵热舞《trouble maker》……愿者自来,欢迎参与。
Ps:因之前从未举办过如此活动,请大家文明礼貌,不要乱丢垃圾。如果被学校抓住,不要犹豫,逃!]
第38章
尽管这纸条的模版,是方笑贻提供的。但之后对于晚会的策划,他实际参与感不高。
谢恒行动力很强,哐哐发散开了,跑腿的活也不叫他干,一是嫌大材小用,二是他住得远。
方笑贻也不是那种很能水或捧场的,也没表演,径直回归酱油之列,过他四海的星期天。
收教材、写作业、送饭、采买、带孩子玩……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有时,会跟边煦扯扯淡。
边煦废话还挺多的,早上6点半就开始了。
[边煦]:别睡了,起来卷
[边煦]:[照片.jpg]
那是一本《高中卷18.组合极值》的封面照片,别称数竞小蓝本。
方笑贻当时也醒了,正在筛教材帖的回复,一看就把他锤飞了。
卷王真的是可恨。
只可惜卷王不自知,还在对面恶人先告状。
[边煦]:有些人,偷我表情
[四海大富翁]:想开点,这也是你从别人那儿偷的
[边煦]:有道理,想开了
[四海大富翁]:有慧根,拉黑了
[边煦]:ai助手,不要了?
[四海大富翁]:要
[边煦]:说点好听的
[四海大富翁]:[对不起.jpg]
[边煦]:不好听,不够具体
[四海大富翁]:[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边煦头一回看见他的红包,挺感兴趣里头有多少,谁知道一点:……它是一个表情包。
他立刻也赏了方笑贻一锤子。
但提到ai助手,方笑贻是不会走的,拉着他一通说,说到一半,自己嫌打字麻烦,干脆连上耳机,给他打了个语音。
聊完还不到7点,方笑贻注意到时间,才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你早上不是起不来的吗?”方笑贻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你有事吗?”
“没事,”边煦说,“我只是在学校起不来。”
方笑贻:“学校怎么你了?”
边煦开玩笑:“学校9点以前的空气里有安眠药。”
方笑贻因为太离谱,笑着叫他去吃药了。
到了中午,方笑贻没看见谢恒在群里找他,边煦就客串客服,又给他打了回来。
“班长有发财的生意找你,你也不理吗?”
方笑贻立刻说:“哦好马上去,先挂……”
“做个人,”边煦打断了他,“好不好?”
方笑贻就在对面笑。
那种愉悦的气音喷过来,令边煦心里也很轻快,他不想挂电话,就到处东拉西扯。
“又在忙啊?”
“不忙,在当德华。”
“洗尿布吗?”
“滚。”
“你竞赛教材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
“便宜吗?”
“便宜,不要钱。”
“……你是被人骗了?还是你在骗我?”
“……我在骗你吧,显得我智商比你高点。”
边煦乐了几声,又说唐悦下午想去寝室玩,叫他有空早点去,一起吃饭。
方笑贻迟疑了几秒,又同意了。
*
下午4点半,边煦带着唐悦,进了一中的大门。
昨晚吃饭,唐悦说要过来看美女。只是美女还没看上,他一来,先看上了谢恒在寝室2层的楼梯口,发给他的小纸片。
边煦和那个发纸的,明显认识。
因为那小个子一看见他,就瞪着眼睛指了下他:“边董,你居然背着我们开美颜?”
他就是有点浮夸的性格,边煦没理他。
谢恒却感觉他是个人气股,不想放过他:“你真的,考虑考虑,今晚上去给我唱一首,《小星星》也行啊。”
边煦叫他:“一边玩去。”
唐悦却没顾上他俩,只把纸片一扫,心里登时酸了:“你们一中,玩儿挺好啊。”
谢恒看他虽是个生面孔,但肯定是边煦的朋友,谦虚地笑道:“还好还好。”
边煦却说:“羡慕吧?”
而玩音乐,唐悦是真感兴趣:“羡慕。”
边煦就把自己手里的小纸片一竖,带着一种隐秘的炫耀说:“方笑贻想的。”
唐悦乍一听,感觉不太信:“真的假的?”
因为方笑贻看上去,像那种老老实实的做题家,成绩好但不会玩的。
边煦还没说话,谢恒就插嘴说:“真的。”
然后他给唐悦讲了讲来龙去脉,说完又把那个纸片一举,也有点嘚瑟:“讲真,这个偷感,是不是很带劲?”
的确,晚会没什么新鲜的,这种鬼鬼祟祟的感觉,才是点睛之笔。
“是,”唐悦有点遗憾,“我要是也在这儿就好了,我也来唱一首。”
谢恒越过校长就答应了:“来嘛,一中欢迎你。”
唐悦还得回去上自习,笑着摆了下手,跟着边煦上楼去了,边走边还在意犹未尽地装比:“不是我吹,我要是在,绝对是MVP。”
边煦把自己的纸片也给他了:“回六中组织,也能当。”
唐悦一想也行,一边把纸揣进兜里,一边问他:“不过我听你们班长那意思,你不参加吗?”
“参加,”边煦说,“我当观众。”
唐悦觉得挺可惜的:一中的妹子,没有他们初中的有眼福。
边煦的琴,不能说拉得有多逆天的好,但叠上他的外貌条件,琴一架、光一打,那个氛围感是很牛的。
但自打他从训诫中心回来,就再也不肯拉了。
唐悦以前劝过,也没用,现在直接跳过,说:“那你室友呢?他有表演吗?”
他没有,边煦说:“他出手机,拍别人表演,给自己涨粉,算吗?”
“笑死”,唐悦真的服了,“你们这儿长得可以的,没有一个能打的,校庆你们要被碾成渣渣。”
这不是边煦操心的事,他左耳进右耳出完,一抬头,从2楼这里,看见300的门已经开了。
门里有道人影晃过,从卫生间往卧室方向。
但他晃过去之后,又晃了回来,正后仰的、歪着头地往这边看。
边煦看见了,他在看自己。
只是那目光太坦荡了,只有打量、没有躲闪,干净得像是,一盆冷水。
*
边煦剪头了,修了个左三七分的碎发。
方笑贻盯着他的脸,虽不好昧着良心说:他从那个男的,变成了靓仔。
发型虽然重要,但他理发之前,大家其实也都知道,他是靓仔,他只是不想打扮。
但剪完头发,他的脸和五官确实明显凸显和锐化出来了,存在感强到方笑贻拿余光一瞥,都能看到他。
这下,他够资格当男神了。
可进了寝室,再到吃了饭,把唐悦送走,他又不知道有什么心事了,明显没有用手机联系的时候话多。
但唐悦好像没感觉到,乐呵呵的,说完一中这个晚会,又对方笑贻吐槽边煦。
“他事儿很多吧?”
“洗澡也烦人得很。”
“还不爱理人。”
“唯一的优点,就是,嗯,不小气吧。他那些机器人,你就玩吧。”
……
然而方笑贻感觉上,唐悦好像吐槽的是另一个人。又或者说,是自己刚刚认识的边煦。
可他反驳:“没有,他事不多。不烦人,也没不理人。”
唐悦又不信,因为他没见过,自己兄弟粘人的样子。
边煦也只是看着他俩,尤其是方笑贻,但没插嘴。
方笑贻不知道他怎么了,心里在意,又不好问。一直等到唐悦上了出驻车,才转头问他:“你怎么了?下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边煦面上摇头,看着他说:“没有。”
心里却先惊讶于他的敏感,继而很快又明白过来。
方笑贻不是敏感,而是自己这几天,对他太热络。所以一回归常态,他就感觉到了那种落差。
但这种落差,他在乎吗?或者说,他需要吗?
边煦之前,一触发“喜欢”,就美滋滋地膨胀开了,满心欢喜,有困难他也不想。
但他刚刚,终于真正且走心的,踢到了第一块感情的铁板:万一方笑贻……没办法喜欢男的,那自己这样,不是挖坑埋自己吗?
然而放弃,边煦压根也没想过,他不是碰到了难题就会放弃的思维。
这瞬间,他只是在想: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了,自己需要一点经验和策略。
别人的“兄弟真香”的时候,都是怎么办的?
然后这一个晚自习,第一节课,班上还是搬开桌子,弄了个小晚会,因为有得玩,没人想上课。
边煦换了发型,回头率也确实不低。有女生还拿手机在偷拍他,但他心情不好,转头就趴桌上了。
可方笑贻跟他搭话:“陈文宣的街舞跳得还挺好的。”
他也回应:“嗯,应该学了挺多年的。”
但他没有那种“我也要听”、“我也要笑”的倒贴式的主动感了。
方笑贻有点不习惯,感觉跟他好像忽然又隔了层什么似的。
然后,这种不咸不淡地沟通方式,一直持续到了下自习。
铃声一响,大伙都猛虎出栏地怪叫着出去了,因为楼下有一场“在逃晚会”。
就他俩落在最后面,边煦压根没准备去,他的计划是回去洗了,上床上网、集思广益。
可他不去,方笑贻也没心思,他以为边煦遇到事了,在等一个安静的说话空间。
于是两人你等我、我等你,等到教室里空无一人了,才不约而同地转身开口。
方笑贻:“……你到底怎么了?”
边煦:“……你不去看晚会吗?”
第39章
这个问题,边煦现在回答不了。
他无法在这一刻挑破什么,因为挑破的前提,是有点什么。
可他俩之间,现在只有一个直男,和一个刚受过打击的自己。
他得多想一败涂地,才会在这种自信为负的时刻挑破?不可能。
所以边煦故作自然地撇开目光,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在家挨骂了。”
“别装了,”方笑贻心平气和,也是杠精,“你看着快气死了。”
边煦瞬间横他一眼,更来气了:还不都怪你。
“是气啊,”边煦含沙射影道,“我把谁都没办法。但气不死的,你玩去吧。”
说着边煦双腿发力,刚准备站起来,回寝室去了。
方笑贻却朝他这边一撑下巴:“你想把谁,怎么办嘛?”
边煦已经起来了一截,可接到他那个微微斜着扬过来的眼神,忽然又顿住了。
因为它看起来,有点温柔。
边煦目光忍不住一晃,但心里却更加恼羞成怒:他想办的人,还来给他出谋划策了,真是好一个直男轻轻一撩,害人!
于是边煦又坐回去,背靠着墙,盯着他说:“家务事,你也管?”
“管不了,”方笑贻说,“只能吃瓜。”
吃到最后噎死你,边煦没好气道:“滚蛋。”
“嗨,没瓜吃,”方笑贻说着,伸手往桌子里一掏,哗啦啦地抓出把东西来,“那吃点零食吧。”
边煦看他手指在自己桌上一松,落下一堆五颜六色来。
硬糖、软糖、麦丽素、牛肉干等。
边煦看了眼这堆东西,又去看他,脑中冒出一个假设:“你这是……在哄我吗?”
“不是,”方笑贻边说,边扒了下零食,“我在哄我的眼睛。”
别人没看他,也说没哄他,但边煦心里那片失落的褶皱,忽然就被熨平了些许。
然后,他有点心情抖机灵了:“你这一晚上,没少偷看我吧?把眼睛伤成这样。”
“想多了,”方笑贻挑到颗绿色的糖,腾出眼睛来看他了,“你根本不用看,I往这一坐,就蹭蹭地放毒气,我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你没看,你把刘丞丞都毒到讲台上去了。”
刘丞丞根本不用毒,而唐悦也没看出什么。
就他这啊那的,边煦顿了下,试探道:“我不高兴,你很在意吗?”
方笑贻确实是在意的,出于自然和本能。
可边煦这么一问,他却忽然愣了下,为对方那种问法、语气和眼神所综合出来的微妙和异样,而感到空白。
一瞬间,定住的目光、凝固的大脑,悸动的磁场推动着不开窍的,暧昧便寻缝觅隙的,钻进了空气里。
嗡嗡嗡——
手机震起来的瞬间,两人才像被时间释放了,一人一边地撇开了眼帘。
边煦心里是一阵忐忑:自己是不是有点露骨?被他看出什么来了?
方笑贻却只有更迷糊:自己刚刚鬼迷心窍了一样,到底在看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只有印象很清晰:看太久了好像,有点、有点古怪——
所以,这电话来得刚好。
方笑贻没事找事似的,丢下糖,就去摸手机了。
来电人是陈文宣,但说话的人却是谢恒,方笑贻接通开了免提。
对面闹哄哄的,谢恒的语气也很恼怒急迫:“老板、煦总,你俩人呢?!”
他俩……
方笑贻看了边煦一眼,本来是想交换一个反省的眼神。可是这货正在旁边撕糖纸,撕还是自己刚刚拿的那颗青葡萄糖。
这个糖挺懂事,只剩一颗了。
边煦刚撕开,见他在看,迟疑了半秒,就托着糖纸,往他嘴边送去了。
可方笑贻哪有嘴来吃糖,赶紧把头一瞥,回了电话:“我俩还没到,咋了?”
“诶呀服了,就你俩最能磨叽,”谢恒无语死了,“赶紧来,出事了!”
方笑贻目光一抬,登时跟边煦撞了一眼。
边煦本来没想去的,可眼下忽然就改了主意,偏头对手机说了句:“马上来,挂了,有事发语音。”
说完右手戳了挂断,挂完抬起头,同时左手继续往前,把那颗糖抵到了方笑贻的下唇中间。
“来,”边煦视线从他唇上擦过,一边观察,一边又回避,“吃了就走。”
方笑贻唇面被轻轻一碰,下一瞬,糖的香氛熏进鼻腔,浓得他简直不敢张嘴。
吃也奇怪,不吃好像更奇怪。
反正就是,不自在。
但方笑贻最后还是吃了,一边起身,把头放平,再伸手在边煦手背上一托。这样就不用脸对脸了。
然后,为了挥散那种扭捏,方笑贻含住糖后,立刻把它推到了右边,说:“你自己吃不行吗?这个是这一把里最好吃的。”
边煦心知肚明,他一开始就是准备自己吃的,这会就是马后炮。
但他看方笑贻站起来,右腮那里鼓个小包,没他正常的时候标致,但有一点点陌生的可爱,就看了眼包装纸,是个棒子产的青葡萄糖,又把它和进零食堆里,一把揣进了桌子里。
“好吃你就多吃点,”边煦站起来说,“走吧,班长要冒烟了。”
谢恒确实在冒烟,在发给方笑贻的语音条里面。
[文][13s]:我去他某个阴暗生物的大爷!居然把我们举报了沃日!太贱了无敌了,我要知道是谁,我要套麻袋打他!
[文][9s]:我手机、我弄的麦和小音箱,还有别的装备,全被政教处的老师收走了
[文][6s]:现在还有老师在文化石那块守着,有人过去就赶,没得搞了,我心态崩了
方笑贻也是没想到,这种一次性、闹着玩的活动,也会有人举报。
而谢恒越发越沮丧,他对这活动投入了不少激情,失望起来也强烈。
夏夜的晚风有点闷热,两人狂奔过教学楼前面的空地。
方笑贻叫谢恒去跟老师沟通看看:被举报的原因和老师没收装备的理由。
收了手机,又跟边煦在路上呼哧带喘地拌嘴。
“卷王,想办法。”
“你是班长钦点的救命稻草,你上。”
“你丫就会叫别人上。”
“……”
边煦确实是这样,因为他原先对这种在学校里花式装比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学校里没有他在乎的人,多刷点卷子考几分,那个彩虹屁,他压根用不完。
但是现在,他有了。方笑贻对他无动于衷,边煦心里就很在乎。
可他专门都去剪头了,还剪了个挺贵的,方笑贻压根没有反应。
是因为自己不够帅?边煦心想:不温柔体贴?没有人格魅力?还得专门耍一耍吗?
于是又跑了七、八步,方笑贻听见他忽然喊了一声。
“方笑贻。”
“嗯?”方笑贻扭头看了下他。
“要是这个晚会搞不成了,”边煦也转过头来看他,“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方笑贻咽了口糖水,说实话:“还好吧,我应该没啥感觉。”
边煦说:“可它不是你策划的吗?”
“我策划啥啊,”方笑贻笑了下,“我就是那么一说,什么都是谢恒他们弄的,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他没有表演,也没有想去看的人。
青春璀璨盛大,但他的心,有点少年老成。
*
边煦本来想说:怎么会没关系呢?
那天晚上,他俩私下讨论的时候,他不是发了很多个“笑死”、“哈哈哈”的表情包吗?然后自己,也在等他涨完粉后,开心的样子。
可一转眼,又看到路灯光里,他飞扬的发丝下面,隽秀的侧脸上都是阴影。
有五官本身的、树叶的,大概还有别的东西的。
那个画面,忽然就让边煦感觉到了心酸:命运不心疼这个人,但是他会——
于是方笑贻跑着跑着,忽然被他拉到了校道中间。
他还以为边煦要干什么,结果等了会儿,什么也没有,方笑贻就懵了下:“……那个请问,我们专门从路边上跑到路中间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在这里,他脸上会变亮。
但边煦说:“还是跑。”
方笑贻心想,他可能是个什么天才,天才就是古怪的,但嘴上又没忍住:“……你好像有点那个大病。”
边煦笑了一声,在心里骂他:不知好歹。
3分钟后,两人跑到文化石广场前面。
这里沿着路边,聚来的人居然不少,他们沿着文化石围了个“冂”字形的边,有空手的、拿荧光棒的,还有带乐器的,正密切地窃窃私语。
而在包围圈里,谢恒的叫嚷也隐约可闻。
“……请问!什么叫是我们不听话?明明是你叫保卫拉扯我同学,他才会受伤的!”
受伤?谁受伤了?
方笑贻眼皮一跳,立刻扒开人群,钻了进去。
下一刻,就见谢恒斜对面那个穿得局里局气的男老师,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谢恒那几个瞬间集体躁动了。包括一贯面瘫的陈尧,脸都黑得厉害。
怎么搞的?
方笑贻跟边煦对视一眼,抓紧跑了过去。
这边,谢恒这下是真的在冒烟了,又气又急又后悔。
马嘉楠都受伤了,这个政教处的老师居然还说: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艹!真的是头一回在一中碰见,这么没有师德的老师。
谢恒真想破口大骂,又惦记马嘉楠,一瞬间眼睛都恨不得分看两边,好在方笑贻跟边煦冒了出来。
他俩不太管闲事,但有种扛事的气质在。谢恒瞬间有了取舍,先对他俩招了手:“快来!”
可方笑贻跟边煦过来了没多远,一个保卫又迎过来,对他俩做了个驱赶的动作:“闲杂人等别再围过来了哈,散了散了,回寝室去。”
方笑贻也懒得跟他解释,只隔着他喊道:“小马,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报警,打120?”
保卫一愣,才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后面的人堆里,就回过来一张脸,是个男中年,发际线高,有副八字眉。
他一边打量,又严肃地说:“年轻人不要这么小题大做,要想好了,这一波可都是要挨处分记过的。”
方笑贻听得一愣:什么鬼?
边煦却已经过去了,他不怕处分,也没干什么。最后,这种擅长用恐吓话术的老师,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很快,两人汇到同学堆里,先去马嘉楠那儿看了一眼。
他左手虎口被琴弦割了下,出了点血,但还好,不是很深。
边煦说:“叫陈尧陪你去药店洗吧。”
马嘉楠也不去,他要留在这儿看热闹,还嘀咕道:“这是我们被学校伤害的证据,事情没定之前,不能洗。”
方笑贻觉得是有道理的,又去找谢恒套情况:“怎么搞的,就挨上处分了?”
边煦就在旁边听。
“挨屁,”谢恒剜了那个“八字眉”一眼,“你听他瞎扯。”
那老师接收到敌意,也立刻说:“你看什么看?”
方笑贻看谢恒这样,也不像是在罚站,一问才知道,实际也不是,他们只是在这儿对峙,因为这老师实在不讲道理。
“我问他,谁举报的?凭什么举报?”谢恒忿忿道,“他是什么也不说啊!就一句:怎么,你打听得这么明白,是想去报复别人吗?然后还训我们。”
说着他虎起嗓子,学了个盛气凌人的腔调:“你们来学校的使命,就是学习!谁允许你们把社会上这种又唱又跳的轻浮风气,带到学校里来的?啊?不知所谓、搞七搞八,怪不得你们考不上六中!”
“我是真的不服!”谢恒说,“不行可以,给点不行的理由啊?但是没有。就是一个霸道,学校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要脸,他能代表什么学校?高总都没说什么。就他丫的,都不知道是谁?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搞得比校长还独裁,我就跟他干起来了。”
后面,方笑贻也知道了。
他叫马嘉楠就是弹,当歌声响起来,自然就胜利了,结果保安来抢吉他,拉扯两下,就伤到了。而现在群情激奋,杠不赢这老师,都不肯走了。
然而沟通,方笑贻去试了下,说:“老师,请问我们活动一下,到底会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那老师一副被形式主义腌透的气息:“你也别问我这么多,这都是学校的安排,学校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方笑贻又问他:是学校的哪个领导安排的?
他又一句:“怎么?你还想去领导兴师问罪啊?”
方笑贻顿时看出来了,目前跟学校关系不大,只是这个老师在耍官威而已。所以他放弃跟这个老师说话了,摸出手机,刚准备去搜学校官方的座机,找个别的老师来沟通。
边煦就忽然走开了。
然后方笑贻看到他走到广场边上,问一个女生借了把小提琴,接着也没走回来,站在那边把琴往脖子上一架,试了一串音。
路边立刻哗然了,因为他叛逆,也是一个靓仔。
广场这边,保卫却接到指挥,立刻过去阻拦他了。方笑贻这边立刻也跟着跑起来,像是防僵尸部队的豌豆射手。
只是下一瞬,琴声响起,方笑贻瞬间被他笑飞了。
因为边煦拉的,是一首中国人都不能打断的歌。
谢恒哈哈哈地唱了起来:“起来!不愿做……”
“……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这是方笑贻第一次看见边煦拉琴,对方站在一个没有舞台可言的地方,路灯也是惨淡的。
但当他朝这边走过来,并停在跟前的时候,那个眼神有点深,又带着一点笑意。
方笑贻根本挪不开视线,只恍惚感受到了某种细细密密的触碰。
第40章
那个晚会,最终还是继续下去了。
两人猫在校史馆门柱背面口吃关东煮的时候,隐约还能听见那边在唱《红日》。
“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
用的还是粤语,唱得还挺好听,就像边煦拉的琴。
他本身就是个优等生,今夜轻轻一炫,光环瞬间加身,去还琴的时候,居然还有人想合影,还不止一个。
校史馆门口的顶棚上,有个“天圆”的镂空,透过那里,夜幕里的月亮已经很圆了。
方笑贻收回视线,低头咬了口海带结说:“男明星,还回不回去看了?”
可“男明星”就是不耐烦了,才拉着他跑到这里来的,闻言淡淡地把他一瞥:“调戏我,很好玩是吧?”
方笑贻乐了一声:“没有啊,这是实事求是。”
“谁的‘实事求是’?”边煦痴心妄想道,“你的吗?”
方笑贻说:“不是我,是刘丞丞的,他说你是superstar。”
“star个屁。”边煦立刻没兴趣了,他想迷死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一个人”被迷到了吗?
他当时是愣了下的,边煦看见了,可等到对视,他又正常了,好像那愣怔是一场幻觉。
不过,边煦也不是毫无收获,在他走向方笑贻的时候,他脑中忽然冒出了一首歌。一首令他决定放弃练琴,但又感觉,很适合方笑贻的歌。
这时,方笑贻又说:“star还不好啊?我想当star,还da不上呢。”
边煦看了眼他的脸:“你要是想da又不难,你去学个吉他,等元旦晚会的时候,弹个、《背对背拥抱》这种程度的,你也就是star了。”
方笑贻:“我可算了吧,也就是吹牛的时候我才会想当star,真叫我去练,我就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说是不难,实际一上,我晕问题成山,我估计是没有那个闲心的。”
自己不想,那真是没办法了。
边煦说:“你怎么这么不好骗?都像你这样,人琴行怎么办?”
“去骗别人啊,”方笑贻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边煦问他。
方笑贻说:“男明星样。”
又来了。边煦无语,干脆顺着他说:“男明星什么样?很帅吧?”
夸方笑贻还是舍得的:“帅。”
边煦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一翘,臭屁道:“迷死你了吧?一直说。 ”
方笑贻闻言微微一怔:自己说了很多吗?
但他瞎扯没走心,此刻要数,也拿不准了。而且边煦还在旁边等他,那个眉眼细微地眯起来,端是越看越意味深长了。
方笑贻心理上紧迫,也没空想了,张嘴就说:“没迷死,还差点火候。”
边煦闻言,也挺淡定:“正常,我快2年没碰琴了。”
那琴也是别人的,不熟,他说:“音准都没找到,音也拉错了好几个,迷不死你,确实是我的问题。”
可方笑贻压根没听出来,他愕然地看了边煦两秒,才带着一种惋惜和不解说:“干嘛不碰啊?我觉得你拉得很好啊,很专业。”
就他今天这个表现,够于静涵骂他半个小时的。但方笑贻一脸真诚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要求。
边煦温和地看着他说:“你懂啊?”
“懂屁啊,”方笑贻说,“但劳动人民就不能有朴素的欣赏水平吗?”
“能,有。”边煦笑了下,不能把全劳动人民都得罪光了。
“然后呢,”方笑贻问他,“为什么2年不练琴?跟老杨有关吗?”
“有一点,但关系不大,主要是觉得,”边煦头背都靠在柱子上,只有脸侧了过来,“累。”
方笑贻看着眼前的他,这一瞬脑中想起的,却是曾经在老杨“家”那个天台上的自己。
人们会用前半生,在人海里寻找相似的人。
而有些地方,他跟边煦挺相似的。
他生于底层,受了些劳累。边煦生于精英阶层,被过度培养。结果都是一个累得够呛,实在有点讽刺。
方笑贻哭笑不得,伸出右手搭住他的左手背,用力捏了两下,但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传递一点安慰。
“我懂,”方笑贻说,“那你不练,我觉得是对的。”
边煦看了眼他握自己的手,已经松开了,很想也翻过来,把他的也握住。
但是那样太暧昧了,边煦就只蜷了下指尖,去看他的眼睛:“为什么?”
方笑贻说:“因为再练,搞不好心就累死了。”
对,人的大脑会欺骗自己,不累、加油、还可以。但正常的心脏累到绞痛时,是真的会死。
边煦心里有点悲哀:“你这么懂,是不是也快累死过?”
方笑贻又嬉皮笑脸的了:“啊,我天天都快累死。”
可人说沉重的事,也需要沉重的气氛,他这样,边煦瞟了他一眼:“不想跟你说了。”
但方笑贻还是想听他的过去,妥协道:“好吧好吧,有一回是。”
然而事过去后,它变小了,方笑贻提起它来,居然有点像在说别人的事了。
“那会儿,”他说,“我们一家刚搬到四海不久。我还没摸清本地的门道,头一次去香格里拉酒店做兼职,被黑中介从早耍到晚,说是累的,其实有50%是气的。”
边煦想听细节:“黑中介怎么耍的你?”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一样的套路,现在也用。就是扣钱,承诺你20块钱一个小时,结账的时候挑刺,扣成15、 16的。还有什么,说是包车送你回去,实际上路了,按人头收钱,不收就把你丢在路上。”
有些地方旅游,也是这个套路,边煦说:“是很偏僻的地方吗?”
方笑贻摇了下头:“不算特别偏僻,就是外环,只是半夜里,没有公交和地铁,得打车才回得去。谁舍得啊?一打四五十。”
那一天,承诺的是180,路上跑加干活,接近12个小时,他被扣完车费之后,到家只剩87块。而社会就是这样剥削,最底下那一层的血汗的。所以,他不能留在最底下。
边煦心里有点痛。
他舍得,他有很多个50,但它对方笑贻没有用,因为错过那个夜晚,苦头人家吃完了。
而说什么好像都没用,边煦便也接力似的,伸手过去把他的手背捏了捏。
方笑贻心里其实没所谓,四海这些经历,只是一点困难的添头罢了。
但边煦握他的手,他……也没动。
边煦因为那个荨麻疹,皮肤的温度比他要凉一点。
此刻,那种微凉覆手背上,可方笑贻心里却不是冷静,也不是舒适,它只是很在意,一直在感受那种凉意。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但鬼使神差的,他也没挣,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说话地说:“我的惨卖完了,该你了。你当年搞了什么魔鬼训练,把自己累成那样?”
他没反应,边煦心说:那就再握2秒。
与此同时,嘴上答道:“也没什么魔鬼训练,就是学了什么就一直保持着,学得越久,放弃起来就越可惜。然后那时候,人还很傻,也不知道自己累了,就是越来越烦躁。”
“看见字帖也烦,看见琴也烦,看见作业、老师什么都烦,我就逃课,逃了1个月,被人捉进训诫中心拿电一打,脑子里才忽然冒出个字:累。后面回去,左手就很容易痉挛,也不是故意不拉,是拉不了两下,它就开始抽了,我就不想拉。”
方笑贻心里也有点绷紧,但他思维比较向前,立刻去看边煦的左手。
可它还在自己的手背上,是个亲密到有点绵长的形状。
方笑贻心口一跳,某种感想在意识里呼之欲出,但又陌生到呼不出来,只好被理智淹没了,又去看他,目光往下一晃,说:“那它现在还抽吗?”
其实不抽,一切正常。
可万一方笑贻问他,为什么抓着不放,边煦又解释不通,于是他只好居心叵测地说:“……还有点。”
方笑贻顿时就想:他是不是被电打出什么ptsd了?
但心里又还是挺乐观的,实话实说:“但是‘有点’,也比‘拉不了两下就抽’强太多了,就这样吧,知足感恩、心平气和,来,吃夹心鱼饼。”
就是抽筋,老搁他手上也不对劲,他手又不是个输液包。
方笑贻赶紧把那个鱼饼,塞到了他的左手里。
边煦被他塞了根竹签,哭笑不得:“你自己都不肯喝的鸡汤,灌别人倒是挺顺手的。”
方笑贻沉默不语。
中国人民现在是没那么好糊弄了,以前灌点鸡汤就能消停,现在一个两个,谁也不喝。
难搞。
他只好说:“那要不,我给你50块钱?”
边煦服了他:“你的50块,比央行印的能多点什么特效吗?”
方笑贻“噗”的笑了一声:“多点贬值的特效,您看怎么样?”
边煦说:“我看很不好。”
方笑贻刚想说:不要拉倒,立省50块。
边煦又说:“你给我50分钟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