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仪闻言豁然抬起头,见楚元河不似开玩笑,她心头猛的跳了一下。
“舍不得?”
楚元河微微眯眼,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
赵清仪茫然摇头,她当然不会舍不得,更不能同情李彻,只是她惊讶于他的决定。
他怎么瞧着,比自己还恨李彻?
仅仅因为李彻是她的前夫?
“……你随意,高兴就好。”赵清仪还是选择自保,李彻是死是活,和她没关系了。
他二人的窃窃私语,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你侬我侬,李彻漆黑的眼底快要喷出火来。
原来离了他的赵清仪,和别的男人也能如此快活自在!
还当着他的面举止亲密,就是为了刺激他,想看他吃醋,看他发疯吗?
不,他才不会让赵清仪如愿!
他不在乎!
他只想他们死!
这一刻,李彻将前世临死前遭遇酷刑而萌生的嗔恨,尽数转移到赵清仪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红颜祸水,前世的他根本不会落到那个境地。
这种关头,这对奸夫淫.妇还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亲昵之举,现在有多得意,一会儿他们就会败得多惨烈!
李彻心里阴暗的诅咒着,岐王暴怒的呵斥声传来。
“废物!你们一帮废物!”
岐王见到了杜知府的尸首,也看到了被解救的孟嘉文,他没想到自己招揽的人这般不中用,竟敌不过一帮临时集结的起义军。
他恶狠狠瞪了李彻一眼,“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人死了,筹码还没了?!”
李彻瞬间收拢心思,低眉顺眼道,“殿下莫急,至少,人已经来了不是吗?”
起义军加起来才多少人?一帮乌合之众,良莠不齐,又岂会是岐王的对手,此刻,李彻对岐王还是充满信心的,“只要拿下平西郡王,起义军便不攻自破。”
岐王顺着李彻的话,看向前头骑着踏雪的楚元河。
他虽有王爵,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可他早早就藩,极少入京,也没见过陛下真容,这会儿见到楚元河,岐王眯眼打量,语气不屑,“你就是平西郡王?”
同时他也注意到坐在楚元河身前的女子,认出赵清仪的那一刻,岐王蓦然发笑。
“哦?还有宸华县主?”
有意思,上回花神宴叫她逃了,他一直以为赵清仪是陛下的女人,原来竟是他想岔了。
这女人好手段,一面勾住圣心,一面又在钱塘与平西郡王暧昧不清,而如今,旁边还有个前夫李彻。
真是个厉害女人,同时将三个男人玩弄于鼓掌间。
岐王实在想笑,挑眉呵斥楚元河,“小郡王,你与县主这是……想造反?”
一开口就往二人身上泼脏水,要造反谋逆的分明是岐王!
赵清仪作势要反驳,被楚元河按下。
他斥责岐王的桩桩罪行,扬言一切是顺应民意,“本王乃皇室宗亲,维护大梁江山稳固,自然也要顺从大梁子民的心意,今日本王便来替天行道,铲除你们这帮乱臣贼子,还浙江一个安定。”
岐王仿若听了个笑话,民意?就楚元河身后那帮贱民吗?
他压根不信一帮临时集结的贱民,能敌得过他倾尽心血培养的亲卫,不仅如此,他还有私兵,今日定要这帮人有来无回。
岐王一声令下,命人擒住平西郡王与宸华县主。
曹虎当然不让,带着黑风寨的弟兄冲在前头,随后是混在起义军里的暗卫,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核心,个个以一顶十,而岐王此行带的人并不多,勉强应付。
至于石大锤身后的那帮百姓,他们训练时日尚短,冲上前只能送死,楚元河让人拦住他们,只让他们守在外围捡漏,杀几个逃兵便罢。
岐王没料到自己花费无数军资豢养的亲卫如此不堪一击,吓得连连败退,打算从水路先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的私兵还没动用呢,等私兵赶到,楚元河就死定了。
对,他不可能败的,他只是需要时间等私兵赶到,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岐王只是个富贵乡里娇养的宗室子弟,既没上过战场,也没见过两军厮杀的血腥,此刻给自己找好理由只想逃。
没成想,等亲卫护送他逃至码头时,竟被漕帮的人截断退路。
岐王大惊失色,再次瞪向李彻,气急败坏之下狠狠掴了他一耳光,“你不是说安排好一切了吗?接应的人呢?船呢?”
李彻也始料未及,扫了眼气势汹汹的漕帮,他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事先他确实安排好了退路,可如今看来,漕帮的人反了他们。
眼看楚元河的起义军逼近,岐王站在码头,无处可逃,立即让李彻放出信号弹召集岐王府私兵。
尽管心里后怕,岐王嘴上却很笃定,“你不能杀我,我是岐王,乃天潢贵胄!饶是你父亲来了,见到我也得客客气气,而你,区区一个郡王,若敢对本王动手就是以下犯上!”
又威胁楚元河若识相,最好即刻退兵放他离开。
明眼人皆能看出,岐王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私兵。
楚元河也不急,他既出手了,自然要将岐王的私兵一同拿下,便不急着杀他,只让人围住他们的去路,等待私兵前来自投罗网。
岐王见他不为所动,忍不住去看他怀里的赵清仪,讽笑出声。
花神宴当日,赵清仪得禁军庇护逃出了自己的掌心,可见此女与陛下关系匪浅,除了陛下,也没人能调动禁军副统领林锋。
为拖延时间等待私兵,岐王故意挑衅道,“宸华县主好手段,一个和离妇,前头勾搭了我那皇帝侄儿,如今怎么又坐到平西郡王怀里了?”
他咧嘴,笑得恶劣,“还是说……我那不争气的侄儿,为笼络人心,把自己的女人献出去了?”
据他所知,平西郡王不过一介武夫,胸无点墨,他此番话存心挑拨离间,就想看楚元河冲冠一怒为红颜,打乱围剿自己的计划。
果然,楚元河似笑非笑的俊容沉了下来。
岐王以为自己说的话成功激怒了他,又说起花神宴上,赵清仪是如何与陛下暗通款曲。
赵清仪气到胸口一阵起伏,若非当日事发时她与楚元河在一起,岐王这番话定会挑起她与楚元河之间的误会。
她当下便解释自己与陛下毫无瓜葛,她不是岐王口中脚踏两只船的女人。
旁人如何揣测她不在乎,但她在乎楚元河的想法。
楚元河握了握她的手表示信任,没人比他更了解赵清仪的清白,从头至尾,她都是他的人,岐王这手挑拨离间用错地方了。
楚元河哂笑两声,暗叹岐王愚蠢,不过自他长成后,他不曾以皇帝的身份见过岐王这位皇叔,对方没认出他情有可原。
他缓缓弯弓搭箭,对准岐王。
岐王满嘴的污言秽语戛然而止,似乎没料到楚元河会恼羞成怒先冲自己下手,死到临头还在挑拨,“我可不曾对她做过什么,你要怒要恨,也该恨你的堂兄才是!你要恨的人是小皇帝!”
末了,他又放软语气想策反楚元河,只要今日站在他这里,来日他大业一成,就封楚元河做藩王,还会为他们赐婚。
楚元河始终不为所动,只摆弄弓箭,询问赵清仪要射哪里好呢。
赵清仪见他神色平静,并未受到岐王挑拨,心下稍安,那弓箭便到了她的手里。
楚元河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瞄准,随着弓弦“嗡”的一声震颤,锐利的箭矢直直射向岐王的头顶,擦着对方的头皮掠过,将他头顶的玉冠瞬间击碎。
岐王惊惶惨叫,接连后退数步,才发现射中的是玉冠,紧束的发丝散落下来,乱糟糟地挂在脸上,哪里还有先前天潢贵胄的风度翩翩。
楚元河抓着赵清仪的手再次搭起一箭,千钧一发之际,岐王的私兵终于赶到,顷刻将他们在内的所有起义军包围起来。
见到了自己的人,岐王一扫面上的狼狈猖狂大笑。
赵清仪的心立时悬了起来,就见楚元河握着她的手,对着头顶的天放出一箭,箭矢破空发出“咻”的锐鸣,下一刻,地面也为之震颤。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循声望去。
赵清仪也不例外,当她遥遥望见一道穿着绯色官袍的熟悉身影策马而来时,眼底顿时蓄满泪水。
“父亲?”
失踪已久的赵怀义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手持兵符,率领一队精锐骑兵浩浩荡荡赶来,口中高呼,“圣旨在此,逆贼还不速速伏诛!”
随着而来是震天动地的呼喊,数千名将士口呼“诛反贼,护国祚”,将岐王党团团包围。
赵怀义这才得空看向女儿,朝她颔首,好让女儿安心,可目光一转,瞧见女儿身后的楚元河时,他神色微变。
赵清仪察觉到父亲的目光,脸蓦地红了,她与楚元河的关系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忽然叫自己的父亲撞见,这种尴尬不亚于被孟氏发现。
万万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让父亲知晓。
好在赵怀义很快收回目光,驭马挤入人群宣读诛杀逆贼的圣旨。
岐王势力主要在钱塘一带,其余拥趸皆为王家为首的名门望族,这些世家几乎渗透了整个浙江官场。
赵怀义在推行新政时便察觉到这一点,若无安排,他在浙江只会是死路一条,之后他便配合陛下的计划金蝉脱壳,佯装被杀下落不明,目的就是为了摆脱岐王等人的势力,携带密旨与虎符去往湖州借兵。
之后赵怀义带着兵马潜伏武康,就等岐王亮出底牌后,他好以平叛的名义出兵讨伐,将岐王以及拥护岐王的世家一网打尽。
内阁此刻在上京亦有所行动,有张首辅与长公主坐镇,联手司礼监与锦衣卫,王次辅等人已经无法全身而退,等待他们的将是雷霆之怒。
而谋反这般大的罪名,饶是太皇太后出面也保不住王家。
眼看岐王大势已去,那些豢养不久的私兵们纷纷缴械投降,只余少数亲卫还护在岐王身侧,却也战战兢兢。
李彻悄然后退,待他退到岐王身后时,忽然拔出亲卫的佩剑,一剑刺向岐王。
因赵怀义的突然出现,岐王还陷在惊恐之中,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李彻从后暗算,他猛然瞪大眼睛,目眦欲裂,想质问李彻为何背叛他。
李彻抿唇不语,握着剑再次往前一送。
岐王嘴角溢出鲜血,想到自己居然败在信任的幕僚手里,他便死不瞑目。
李彻仍是面无表情,清瘦的手慢慢揭开斗篷,露出一张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面容,在岐王憎恨的眼神中,他用力抽出长剑,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身。
岐王身子晃了晃,再如何不甘,终究是倒了下去。
亲卫们面面相觑,主子都死了,他们还有负隅顽抗的必要吗?横竖都是一死。
正犹豫不决,李彻丢下剑跨过岐王的尸首走上前,被曹虎等人阻拦后,他双膝跪地,冲楚元河抱拳一礼。
“微臣潜伏岐王身边多日,忍辱负重,所幸最终不辱使命。”
李彻字字铿锵,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说罢朝楚元河郑重磕头一拜,“微臣李彻,拜见……陛下!”
第82章 第82章她知道陛下你是什么样的……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陛下?
陛下来了?
除了暗卫与曹虎,其余人并不知晓楚元河的身份,曹虎几人下意识想替他遮掩。
就听楚元河皮笑肉不笑道,“本王此行只为拨乱反正,李彻你一个戴罪之身,还是少自作聪明为好,这大梁……只有一个陛下。”
他以为杀了岐王抢了平叛头功,就能洗去这一身罪孽么?还妄图诈出他的身份。
楚元河冷冷说罢,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眼前的李彻果然不对,居然认出了自己,某种猜测在他心底呼之欲出。
——李彻重生了。
思及此,楚元河周身的气压愈发冷肃。
赵清仪不着痕迹对上了李彻阴鸷的眸光,又侧头看了眼楚元河,心里已经有了怀疑。
她将过去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这其中不是没有疑点,只是楚元河伪装得太好了,或者说……是他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她下意识地不想揭穿这一切。
直至今日,直至李彻那声“陛下”,像是顷刻打通了她所有想不通的关窍。
凡是她起疑的,认为不合理的,只要套进这个身份,又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楚元河他……
他骗了自己么?
赵清仪的思绪骤然沉下,恍若置身寒潭。
楚元河搂着她,感受着怀中人发出的细微颤抖,那一刻他暗道不妙,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暴露。
李彻跪在地上,凝视着赵清仪逐渐惨白的面色,缓缓笑了起来。
赵清仪果然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她根本就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偏偏赵清仪是最厌恶最痛恨欺骗的人,她知道楚元河在骗她了,她一定会愤怒!
就像前世得知他与赵漫仪有私情,得知他有私生子那般的愤怒,继而推开楚元河。
反正他李彻得不到的人,那个疯子也休想得到!
李彻的笑意味不明,又欲开口说话,曹虎冲上前扭住他,要将他拖走。
李彻不肯,执拗地跪在原地,为了稳住身形,他双手撑地,分明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他带血的脸却充满了得意,为自己的挑拨感到兴奋。
他太期待了,他想看看,赵清仪得知自己又一次被男人欺骗后,会是何种表情?
而陛下在失去赵清仪后,又会如何痛苦?
曹虎使劲儿拽李彻,可他就是不肯走,无奈之下,就想拿块汗巾堵住他的嘴,以免他再说些不该说的。
楚元河便在此时下马,缓步踱至李彻身前。
李彻知道,楚元河想杀自己,他投靠岐王败了,可方才他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岐王,又说出那样一番话,如今他在外人眼里,就是平叛的功臣之一,楚元河不能动他。
动他,势必会寒了众人的心,这也是李彻为自己搏的最后一条退路。
楚元河缓缓蹲下身,与他眼神对峙,毫不掩饰那股杀意。
李彻心头一咯噔,隐约觉得这眼神熟悉。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声低低的疑问,说是疑问,语气又很肯定。
“你重生了。”
李彻瞳孔颤动,那种熟悉的不寒而栗再度笼罩全身。
楚元河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看着李彻惊骇的神色,他心下了然。
既然重生了,那就再杀一次,这一次,他要将李彻留着继续折磨,挫骨扬灰。
“你不能杀我……”
李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深吸口气道,“陛下,我可是亲手斩杀岐王的功臣!”
为君者,无不爱惜自己的羽毛,正因如此,陛下两世觊觎他的妻,又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强取豪夺。
“陛下,清仪是微臣的妻子,微臣与她夫妻二十载,微臣才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这个人脾性最是温和,唯独讨厌欺骗。”
李彻絮絮说着,再次露出得意的笑,“我养外室欺骗了她,所以我李家覆灭,我妻离子散,而今陛下隐瞒身份接近她,欺骗她,陛下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纵然你是帝王又如何?骗来抢来的,终究留不住……哈哈哈……”
李彻越说越兴奋,瞳仁里闪烁着癫狂,看着楚元河阴沉的脸色,他再压抑不住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阴森又畅快。
楚元河好看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终于,他也在李彻的笑声中勾了勾唇角。
他一笑,李彻本能地感到不寒而栗,而他的直觉显然极准,面前的男人陡然抽出一柄匕首,匕首在男人修长的指尖转动后,狠狠刺向他的掌心,将他的右手掌用力钉入地面。
李彻口中爆发出一阵惨嚎。
他的手……他的手!
他瞪大眼,凸起的眼球布满血丝,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沁出了冷汗,大颗大颗的从额角滚落。
楚元河唇边笑意凝视,握着匕首慢慢拧了一圈,“好好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这熟悉的疼痛,纵然前世经历过无数遍,李彻依旧无法适应,额头脖颈全是暴起的青筋,痛苦嚎叫过后便晕死过去。
围观众人皆是吓得后退半步,他们离得远,并未听清这二人究竟说了什么。
见人晕了,楚元河才抽出匕首,在李彻身上擦干了血迹,才让曹虎把人带走,暂且关押在县衙大牢里。
而楚元河是背对着赵清仪动的手,赵清仪也只是听见了惨叫,直到李彻的身影被人拖走,她才瞥见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尖忍不住颤了颤。
楚元河整理好情绪,回过头时面上是温和的笑,想尽可能装作与平常无异,可当他撞见那双陌生的杏眸,那一丝侥幸瞬间溃散。
他僵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赵清仪沉默片刻,收回目光,一如往常的柔和语气,“走吧。”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上了马,只是环住她腰肢的臂膀更用力了。
“般般……”
他屏住呼吸,试探着想与她说话。
赵清仪岔开话题,“我累了。”
终止了他余下的所有言语。
楚元河不再勉强,准备先回县衙安顿。
赵怀义缀在后头,望着二人同乘一骑远去的背影,欣慰之余,又叹了口气。
李彻那声“陛下”,他不是没有怀疑。
或许连楚元河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在自己女儿面前无意识暴露出的那一丝慌乱,至此已无须多问,楚元河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赵怀义回想起此前种种,想起对方明里暗里的照拂,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一想到楚元河的身份,他便摇头长叹。
让女儿入宫为妃,并不是理智的选择。
可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看出女儿与楚元河关系匪浅,回京之后,不嫁他,女儿又如何自处?
赵清仪一路也在想这个问题,好几次楚元河想开口解释,全被她堵了回去。
她并不想听到那个答案,她宁可从头到尾,楚元河只是个闲散郡王,只要他不说,她情愿继续陷在这个谎言里。
可这样的自我麻痹持续不了太久,当晚赵清仪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去大牢向李彻问个究竟。
已近子时,看守牢房的衙役们三三两两打着盹,赵清仪一路畅行无阻,到了甬道最深处,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陛下自恃身份,强夺臣妻,如今深夜前来,是想杀人灭口?”
李彻被绑在木桩上,浑身湿淋淋的,显然是被人用盐水泼醒的,而他面前的木桌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这一幕与前世一般无二。
李彻瞥了眼,懒散地收回目光,强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
曹虎拎了一把太师椅进来,楚元河悠闲坐下,长腿交叠,单手扶额,“你错了,她是朕的妻,何来强夺臣妻一说?”
他已经确认了,李彻就是重生的,既如此,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双方打开天窗说亮话。
听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李彻不甘示弱道,“陛下让太皇太后下旨废除婚约,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很清楚,我与清仪,是有夫妻之实的。”
这一世没有,可前世有,前世,赵清仪就是他的妻,不仅如此,还小心侍奉了他二十年,这是楚元河比不了的。
李彻想以此刺激楚元河失控,可对方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阴暗地牢回荡起男人轻蔑的笑,“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算什么夫妻之实?”
“是吗?”
李彻带血的嘴角扯出一抹讽笑,“陛下若不在意,今日又何必与清仪故作亲昵,难道不是在向臣炫耀什么?”
“也是,这一点陛下还真比不了,微臣曾八抬大轿迎娶她,而她的名姓也入了我李家族谱,纵有懿旨,她也是告慰过我李家祖宗的儿媳,而陛下呢?”
“陛下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妻,证据呢?谁又知道呢?不说旁人,清仪知道吗?她知道陛下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连最真实的自己都不敢现于赵清仪面前,还敢说他们才是夫妻?快笑死人了。
从落到楚元河手里那一刻,李彻就知道自己难以善终,他破罐子破摔,索性畅所欲言了,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与讥讽。
再艰难的处境,楚元河也从来是胜券在握的姿态,但这一刻,他不免愠怒,搁在椅子扶手上的修长指节默默攥紧。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她是朕的女人,朕自会风风光光迎娶她,给她皇后之尊,而你,注定是两辈子的阶下囚。”
李彻只悔恨,恨自己重生太晚,他笃定这一世他与赵清仪和离,就是楚元河在暗中谋算,“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你骗了她这么久,甚至毁了她的姻缘,你以为她知道真相后,还会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
楚元河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其实他也心虚,对于赵清仪,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前赵清仪给过他数次坦白的机会,他都没有坦诚,想必此刻忆起他的欺骗,该生气了,她那样倔强的一个人……
楚元河喉头微动,强迫自己暂且不要去想,他撩起眼皮,沉默看向李彻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男人的胜负心起,他不想认输,一字一顿道,“她会答应的。”
在此之前,赵清仪已经答应了嫁他为妻,既是嫁他,那他究竟是何身份,想来也不是那么重要,回头他哄一哄,他认错,怎么罚都可以。
楚元河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
“陛下少宽慰自己了,不会有例外的。”李彻还在刺激他,“欺骗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最后我们都一样,呵呵……”
却不料这番话似打通了楚元河的任督二脉,黑暗中,那双桃花眼陡然发亮。
“朕和你,不一样。”
他似乎一瞬间找回了底气,换了个更闲适的姿势直起腰,清朗的嗓音掷地有声,“因为……我爱她是真的。”
他承认,他接近她是别有用心,可从头至尾,他没有伤害过她,他的感情是真的,以般般的聪慧,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李彻愣住,没料到堂堂帝王,九五之尊,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是连他都不屑说出口的。
什么爱不爱,自欺欺人的把戏,他都不敢说自己爱过谁,楚元河又怎么可能?
他是帝王!天家最是无情!
楚元河打量他的神色,便知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李彻活了两辈子,都不可能懂得真心可贵。
他站起身走到李彻跟前,掐住对方手上流血的肩头,那还是刚添的伤,新鲜得紧,指尖稍稍用力一压,便有温热黏稠的血渗出来。
“这一世,朕不会轻易杀了你,毕竟死于你而言,才是解脱。”他要留着李彻,让李彻亲眼见证自己风光迎娶般般。
在李彻隐忍的闷哼声中,楚元河松开手,走到满是刑具的长桌前,拔出长剑砍断束缚李彻手脚的缰绳。
李彻毫无防备,身子如破布般跌落在地。
旋即而来的又是眼花缭乱的剑花,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楚元河利落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如此,李彻便成了废人一个,再无力气挣扎逃脱。
“余生,你就好好在牢里待着,你若敢死,朕必将你李家灭门,鸡犬不留,至于你李家祖宗,朕同样不会放过。”
活人五马分.尸,死人,那就挖坟掘墓,谁也别想安生。
既然李彻重生了依旧不长记*性,那就让这屈辱的痛苦折磨再漫长一些。
楚元河没再动手,而是让曹虎代劳,好好“伺候”李彻这个罪人。
他们的对话,曹虎听得云里雾里,不清楚其中的恩怨纠葛,但光想到李彻曾娶过陛下的女人,曹虎便能理解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下手时便没收力。
整个地牢,再度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
楚元河旁观片刻,很快没了兴致,对于弱者,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发泄完怒火他转身出了牢门,刚拐过甬道,便对上一双澄澈平静的眼眸。
楚元河的心咯噔一瞬。
“般……般般?”
第83章 第83章“陛下,我们就此别过吧……
赵清仪站在甬道另一头,静默地与他对望,旋即转身离开。
“看着点,别轻易让这杂碎死了。”楚元河只来得及同曹虎交代这一句,便快步追了出去。
李彻倒在地上,隔着牢房的栅栏,看向他略微踉跄的脚步,血淋淋的唇齿溢出一抹讥讽的笑。
赵清仪走得并不快,楚元河轻易就追上了她,挡住她的去路。
“般般,我可以解释的!”
他语气急切,下意识想要靠近她,拥抱她,刚一抬手,才发现指尖袖口皆有血迹,又慌忙低头擦拭,可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处干净的位置。
赵清仪极少见他手足无措,顿了顿,将绣着牡丹的手帕递给他。
楚元河微怔,脸上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就知道,他的般般不会生他的气……
然而他刚接过手帕,眼前的女人忽然后退两步,冲他盈盈一拜。
“般般!”
楚元河愈发惶恐,手也顾不上擦,慌忙扶住她的手肘,不让她跪下,“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也不该这样……”
他不清楚赵清仪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想解释却发现脑中一团乱麻,磕磕巴巴道,“我并非存心隐瞒你,欺骗你,我……”
“臣女知道。”
赵清仪垂下眼睫,敛去眸底的情绪,语气还是那般温和,却又透着淡淡的疏离,“陛下是九五之尊,陛下行事,自有陛下的理由,臣女以及赵家定会竭力配合陛下,陛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能为陛下,为朝廷效忠,是赵家与臣女应尽的职责。”
知道楚元河身份的那一刻,赵清仪震惊过,愤怒过,但也仅是一瞬,她到底是忆起了他的好。
她不否认这段时日,她们彼此间有过真情,她也给过他坦白的机会,只是没想到,会以如此狼狈的形式知道真相。
赵清仪小心谨慎惯了,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是帝王,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怀疑,怀疑对方最初接近自己的目的。
……是因为父亲吧。
这一世父亲没有死,赵家大房没有倒,背后还有孟家的万贯家财,确实是值得拉拢的目标,这或许也是她身上唯一值得利用的价值。
赵家与张家交好,但张首辅必须在京中稳定局面,只有赵家是能陛下放心,且可利用的一柄利剑,一柄挥向世家望族的利剑。
如今,陛下的目的达到了,赵家也该激流勇退,若她将过去的感情当真,胁迫楚元河娶她,甚至让她做皇后,那就是蹬鼻子上脸,将来说不准会给赵家招来何等祸患,毕竟伴君如伴虎,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后退,是赵清仪眼下唯一能做的,以免赵家站在风口浪尖上。
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落在楚元河眼中却是另一种情绪。
她在生气。
楚元河听不得她一口一个陛下,前所未有的生分令他不安。
“般般,你不要这样。”他上前两步,想将她拽起来。
赵清仪无动于衷,他急红了眼睛,“我不是有意欺骗你,从头至尾,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除了身份是假的,我待你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
赵清仪仍是低着头,神色隐匿在夜色中分辨不清。
她极力控制自己汹涌的心绪,不让自己失态,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这些话,陛下从今往后莫再说了。”
嫁给郡王,她尚且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又如何承受得起帝王之爱?
帝王的爱最是变幻莫测,嫁给他,才是真的再无退路。
楚元河用力握住她的肩,“般般,你若有怨气,你骂我打我都行,求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推开我……”
他更习惯那个会害羞,会嬉笑怒骂的般般,而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冷静理智的赵清仪。
“陛下。”赵清仪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双眸,温声道,“臣女心中并无怨气。”
她不会怨他,这一世因为楚元河的出现,因为他来到她的生命里,她最重要的家人保住了,仅凭这一点,她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生怨?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向楚元河表明心迹,“……臣女从未后悔与陛下在一起,但这一切终究是梦幻泡影,陛下,我们就此别过吧。”
楚元河再次怔愣,俊逸的眉眼微微蹙起,似惊慌又似疑惑。
赵清仪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略微歪头,想从她语气神情中分辨出一丝丝的虚假,可是没有。
他可以确定,赵清仪这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
她在向他表达她的情意,表达她的感激,同时,表达了她的拒绝。
意识到这一点,楚元河握住她双肩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赵清仪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肩头上的大手,再次无声叹息,过后她轻轻拂开他的手,又是一拜。
“天色不早,陛下早点歇息,臣女告退。”赵清仪起身离开。
走出不远,就看到同样脚步匆匆的赵怀义。
赵怀义一行人安顿在驿馆里,不日将随楚元河一同回京,然而夜里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寻女儿问个清楚。
女儿如今与陛下有了瓜葛,那么他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对赵家而言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他不得不谨慎,提前寻女儿通气,结果去到县衙得知女儿去了大牢,这才往这边赶来。
父女俩在廊下相遇,赵怀义正欲开口,就见楚元河跌跌撞撞跑过来。
顾不得女儿,赵怀义当即要跪下行礼。
放在从前,楚元河会泰然接受这个礼,可如今当着赵清仪的面,他哪里敢受这一礼,若是此刻跪拜,他们就是君臣。
楚元河更希望他们是翁婿关系,在赵怀义颤巍巍跪下的刹那,楚元河一个箭步冲上来,因为着急他甚至单膝跪地,才堪堪托住赵怀义。
四目相对之际,二人皆是诚惶诚恐。
“老臣罪该万死!”
酝酿片刻,楚元河长出一口浊气,“……赵大人,不必多礼。”
最后还是他将赵怀义搀扶起来,赵清仪赶紧挡在父亲面前,福了福身道,“父亲是寻我心切,礼数不全之处,还望陛下莫怪。”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楚元河张了张口,向来油嘴滑舌伶牙俐齿的他,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赵清仪不想在父亲面前与他有过多牵扯,拉着父亲的袖摆飞快离去。
楚元河好几次想追,可看赵怀义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到底忍住了没有追上去,只是僵在原地无力扶额。
他果然还是得意太早了。
……
赵怀义着实吓得不轻,回驿馆的路上缓过神后,便教训女儿怎可对陛下大不敬。
方才那情形,赵清仪的言行着实不妥,这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教训完,又追问自家女儿与陛下的关系,以及平西郡王怎么就成了陛下?
这其中关系太过混乱,赵怀义需要女儿这个局中人给他捋捋。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他打听过这段时日女儿与楚元河之间发生的事,知道他们曾假扮夫妻潜伏钱塘,虽是为公,却也闹得沸沸扬扬,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有情。
回京之后,若消息传开,必定对赵清仪名声不利。
难道,女儿真打算入宫?若不入宫为妃,又不好收场……
短短时间内,赵怀义脑中飞速掠过几个念头,深宫之中尔虞我诈,女儿这般性子,真能应付得了吗?
从前嫁给李彻时,光赵漫仪一个外室,都叫她难以忍受,而楚元河是皇帝,将来那三宫六院,妃嫔争宠,女儿能适应吗?
“般般,你到底是何想法快些说与为父,为父也好早做安排,若你想入宫,那赵家便是你的依靠,为父会尽力托举,让你在后宫站稳脚跟……”
“父亲。”赵清仪听了一路,终于忍不住打断赵怀义的絮絮叨叨。
赵怀义脚步一顿,抬起头才发现女儿眼眶通红。
“以后这些话莫再说了,我没想过入宫。”赵清仪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父亲也该明白,这样才是对我们赵家最有利的局面。”
赵家立功后激流勇退,而她在与他最热烈之际抽身离去,来日楚元河稳坐皇位,回想起赵家,回想起她,都只会想起她们的好。
这份念想,就是赵家最后的保命符。
“此番回京,许多世家将会遭到清算,保不齐就有人想同我们鱼死网破,届时世家联手,对我们群起攻之,即便父亲清清白白,他们也能无中生有,栽赃陷害……此时唯有陛下的怜悯同情,方能确保赵家万无一失。”
听着女儿字字句句的算计,赵怀义愣住。
曾经他为这个女儿骄傲,如今他却觉得心酸。
赵清仪考虑了所有人的生死,唯独没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就连情爱,也成了她用来保护亲人的筹码。
这不是赵怀义想要的结果。
“般般……”
赵清仪没有给他劝说的机会,“父亲,女儿累了,想回去歇息。”福了福身,转身快步上楼。
回房后,赵清仪落好门闩,强撑的情绪顷刻崩溃,她钻进被褥里哭了一场,到后半夜哭累了,方迷迷糊糊睡过去。
楚元河是后脚跟来的,屏退所有人静静立在房门外,听里头没了动静,才绕到窗下,大手刚按上去,窗便自己开了。
“……”
前一刻还要与他恩断义绝,装作陌路,夜里又偏偏给他留了一扇窗。
明知道他最爱翻窗,也不提防。
总这样嘴硬心软。
楚元河心头五味杂陈,良久,默默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翻窗进屋,来到她床前。
赵清仪侧躺在软枕上,一头乌发如云铺散,饶是睡着了,眉眼间仍笼着化不开的哀色,垂落的长睫还悬着未干的泪珠。
楚元河慢慢伸手,为她擦拭眼角的泪痕,已然冰冷的泪没入他的指尖,顷刻间化作熔岩,灼得他五脏六腑发疼。
他唇瓣嗫嚅,半晌只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榻上的人并无反应,仍熟睡着,楚元河却像打开了话匣,握着她微凉的小手,“原本我想回京之后便与你坦白的……”
重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不确定自己的解释能否说服赵清仪,而且,他也不是没怀疑过她……
这一世,赵清仪的许多行为与前世背道而驰。
若真如此,或许,她能理解他的吧。
“般般,你知道吗,我梦见过你的前世,梦见你才三十六岁,便躺在冷冰冰的棺中……”
楚元河坐在脚踏上,将她的手捂在心口,絮絮说起了梦里的事,那个梦冗长而深刻,他置身其中,仿佛也经历了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梦里,他为赵清仪报了仇,杀了李家满门,而在她死后的第三年,他于长夜病逝,帝位传给了长公主之子。
兴许是那个梦太过真实,醒来后,他便决定改变这一切,想法设法走近她。
“般般,你曾经……是否也梦见过我?在你的梦里,可曾有过我的一席之地?”
他喃喃低语,旋即又自嘲一笑。
大抵是没有的吧。
楚元河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倘若他不主动,这一世,他依然只会是那个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在她心里毫无存在的帝王。
梦里梦外,从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奋力追逐。
这一刻,楚元河忽然有些累了,他垂下眼眸,一颗热泪倏然滚落。
赵清仪的手轻轻发颤,她却不敢醒来。
那一夜,楚元河记不清自己守在她床前说了多久的话,待到天光微明,他意识到,他该走了。
他站起身,最后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转身离去。
走出房门不久,赵怀义的声音在廊下突兀地响起,“陛下。”
楚元河停下脚步,与面前神态恭敬的臣子四目相对,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坦然回应这个称呼。
赵怀义的视线穿过他肩头,落在他身后紧闭的房门上。
楚元河的脸上浮现一抹尴尬,“赵大人莫要多心,朕……朕只是看看她,没做什么。”
忖了忖,又觉这话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对上赵怀义古怪的眼神后,索性闭嘴。
赵怀义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陛下的真心,思量再三,他打定主意。
“陛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84章 第84章原来你吃硬不吃软……
赵清仪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后看着自己的手背,独自呆坐许久。
楚元河昨夜还是来了,那些话,她也听见了。
只是很可惜,她没有对抗皇权的能力,更没有与他携手共享天下的勇气,楚元河的身份于她而言,便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背上,让她喘不过气,她只能又一次选择逃避。
以楚元河的身份,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纠缠着她,大抵是两世执念,不甘心罢了。
赵清仪安慰好自己,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赵怀义催促她快些用了晌饭,该启程回京了。
钱塘此番“造反”声势浩大,事情不出意外捅到了上京,便是给了朝廷一个肃清浙江官场的绝佳时机,很快会派新的官员接手浙江事宜,经此一事,新政也将正式推上台面。
至于江家,勾结岐王谋逆在前,逃不过朝廷制裁,赵漫仪再次失势,所幸她回到江家还没来得及正式认祖归宗,姓名未上族谱,在江员外身死当日,她便收拾了大量金银细软逃跑。
为了她的骏哥儿,无论如何她都得活着回到京城,不料才逃出钱塘,就被沿途的百姓认出身份。
当地百姓都知道江员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尤其她脸上带疤,格外好认,他们早就对江家恨之入骨,只可惜江员外死得太快,他们有气没处撒,瞧见孤身一人想要逃跑的赵漫仪,自然就想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赵漫仪一个弱女子根本招架不住,三两下被人抢了细软,还挨了一顿拳打脚踢。
赵漫仪疯了似的要和这帮人理论,对方却扬言要去官府告发她的行踪,她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只能慌不择路地逃跑,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活下去,要活着回到上京,活着见到她的骏哥儿。
昨儿夜她做了一场美梦,梦见她的骏哥儿了,她的骏哥儿被教养得极好,才二十出头便考中状元,比他亲爹还厉害呢。
等她找到骏哥儿,等骏哥儿参加科考,再中状元,她就是状元亲娘,那是可以请封诰命的,她赵漫仪就能翻身了!
思及此,赵漫仪一路跑,一路笑,状若疯癫,满嘴都是她要当状元亲娘了。
至于赵清仪一行人,浙江事毕,也该功成身退。
赵清仪无甚胃口,送来的晌饭没用几口,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人马整顿好该上路了,她才神色恹恹地出去。
彼时赵怀义正与孟嘉文说着话,瞧她面色不好,二人对了个眼神。
孟嘉文指了指前头不远处,“表妹,你的马车在那边。”
赵清仪没多想,道了声谢就往前头去,等她撩开帘子钻进车厢,才发现里头还坐了一个人。
她怔愣片刻,当即就想转身下去,拉车的马儿忽然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鸣,马车猝然前行。
赵清仪没扶稳,整个人朝马车里跌去。
楚元河眼疾手快,稳稳将她托住。
“多谢陛下。”赵清仪飞快垂下眼帘,要挣开他的手,对方却是用力握住,一把将她带进怀里。
她大惊,“陛下……”
一同回京的人可不少,其他人肯定知道楚元河在这辆马车里,父亲与表哥还偏偏让她上了这辆马车……
她是被算计了吧?
赵清仪心中懊恼,又被他抱着挣脱不开,强压着脾气,“你放开我。”
“不放。”楚元河语气执拗。
赵清仪逆反心起,装都不装了,咬牙使劲儿折腾,可那双臂膀圈着她,就跟铜墙铁壁似的密不透风。
她力气原本就小,加上心情不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更没力气,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看来,就跟小猫挠人无异。
楚元河好整以暇地垂眸望她,看她因为羞怒涨红了脸。
昨夜他确实想过就此放手,可不巧,赵怀义来找过他,推心置腹说了许多话,他们之间,还做了个小小的交易。
楚元河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可这些赵清仪根本就不知道,她还疑惑呢,昨晚楚元河那番话分明是要与她分别的,怎么这会儿又像变了个人。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果。
楚元河果然还是那副阴晴不定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他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信。
“陛下这样算什么?”赵清仪挣脱不开,气急败坏,扭头怒瞪着身后的人,提醒他强扭的瓜不甜。
昨日她话都说得那样直白了,还有什么纠缠的必要?好聚好散不行吗?
楚元河闻言嗤笑,“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天真吗?”不等对方反应,他就将她压倒,高大的身躯覆了上去。
赵清仪心惊不已,还要挣扎。
男人阴恻恻的警告声响起,“你再扭?”
察觉到危险逼近,赵清仪浑身僵硬。
那触感,那温度,她再熟悉不过,只是眼下,她们不再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
楚元河如此做,只会让她觉得难堪羞愤。
赵清仪咬着唇,“……陛下请自重!”
“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楚元河决定无赖到底,“之前,你明明很喜欢……”
灼热的气息缠绕在她颈侧,这里是她最敏感的位置之一,每回亲密,只要他一靠近,她便会娇羞得瑟缩起来,这次同样不例外。
他刚俯下身,她便觉脖颈又痒又麻,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喘。
待声音出口,赵清仪便后悔了,索性咬紧牙关,闭上双眼。
她就不信,这还是在马车上,外头又跟了那么多侍卫,还有她爹和表哥,她就不信楚元河这个皇帝当得这般猖狂,敢在马车里对她动手动脚。
楚元河幽深的眸底噙着淡淡的笑意,“般般,你总这样嘴硬,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别喊我。”赵清仪不想摒弃最后的一丝骨气。
“那喊你什么,夫人?”
“……闭嘴!”
“行,皇后娘娘,这个称呼可配得上你?”
赵清仪快气炸了,这人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那气息还在她颈侧流连,激起一身颤栗,赵清仪无法自欺欺人地忽视他,猛的睁开眼睛色厉内荏道,“你最好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人了。”
“你喊一声试试?”
楚元河收起笑意,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小脸,低声威胁,“你敢喊,朕就敢立刻要了你。”
赵清仪再次震撼,他、他居然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
“你……”
看着对方蠢蠢欲动的姿态,赵清仪知道,他真能说到做到。
她又急又气,憋得满脸通红,快要哭了。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终于不再是昨夜要与他恩断义绝时的冷漠嘴脸。
楚元河强忍笑意,板着脸,故作阴沉道,“外头那么多只耳朵听着呢,一会儿马车晃起来,或是你叫出来,你猜猜看,他们会不会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赵清仪的腿被他压制着,双手也被大掌捉住禁锢在头顶,她只能仰起头要往男人脸上咬,想报复他,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你敢动我,你……你就是昏君!”
“敢骂朕是昏君的,你是头一个。”骂了这么多年,楚元河习惯了,甚至很享受她这副羞恼地样子,“反正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朕喜爱你,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赵清仪满腹委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就是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强势,霸道,不讲道理。
可是,这似乎又应该是他原本的样子。
他是大梁的皇帝,从未有人能忤逆他,又是她亲手推开他,将他摆在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细想来,赵清仪觉得是她自作自受,但她不想承认,她做出宁折不弯的样子,“你做梦!”
她不信父亲不来救她。
“那要不试试?”楚元河露出玩味挑衅的笑,低头堵上她的唇。
赵清仪张嘴要骂,那长舌趁虚而入,勾缠住她的小舌,不让她有狡辩怒骂的机会。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人,彼此的气息再熟悉不过,纵然赵清仪有心远离他,可她的身体总会比她的心先一步接纳他。
而楚元河同样了解她,娴熟地搅弄起来。
赵清仪被吻得迷迷糊糊,险些沦陷进去,当大手探入她裙摆时,她恍然惊醒,尖利的牙齿用力咬上他的唇瓣,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在二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楚元河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一记耳光裹挟着香风袭来。
他不避不闪,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赵清仪打完,看了眼半空中微微发麻的掌心,愣住了。
她……她又打了他。
若是从前,打便打了,可如今她面前的不再是她的外室,而是陛下,她这一巴掌,牵连着阖家性命。
赵清仪屏住呼吸,盯着男人脸上飞快浮现的巴掌印,呆呆的不敢再动。
楚元河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擦过被她咬破皮的嘴角,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脸嗤笑出声,“朕从前太纵容你,你是越打越趁手了。”
下一刻,他又捉住她细白的手腕,“……如何,打完解气了么?”
赵清仪眼眸闪了闪,他……居然没生气?
刚刚听了前半句,还以为他要发作,治她大不敬之罪。
楚元河瞧她呆愣的模样,那张俊脸凑得更近了,“若是一巴掌不够,你再多打几下?还是……你想打别处?”
也不是不行,但若打他身上,怕赵清仪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他挨得太近,近到他的唇又要亲到她了。
赵清仪小脸涨得通红,怕他又来亲自己,二话不说再度抬手,但这次没打中。
楚元河轻轻攥住她细白的手腕,她便动弹不得。
男人一点点掰开她紧握的手指,露出泛红的掌心,“瞧瞧,手都红了……”说话间,眼底掠过一抹心疼,又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吻她的手心。
“……”
赵清仪脑中轰鸣,气到七窍生烟。
简直受不了他!
她明明在生气,在反抗,他干什么呢?莫不是疯了?
“你、你放开……唔……”
叫嚣斥骂的声音未落,楚元河又猛的将她拉入怀中,刻意惩戒般再次狠狠吻上她的唇,与先前吻她掌心的温柔截然不同。
赵清仪气不过,也打不过,尖利的指甲挥舞拍打,也只在他脖颈上挠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男人却丝毫不觉得疼,只有被打断的不快,他就亲一会儿,她都这般厌烦了吗?
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楚元河无法接受她厌烦自己的事实,二人唇瓣稍一分离,他便恶狠狠威胁,“你再乱动,朕就把绑起来!”
被人捏住手腕,赵清仪顿时泄了气,任他揽在臂弯里,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肯回应他的亲吻。
楚元河感觉到她的僵硬,挑起她秀气的下巴,薄唇反复浅啄,语气又缓和下来,哄着她,“放松点……”
赵清仪死死抿着唇,不想理他。
在他的脑袋埋进来时,她终于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那声音低低的,不同于欢好时的娇泣,听着很是委屈。
他以前根本不会这样强迫于她。
还是说……这才是他的本性?
此前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思及此,赵清仪鼻头忽然一阵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地垂落。
楚元河这才停下,语气幽幽,透着一股难言的冷,“……你就这么不乐意?
他的眼神莫名刺痛了赵清仪的心,如同细密的针缓而慢地扎进去,她还无法适应他的冷淡。
却又一次言不由衷,“陛下是九五之尊,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苦非要缠着我不放?”
楚元河快气笑了,“你说的对,朕想要的,必须得到,你也不例外。”
赵清仪根本不懂,他已经拿她没办法了,为了她,他一再降低自己的底线,为她一退再退,用尽千般手段才走在一起。
楚元河不是不能接受她撒泼愤怒,甚至是拳打脚踢,怎么都行……
可结果呢,她偏偏选择与他好聚好散?他们的感情就这般脆弱不堪一击?
还是他看起来太好说话,才让她萌生出如此天真的念头?
楚元河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相反的,他脾气一向不太好,挨过打的西北三十六部最清楚。
只有在赵清仪面前,他拿出了此生所有的耐心,但此刻也快压抑不住内心的暴躁与狂乱,只想用非常手段强留她。
管他三七二十一,把人留住才是最要紧的。
楚元河吻得越来越凶,若非他的气息熟悉,赵清仪都快认不出眼前的男人了,在他脸上,再看不到过去的温柔顺从,只有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占有与控制。
一夕之间,他们的位置调换,天翻地覆,她手里再无半分主导权……
不,或许从一开始,她自以为掌握在手的主导权,只是他觉得有趣,暂且交给她罢了。
没有谁可以驯服帝王,除非是他眼中的猎物,一只柔弱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且能让他觉得有趣,才会与这猎物逗弄嬉戏,玩玩权力交换的戏码。
而这一切追究到底,源于他有随时反扑猎物的能力,这才不介意让出这片刻的主导权,却足够让她这只闯入陷阱的猎物得意忘形。
赵清仪就是那只得意忘形的愚蠢猎物。
如今对方不陪她玩这场游戏了,她在他手里根本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颓然闭上双眼,默然承受这一切。
可她的反应只会让男人变本加厉,亲吻过后,楚元河的掌心贴着她的小腿滑了进去,本能的想从她这里索取更多,拆吃入腹。
赵清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下意识的并拢膝弯,抬腿欲踹。
男人的掌心阻挡其间,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声音淡淡的,“你要抗旨?”
她不是一直都认为他皇帝的身份才是阻碍么?她不是无力反抗皇权么?她不是要在他面上装个乖顺知进退的臣子之女吗?
她明明就有放肆的机会,偏偏不要,偏偏推开他。
那他就要让她好好瞧瞧,帝王之爱该是怎样的,如今他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命令。
赵清仪又能如何?
一听“抗旨”二字,深深的无力感如乌云压顶,让她挣扎后依旧喘不过气,在对方坚毅灼热的眸光下,她紧绷并拢的膝盖缓缓松懈了,颤抖的睫羽也染上泪意。
楚元河这个混蛋……
男人将她的自暴自弃尽收眼底,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是了然,以及再也装不下去微微上扬的嘴角。
温言软语的哄她时她不乐意,结果一威胁就老实了?
这是……吃硬不吃软?
楚元河忽然轻笑出声,“原来……你喜欢这样?”
第85章 第85章不是惩罚,是调.情……
男人声音低哑,缠在她耳畔流连,猝不及防咬上她的小巧的耳垂,粗粝的掌心缓慢却不断游移。
赵清仪的脸腾地涨红,诡异的酥麻传遍四肢百骸,她本能地想躲开,却被困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喷洒在耳垂处的气息让她止不住的颤栗。
若是平常她还能勉强应对,可这里并非无人之境,一想到马车外有成百上千的人随行,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唇快咬出血了,依旧无法完全阻止呜咽。
她终于低头,哭着求他住手。
嘴上哀求,心里却是将人骂了个遍。
楚元河敏锐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气愤,清楚她的羞耻心又回来了,他就想不明白,直面自己的欲.望很难吗?
为什么她总是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东西,身份,脸面,羞耻。
这些东西都比他重要,为此她不惜自欺欺人,装作不在乎他的样子。
思及此,那张俊脸越来越沉。
赵清仪害怕极了,她根本不敢去看薄衫下的涌动起伏,泪眼涟涟地望着他。
从前她只要稍稍生气,或是放下身段求一求,他都会顺着她。
可这一次赵清仪又失算了*。
指尖的侵袭势如破竹……
傍晚,马车终于缓缓停在驿站前,赵清仪如水一般瘫在角落里,察觉马车停下,慌忙整理衣裙要下去。
她不要跟楚元河待在一起了,她要去找父亲,不然找表哥也行。
结果刚挑开车帘,就发现四周静悄悄的,前后除了几个暗卫正在喂马以外,压根见不到其他人。
楚元河在后头轻轻拥住她,明知故问,“在找谁?”
赵清仪甩开他,“我父亲呢?还有我表哥呢”
“这么多人,当然是分开走了,你不是害羞么?如今人少了,你又不高兴?”
“你……”
赵清仪气急,时常因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懊恼。
楚元河真是不要脸!
“你到底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父亲向来最疼她,先前她说了那么多,父亲必然也明白她的顾虑,怎么就丢下她不管了?把她留在楚元河身边,不是羊入虎口吗?
除非……
“你威胁他了?”
楚元河听到这句话,心脏微不可察的抽疼了一瞬,对上赵清仪愠怒的眸子,那情绪很快压了下去。
他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朕在你眼里,就是如此卑鄙之人?”
“……”
赵清仪不想搭话,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抿了抿唇,语气决绝,“你若堂堂正正,当初便不会骗我。”
留在他身边还是太危险了,她必须狠下心来。
赵清仪进了驿站,问人要了一份舆图,猜测父亲可能回京的路线。
楚元河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里百般焦灼,最后还是气不过,一把夺过舆图甩给暗卫,“别看了,等回了京,你自然那就能见到他们。”
既然在她心里,他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用她家人威胁她的人,那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之后楚元河干脆把人困在身边,不允许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赵清仪起初反抗,后来发现他并没有再对自己做出逾矩之事,便也忍耐下来。
半月后,一行人终于抵京,文武百官在张首辅的带领下,早早在午门整装候驾,自浙江事了,陛下没了隐藏身边的必要,百官怀揣着激荡的心,期待面见天颜的那一刻。
而楚元河入京后便换上了御辇,赵清仪很不幸被拽入其中。
尽管御辇四周有帐幔垂落,可沿途百姓依旧隔着朦胧的帐幔,看见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传闻中极少露面的皇帝陛下,至于那女子身份,百姓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番邦公主,有人说是钱塘的富家小姐,又有人猜测,那或许是陛下养在宫外多年的外室……
总之猜什么的都有,一时间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赵清仪在御辇中坐立难安,不难猜到,接下来到了午门,或许迎接她的就是文武百官的瞩目。
她丢脸是其次,她不想牵扯赵家,还是别露脸的好。
“陛下,臣女可否与你商量件事?”时隔半月,这是赵清仪语气最好的一次。
楚元河猜到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想临阵脱逃,“你是以何身份同朕讨价还价?”
“……”
赵清仪深吸口气,“陛下……”
楚元河笑了笑,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般般,做任何事,都要懂得付出代价,朕陪你演了这么久的外室,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如今想翻脸不认账?”
赵清仪被堵得哑口无言,这都什么事?怎么弄得好像她才是犯了错的罪魁祸首?
“曾经那是你情我愿,我不也没要求你什么……”
她也把能给他的都给了,他还想怎样?
“你没要求,那是你的事。”楚元河捉着她的手,搁在腿上细细摩挲,眼神定定望着前方的午门,“但朕有要求,区区一个外室身份,你是在折辱朕?”
他可不是无私奉献的人,凡事必有所图。
赵清仪:“……”
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先来招惹她,要做她外室的,又来反咬一口。
“那你就当我才是那个外室,行吗?”
看着越来越近的文武百官,赵清仪快急哭了,拼命想从他手里挣脱,“从前都是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高抬贵手,放了臣女。”
楚元河仍握着她细白的腕,残忍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话音落,耳边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又哭。
楚元河强忍烦躁,最近他真不爱听她哭,一哭就好像他又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就会愧疚难受。
赵清仪一边哭,一边偷眼看他,这是她最后的手段了,谁让楚元河吃软不吃硬。
好在她的法子拙劣却奏效。
楚元河松开手,语气缓和了些,“暂且放你一马,你好好待着,若是趁机乱跑……”
赵清仪连忙保证自己不会跑,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又能跑去哪里?
御辇中,二人的挣扎拉扯映入百官视线,张首辅等人面面相觑,也在猜测那女子身份。
只有赵怀义在这一刹那低下头去,悄悄抹了把汗,但愿女儿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不要生他的气。
他也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考虑啊。
赵怀义心虚至极,面对同僚的私下议论,讪笑敷衍。
随着楚元河从御辇中.出来,百官终于亲眼见到了陛下的真容,纷纷跪地高呼万岁,一时间也没人再关注御辇中的女子。
赵清仪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躲在御辇中,大气都不敢出。
楚元河还要应付百官,挥挥手示意宫人将御辇抬进宫里。
赵清仪震惊不已,但此刻若逃,将再无回寰的余地,只能任由宫人抬起御辇,径直将她送到紫宸殿前。
……她还是稀里糊涂入宫了。
福贵早得了吩咐,亲自前来迎接,开口便唤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在紫宸殿内稍事休息,陛下一会儿就来。”
其余宫人皆附和跪地,唤她娘娘。
赵清仪欲反驳这个称呼,可想到福贵这番话定然是受楚元河吩咐的,便又打消了念头,解释也是浪费口舌,症结还是在楚元河身上。
赵清仪脑中转个不停,还在想如何与对方斗智斗勇,好全身而退,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忽然撩开帘子,将她从御辇中扶了出来。
赵清仪不明就里,被裹挟着进了殿内的净室,宫女们二话不说开始解她衣裳。
“哎——”
喊到一半,她就被带到池子里。
为首的宫女笑眯眯的,“娘娘连日奔波辛苦了,陛下特意嘱咐奴婢们侍奉娘娘沐浴更衣。”
赵清仪总觉得哪里不对,试图从水里出来,宫女们瞧着柔柔弱弱,手劲儿却不小,硬是将她按了回去。
赵清仪悔得肠子都青了,怪她先前话说得太绝,楚元河如今是破罐破摔了。
让她此刻沐浴更衣,能有什么好事?尤其还在他的寝殿里。
赵清仪的直觉没有错,宫女一番捣腾后,为她换上舒适薄透的纱裙,甚至还押着她到镜前梳妆。
这是……侍寝?
意识到这一点,赵清仪拔腿要跑。
宫女们接二连三跪下,说她要是出了这道宫门,她们会被打死的。
赵清仪不得不停下脚步。
主要是她跑了也没用,这偌大的皇宫如同囚笼,没有他发话,谁也逃不出去。
便在此时,殿门外响起福贵与其他宫人的声音,“陛下。”
楚元河嗯了声,跨步进来,先前跪在地上的宫女默契起身,迈着碎步退了出去,最后将殿门拢上,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
楚元河幽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宫人们有心装扮,此刻的赵清仪立在殿中,素色纱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巴掌大的粉面染了些许胭脂,端的是明艳动人。
这一路二人僵持着,他也没好好看过她,如今看来,她清减不少。
“饿不饿?朕让宫人传膳。”
熟稔的语气,令赵清仪有些许恍惚,误以为又回到了过去,可当她看清他身上玄色的龙袍,那一丝熟悉感又消失了。
“不必了,我要回去。”
楚元河应得很快,“好。”
赵清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强留她了?
楚元河兀自上前,牵过她的手,“陪朕看会儿折子,亥时一刻,朕送你回去。”
至此,赵清仪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居然就这么松口了,答应送她回去。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
看着对方平静淡然的神色,她又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出神的功夫,她被牵至御案前,楚元河先坐下,随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坐这儿。”
“不要。”赵清仪警惕起来,他花招太多,防不胜防。
楚元河刚回京,积攒的朝事繁多,过来时眉眼间明显带着疲惫,眼下却又轻松起来,冲她挑眉,“朕一言九鼎,你就陪朕待一会儿,会送你回去的。”
他又拍了拍腿,“若是错失良机,回头你可别哭。”
赵清仪权衡再三,忍了,距离约定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忍一忍,风平浪静。
她慢慢挪过去,站定在御案一侧,主动拾起墨条,与他保持距离道,“陛下您忙,臣女就在这里。”
楚元河没给她偷奸耍滑的机会,耐心重复一遍,“过来。”
见她不动,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过来,寝殿内的龙椅虽大,却不足以容纳两人同坐。
脊背触及他滚烫的胸膛,赵清仪就要站起来,男人却掌着她的腰往下按,她再度跌坐回去。
与此同时,楚元河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赵清仪察觉到后腰的存在,羞得满脸通红,扶着御案的细指都快掐断了,“……你别说话不算话!”
就知道这人不老实,喊她过来准没好事。
“脾气还真大。”楚元河既恼火,又无奈,埋在她后脖颈处长吸口气,淡淡的馨香勉强平复了躁动,“既然知道朕是什么人,你就该好好配合,免得惹朕生气,你也不好受……”
“我已经不好受了。”赵清仪没好气道,“你要看折子就快些松开。”
这样还怎么看,逗她玩呢?
楚元河“啧”了声,饶有兴味道,“你在关心朕?”
赵清仪的语气很冲,“谁关心你了?”
楚元河故意将她抱得更紧,对答如流,“那换朕关心你一下,你哪儿不好受了?”
“……”
赵清仪再次败下阵来。
男人双臂环抱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其实般般你根本就不想逃,对吗?”
她对他有过愤怒,气恼,羞耻,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厌恶,厌恶一个人时,眼神是藏不住的,譬如她看李彻。
他还听说,赵清仪拒绝旁人时会用簪子划伤对方,可她对他也没有。
他屡屡侵占她,她只会哭,会闹,或是做出生气的模样,只会说狠话,那狠话也就点到为止,甚至不如当初在黑风寨说得扎心。
这根本就是欲迎还拒。
楚元河的心柔软许多,亲昵地咬着她的耳垂,拔下她发髻间的凤钗送入她手中,“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做了,朕就相信你说的话……”
赵清仪眼瞳震颤,攥着凤钗的手都在抖,耳垂又是她的敏感处,只要靠近,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便来了,此刻又被他逼迫着,她眼睫扑闪个不停。
男人的吻自身后落下,“朕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如果她真的要走,真想和他一刀两断,他不会强留。
机会已经送到她手里了,只看她如何抉择。
赵清仪垂眸看着手里的凤钗,那是楚元河当初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如今,他却要她握着这只凤钗刺向他,以此证明她离开的决心。
她缓缓攥紧,好几次抬起手又放下。
……楚元河简直是在强人所难!
而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性命攸关的紧迫感,还在她颈侧亲吻逗弄着。
她闭上眼,想努力忽视他的存在,可他的亲吻又……实在让她觉得很舒服,很亲近。
她真是太没用了。
为什么偏偏生不起气来?难道真是色令智昏?
因为楚元河生了副好皮囊,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只偏爱她一人,所以她就毫无原则的沦陷了?
这完全脱离她的计划,她才不要原谅这个骗子,思及此,她又举起凤钗,要让这个男人好看,为欺骗她付出代价。
只是一看见他的脸,看他如最虔诚的信徒般亲吻着她,俊美的容颜满是对她的恋慕珍视……
赵清仪要疯了。
她自暴自弃丢了手里的凤钗,又不想让他看出她的不舍,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嘴硬道,“你是不是想害我?这是在宫里,我若刺伤了你,禁军岂能放过我?”
楚元河停下亲吻,瞥了眼地上的凤钗,黑沉沉的眸子重新锁在她脸上,已然看出了她的真心。
他无声翘起嘴角,“那朕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不会让他们伤你,如何?还要动手吗?”
磁沉的嗓音循循善诱,“机会只此一次,还是……你嫌发钗不够锋利?”
见她许久不答,楚元河又从御案上摸出一柄匕首递给她,顺便仰起脖颈送到她面前,“用这个……动手吧。”
他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赵清仪就知道自己又输了。
她再次扔开匕首,一脸懊恼,气急败坏,也不喊陛下了,没有半分的恭敬直呼他的名姓,“楚元河,你是不是有病?”
“是,朕有病,病得快要死了。”
楚元河在此时豁然起身,反手将她按进龙椅里,“所以朕需要你,只有你才能治好……”
他喘得厉害,意图昭然若揭。
赵清仪又给了他一巴掌,“清醒了吗?”
堂堂帝王,又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哄骗她。
楚元河那好看近妖的脸浮现出浅浅的红印,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嘴角噙着愉悦,“打得爽快么?”
赵清仪愣了愣,这什么话?!
“给你机会杀我,好让你解气,结果就只是一巴掌?”男人神情惋惜,叹息一声。
这于他而言根本谈不上惩罚,更像调.情,又说赵清仪若喜欢,可以多打几下。
赵清仪觉得他更有病了。
打他巴掌还给他打爽了?他的尊严呢?
她还不知男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楚元河已经趁机单膝压上她的裙摆,慢悠悠解下自己的腰带。
“你干什么?”
在赵清仪惊愕的目光下,他用解下的腰带慢条斯理捆住她的手,“机会转瞬即逝,般般抓不住,就怨不得旁人,如今……该轮到朕了。”
赵清仪脑中嗡鸣,膝弯已然挂在龙椅扶手上。
第86章 第86章“害羞什么?睁开眼看清……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红着耳根,“你……你住手!”
这是在紫宸殿!她身下是龙椅!
他居然要在这里……
不等她再想下去,她便靠在椅背上呜咽起来。
楚元河对今日侍奉赵清仪的宫女还算满意,这身衣裳挑得好,好看也方便,多余的一样没有。
赵清仪紧张极了,她向来保守,喜欢稳妥,同样也喜欢熟悉的环境,皇宫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帝王的寝殿,帝王的龙椅,更是让她陌生到害怕。
本就坐如针扎,他还……
赵清仪羞到闭眼。
楚元河的耐心不多了,吻开之后,兵临城下。
一声短促的哭声回荡在紫宸殿内,踩在龙椅边缘的白皙的足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守在殿外的宫人们吓一大跳,方才得了吩咐来为县主沐浴更衣时,她们多多少少有所猜测,可真真切切听到动静,还是觉得震惊。
福贵赶紧用眼神警告她们谨言慎行。
县主还没有完全做好接受陛下的准备,倘若她们当中有人说漏嘴,将县主与陛下的关系泄露出去,惹得陛下与县主又生隔阂,她们这些人就得去陪葬。
宫人得了警告,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声音总会断断续续从殿内传出,听得出来,陛下对宸华县主很是喜爱。
若非亲耳听到,她们都不敢相信,一向清心寡欲,后宫冷清的陛下,会对一个和离妇……
哦不,她们不敢提这三个字,太皇太后早有旨意否认了县主与李家的婚事,在世人眼中,县主就是清清白白的,之前宫人们没多想这一举动的深意,如今么……
只能说,陛下这是早有预谋,什么都安排好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来日迎娶县主吧,赵大人又刚从浙江回来,立了大功,顺势立后也说不准。
思及此,宫人们神态越发恭敬。
殿内的动静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县主似乎一直在哭。
说哭好像又不太准确,从那音调里判断得出,县主并非委屈难受,反倒是……
宫人中有些年岁大的,听出了端倪,脸红不已。
陛下真是……年轻力壮,把县主那般端庄稳重的姑娘疼爱得只会哭了。
寝殿内,赵清仪是真的怕了。
楚元河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行事不再收敛,放纵恣意,一张龙椅不够,御案也用上了。
赵清仪摇晃的视线里,书卷折子散了一地,砚台也摔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先前她研磨好的墨汁全溅了出来,一会儿宫人们进来收拾,不知该怎么想她,这里头发生过的事根本藏不住。
她脸皮薄,光是想想,两颊就烧得慌,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元河不满极了,单手钳住她脆弱的脖颈,沁着薄汗的宽阔胸膛贴上她纤细的脊背,“是朕做得不好,让你如此分心?”
“我、我没有……”
赵清仪气息颤乱,双手扶着御案抵死狡辩。
“是吗?”
楚元河显然不信,一口咬住她后脖颈的软肉,赵清仪疼得哼出了声。
“撒谎骗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明明是你骗我在先……”赵清仪快怄死了,他是真记仇,她不终止惩罚他的游戏,他便也不会停止。
“行,就让你一回。”
楚元河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内殿,那是她方才更衣的地方,有一扇酸枝木雕云龙纹落地铜镜。
赵清仪根本站不稳,脚下踉跄着朝落地镜跌去,不经意的一瞥瞧见了镜中的自己,她羞得慌忙移开视线。
楚元河却硬是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铜镜。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赵清仪被他胁迫着,不得以靠向那扇落地镜,双手撑着镜面勉力站稳,冰凉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她看到了镜中双颊绯红,哭得梨花带雨的自己。
也看到了立在她身后,密不可分的楚元河。
“……”
赵清仪紧紧闭上双目。
太难堪了。
对方却还在她耳畔低语,“害羞什么?睁开眼,看清楚……”
那声音仿佛自带蛊惑人心的力量,赵清仪扶着落地镜,眼睫颤个不停。
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自己。
和他在一起时,她……原来是这副样子么?
“看清楚了?”
楚元河像是洞穿了她的心思,将她整个人圈在落地镜前,“这就是真实的你……省得某些人嘴硬不肯承认……”
“般般,承认你爱我,承认你舍不得我……”
镜子里分明倒映出了她最真实的模样,她还要强撑到什么时候?
赵清仪不想听,“你别说了……”
男人眸色一厉,忽然加重力道,“有本事你看着自己,说你不需要我……”
外头的宫人们又听到了哭声,这一次哭声里终于有了哀求。
被人掌控的感觉太奇怪了,赵清仪想反抗,可是身子不听使唤,她也没有反抗的能力,终于在这场狩猎般的游戏中承认了。
她舍不得他。
可是……
“我舍不得的是我的外室,和陛下你毫无关系!”
楚元河唇边的笑意刚扬起来,转眼迅速消失。
紫宸殿外的宫人们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吟,个个心惊胆战。
原先约定的时辰早就过了,熬到后半夜天色蒙蒙亮起,帝王餍足慵懒的嗓音终于响起,唤人进去伺候。
福贵特意安排过,年轻的宫女一律遣出去,进殿收拾的都是宫里有些年岁,知事理懂分寸的嬷嬷,饶是如此,嬷嬷们瞧着一殿的狼藉,还是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陛下与县主真是……年轻啊。
楚元河还抱着她,在她耳畔轻声说句什么,便松开手。
赵清仪耗尽了力气,并未回应他的话,任宫人摆布,沐浴净身,一切做完,天色彻底大亮。
楚元河安排了步辇,由福贵亲自领路送她回府,同行的还有不少禁军护卫四周,一是确保无人冲撞她,二来也是防止她逃跑。
他是答应送她回府,却没说过要放了她。
檀月俏月提前得了消息在角门候着,福贵把人悄悄送到便回宫复命去,只留下二十几个禁军闯入赵家,将揽月阁团团围住。
面对两个婢子疑问惊恐的眼神,赵清仪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回房睡了足足五个时辰才醒。
醒来后,赵清仪就想出门,她还没得及看看父亲还有表哥,想必表哥已经回到孟家了,不知可有受伤。
结果才出院门,就被禁军拦下。
她气恼不已,“我在自己家还要受你们摆布?让开!”
“县主息怒,这是陛下的意思。”
眼看赵清仪要发怒,檀月俏月赶紧过去拉住她,也跟着劝。
就在赵清仪补眠的几个时辰里,宫里送来流水般的赏赐,两个婢子才从老爷与大夫人的对话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终于知道她们认识的那个平西郡王不是郡王,而是宫里的皇帝陛下。
如今陛下非县主不可,但县主还在同陛下置气,婢子们得了吩咐,要想办法开解她。
听到婢子们劝和的声音,赵清仪难以置信,“你们也被收买了?”
“不不不,这是……这是老爷的吩咐!”俏月机灵地把矛头转移给自家老爷,“老爷发话了,奴婢不敢不从啊……”
俏月的话提醒了赵清仪,她还有满肚子的怨气要同父亲发泄,为何回京路上,父亲要把她推给楚元河?有他这样当爹的吗?
“我要见我父亲。”赵清仪重新回到院门口,“陛下没说过,我不能见自家人吧?”
禁军们对视一眼,打算去请赵大人亲自过来一趟。
没等他们去请,赵怀义已经朝这边来了,身后还有十几个粗使抬着各种各样的赏赐。
见到女儿,赵怀义脸上满是欣慰,“般般,快看,这些都是陛下给你赏赐,先前你睡着,为父怕吵到你,便没送过来,你看看要把这些东西放哪儿合适?”
赵清仪投去一个诧异的眼神,这才多久没见,这么就跟换了个爹似的?
父亲不是最清楚她的想法吗?她们赵家就该齐心协力与陛下撇清关系啊!
这乐颠颠接受赏赐是怎么回事?
“父亲……”
她刚要开口,赵怀义抬手打断她,“父亲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还是先看样东西,再做决断也不迟。”
赵怀义将女人引到院中的凉亭下,才从袖中取出一卷明晃晃的圣旨。
赵清仪脸色一白,以为是召她入宫的圣旨,打开一看,里头却空白一片,只在末尾盖了两枚玺印。
她凑近看,其中一枚竟然是太上皇的。
太上皇与当今陛下都盖过印的空白圣旨,居然在父亲手里,那岂不是……
赵清仪的心猛然狂跳,“父亲是因为这个,才……”
赵怀义捋着胡须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就在我们启程回京之前,陛下将这东西给了我,还附带了一份丹书铁券,而陛下的条件……是你。”
他并非卖女求荣之辈,那日他主动找到楚元河,本意就是为了撮合他二人,自己女儿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心,而他作为父亲,旁观者清。
女儿动了真心,只是作为嫡长女,她有家族的顾虑,一切摒弃了个人的情爱只谈利益,可他作为父亲,私心里只想女儿幸福安稳。
而眼前就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撇去身份不谈,楚元河处处维护般般,爱护般般,甚至爱屋及乌,善待赵家每一个人,就已经过了他这一关。
如今赵家忌惮的无非是帝王的身份,担心女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无回头路,楚元河便拿出这份空白圣旨,生怕分量不够,还加盖了太上皇的玺印。
来日无论赵家遇到任何困境,有这份圣旨在手,皆可保赵家无虞,便是来日楚元河自己反悔了,在太上皇的玺印面前,他也得低下头来。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赵怀义是震撼于帝王对赵家的信任,如此全心全意的交付,也值得他把女儿交给这个男人。
真心本就可贵,更遑论这是帝王的真心。
赵清仪捧着圣旨的手轻轻颤抖。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父亲的反常,还有她离宫前,他的胜券在握。
楚元河抱着她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朕放你回去,倘若你还是决定离开,再不回头,朕便就此放手。”
她以为他彻夜折腾,是新鲜感快过去了,才会说那番话。
原来,是他早早将自己的软肋交到父亲手里,赌她的原谅与回头。
事实证明,还是他赌赢了。
“真是一个……胡作非为的疯子。”他就不怕赵家谋反,给他写个禅位圣旨吗?
他总是这样,害她又想哭又想笑。
一颗泪水从眼睫处滚落,溅在空白的圣旨上,赵清仪将圣旨卷好还给父亲。
赵怀义看她眼眶通红的模样,便知女儿的决定,试探问道,“那这些东西,是搬到你院里,还是……送到你外头的宅子里?”
回府后,他从妻子孟氏口中得知,陛下伪装平西郡王时,就时常偷偷翻墙进来与女儿“私会”,既然要“私会”,那肯定是外头的宅子更掩人耳目。
不过这样的日子应当不会持续太久,女儿心软了,陛下那边应该很快就有动作。
赵清仪听出父亲的弦外之音,脸又红了,“女儿回家就是看看父亲,既然父亲母亲安好……”
“行行行,这就让人送你过去。”赵怀义暗叹一句女大不中留,还是给女儿留了体面,回头,他该好好准备女儿的嫁妆了,饶是二嫁,那也得风风光光的。
这次禁军没有阻拦,跟着赵清仪的马车一同去了赵宅,他们全作护卫装扮,一路上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到了赵宅,管事妈妈便笑呵呵地前来相迎,吩咐下人将一箱箱的宝物搬去揽月阁,赵清仪才注意到,这成堆的赏赐中,居然还有那扇酸枝木雕云龙纹落地镜。
只不过送来的落地镜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无。
“……”
夜里梳洗后,赵清仪在榻上辗转反侧,只要一转到外头,就能瞧见那扇落地镜,看到她,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夏日本就燥热,一想更是发闷。
赵清仪索性起身,准备将那扇落地镜藏到帘子后,眼不见为净。
刚坐起来,敞开的窗楞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吓得她手一哆嗦,见到来人,她更是像做贼似的只想逃。
楚元河翻窗进来,三步并作两步拉住她,“我是狗么,见了我就躲?”
他翻窗的动作,进屋的时辰,都让赵清仪觉得熟悉,让她误以为是她的外室回来了,当下便脱口而出,“你连狗都不如。”
说完,室内静默了一瞬。
楚元河低笑出声,“你非要这么说……也没错。”
他略微松了力道,掌心里温热的细腕并没有挣脱的迹象,他便明白自己赌赢了。
楚元河一把将人拽入怀中,揉着她散落的青丝叹道,“这么晚了,盯着落地镜不睡,在想什么?”
第87章 第87章立后。
“陛下日理万机,还能得空来我这?”
赵清仪不想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生硬地转开话题。
楚元河并不戳破,顺着她的话道,“立后也是朝中大事。”
赵清仪听出他的试探之意,不过她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遂又端正神色,转而问起浙江的事。
她肯心平气和地交流,于楚元河而言已是莫大的让步,便顺着她的话题将近日朝中大事说与她听。
岐王虽死,部下的势力仍盘根错节,尤其对方与王家有诸多牵扯,而派去浙江调查的官员与锦衣卫还在取证中,王家这段时日为了自保手段频出,算是与帝王明面上较劲了。
世家屹立大梁百年,想要拔除他们的势力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楚元河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不过对赵家的封赏内阁已经商定好了。
赵清仪听罢并无太多喜色,赵家此番稳赚不赔,封不封赏都不要紧,其实她想问的,还有李彻。
“他……被你带回京了?”
楚元河抱着她的臂膀微微僵硬,语气沉了下来,“你关心他?”
赵清仪闭了闭眼,“我就这么一问……”
在钱塘的时候,她就感觉李彻与楚元河之间有秘密,本想找机会向李彻求证,后来也没见到,倒是那晚迷迷糊糊的,楚元河在她床前自行*交代了前因后果。
如今她能肯定,她和李彻都是重生的,而楚元河大抵是做了怪梦,从梦中预知了原本会发生的事,继而出手干预,处处挤入她的生活,这才出现了偏差。
而她方才多问那一句,只是好奇楚元河要如何处置李彻。
“我来了这么久,你都没关心过我。”
如何处置李彻,楚元河还在考虑中,反正不想让那人死得太痛快,但眼下他不希望这个人的名讳出现在他与般般之间,更不想因为这个人,再让般般误会他。
楚元河不满道,“我一宿未曾合眼,白日又要上朝又要批折子,忙到现在赶来见你,你开口就提别的男人?”
“……”
赵清仪睨了他一眼,是她不让他合眼吗?
但见楚元河眼底的两抹青黑,到底是心软了,让他到榻上睡,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结束这场争执。
这一夜,两人久违的和谐,直至天亮。
赵清仪睁眼时,身旁的被褥已经凉了,婢子进屋伺候,一人提着两只食盒,面上喜气洋洋的,“县主,这是陛下命人偷偷送来的,陛下说县主清减许多,特意让御膳房按照您的口味做了几样小菜点心,县主起来尝尝?”
曾经她们以为的郡王,一跃成了尊贵的皇帝陛下,而陛下却还一如既往地偏宠县主,檀月俏月两个婢子既替主子高兴,也觉面上有光。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一国之君,却甘愿拜倒在县主的石榴裙下,如今外头守着的那帮禁军,瞧见她们两个婢子都得恭恭敬敬的,极大满足了婢子的虚荣心。
尤其是俏月,一想到陛下或许早就觊觎县主,她便激动地拉着檀月哇哇叫,都是正值芳华的少女,若有人也这般真心待她,她做梦都能笑醒。
这么一想,俏月更激动了,还在私下里将县主与陛下相知相许的过往一一捋顺写下来,越写越觉得自己的揣测没错,陛下就是早有预谋。
在她们县主还是李家妇时,陛下就倾心她们县主,不然怎么解释县主新婚夜当晚,陛下急急忙忙将李彻调离京城三年?
那不就是吃醋在乎吗?
俏月如此揣测,便也笑嘻嘻地说了出来。
正在用膳的赵清仪呛了一口,她还真没俏月想得多。
檀月一边给主子端茶倒水,一边摇头叹气,央求赵清仪快些将俏月许了人家嫁出去,“县主您不知道,俏月如今可出息了,都该拿您的事编排话本子,依奴婢看,她就是想嫁人了……”
俏月羞红脸,追着檀月满屋子乱跑,主仆三人笑成一团。
金銮殿上,却是腥风血雨。
王家在浙江的布局彻底被打破,新政顺利推行,世家门阀岌岌可危。
一个早朝,楚元河处置了忠勇伯府在内的好几座府邸,皆是贪墨兼并土地之罪,还有的是闹出了人命,数罪并罚之下,几乎都是抄家流放的下场。
这其中大多是旁支末流,但忠勇伯却实打实与王次辅有姻亲关系,而他恰好是被罚得最重的那个,数条罪名之中,还有一条是他曾派人刺杀宸华县主。
忠勇伯被判秋后问斩,入狱前,还得扒了裤子廷杖七十。
禁军入殿拖人时,忠勇伯毫不犹豫喊起王次辅,央求他救命。
王次辅立在文官前列,额上满是冷汗,如今早朝,君臣之间不再隔着珠帘屏风,他能清晰感受到年轻帝王犀利的眸光。
忠勇伯府……算是彻底废了。
尤其伯府所犯的罪证据确凿,他若开口求情,下一个要被斩首流放的就是王家。
忠勇伯的求饶声越来越远,拖至殿外廷杖时,惨叫声响彻整座金銮殿,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心知肚明,陛下这是杀鸡儆猴。
忠勇伯一把年纪,没能抗住廷杖,当场咽了气。
楚元河见惯鲜血与杀.戮,区区廷杖,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忠勇伯的事情过后,他便让司礼监宣读立后圣旨。
此前百官只知陛下从浙江回来时,身边带了一位女子,纷纷在私下打听来历,可惜陛下藏得太好,那女子身份至今成谜,便有人猜测那女子或许出身不显,只是陛下养在宫外的一个外室罢了。
一个出身平平的外室,即便飞上枝头,位份也高不到哪儿去,那些想把自己女儿塞进后宫为妃为后的官员,自认还有机会争一争,便没过多探究,却不料圣旨一出,就是立后。
当众人听到宸华县主的名头,皆是目瞪口呆。
王次辅大惊,顾不得先前的敲打,立即出列反对,言辞间无非是认定赵清仪曾嫁过人,即便有太皇太后的懿旨,也不可否认她嫁过人的事实,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懿旨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糊弄百姓可以,糊弄不了他们这帮朝臣。
一个二嫁妇怎配国母之位?传扬出去定会遭邻国耻笑。
王次辅一站出来,他的拥趸也接二连三出来劝阻,而这其中居然还有赵怀良。
他位卑言轻,此刻说的话却是震惊朝野,“陛下万万不可,且不说县主曾嫁过人,光是县主私德有亏,品行不端,便不堪皇后位!”
赵怀义身为阁臣,自然站在文官前列,听到弟弟的声音,他颇为惊讶,旋即便是恼怒,“一派胡言!赵怀良,那可是你亲侄女!”
回京当日,妻子孟氏便与他说起家中发生的诸多琐事,他听罢后气愤不已,同意妻子分家的决定,只是刚回京急需处理完浙江事宜,家事只能暂且搁置,打算等朝政处理完了再同二房清算。
关于二弟纵容方姨娘犯下的糊涂事,他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今日却真真切切看着二弟在金銮殿上污蔑他的女儿,赵怀义岂能不怒。
赵怀良做出不卑不亢的姿态,“微臣是帮理不帮亲,县主纵然是微臣的侄女,微臣也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赵怀义气到脸红脖子粗,自己这个弟弟真是狗急跳墙,装都不装了。
赵怀良无视他愤怒的眸光,淡然阐述赵清仪婚内与外男有染一事。
此事曾在乔张两家的婚宴上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却是推出了方姨娘的丑事,在场众人在京中皆有耳目,对此略有耳闻,并不在意。
谁料赵怀良话锋一转,“此前所有人都以为,县主是与小叔子有染,实则与她无媒苟合者另有其人,臣亲眼所见!”
当初他找到出狱的李彻,李彻神色恍惚,仿若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他专门派人查过,得知李彻那日在赵清仪的宅子瞧见了一个男人。
他私下也找罗氏与李素素审问过,她们皆言之凿凿证明有个男人与赵清仪早有往来,而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罗氏与李素素就不得而知了。
可赵怀良猜到了,那人多半就是陛下,伪装成平西郡王的陛下。
因为当日李彻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平西郡王与陛下生得有几分相像?”
再后来,“平西郡王”在浙江暴露身份,他们才得以见到陛下真容,若非如此,百官还会继续被这位狡诈多变的帝王蒙在鼓里。
而今日,陛下忽然要册封赵清仪为后,又一次肯定了他的猜测。
兄长赵怀义立了大功,赵清仪又即将封后,接下来王家为首的世家望族将会相继倒台,届时他投靠王家的事就会败露,一同遭到清算,以兄长的性子,肯定会选择大义灭亲。
横竖逃不过一死,他要多拉些人给他垫背!
赵怀良破罐子破摔,拿出一封李彻早早写好的血书,直接道明赵清仪婚后并未圆房,倘若后者清白,一验便知。
他深知陛下与赵清仪早有私情,二人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他倒要看看,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下该如何收场?
是弃赵清仪保全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赵清仪不管不顾?
一时间,赵怀良脑海中掠过无数个念头,低垂的眉眼间藏满恶意。
赵怀义气到浑身发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弟弟会在朝堂上背刺自己,这是要毁了整个赵家!
楚元河如何揣测不出对方的恶意。
验身?简直可笑。
就算他在赵清仪未和离之际便插足其中又如何?
他是皇帝,又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他自己说了算,太皇太后都管不到他头上,区区一个臣子,简直找死。
但他必须为赵清仪正名。
“朕欲立宸华县主为后,是看重她的才干与悲悯之心,诸位爱卿有所不知,新政之所以能顺利推行,背后少不得县主出谋划策,包括去岁冬末江南等地受灾,县主也曾献上救灾之策,过后流民入京,县主广施粥棚,接济流民……桩桩件件足可证明,此女子绝非池中之物,纵然她是二嫁三嫁,只要朕觉得合适,她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朕要的是能与朕势均力敌的皇后,而非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试问这满朝贵女,有何人可与县主匹敌?”
王次辅都听愣了,陛下这诡辩的功夫堪比御史台了。
分明就是私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楚元河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已经有臣子动摇,觉得陛下说得在理。
王次辅还在据理力争,扬言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赵清仪还没入宫,竟也开始对朝政指手画脚。
等等……方才不是说要让赵清仪验身吗?
管陛下如何诡辩,只要验了身,赵清仪就没有入宫的资格,而验身又是个极侮.辱人的事,这代表了帝王与朝臣的不信任。
可眼下已经没人关注这个问题了,都在议论女子是否有权干涉朝政。
陛下的态度更是古今罕见,居然开始与朝臣们商议让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这怎么行!
先前县主闹和离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如今再让女子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那岂不是要让女人翻了天去?
楚元河此番言论专治百官各种不服,但凡是不服气赵清仪做皇后,只要家中有女儿有侄女的全被拎出来数落一遍。
他似笑非笑,态度亲和道,“若爱卿家中的小姐夫人们能同县主一般为朝廷分忧,朕也能给她们相应的一官半职,如何?”
这不胜过入宫为妃?
先前还在议论赵清仪是非的朝臣们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后,竟真有人认真考虑起来。
若是女子也能凭本事谋个一官半职……似乎也不是不行。
如此一来,家中的女儿们除了嫁人联姻,似乎又多了一条更宽阔的出路,凭本事立足,总好过小心翼翼看夫家脸色。
站在男人的角度,他们的权威受到挑衅,可站在父亲的角度,又觉得如此甚好。
再往深了想,若自己夫人也有县主那般的本事,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岂不是与他们强强联合?
很快,百官的心思活络起来,只有部分老顽固在严词反驳,认为此举有违纲常。
一直沉默的张首辅突然站出来为自家女儿争取,若陛下此言当真,他张家后继有人了。
王次辅:“……”
不是,陛下的话能当真?张淮虚脑子被驴踢了吗?
旋即他又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带进沟里了,眼下要紧的是阻止陛下立赵清仪为后!谈什么女子入仕!
女子就该温婉贤淑,相夫教子,能入宫就能为家族带来荣耀!
不阻止陛下立后的决定,将来他们各家的姑娘就没有入宫的机会了,他们到底懂不懂啊!
王次辅频频给自己手底下的官员们使眼色,结果搭理他的人寥寥无几。
曾经或许他们会唯王家马首是瞻,因为王家有个太皇太后,王家女又极有可能成为皇后,王家地位不容撼动,他们若追随王家,将来或许还能从中分一杯羹,运气好的,自家女儿也能送进宫里,与王家女争一争宠。
可如今事态变了。
太皇太后不管事,皇后之位又落到赵家女头上,而浙江一事王家牵扯到岐王损失惨重,原先的追随者不由对王次辅生出怀疑。
如今,陛下又给他们另谋出路的机会。
官家贵女不是只有联姻或入宫两条路可走,倒不如收敛不该有的心思,与王家划清界限,将来再各凭本事……
百官心里盘算着在未来的局势中要如何自处,再没功夫去批判赵清仪的私事。
赵怀良一脸懵然,不明白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大家难道不该齐心协力攻讦赵清仪与陛下的私情吗?
第88章 第88章大势已去。
赵怀良还想争取两句,被周围的同僚撞了个趔趄,所有人都明白,立后的旨意一出,就意味着朝局更迭,他们眼下该考虑的是如何在朝局更迭中立足,甚至是取代某些世家大族的地位。
至于谁做皇后,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
即便拉下赵家女,也有王家女,谢家女顶上,和他们没多大利益关系,他们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王家,大势已去。
随着黄内侍一声“退朝”,百官跪地恭送,过后便是热火朝天的议论,彼此交换主意,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维护新政,不少世家也决定低调行事,收敛锋芒,该交的权交还帝王,兴许还能保一族富贵。
至于赵怀良,因污蔑皇后惨遭贬职,念在他是赵家族人的份上免去一死,不日将流放西北服役。
王次辅仍不死心,散朝后着急忙慌赶去永寿宫求见太皇太后,想让太皇太后出面阻止楚元河立后,即便立后,后位也该是王家的!
王盈雪自出生起,就被家中灌输她是未来皇后的念头,这十多年来,她一直以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为了入宫拖到这个年岁仍未定亲,王家不能功亏一篑!
只要王盈雪能入宫,王家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太皇太后这段时日沉迷吃斋念佛,听到嬷嬷禀报王次辅求见,当下便回绝了,让人回去,无奈王次辅要死要活,直言若见不到太皇太后便在永寿宫外长跪不起,不得已只能将人领进来。
王次辅早没了从前的运筹帷幄,猛的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恳求太皇太后出面。
太皇太后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忍住斥骂他老糊涂。
先前他一门心思要把女儿送进宫,她还真当王次辅之事野心勃勃,想要维系世家门阀的荣耀,可后来他为了利益,居然瞒着她与岐王勾结!
这可是谋逆大罪!
若非楚元河顾忌她这位皇祖母,王家早就灭族了。
而王次辅揣着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无非是看皇帝年轻,想倚老卖老,觉得自己背后勾结岐王,操控浙江官场牟利,就能拿捏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如今岐王倒了,他竟不知收敛,还妄图利用女儿继续攀附皇室,太皇太后气得直骂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她一把年纪的人,心里清楚,只要楚元河还是皇帝,她就是太皇太后,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她只想安度晚年,若她拎不清再向着王家……
想到楚元河当初那警告的眼神,太皇太后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时候与王家撇清关系了。
她闭了闭眼,让人将王次辅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必再来永寿宫了,包括王盈雪。
之前太皇太后还想着,王盈雪若嫁不了皇帝,她也能为这姑娘保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现如今她可不敢插手管。
王次辅咬牙切齿,愤恨不已,控诉太皇太后对不住王家列祖列宗。
刚嚷嚷没两句,宫人神色惊骇的进来递消息,经锦衣卫详查,钱塘县丞周珣递交内阁的那封奏疏,所言句句属实。
不仅如此,陛下还将周珣提到刑部,任其为刑部侍郎,专司刑狱,而此人看似文弱却铁面无私,联合三司主官共查此案,已有大批官员相继下狱,很快就要查到王家了。
王次辅闻言一屁股跌坐在地。
完了,什么都完了。
太皇太后瞧他可怜,给了他最后一条退路,趁案子尚未落定,自请致仕吧。
年轻帝王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集权,只要王次辅肯放手,兴许还会看在她的情面上,对王家网开一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王次辅浑浑噩噩离开皇宫,依照太皇太后所言去见了陛下,再后来他在致仕回乡的途中,马车受惊冲下悬崖,他坠入崖底不幸身亡,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与此同时,东华门外,赵怀义也与赵怀良不欢而散,下朝后他们便争执起来,而从前看似木讷老实的弟弟面对他的诘问,竟对他冷嘲热讽,说从小到大,弟弟都只是哥哥的陪衬,若非他私下巴结王家,他还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赵怀良口口声声说,最厌恶哥哥这副自视清高的样子,什么为官清廉,不取百姓一丝一毫,那是因为娶了个皇商出身的孟氏!
反观赵怀良他自己,仕途平平,妻子性子泼辣又无甚助力,哥哥身居高位却不肯提携他,不投靠王家,他还能有什么出路?
赵怀义从未想过这么多年,对方心里居然存了如此多的怨气,这也让他明白,兄弟二人永无和解的可能。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坏了根基,留在身边,祸患无穷。
而赵怀良被贬官即将流放的消息,先一步送到赵家,还是赵清仪亲自送达的。
老夫人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痛心疾首,兄弟阋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赵怀义赶回家后,见到老母亲的神色便知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即刻安排好所有分家事宜。
老夫人摆摆手阻止他,分不分都不重要了,赵怀良都要流放了,往后这个家只剩长房一支。
许久不曾来往的李衡闻风而来,彼时赵家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同时也为避嫌,不想见他。
但门房禀报,李衡身边还跟着方茹,老夫人这才破例见他一面。
方茹一进门,就在赵怀良吃人的目光中跪地,将当初亲眼见到赵怀良掐死方姨娘的事一五一十供述出来,这其中还包括二人的对话,谈及大房回京途中遭遇劫匪一事。
赵家人并不在意方姨娘如何,但亲耳听到赵怀良暗中鼓动方姨娘截杀大房一家时,老夫人彻底承受不住,跌坐在椅子上。
孟氏与赵清仪则淡定许多,她们早有猜测,只是没有实证。
冯氏是继老夫人之后最震惊的那个,她简直不敢相信,老二平日一副老实巴交的老好人姿态,没想到他才是赵家最坏的那个,方姨娘的恶毒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冯氏害怕极了,跪下来恳求老夫人不要迁怒她和温仪,从头至尾,都是赵怀良与方姨娘在暗中谋算,她和女儿赵温仪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落,躲在屏风后的赵江俨冲出来,对着赵怀良又打又踢,“你是坏人,是你杀了我姨娘!是你杀了我姨娘!”
失去姨娘的日子里,他小心翼翼跟在主母身边,每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没想到害他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他最敬仰的父亲!
父亲杀了他的姨娘!
赵怀良心烦不已,暴怒之下一把恰住赵江俨的脖子,目眦欲裂道,“小兔崽子,我是你爹!”
他突然发作,将在场众人吓得惊叫出声,想上前阻止,又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逆子!逆子!”
老夫人心脏跳得生疼,捂着心口大喘气。
冯氏与孟氏赶紧给她递水顺气。
赵江俨单薄的身子悬在半空,小脸涨得青紫,眼看就要没气了,赵怀良才狠狠甩开他。
老夫人缓过气后,终于下定决心,不必分家了,从此以后,赵家再无赵怀良此人,她要与这个儿子,恩断义绝。
冯氏再次大哭,她才不在乎丈夫如何,她在乎的是,丈夫被逐出赵家,又要流放,她和女儿怎么办?
老夫人垂眸,看着儿媳的目光充满怜惜,颤着手摸了摸冯氏的头,“你当然还是我赵家的儿媳,往后,你就跟在我这老婆子身边吧。”
儿媳是她选的,她不会弃之不顾。
冯氏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孟氏过去扶她,还给她递了帕子,这段是日,她们妯娌关系缓和,相处还算融洽。
冯氏感动不已,立在一旁小声啜泣,哭着哭着,又想到赵江俨那个孩子。
他是赵怀良的亲儿子,也是二房唯一的男丁,还不知老夫人会如何处置。
老夫人缓过来后,又甩了冯氏一记白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儿子我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孙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从赵江俨的种种表现来看,这孩子已经废了,且十多岁的年纪,性子成型很难掰正,看着是没什么出息的,若继续富贵加身,说不准将来会做什么祸害百姓的事,倒不如随了他的父亲,去西北,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
说罢,又宽慰了冯氏好半晌,叫她不必担惊受怕,不会牵连她的。
赵清仪稍加思忖,也跟冯氏保证,有她在,不会让二婶二妹一起流放。
许久不曾听到她的声音,李衡有一瞬恍惚,察觉到对方淡淡扫来的目光时,他下意识垂眸,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他过去的长嫂,如今,要做皇后了。
也离他越来越远了,是他永远不能触及的存在。
那一刻,李衡胸口酸胀难受,却又莫名释怀了,他单膝跪地,向老夫人求娶方茹,方茹逃出赵家后便躲在他身边,于名声有损,他是时候为方茹负责。
况且,这也是圣旨。
好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已经不排斥方茹了,或许对方很多地方不如赵清仪,但不能否认,方茹是个好姑娘,对他一片真心,如今离了赵家二房,二人之间反倒少了许多猜忌隔阂。
至于赵清仪……
陛下册封其为皇后的圣旨下来时,李衡颇感意外,后来又了然,难怪当初自己登门提亲不久,宫里就来传旨,将方茹许给他。
早在那时候,陛下就已经和她……
李衡自嘲一笑,彻底放手了,冲赵清仪行礼,提前恭贺她大喜将至。
赵清仪回以一笑,就此冰释前嫌。
原则上,方茹和赵家没关系,不过念在对方养在府中多年,老夫人还是欣然应允了李衡的提亲,还给方茹添了一份嫁妆。
方茹没料到此行会有如此收获,不仅得了婚事,还得了老夫人的关照,忙含泪拜谢。
朝廷的速度也很快,当晚赵怀良父子就戴上镣铐枷锁押往西北。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赵怀良回眸注视着这座象征权力的繁华京城,漆黑的眼底只剩苍凉。
他还以为,会有人来送他最后一程,如今看来是他的奢望了。
赵江俨见他这副样子,脸上的愤恨散去,缓缓勾起嘴角,“父亲在看什么?莫非……是盼着祖母,或是母亲送你一程?”
若方姨娘在,定会发觉儿子的神态,甚至是浑身散发的气质与赵怀良格外相似。
赵怀良抿唇,没有搭理儿子。
赵江俨哈哈大笑,“父亲还是别看了,从今往后,只有我们父子相依为命了呢。”
他如今是小,身体小,力气小,可赵怀良总有老去的一日,到那时,赵怀良就掐不了他的脖子了。
赵江俨沉下眸子,打定主意,去了西北后要好好活着,他要为姨娘……报仇雪恨!
这个狠毒的男人,活该众叛亲离!
第89章 第89章这穿了和没穿有何区别?……
时值七月末,未到团圆日,赵家却久违地设了家宴,除大房和冯氏以外,来得还有永宁侯府的人。
赵怀淑牵着萧文吟先进府,见到她们,老夫人刚哭过的脸重新扬起笑容,这些年她虽与儿子们住在一起,但也时常盼着女儿来看她,论细致贴心,儿子始终不及女儿。
就连外孙女也笑嘻嘻的,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外祖母,文吟好想你呀。”
“外祖母也想你。”老夫人被她轻快活泼的语气逗得开怀,慈爱地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段时日不见,文吟瞧着长高不少,再多两年就要出落成大姑娘了。”
赵怀淑母女是特意来陪老夫人的,母女俩一左一右搀扶老夫人上座。
老夫人刚坐下就问,“对了,怎么不见寒玉与温仪?”
冯氏也抻长脖子朝门口看去,格外想念出嫁的女儿。
稍顷,两道昳丽的身影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出现了,竟是萧寒玉亲自扶着赵温仪过来,冷峻的面容挂上几分紧张,很是罕见。
“这……”赵老夫人当下挑眉,看了眼赵怀淑。
赵怀淑抿唇忍笑,示意她看向赵温仪的肚子。
老夫人恍然,“温仪这是……有喜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又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上月诊出的喜脉,不过日子还浅,本想等胎象稳固了再回赵家报喜的。”
赵家气氛顿时热络起来,冯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几回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竟是落下泪来。
她与丈夫离心多年,分家后冯氏虽与孟氏亲近许多,心里惦记的还是出嫁的赵温仪,可惜温仪才嫁人不久,不好时常回来探望,她也怕侯府去得频繁了会给对方带去不便,便生生忍着,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温仪居然有孕了。
再看萧寒玉扶着妻子,紧张兮兮的模样,冯氏破涕为笑。
这会儿是彻底安心了,因为她家温仪嫁了个好夫婿。
一家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关心赵温仪的肚子,时不时传出阵阵打趣的笑声。
赵清仪暗自惊叹,满打满算,这二人成婚还不到三个月,这么快就传出喜讯了。
她又想到张婉琰,回来这几日总是不得空闲,还没去乔家坐坐,不知婉琰的肚子里是不是也揣上孩子了?
此前赵清仪很忌讳怀孕,但看堂妹与萧寒玉站在一处,二人脸上皆洋溢着甜蜜的笑,又莫名失落。
打从楚元河知道她服用避子汤后,二人行房都很小心,生怕一个不慎……
如今,赵清仪居然隐隐羡慕起二堂妹了,两辈子,她都没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下意识摸摸平坦的小腹,难以想象自己怀上楚元河的孩子会是何等模样。
她的动作很是隐秘,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赵怀义与孟氏也没注意,彼此面上只有和煦欣慰的笑,赵家,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这般和睦的气氛了。
孟氏当即让华锦姑姑去库房取来一对玉如意,给赵温仪添些喜气。
就连与赵温仪不算亲近的赵澜俨也凑了过去,只是他不好意思问二姐姐,便拽了拽萧寒玉,好奇地问,“二姐夫,有喜是什么意思?”
萧寒玉被他问懵了,红着脸挠挠后脑勺,这……要怎么说?
有喜了就是有喜了呀,还能是什么意思?
几个长辈则是被逗得咯咯笑,萧文吟蹦蹦跳跳窜出来,冲赵澜俨吐吐舌头,“大表哥你好笨,有喜的意思就是你很快要有小外甥了,而我也有小外甥……啊不对,是小侄子?”
萧文吟掰着小手指,看了眼表姐赵温仪,又看了眼哥哥萧寒玉,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的生孩子到底是自己的外甥还是侄子,又引来一阵善意的欢笑。
但赵澜俨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也立在一旁掰手指,“我有骄儿那个大外甥了,那二姐姐肚子里这个就是我的二外甥,那三外甥……”
数着数着,赵澜俨忽然屁颠屁颠跑到赵清仪跟前,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姐,要不你快给弟弟我生个三外甥?外甥女也行的。”
赵清仪正用着晚膳,闻言险些呛到。
方才围着赵温仪嘘寒问暖的一帮人正好落座,听到这句话,顿时又来了精神,朝赵清仪投去揶揄的目光。
还是冯氏打圆场,“嗨呀,你这孩子……你姐姐还没出嫁呢。”
立后的圣旨须经内阁,再广而告之,中间需得几日功夫,之后再有钦天监卜算良辰吉日,女方也得筹备嫁妆……
如此诸多繁琐的流程下来,二人成婚最快也得半年后,这期间为女方清誉着想,实在不宜闹出孩子。
虽然家里人对她们的关系早就有数,但明面上,该装的傻得装,就赵澜俨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说话心直口快的。
萧寒玉在妻子的眼神示意下,赶紧把这位大舅哥拉到别处去探讨武考的事,赵澜俨今年通过了武考,再过三年,等他十六便能参加武举。
武道方面,二人颇有共鸣,很快在家宴角落里聊得热火朝天。
在座长辈们暗暗松了口气。
赵清仪轻咳一声,另起了话头,“方才能说起骄儿,我想起来,玉袖应该生了吧?”
孟氏很快接过话茬,说玉袖前段时日便生了,是个女儿,赵家看在李骄的面子上特意派人去照顾,满月时也送了贺礼。
赵清仪听罢点点头,如此也好,有一儿一女傍身,玉袖也算圆满。
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没有秉持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图舒心,一家人说了许多体己话,老夫人偶尔问起父女俩在浙江发生的事。
本以为这场家宴到处为止,末了老夫人像是想起什*么,“我怎么听说今日西域使臣即将入京,还来了一位公主?”
事关朝政,赵怀义的消息最是敏锐,立即承认确有此事,来的是西域一个名唤月翎的小国,当初楚元河征战西北时,月翎国曾出手相帮,此番派使臣入京是向大梁借兵的,意在一统西域。
这也是楚元河近日忙碌的缘由之一,除了料理王家以及浙江官场外,还得谨慎对待与月翎国的谈判,毕竟西域一统对大梁来说有利有弊,须得权衡。
若西域集中兵力攻打大梁,边境又起战事,劳民伤财,但若月翎国自愿成为大梁的附属,则能互通商贸,又于民生有利,但这其中有何条件,还得详谈。
老夫人直觉不妙,“若谈正事,他们怎会派一位公主前来?我还听说,那公主年芳十六,云英未嫁,又生得貌美……”
赵怀义神色尴尬了一瞬,下意识去看赵清仪的脸色。
赵清仪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什么公主?”
“锦衣卫提前查过,那公主是来和亲的。”赵怀义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不过,大梁未娶妻的皇孙贵胄多得是,再不济还有不少出身高门的世家公子,如何也轮不到陛下。”
看着父亲闪躲的眼神,赵清仪明白了,淡淡“哦”了声,继续低头吃菜。
席上静了一瞬,孟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埋怨自家丈夫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夫人忧心之处便在这里。
平常她关心朝政,却不会在意各家嫁娶联姻之事,但一听说西域送来一位和亲公主,她就觉得有必要提前知会孙女一声。
“清仪,你如今是陛下钦定的皇后,此事,你得留心。”
当初楚元河承诺的永不纳妾,只有赵清仪知晓,这些话她从未告知家人,老夫人的提醒意在让她权衡利弊。
毕竟她是要做皇后的人,与陛下之间不再是单纯的情爱,这当中必然会掺杂朝政与多方势力的纠葛,今日来一个西域公主,明日或许还会是哪家的高门贵女……
若赵清仪想不开,不仅徒增烦恼,兴许还会影响朝局,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老夫人希望她选前者,若西域公主要嫁天子,来日真进了宫,赵清仪一面要提防,一面也得顾全两方的颜面,不可苛待对方。
赵清仪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送到嘴里的饭菜忽然就没了滋味。
是啊,楚元河是皇帝,又岂能真的永不纳妾?
单一个赵家为朝廷效力远远不够。
世家贵女楚元河可以拒绝,但邻国公主呢?若处理不妥,势必影响两国邦交。
倒不是大梁忌惮一个弹丸小国,只是能以纳妃的手段解决问题,又何必大兴兵事?
所以当初那些承诺,赵清仪不敢太当真,她知道这一日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还没与楚元河成婚,和亲公主就要来了。
还生得十分貌美……
赵清仪陷入沉思。
赵怀淑察觉气氛凝滞,给老夫人夹了一块剔好骨刺的鱼肉,又往赵清仪的碗碟里送了一块,“这和亲公主要嫁谁还不一定呢,少杞人忧天胡思乱想,快些吃饭。”
众人讪笑着再次岔开话题。
老夫人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与外孙女萧文吟说笑起来。
赵清仪没了胃口,随意吃罢,同兄弟姐妹们打了几圈叶子牌后,便起身告辞。
她如今习惯在外头宅子住着,一一拜别后,就与萧寒玉赵温仪一同离去,只留下赵怀淑母女在赵家陪老夫人小住。
回宅子的路上,赵清仪闷闷不乐,两个婢子随行左右,往日最是多话的俏月也想不出宽慰的话来。
席间她们谈论起和亲公主,两个婢子都听到了,估摸着县主是心里难受。
回到宅子,俏月便道,“县主,婢子瞧你晚膳没用几口,可要婢子给你再做些吃食?”
赵清仪拒绝了,卸下钗环沐浴,直到坐在妆奁前,她端详着镜中的容颜,神思还有些恍惚。
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那和亲公主生得貌美,又是二八年华。
她如今还算风华盛茂,只是论起年岁,不如那和亲公主了,再过几年……
赵清仪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楚元河对她的爱,其实多少有皮相的关系,没有谁不爱美人,兴许是她的脸,她的身子,恰好符合对方的喜好,基于此,才渐渐对她生出兴趣,才会有后来的纠葛……
赵清仪没有埋怨楚元河见色起意,毕竟当初她对他也是一样的。
若没有那副皮囊,她不一定会多看他一眼。
但也正因如此,她不敢确定,楚元河见了那月翎国的公主会无动于衷。
正好两个婢子在屏风后收拾浴桶,俏月的声量没压住,“……听说西域人个个生得高鼻深目,瞳色也与大梁人不同。”
“我还听说,西域女子天生婀娜,豆蔻年纪的少女就……”
俏月比了比自己的曲线,神态夸张道,“那身量,那弧度,堪比咱们十六七岁的姑娘了……”
俏月发誓,她绝没有给县主添堵的意思,只是最近迷上了看话本,写话本,对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充满好奇,这才同檀月多说几句。
檀月起初还会回应,绕过屏风时察觉到赵清仪望着铜镜出神,飞快给俏月使眼色,让她别再说了。
俏月大惊失色,赶紧捂嘴低头。
“……”
赵清仪透过铜镜,将婢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深深叹了口气。
她是越发贪心,也越发患得患失了。
居然还会在意自己的容色。
她是不是太把楚元河当回事了?
赵清仪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还和从前一样,拿楚元河当外室看待即可,不用太在意,只要对方伺候好自己,管他将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若对方移情别恋,她忍受不了,有那封圣旨,她还可以离开。
想通过后,赵清仪顿觉轻松不少,而这一夜楚元河没来,她猜测应当是为了月翎使臣入京一事。
翌日一早,赵清仪照例外出巡视铺子。
昨夜她宽慰自己不必在意,结果出门就去醉仙楼买了糕食,让人送去宫里。
楚元河给她留了不少乔装过的禁军,其中一人拎着食盒直奔皇宫,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忍不住小声问婢子,“我……是不是太在意他了?”
突然给他送东西,以对方的性子,指定会认为是她想念他,那他岂不是要得意到天上去?
婢子头快摇成拨浪鼓了,“县主这是人之常情,有来有往嘛。”
陛下这几日没空出宫,不也一天几回派人给县主送东西,不是御膳就是各种新奇的宝物,县主这么久了才送一次吃食。
赵清仪的心稍稍安定,要矜持,不能上赶着。
楚元河在她身边安插了这么多人,他们肯定有人回去禀报过,说她已经知道了和亲公主的事,这时候她突然主动示好,万一楚元河觉得她在争风吃醋……
那她太没面子了。
上回因为一个舞姬她都闹了不少笑话,楚元河没少打趣她,说她醋劲大。
虽然那语气是笑着的,可谁知道醋吃多了,他会不会厌烦?
婢子们瞧她脸色时时变化,都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直到路过一家成衣铺,孟嘉文正好在巡视铺子,远远见到她们主仆三人,忙不迭招手呼喊,“表妹!”
赵清仪才从思绪间抽离,冲表哥施了一礼。
早在钱塘时,孟嘉文就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可惜为撮合表妹的姻缘,回京途中没能与她说上话,如今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只是刚走过去,他就敏锐的察觉出表妹的异常。
孟嘉文下意识看向婢子,檀月不敢说,俏月挤挤眼睛,做了个口型,提到了“和亲公主”四个字。
她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消息也是互通有无,关于和亲公主的事,孟嘉文前不久也得了消息。
这让孟嘉文更好奇表妹与陛下的关系,索性让婢子把赵清仪带进铺子的茶室里。
给赵清仪上茶的空隙,孟嘉文示意俏月出来,两个婢子中,就属俏月嘴皮子快,三两句讲明了自家县主的忧虑。
孟嘉文恍然大悟,又想起当日在钱塘,姑父尽心尽力撮合表妹与陛下的情形,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帮表妹一把,保管让表妹拿住陛下。
只要这二人如胶似漆,哪怕再来十个八个的和亲公主,也断没有插足的机会。
再回到茶室,孟嘉文亲自给表妹上茶,先问了她的近况,得知她安好,孟嘉文一颗心安了大半,觉得可以步入正题了。
他招招手,成衣铺的掌柜娘子含笑而来,手里还捧着一只精美的檀木锦盒,越过孟嘉文径直送到赵清仪手里,叮嘱她回房后再打开来看。
事情办妥,孟嘉文不多留,临走时从表妹身侧经过,还递给她一个充满鼓舞的眼神。
在赵清仪诧异看向他时,又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表哥只有一颗帮你的心,至于这主意……是她出的。”
孟嘉文毫不留情地推出掌柜娘子。
掌柜娘子是过来人,又颇为知情识趣,便笑眯眯地说那锦盒里的好东西是从番邦传来的,是她铺子里压箱的宝贝,一般人她还不肯拿出来呢。
赵清仪一脸茫然,不明白这掌柜娘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铺子巡视完了,带上厚厚的账册回府,她一门心思盘账,倒将那只锦盒忘在脑后,直至就寝前才想起来。
打开锦盒后,赵清仪愣了愣,两截嫩葱般的细指捻起锦盒中的几根……细布条?
不是,这什么东西?
怎么还缀着一堆珍珠宝石,乱七八糟的?
若是送她珠宝,也不必用布条串着吧,底下怎么还压着一件纱衣?
赵清仪将纱衣抖开,杏眸微微睁大,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么透?
她对着烛火,将掌心放在纱衣之后,朦朦胧胧的,却也能依稀分辨出她的掌纹。
这……穿了和没穿有区别?
赵清仪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些东西做什么用的,很快她又从锦盒底下发现了一本薄薄的画册,展开后,旖旎绮丽的美人图强势闯入她的眼帘。
赵清仪顷刻明悟。
画册上姿态曼妙的女子,身上穿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顿时一股热气涌上头顶,赵清仪“啪”的合上画册,呆坐原地,雪白的小脸憋得通红。
第90章 第90章“般般,这……能撕吗?……
赵清仪通身的燥热,想唤婢子多添些冰来去去暑气。
婢子先一步推门进来,“县主,宫里来人了。”
赵清仪飞快合上锦盒,将那些东西藏得严严实实,努力作出镇定的模样。
俏月嬉笑道,“陛下近日朝政繁忙,想见您一面却走不开,遂遣人来问县主的意思,看您是否愿意进宫一趟?”
赵清仪就知道,今日的吃食不该送的,楚元河定然是觉得她想他了。
但……
好像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想。
之前在浙江,她们几乎日日黏在一起同塌而眠,忽然分开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赵清仪终究是屈服于自己的心,让婢子去外头侯着,她稍后便来。
一刻钟后,她披着银红色锦缎披风上了轿辇,轿辇一路畅通,直接送到紫宸殿。
进殿时,楚元河一身常服,还在批奏折,听到脚步声,含笑的桃花眼抬起,扫过她身上的披风时,目光略有停顿,“外面很冷?”
赵清仪红着脸,摇了摇头。
楚元河搁下朱批,冲她招手,“到这儿来坐,我很快就忙完了,一会儿陪我用膳?”
他听说了,这两日赵清仪胃口都不太好,吃得少,也不知是府上的不好吃,还是宫里的御膳她吃不惯,又或是……害相思了。
他想她时也会食不下咽。
见赵清仪呆呆不动,楚元河干脆走过去,牵起的她的小手,竟发觉那小手格外火热,他神色一瞬紧张,“生病了?”
宽大的手背覆在赵清仪额上,她才回过神,忙又摇头,“没……”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热?”楚元河将朝事暂且搁置,牵着她坐下,便要去解她的披风,一会儿再唤太医过来诊脉。
赵清仪眼疾手快按住他,脸更热了,“我真没事,你……你先忙……”
到底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她还是太紧张了,做不到从容游刃有余,她得缓缓。
楚元河从她的肢体间察觉到了抗拒,没再继续,试探着问,“是因为和亲公主,你不高兴了?”
赵清仪垂眸,没答话,确实有一点影响心情。
但这话她不能表达出来。
楚元河轻抚着她的脸颊,低低笑了,“别胡思乱想,我许你的承诺,一直作数。”又问她想吃什么,他让御膳房做。
等赵清仪那股别扭劲儿缓过来后,宫人们已经布好菜退了出去,两人又和往常一般,他为她夹菜,知晓她爱吃鱼,夹给她的鱼肉也总是细心剔好骨刺的。
赵清仪白日也忙了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同他在一起放松许多,不自觉多用了几口,待吃饱喝足,又净了手,她便在旁直勾勾盯着楚元河。
他吃得速度不慢,但一举一动都很斯文,透着天潢贵胄的矜贵有度。
赵清仪瞧得有些出神,忖了忖,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我听闻那和亲公主生得貌美,兴许是你喜欢的样子……”
她小心打量对方听这话时的脸色,很可惜,楚元河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他是期待还是厌恶。
“若那和亲公主要嫁你,我……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话音未落,楚元河执着玉箸的手明显僵住,他缓缓抬起头来,眼波深沉,“般般此话何意?”
赵清仪被他瞧得微微发怵,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那些话在来的路上,就在她脑中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结果到了楚元河跟前,才起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怕楚元河误会,赵清仪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般般到底是什么意思?”楚元河放下碗筷,神情专注地盯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赵清仪彻底哽住。
那眼神太过锐利,仿佛只一眼便洞穿了她所有隐秘的心思。
虽然她做好了准备,接受楚元河将来会有的三宫六院,可她说不出来,她没法主动开口支持他接受和亲公主。
楚元河直接挑破,“你想让我娶了和亲公主?”
赵清仪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楚元河还有什么看不懂的,不由嗤笑出声。
赵清仪以为他生气了,声音闷闷道,“你先用膳吧。”起身便要逃开。
楚元河只一抬手,便攥住她的细腕。
赵清仪脚步没来得及收住,被他往后一扯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楚元河的视线她手腕掠过,披风敞开了一角,露出一截素色纱裙,只是那薄纱近乎透明,其下如玉的雪肤若隐若现。
原来这才是她穿着披风的原因?
楚元河刚生的一丝不虞褪去不少,他勾了勾薄唇,“我竟不知,般般还有如此大方宽容的一面。”
他话里有话,听得赵清仪面红耳赤。
在她扭腰挣扎之际,楚元河抱住她,语气里少了戏谑,透着罕见的认真,“般般,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期待的样子,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也不必昧着自己的心做决定。”
即便有人规定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或是规定皇后该是什么样的,那都是别人的规矩,不是他的。
他楚元河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真实的她。
赵清仪所有的挣扎在这一瞬停滞。
他果然还是察觉到了。
她打破原则的退让,强装的宽容大度,以及……她费尽心思的讨好。
楚元河一手托住她的后腰,一手环抱住她修长的双腿,微微俯身吻去她唇角的香甜,“……当然,像般般喜欢穿什么衣裳这种事,我不会干涉。”
“只是……”
指尖顺着她的皓腕游移,慢慢落在披风的系带上,“般般今日到底穿了什么,我能看看吗?”
原本肃穆紧张的气氛骤然溃散,随着掌心探入,赵清仪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具也开始寸寸破碎。
“不行,我还没做好准备……”
她拽紧披风,雪白的脸颊鲜红欲滴。
楚元河的动作停下了,他抽回手,臂弯一掂将她扶起来,眼中饶有趣味,“那就再等等。”
见他没有不高兴,赵清仪悄悄松了口气,从他怀里逃出来后便躲得远远的,纤长的眼睫闪了闪,“你、你先用膳,然后看完折子再说……”
既然来了,她就没想过无功而返,但不是此刻。
“原来先前催我快些用膳是这个意思。”楚元河眸色沉了沉,嗓音里难掩愉悦,“放心,吃得差不多了,折腾你的力气是够的……”
他故意将话说得暧昧,如愿见她羞到瑟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团成一只小球。
宫人进来扯了饭菜,楚元河回到御案前,兴许是想到接下来的事,很快批阅完余下的折子,不过时辰尚早,他今夜想将她留下。
还是晚一些,晚一些,她便不好走了。
赵清仪一直在等,起先还会在内殿里看看书,随便转悠,但楚元河的寝殿实在冷清,最有意思的只有那个人,可惜……
她不自觉看向珠帘外,眉眼冷肃的男人。
原来,他正经起来是这样的。
在此之前,赵清仪始终没多少真实的感觉,因为他在她面前没有架子,除了上回冷战时,为了留住他,床笫间偶尔会泄露几分强势之外,大多时候他待她是温柔的,顺从的,甚至是讨好的。
眼下见那个男人高坐龙椅之上,宵旰忧勤,夙夜匪懈的样子,她终于对楚元河这位帝王有了实感。
看得久了,赵清仪眼里的审视探究便不加掩饰。
楚元河五感敏锐,早就发现了她,绷着脸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才故作不经意地撩起眼皮,“我脸上有东西?”
偷.窥被逮住,赵清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怎么回事,感觉又热了。
她挥手给自己扑凉,才发觉四周摆放的冰早就化了,难怪她又热起来。
赵清仪很想解下披风凉快凉快,只是不确定楚元河忙完了没有,万一耽误对方正事……
早知道不穿那些东西了,如今骑虎难下。
楚元河隐忍着笑,双指并拢叩了叩御案,漫不经心道,“若在里头待得闷了就过来。”
喊人便算了,为什么要敲御案,好似在提醒她什么……
莫名其妙的,赵清仪的脸又红了。
她愣在原地不动,楚元河以为是自己的暗示不到位,干脆大手一挥,堆叠成山的奏疏被他拂到最边缘,腾出了大片位置。
这次他直接明示,“过来,坐这。”
他眸光灼灼,仿佛织就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笼罩住她,让她无处遁形,赵清仪硬着头皮挪了过去,到他身边时,就被他掐住腰抱到了御案上。
挤入她双膝间,上半身与她紧紧相贴。
楚元河抱着她,闭上眼,仔细感受怀里的柔软,有她在,那颗疲惫的心恢复了急速的跳动,强劲又炽热。
没有多余的话,他埋首咬开披风的系带,锦缎的料子本就柔滑,失了牵绊,轻而易举从她肩头滑落,披风掉落,露出其下隐隐绰绰的玲珑曲线。
赵清仪低呼一声,紧接着似有凉风拂过,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极力克制逃走的冲动,扶着男人肩头的细指微微蜷起。
她的心也跳得飞快,还是不习惯在这里,尤其穿成这样,坐在他的御案上,太过放浪形骸,尤其这次,还是她主动送上来的。
赵清仪轻咬红唇,神色无助,“楚元河……”
殿内烛影摇晃,她羞得快哭了,张口却是不可控制的三个字,“……好看吗?”
在看清的一刹那,楚元河眸色骤然暗沉,薄唇微张,吐着浅淡的龙息,却是一言不发。
赵清仪不确定他会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做这一切,固然有取悦他的原因,但也有她不可言说的隐秘。
她期待他的反应,想让他的目光长久地为她一人停留,更想看他为她疯狂失控……
于是她又小声问了一遍,“我……好看吗?”
回应她的是如同火舌般灼热的视线,仿佛不知疲倦,一寸寸欣赏着她,前所未有的耐心。
看来他对般般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对方还藏着许多……他不曾了解的惊喜。
赵清仪完全猜不到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只是盯着她,在她快要承受不住他的注视时,男人轻搂着她,吻上她的唇。
良久,才与她分开,殿内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
楚元河的语气既欣慰又兴奋,“很好看,比般般想象中的还要美,不过……”
他话音一顿,抚摸她脸颊的长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我希望这是真实的你。”
他想给她的是自由而非枷锁,他想娶她也只是因为,他想在漫长的余生里,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却不想将她套进“皇后”的躯壳里,让她一板一眼,重复着世人眼里的规矩。
他很清楚赵清仪的本性,一旦与人袒露真心后,她就不是循规蹈矩的迂腐之人,她有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脾气,难过了会哭,嫉妒了会使性子,生气了也会骂人会打人……
所以楚元河从不要求赵清仪大度,也不要求她讨好,他只求她是她,仅此而已。
楚元河的脸被烛火勾勒出锋利的轮廓,可他的眼神始终柔软,仿若静谧深沉的夜色,浩瀚到足以包容一切的深邃。
赵清仪怔怔望着他的眼睛,似有无形温暖的力量直抵心间,源源不断,让她无比清楚地感受到……
他在不遗余力地爱着她。
终于,赵清仪鼓起勇气回吻他的唇。
她的回应格外热烈,这一次,无须过多引导,赵清仪学会了坦然表达自己的欲求,字字句句皆令楚元河痴狂。
衣衫散了满地,庄严肃穆的御案再度沦为纵情的欢海。
楚元河喘着气,让她歇息片刻的功夫,慢条斯理为她整理纱衣,经他掌心熨平后,薄纱与玲珑的曲线贴合,愈发衬出几分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他漆黑的眸底再度泛起雀跃的晦色。
“般般,这……能撕吗?”他语气诚恳,带着些微的沉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