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彻底变了天。
赵清仪手捧圣旨,独自在屋中坐了许久,依旧没能揣摩出这道圣旨背后的深意。
檀月进来回禀罗氏的病情,“郎中瞧过了,老太太这是中风,已经不能自理,怕是要瘫了。”
她去琼华堂瞧过,那场面混乱得很,罗氏躺在床上,身下全是污秽之物,多半没救了,几个子女守在榻前轮流侍疾,赵漫仪与玉袖都在。
按理赵清仪也要去的,不过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宸华县主,没人敢叫她去干那脏活。
赵清仪嗯了声,没再接话。
罗氏落到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是报应,没什么可同情的。
“县主,这圣旨您都看了半日,是有何不妥吗?”
“没有。”赵清仪摇头,横竖想不通,干脆把圣旨收好,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檀月又问可要举办庆封宴,以官宦人家的作风,一般遇到这样的喜事都会摆上几日宴席,算是昭告天下。
赵清仪还是摇头,“这县主之位,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在她心里,她还是觉得德不配位。
她甚至怀疑陛下想捧杀赵家,就等着她和父亲洋洋得意,再让人抓住错处,拽落神坛,万劫不复。
檀月看出她的闷闷不乐,又说,“那……进宫谢恩的事?”
“自然要去的,否则就是陛下的大不敬。”赵清仪再如何怀疑,明面上的礼数得周全了。
檀月“哎”了声,便下去给她熨烫明日进宫要穿的朝服。
赵清仪仔细沐浴后,也没心情盘账,早早歇了。
翌日天不亮,就在婢子的侍奉下洗漱穿戴,她今日装扮格外隆重,梳着端庄狄髻,发髻间插满一整套赤金翠羽头面,身上是一袭深青色妆花翟鸟纹大衫,下配同色系曳地云锦裙,绣鸾凤牡丹云霞帔从身后绕过双肩,垂于身前。
这般庄重的服饰,除了大婚,赵清仪只在上辈子穿过一回,就是她三十六岁,诰命加身之日。
这一世同样得到尊荣,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赵清仪看着落地铜镜中端庄明艳,容色秾丽的自己,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这一世不靠扶持丈夫,而是靠自己挣到了这份体面。
俏月不禁叹道,“还是县主生得美,才能压住这般稳重的颜色。”
收拾完毕,赵清仪款款出府。
这段时日还有流民陆续入京,而刘家那对夫妇至今下落不明,须要人盯着,赵清仪便将机敏泼辣的俏月留下,只带了檀月同行。
目送自家县主离去,俏月便带着几个仆婢去往李家老宅,老宅安置了不少流民,每日须人力看顾,当然,这只是她们主仆出门的借口,最要紧的还是替县主找到那对夫妻。
就在她们出门不久,赵漫仪躲在琼华堂的角门,也准备伺机出府。
赵清仪都被册封宸华县主了,自己再不动手,她和骏哥儿就要一辈子屈居人下,仰人鼻息。
眼下罗氏中风瘫痪,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系于罗氏一人,正是她出府的最佳时机。
却不知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全被李彻看了去,就在她一脚踏出角门之际,冰冷的男声陡然响起,
“你要去哪儿?”
赵漫仪吓一大跳,对上李彻阴鸷审问的目光,她抖着声音解释,“妾、妾身就是想去老宅看看……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李家接二连三的出事,李彻整个性子变得愈发古怪阴沉,甚至极端,赵漫仪察觉出了对方的疑心,暗自咽了口唾沫。
“往常都是大姐姐在照顾流民,今日她要进宫,妾身怕她看顾不过来。”有了借口,赵漫仪说话声平稳许多,但还是小心翼翼的。
李彻确实疑心,他现在看谁都觉得对方会背叛自己,他上下打量赵漫仪,良久才放过她,“那你去吧,早些回来。”
赵漫仪如释重负,挤出一丝笑,道了声谢后匆匆离去。
李彻一直望着她的背影,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拳头越攥越紧。
赵漫仪浑然不知,她只想快点解决掉赵清仪这个麻烦。
到了李家老宅后,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总算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落单的男人,男人手里还端着一碗白粥。
那是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家伙,长相倒是平平,丢进人堆里毫不起眼。
赵漫仪只是看了一眼,对方便捕捉到她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如狼的光。
见赵漫仪离去,男人将粥大口饮尽,随即碗一丢,嘴一抹,跟了出去。
老宅门口挤满流民,俏月叉着腰站在台阶上指挥众人有条不紊地领粥,一打眼就瞥见疑似赵漫仪的背影。
不仅如此,赵漫仪后头还有个东张西望的男人,也脚步匆匆,飞快钻进胡同里,这立即引起俏月的警觉。
俏月嘱咐施粥的仆婢几句,悄悄跟了过去,亲眼看她二人一前一后拐进一间破败的屋舍里。
俏月直觉不对,蹑手蹑脚跟过去,扒在破败的门缝朝里张望,只一眼就吓得她捂住嘴,险些惊叫出声。
里面的男人居然……居然一把抱住赵漫仪!
那男人显然素了多日,见到赵漫仪便急不可耐,赵漫仪嫌恶地推开他,“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对方吊儿郎当的笑,“我跟过来,也有正事。”
赵漫仪知道他想什么,耐着性子谈条件,“你先帮我解决一个人。”
“我都借种给你了,你还要跟我谈条件?”男人是个混惯的无赖,说话的功夫又动手动脚起来。
赵漫仪被他那句“借种”吓到了,慌忙推搡他,“这件事你别再提了!你若敢说出去,别说银子,你命保不住!”
男人这才罢手,“行行行,说吧,要解决谁?”
“宸华县主,你敢动吗?”赵漫仪挑眉,故意挑衅的说。
男人原本还犹豫,撞见她这幅神情,嗤笑,“有何不敢?那不就是你长姐?”
自从在庵堂碰了赵漫仪之后,他就主动打听关于赵漫仪的一切,知道她有个嫡出堂姐赵清仪,刚被陛下册封县主。
“上回我被关进柴房,特意把赵清仪的把柄告诉李素素,结果李素素就是个蠢货,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砸了。”
若非如此,她怎会沦落至此,还被一个粗鄙不堪的男人拿捏着?
“现如今李彻不行了,整日盯着我疑神疑鬼的,若能趁机算计赵清仪,以李彻现在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她,如此我也安全了。”
这一出不仅能祸水东引,让李彻少盯着自己,还能毁了赵清仪,两全其美,一石二鸟。
赵漫仪递给男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几乎日日都会到老宅走一趟,等我把人引到房里,你可得把握住机会。”
上次失手,只是因为她不在罢了,这次她亲自出马,绝对能让赵清仪有来无回。
俏月捂着嘴,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发出动静来。
原来上次李衡的祸事,也是赵漫仪在背后撺掇惹出来的,如今一击不中,还想故技重施!
她要把这些消息全都告诉县主!
等里头传出奇怪动静后,俏月躬身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马车缓缓行至宫门,到了皇宫,檀月就不能陪主子一起进去了,只能在外头候着。
赵清仪在宫人的引路下七拐八绕,总算到了凤仪宫。
她是女子,所谓内外有别,通常不会直接面见皇帝,此次入宫谢恩,主要是向后宫唯一的正主太皇太后谢恩。
凤仪宫是皇后宫殿,而今陛下尚未立后,主位空悬,赵清仪到了此处,有些疑惑,不应该带她去太皇太后所在的寿康宫吗?
引路的宫人只笑了笑,让她在殿中候着便是。
赵清仪无奈,只能在里头等着,宫人怕她冷,贴心地送上一只手炉,好在也没等太久,就有内侍喊话,“太皇太后到——”
赵清仪当即跪地行礼。
太皇太后一把年纪,走路还算稳健,让她平身之后,便上下左右审视她。
没错,就是审视的感觉,让赵清仪隐隐不适,好在对方没有为难,“行了,哀家只是过来瞧瞧,被册封为宸华县主的人是何等模样。”
察觉到殿内气氛古怪,赵清仪一颗心悬了起来,垂眸不语。
“长相端正,仪态么……勉勉强强。”太皇太后是个极挑剔的人,最看重规矩,但见到赵清仪本人后,她也实在挑不出毛病来。
硬要挑剔的话……
唔,身段不够纤细。
赵清仪被娇养得极好,气血充盈,体态丰润,加上她的年纪不小,身段已然长开,端的是凹凸有致,曲线婀娜,加上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皮肉,真有几分祸国殃民的姿态。
尽管赵清仪此刻很是端庄有礼,可私底下,谁知道呢?
太皇太后不由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即消失已久的太上皇——当初无数贵女不选,偏选了个二嫁女,那个二嫁女也生了副好皮囊。
她还真怕自己的孙儿也步他父皇的老路,并且相对而言,楚元河的行径更恶劣。
他父皇娶的只是个不清白的二嫁女,他倒好,去招惹一个尚未和离的有夫之妇!
君夺臣妻,传扬出去,皇帝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思及此,对赵清仪生出的一丁点儿好感也烟消云散了,太皇太后决定趁皇帝不在,好好敲打一番。
结果嘴还没张,外头进来一个内侍,“太皇太后,您的药膳好了。”
什么药膳?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见进来的内侍有些眼熟,似乎是司礼监黄内侍的徒弟,她便明白过来,对方是提醒她,该回她自个儿宫殿了。
这是一刻都不曾懈怠地盯着自己,生怕她会伤害赵清仪么?
太皇太后胸口堵着一口闷气,内侍又催促起来,“太皇太后还是早些用了药膳,以免陛下担忧。”
至此,太皇太后不好落了皇帝的脸面,先前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顺着内侍的提醒起身离去。
太皇太后一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散去,赵清仪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不过后宫唯一的正主走了,她应该也没有逗留的必要了。
赵清仪后脚准备离开,方才传话的内侍笑说,“县主可以在宫里逛逛,待用过午膳再走也不迟。”
赵清仪才发现,眼前的内侍是最初去李家传召李彻的那位公公,这算是她们见的第二面了,不算完全陌生。
赵清仪便斗胆发问,“不知是哪位贵人要留我在宫里用膳?”
“自然是…*…”小内侍差点脱口而出,对上赵清仪探究的目光,又转了话锋,“自然是长公主殿下了。”
这更奇怪了,若是长公主要留她,也该把她叫去公主府才是,要她在这空荡荡的凤仪宫做什么。
小内侍怕再待下去容易说漏嘴,忙找了借口离开,如此,凤仪宫就只剩赵清仪和几个宫女了。
实在无聊,赵清仪便在凤仪宫走动起来,她守着规矩,不敢放肆,就只在主殿外来回走动,消磨时间。
好在这般的枯燥并未持续太久,一阵熟悉低沉的笑声传至耳畔,她回眸,来人一袭玄色常服,墨发束冠,面容昳丽。
“郡王?”
赵清仪短暂惊诧,才发现附近的宫人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她心下一紧,“此处是后宫,郡王如何来去自如?”
楚元河脚步一顿,暗暗佩服赵清仪的敏锐,面上不露破绽,“本王进宫自是来探望太皇太后的,这不刚听说太皇太后来了凤仪宫,本王便过来瞧瞧。”
“那实在不巧,太皇太后凤驾已然回鸾。”对方解释还算合情理,赵清仪并未怀疑,福了福身道,“时辰不早,臣妇该回去了。”
掠过楚元河身畔时,对方眼疾手快,攥住她凝白如脂的皓腕。
俯首间,清冽的气息拂过她的发梢,“赵清仪,你躲什么?”
楚元河不喜欢她出阁后的身份,所以大多时候,他总是语带戏谑地称呼她为赵大小姐,却很少连名带姓称呼她。
被他攥住的手腕炽热无比,赵清仪难得慌乱,“郡王,这是在宫里……”
不论私下如何,在宫中还是要有分寸的,若是叫外人瞧见,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不对……她在担心什么?她和他,本就是清白的。
赵清仪试着挣脱,但她这点力气就和小猫挠人一般,楚元河完全不放在眼里,“宫里怎么了,四下又无旁人,你躲什么?”
是啊,自己到底在躲什么。
赵清仪自己都不明白,只是一想,她就觉得脸颊烧得慌。
“是我喊你闺名,你心虚了?”
“我没有。”赵清仪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心虚,一个名字而已。”
楚元河又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她,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中难掩失落。
赵清仪居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受伤?
她心脏一紧,低垂的眼睫忍不住轻轻颤动起来。
她内心是羞愧的,为她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在明知对方心意的情况下,她还接受对方不少帮助,如今恩与情都还不上就算了,她还酒后胡来,现在又惹得人家伤心……
“臣妇此前若有冒犯郡王之处,还望郡王多担待,不要往心里去……”都是酒后胡言,当不得真。
楚元河语调拔高三分,透着欣喜,“你果然记得!”
“……”完了,要算账了。
赵清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楚元河连名带姓喊她的那一刻起,一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逐渐清晰,那一夜她醉酒犯下的糊涂事历历在目。
楚元河本就是个不正经的性子,她没回应他的感情之前,对方都同她开了好几回玩笑,若是楚元河计较起那夜的事,她还真不好脱身。
“郡王,有什么事,我们晚些再说……”
赵清仪实在害怕,一是宫中耳目众多,二是至今她都不清楚是何人留她在这凤仪宫,万一对方忽然出现……
没等赵清仪再胡思乱想,高大挺括的身躯骤然将她拢住,她毫无预兆的扑进对方厚实的胸膛里,被裹挟着步步后退,直至背后抵住一棵树干粗壮的梧桐树。
赵清仪脑子完全宕机,这般近的距离已经超出她的可接受的,认为安全的界限,让她一颗心慌乱直跳。
“你……”她有些恼羞。
“有人来了。”楚元河的神情却很严肃,胸膛几乎要与她压在一处。
一方坚实如铜墙铁壁,一方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两相碰撞,赵清仪难堪地别过脸,就见几个宫女从她先前站的位置经过,目不斜视,倒没她们这里瞟。
刚想骂楚元河一顿,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是她误会了。
她还以为楚元河在占她便宜。
二人皆屏息,直到那几个宫女彻底走远,赵清仪不敢往下看,只能保持抬头的动作,瞥了眼被他按在头顶的手腕。
“可以放开我了。”轻柔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对方松开桎梏,赵清仪才发现自己有些腿软,估计是被惊吓的,不得不扶着身后的树干稳住身子,飞快整理好衣衫上的褶皱。
“赵……不对,现在该叫你县主了。”楚元河就跟没事人一样,“县主,多日不见,你我怎么生分了?”
“没有的事。”她们原本也不熟的,赵清仪绕开他走了。
楚元河莞尔,三两步跟上去,“本王还有话没说完呢……”
赵清仪耳中嗡嗡,忍不住啐他,“你快离我远些,不然一会儿又让人瞧见了。”
“不会有人来了。”她走得实在太快,楚元河只能再次出手拉住她,“你还没好好看看这座宫殿,怎么能随便走了?”
楚元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本王与你实话实说,是陛下叫我带你逛逛凤仪宫,让你瞧瞧这宫殿造得如何?可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
自父皇母后离宫,这皇后寝宫便一直空置,如今他继位了,按照赵清仪可能会喜欢的样子翻新过。
赵清仪却不知这些,她低头,“皇后寝宫,岂是我一介外命妇能非议的?”
肯定是楚元河又在拿自己寻开心,“郡王再胡闹纠缠,我可要喊人了。”
“你喊吧。”楚元河义正辞严,逗弄赵清仪,“喊破喉咙,本王今日也得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赵清仪停下脚步,昨日在脑中盘桓整夜的疑惑,似乎在此刻串联成线,让她陡然生出不详预感。
她只是捐银三万两,就换来一个县主身份,还被冠以极僭越的封号,如今陛下又让人带她来皇后寝宫……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这也太荒唐了。
且不说她已嫁为人妇,即便真被皇帝觊觎,也不可能上来就给她皇后之位。
……楚元河果然又在拿她寻开心!
“我差点信了你的邪。”赵清仪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就在她快要跨出凤仪宫的宫门时,楚元河侧身挡住她的去路,笑容玩味,“这可是陛下旨意,你敢不从?”
“别胡说。”赵清仪低声呵斥,下意识看向四周。
那种藐视皇帝的行为,她只在年少不懂事时做过,现如今她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大放厥词,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楚元河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容愈发明朗,衬得那双桃花眼勾魂摄魄。
他压低声用商量的语气,“你若实在不想从了陛下,那就……从了本王”
怕赵清仪想不起来,他俯身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的保证,“你放心,那晚你说和离后,要养我的事,我绝不同第三个人提起,包括陛下。”
赵清仪瞳孔猛地一颤,她……她居然说过这种混账话?!
“不可能,我没说过,你少污蔑我。”赵清仪显然急了,语速都比平时快上几分。
这次她的手掌直接呼到了楚元河的俊脸上。
她实在受不了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近距离接触,让她莫名有种压迫感,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更多的还有心虚,因为她知道楚元河没胡说,那些混账话多半真是她酒后自己说的。
她承认,楚元河的皮囊颇具吸引力,但她发誓,她是单纯的欣赏美,绝无他意。
“这样的玩笑话,郡王以后莫再说了!”
赵清仪一颗心乱得很,几乎是落荒而逃。
楚元河除了年幼时被父皇揍过之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胆大包天,巴掌敢往他脸上招呼的。
他摸着脸,神色怔怔:“……”
也不疼,赵清仪那点力气,顶多是在他脸上推了一下,比疼痛更动人心的,是此刻他的脸颊还残留一丝属于对方的香气。
楚元河摸着脸,缓缓转过身,望着那越走越快的倩影,一瞬明白了话本中的酸段子。
真有人扇巴掌时,巴掌未落,香气先至啊。
第42章 第42章绿油油,狗咬狗
赵清仪一路疾行,心跳快得随时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好在出宫路上畅行无阻。
等坐上马车她才想到,倘若真是陛下要留在她凤仪宫,她这般不打招呼就走了,是否会得罪陛下?
她得罪陛下事小,就怕会牵连父亲。
不过走都走了,现在后悔也无益,在陛下态度尚未明确之前,她干脆装傻充愣算了。
赵清仪先去自家酒楼用了午膳,便赶往老宅看看流民的情况。
马车刚到,俏月快步迎上来,瞧着神色慌张,“县主,婢子有要紧事与您说。”
主仆三人默契地进了老宅,里头专门有一间小厢房供人歇息,这会儿其他仆婢都在外头忙碌,屋里没有外人,俏月将偷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清仪浅淡的眸色逐渐变冷。
和离是必成之势,所以即便赵漫仪用尽手段重回李家,她想的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对方不主动找事,她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李家注定覆灭,赵漫仪跟着李彻早晚要倒霉的,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偏偏赵漫仪要作死,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先下手为强。
赵清仪叮嘱两个婢子不要声张,之后几日都与往常无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赵漫仪自从来了一回老宅,一连几日都跟在她们马车后面,说是要帮她一起救济流民,为腹中孩子积德。
赵清仪默许了,最初几天倒看不出端倪,对方确实有在勤勤恳恳做事,若非事先知晓她要害自己,还真以为她真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
好在这场戏没有演太久,一日晌午,赵清仪正歪在榻上小憩,两个婢子守在门外。
赵漫仪慌慌张张跑过去,“不好了!有几个流民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的,忽然都开始上吐下泻,你们快过去瞧瞧!”
两个婢子心知肚明,对视一眼后,就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等人一走,赵漫仪就换了脸色,红唇噙着冷笑,这几日她惺惺作态,总算是麻痹了这两个贱婢,让她逮到机会了。
檀月俏月走开后,赵漫仪端出事先煎好的香茶,施施然进了屋。
赵清仪听到脚步声,缓缓掀起眼皮,默不作声。
“大姐姐。”赵漫仪走到榻前,将茶水递过去,“大姐姐辛苦,喝杯茶润润嗓子?”
赵清仪只扫了一眼,坐直身子,并没有接,出门在外,她不熏香也不吃任何人给她送的东西,“你有话就直说吧。”
赵漫仪讪讪,“我知道,此前我做了很多错事,大姐姐心里怨恨我,我也不奢求姐姐原谅,只是……只是希望大姐姐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始终保持奉茶的动作,又往赵清仪跟前凑,“你我毕竟是堂姐妹,从小到大,姐姐又待我最好,我不想因为一个男人,再与大姐姐生出嫌隙。”
“大姐姐你看,这是我亲手煎的茶,这手艺还是过去未出阁时,你手把手教我的。”赵漫仪说的情真意切,字字动容。
赵清仪垂眸看去,是一只淡黄绿色的琉璃茶盏,其内茶汤色泽澄碧,香气氤氲,直扑鼻端。
“大姐姐,请你相信我一次,往后我决不与你争抢,我只想守着我的孩子,安安稳稳过完余生。”赵漫仪怕她不信,径直跪了下去,双手高高举着茶盏,一副倘若赵清仪不松口,自己就长跪不起的姿态。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赵清仪盯着那茶盏纠结了一瞬。
这茶肯定有猫腻,但自己若是不喝……
不对,赵漫仪是不聪明,但下手前应该有了解过她的习惯,加上这几日的观察,知道她谨慎,从不吃别人准备的东西。
那药应该不会通过茶水进入她的身体。
赵清仪端起茶盏,捕捉到对方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暗自挑眉,将茶送至鼻端闻了闻,茶香很是浓郁,浓郁到呛人的地步。
赵清仪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手一抖,茶盏摔落,溅起的茶汤撒了赵漫仪一身。
赵漫仪惨叫一声,倏地跳起,好在初春天寒,穿的衣裳厚实,否则这滚烫的茶水就该溅在她娇嫩的皮肤上了。
思及此,赵漫仪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怒目与赵清仪对峙,对方却扶额摇头,“怎么回事……”
赵漫仪的怒气很快化为假意的关切,扶了她一把,“大姐姐,你是头晕吗?”
哦对,头晕。
赵清仪很上道,虚弱地点点头,“是有点……晕……”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她就倒回榻上,不省人事了。
赵漫仪推了两下,确认她是真的晕过去了,彻底放松下来,将摔落的茶盏一脚踢开。
她当然知道赵清仪的警惕,熏香下毒都不好使,所以她把迷香掺进茶水里,通过茶香散发出来,只要赵清仪闻的时间足够长,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昏迷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赵漫仪暗自得意,拍了拍手,一个男人搓着胸口走进来,嘿嘿一笑,“你还真大方,天仙儿似的姐姐也敢送给我。”
动了赵清仪这位县主,他少不得挨揍,不过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他握着赵漫仪的把柄,回头赵漫仪会救他出来的。
“少废话,要动手就快点,我去叫人。”赵漫仪懒得多看男人一眼,催促完准备离开。
便在此时,两道闷棍同时落下,赵漫仪与男人被打中后脑勺,双双软倒。
“果然不安好心!”檀月丢了烧火棍,过去扶起赵清仪。
赵清仪醒来重重叹气,“方姨娘教女无方啊,我这堂妹还是这般不中用,药都不会下,还得我自己装晕。”
混在茶香里,最后散发出的那点剂量想迷晕她,估计得闻上半个时辰,更何况这倒春寒的时节,热茶放一放就凉了,茶香更淡了,屁用没有。
赵清仪整理好鬓发,跨过地上的一男一女,“把人搬到榻上,锁好门窗。”
檀月俏月齐声应是,合力把人弄在一起,又用木钉钉死窗户,确保两人醒来后逃不出去,俏月才屁颠屁颠跑回李家通风报信。
这样盛大的场面,不让李彻亲眼目睹一回,实在亏大了。
赵清仪转到隔壁屋子里,优哉吃茶,觉得自己还太善良,至少让李彻知道自己被谁绿了,又即将替谁养孩子,让李彻做个明白鬼,省得他日日提心吊胆,疑神疑鬼。
上哪儿找她这般贤良淑德的好夫人啊。
不过檀月俏月到底是姑娘家,下手不够重,隔壁的男人不多时便苏醒过来,扶着胀痛的后脑勺坐起身,口中不时低骂几句,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直到他试图开门出去,发现门从外面反锁了,就连唯一的窗户也被人用木板钉得严严实实。
男人顿觉不妙,在屋里到处寻找趁手的工具,可惜能用的物件都被搬走了,他赤手空拳,靠着一身蛮力很难破窗出逃。
不得已之下,他摇醒了赵漫仪,多个人,多想点主意。
赵漫仪睁眼后一脸茫然,也觉得后脑勺生疼。
“县主呢?你不是要给老子弄个县主玩玩,怎么老子反被关在这破屋子里了?”
男人和赵漫仪本就只有段露水情缘,压根没有信任可言,他当下以为是对方算计了自己,语气十分恶劣。
赵漫仪被他攥着肩头摇晃,感觉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你发什么疯?”
她推开男人,护着肚子后退好几步,也开始观察四周。
怎么回事,原本要被关在屋里的不应该是赵清仪吗?她怎么把自己搭进来了?
男人追上去,“别装了,是不是你想害老子?老子告诉你,今日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拉你一起下地狱!”
“我害你做什么?”赵漫仪气急,“我要是害你,我能把自己也锁屋子里吗?蠢货!我们这是被赵清仪那个贱人陷害了!”
赵漫仪懊悔至极,她真是大意了,事情都成了一半还能出岔子,“赶紧想办法把门撞开,不然让人瞧见,我俩一起完!”
男人晓得其中厉害,当即用身体撞门。
他是游手好闲,但赵漫仪怎么说也是官老爷的女人,叫人撞破他与赵漫仪的奸情,轻则浸猪笼,重则掉脑袋,他还是拎得清的。
只是男人撞到胳膊都青了,门依旧纹丝不动,他只好转去砸窗。
窗外是一条甬道,不时有流民与李家的仆婢经过,听到说话声,男人吓得瑟缩回去。
不能再撞了,万一动静闹大,提前把人引来可就糟了,一时间,二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快撞啊!”
赵漫仪心急如焚,“那贱人把我们锁在一起,肯定还有后手,不赶紧逃出去,你就等死吧!”
男人被她催得火大,“还不是你害的!要真被人发现了,我就说一切都是你主谋!”
“你……”面对这种无赖,赵漫仪完全没办法,“你怎么这么没用?我不管,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不能出事,我要是跟你一起死,我们的孩子就没了!”
这个男人从前就是个马夫,她若不是为了骏哥儿,为了重回京城,何至于委身马夫借种怀孕,如今事已至此,她只期望对方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承担这一切。
果然,说到孩子,男人动容了,他就是个地痞流氓,侥幸在贵人跟前混个马夫的差事,人都三十了还没媳妇孩子,眼前女人虽不是他明媒正娶,好歹肚子里揣着他的种。
若能生下来,就是官老爷的儿子。
等官老爷一死……
男人仿佛看见了希望,咬牙继续破窗。
殊不知他们谈话期间,李彻悄然出现在门口。
俏月回府禀报说赵漫仪与外男通奸时,他将信将疑赶过来,得知这对奸夫□□就在房里,当即要破门而入,被赵清仪拦下。
赵清仪的目的是让李彻亲耳听到真相,李彻便沉着脸在门外听了片刻,当他听到赵漫仪亲口说腹中孩子是别人的,登时气到火冒三丈。
赵清仪看他脸色,知道火烧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添把柴火。
当房门上的锁打开后,李彻直接抬脚踹门。
大门破开的瞬间,赵漫仪喜极而泣,以为自己得救了,就见李彻黑着脸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
“贱人!”
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呵在廊下炸开,仿佛将他多日积压的阴霾爆发出来,李彻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起瘫软在地的赵漫仪,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他这一巴掌没有收力,赵漫仪惨叫出声,娇弱的身躯打了个旋,狠狠撞在床榻边缘,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赵漫仪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美眸含泪,惊恐不已。
“夫君……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漫仪惊慌失措,赶紧跪好,苍白的手攥住李彻的衣摆,“夫君,我是被陷害的!”
“滚开!”
过去李彻最吃她矫揉造作的一套,但在得知真相后,她这幅样子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恶心。
李彻一脚踹向她的心窝,赵漫仪又一声惨叫,这次嘴角都渗出了血迹。
他尤不解气,膝盖重重压在赵漫仪身上,双手擒住她的衣襟,迫使赵漫仪抬起头来,“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妻子冷待,官场失意,命根被废,母亲瘫痪,如今,连他曾经最宠爱的外室都背着他与别的男人苟且!还有了孩子!
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已然超出他承受的极限,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知,瞬间淹没他所有理智。
“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李彻目眦欲裂,口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泣血的质问,“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说啊!”
赵漫仪何曾见过他这幅恐怖凶恶的嘴脸,俨然是地狱里的恶鬼修罗,强烈的恐惧让她双唇发抖,说不出半个字。
落在李彻眼中,更让他狂怒不止,他忽然用力掐住赵漫仪的脖子,“贱人!你去死!去死!”
只有亲手掐死了她,才能消磨对方带给他的耻辱!
娇小的身躯完全笼罩在他暴怒的阴影之下,赵漫仪死死抵住他的手,却无济于事,呼吸从一开始的急促逐渐转为微弱,她的生命仿若随风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随时面临熄灭的危险。
“夫、夫……君……”
赵漫仪艰难吐出几个字,苍白娇美的脸蛋迅速爬上一层青紫色。
这般惨状也无法唤醒李彻的理智,他的手反而收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臂虬结的青筋突突狂跳。
就在赵漫仪两眼泛白,命悬一线的刹那,被忽视的男人——那个马夫在角落里找到一根麻绳,从后猛然套住李彻的脖子。
窒息感袭来的刹那,李彻闷哼一声,松开掐住赵漫仪的手,开始拉拽脖子上的麻绳用力挣扎。
马夫红着眼,就像过去无数次套马一般,用麻绳死死套住李彻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后拖拽,跌倒在地。
东窗事发,马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弄死李彻,就没人知道他与赵漫仪的事,于是他就跟拖拽牲口似的,勒着对方的脖子一路拖行。
李彻倒在地上,被勒得面红耳赤,撞过桌角之际,他的手摸到一只琉璃茶盏,当即举起朝头顶砸去。
马夫只顾勒死他,没有提防,被茶盏狠狠砸破了脑门,手中力道不由一松,让李彻有了可趁之机。
赵漫仪得救后,扶着掐红的脖子用力咳嗽,等她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李彻已经和马夫撕打在一处,场面混乱不堪。
一个身强力壮的马夫,一个文弱书生,胜负不难分辨,但或许是情绪上头,李彻大有拼命的架势,竟与马夫打了个不相上下。
赵漫仪慌乱过后,便撑着床榻起身,贴着门窗准备逃走再说。
她这自私自利的举动激怒了马夫,“贱人!还不快帮忙!”
只要赵漫仪识相,二人合力制住李彻,就有生路,可赵漫仪压根不想淌这趟浑水,先前濒死的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她只想一个人尽快逃走。
他们打吧,最好打得两败俱伤,如此谁也顾不上她。
赵漫仪盘算好一切,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逃出生天之际,马夫一个过肩摔扳倒李彻,李彻的身体正好砸在门口,堵住赵漫仪的去路。
赵漫仪抱头尖叫,被鼻青脸肿的李彻抓住脚踝,一同拽倒在地。
极致的愤怒令李彻的心态完全扭曲,今日他就是被打死,也决不让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好过!
拼着一口气,李彻再度压制住赵漫仪,对她好一阵拳打脚踢。
很快赵漫仪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发髻散乱,被李彻按倒在地时,散落的发钗划破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尖锐无比的疼痛席卷而来,赵漫仪蜷缩在地,捂着脸痛哭哀嚎。
李彻双眸猩红,此刻已经不单单是泄愤了,而是畅快,扭曲的畅快。
他看着赵漫仪下身涌出的浓稠血色,仰头大笑。
那个孽种也被他弄死了,太好了!
赵漫仪,还有那个孽种,全都是他人生里的污点!都该死!
赵漫仪浑身是伤,等她察觉到腹部的异常时,裙下皆是黏腻滚烫的触感,“疼……我的肚子……好疼……”
赵漫仪撑起上半身,看到身下的血泊时,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马夫瞧见这一幕,一股寒意自脚底蹿起,直冲脑门。
这被打掉的,是他的孩子。
“你个杀人凶手!”
马夫猛地扑上去,把李彻按在地上打。
自始至终,赵清仪都在门外冷眼旁观,等里面的人狗咬狗,打得三败俱伤,才懒洋洋地差人去报官。
而厢房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好奇看热闹的流民,这次无须赵清仪找人散播消息,有这帮流民亲眼所见,不出两日就能宣扬到满城皆知。
等五城兵马司的官差赶到时,李彻还与那马夫打得如火如荼,最终在官差的插手下勉强分开,分开时,两个男人皆是鼻青脸肿,半死不活。
赵清仪向五城兵马司的人简单说明情况,马夫与赵漫仪就被扣上了通奸罪,直接移交刑部收监。
至于李彻,他尚有功名在身,又是本案苦主,只能先抬回李家医治,过几日再去刑部走一趟。
而今李家,罗氏瘫痪在床,就剩李素素还能主事,看见哥哥浑身是血被人抬回来,她当场吓哭,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跑到罗氏榻前哭诉。
罗氏中风瘫痪的人,眼看将养得好些了,已经恢复神志勉强能张口说话,乍然听闻此事,直接气急攻心,口吐鲜血,又昏死了。
事关赵漫仪,赵家同样得到消息,赵老夫人直言不管,闭门念佛,至于大房,她们身为赵清仪的父母,对这个插足女儿婚姻的侄女本就不满,如今又是对方自作自受,他们便顺利成章的选择袖手旁观。
只剩方姨娘急得团团转,跪在二老爷赵怀良的跟前痛哭流涕,“即便漫儿被逐出赵家,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方姨娘试图用亲情牌感化赵怀良,谁知赵怀良拂袖冷哼,“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早就当这个女儿死了!”
笑话,他要是愿意管赵漫仪,当初就不会被流言蜚语裹挟,将赵漫仪从族中除名,事到如今,他要是敢插手,第二天弹劾他的奏折保准能满天飞。
为了自己的仕途,他只能,也必须冷眼旁观。
方姨娘心如死灰,良久,她翻出最后的积蓄,只身前往刑部,去了才知情况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且不论赵漫仪被李彻拳打脚踢所致的外伤,光是小产就足以致命,方姨娘花了不少银钱打点关系,才带了个郎中过去给赵漫仪诊治。
几日下来,赵漫仪的情况有所好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央求母亲救她。
在大梁,通奸一旦被抓,至少要杖八十,而赵漫仪属有夫之妇,罪加一等,杖打九十,九十大板之下,就算壮得像牛都很难活命,那个马夫必死无疑。
而赵漫仪刚小产过,别说九十杖,十杖就能要她的命。
“娘,你救救我,你去求父亲,求大伯,只要他们肯出面,我就不用死了。”隔着牢房,赵漫仪死死抓住方姨娘的胳膊。
方姨娘看着女儿,既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女儿的孤苦无依,名义上的父亲家人都在,却无人肯施以援手。
“你放心,娘就算倾尽积蓄,也会救你出来。”方姨娘到底没忍心告诉女儿真相,用指腹替女儿拭泪,“好了别哭,娘已经想到法子了,一切罪名都推到那个马夫身上,你就一口咬死是他在庵堂玷污了你的清白,届时娘再花钱打点,把案子定了。”
此招有损女子名誉,但赵漫仪的名声早就臭了,与其争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不如保住性命再说。
“等你出来以后,娘派人护送你离开京城,你去钱塘寻一个江员外。”
赵漫仪哭声顿住,什么江员外?
方姨娘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才凑到女儿身边小声说,“娘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其实你不是你爹的女儿。”
第43章 第43章“这里呢?也不喜欢?”……
“什么?”
赵漫仪失声惊叫,被方姨娘捂了嘴。
“这些事说来话长,总之娘不会害你。”方姨娘安抚好女儿,在狱卒前来催促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徒留赵漫仪一个人在狱中凌乱。
案子很快定了,马夫在狱中服毒自尽,只留下一封血书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赵漫仪无罪释放,但她已是不洁之身,李家不会再接纳她,从今往后,算是彻底与赵李两家割席。
出城当晚,方姨娘披着斗篷相送,往赵漫仪手里塞了一枚玉佩,“我已修书给你的亲生父亲,等到了钱塘自会有人接应你,有这枚玉佩为证,他不会不管你,往后你就改名换姓,在钱塘做个富家小姐,不要再回京了。”
这是方姨娘留给女儿的唯一后路,同时也庆幸,当初被她抛弃的少年郎,如今成了富甲一方的员外,否则赵漫仪此刻就是死路一条。
从官家小姐沦为商贾之女,其中落差不言而喻,但赵漫仪知道这已经是姨娘尽力争取的结果了,她抱着方姨娘泪如雨下。
方姨娘晓得她的顾虑,“走吧,回头我再想办法把骏哥儿也送去钱塘。”
有了这句保证,赵漫仪终于放心踏上南下之路。
目送女儿远去,方姨娘脸上柔情散去,对赵清仪的恨意登至顶峰。
而这个结果,李家显然不满意,罗氏吐血过后,转醒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赵漫仪死了没,得知方姨娘花大价钱保住赵漫仪,罗氏愤愤不平。
分明是赵漫仪不检点!她不死,就不能洗刷李家的屈辱!
可罗氏如今卧病在床,动弹不得,儿子李彻被殴打至重伤,意志消沉,醒来后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整日借酒浇愁,俨然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也正因如此,案子才会了结得如此草率,毕竟结案官员只从方姨娘那里得了好处,结果当然就偏向方姨娘了,要怪就怪如今的李家无人打点。
罗氏的怒气无从发泄,厌屋及乌之下,便迁怒骏哥儿,甚至也开始质疑对方的血脉。
从前对他最是和颜悦色的祖母,陡然变成面目狰狞的罗刹,躺在床上怒瞪着他,喉咙发出恐怖怪叫,四岁的骏哥儿根本接受不了,吓得跌坐在地,只会哭。
李素素对他没有好脸色,直接一耳光抽过去,“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们家会变成这样,都怪你那贱人娘!”随后把人赶出琼华堂。
骏哥儿爬起来,哭哭啼啼跑去李彻院里,期盼父亲能关照自己,可惜无果,一样被赶了出来。
若是李骄还在,或许有人能大发善心收留他,但眼下年过了,李骄已经跟着孔先生游历读书去了,家中唯一还能做主的,只有嫡母赵清仪。
想当初,骏哥儿也是在嫡母跟前跪过的,嫡母应该会认他的吧?
骏哥儿满是希冀地来到揽月阁,嫡母果然是态度最好的,没有疾言厉色的呵斥他,也没有粗暴地赶走他,而是把他带到院子里。
经过一番询问,确认府中没人想认这个儿子,赵清仪大发慈悲地说,“你本就是抱养回来的孩子,如今婆母与夫君都不想要你,我就送你离开,如何?”
一听要把自己送走,骏哥儿忙跪下哀求,“母亲,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
情急之下,他差点要坦白自己就是父亲的亲儿子,是父亲当初在岭南看着生下来的亲儿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抱养回来的宗族之子,可转念,他又想到了生母。
赵漫仪出事后,府中上上下下无不唾弃她不知廉耻,恶毒放.荡。
有了前科,知道骏哥儿身世的祖母姑姑忍不住怀疑起他的血脉,怀疑他也不是李家子嗣,这才是大家态度转变的根本原因。
导致小小的骏哥儿都开始怀疑了,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李家的儿子。
眼下面对嫡母,骏哥儿没有底气说出那句话,他不敢承认。
骏哥儿陷入沉默,心虚的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是李家儿子,那嫡母是不是也会赶他走?
外祖家已经不认娘亲了,他若被李家赶走,外祖那里也不会收留他,到时候他就会变得和流民一样,在大街上乞讨度日。
一想到这个后果,骏哥儿不寒而栗,忙又冲赵清仪磕头,声泪俱下,“母亲,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求求你……”
瘦瘦小小的身影,瞧着很是可怜。
可赵清仪心硬如铁,前世她花费无数心血教养,他依旧在他生母的撺掇下长成了白眼狼,如今,赵清仪怎么可能相信他的眼泪?
“可怜的孩子。”赵清仪嘴上同情,扶起了骏哥儿,轻轻拍去他衣袍上的灰尘,“你是抱回来的养子,原本可以在府上好好生活,就像你李骄哥哥那样,只可惜,你认了赵漫仪做你的养母,受到她牵连。”
只有赵漫仪知晓赵清仪的真面目,知道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骏哥儿不知道,他还被蒙在鼓里,听了嫡母的话,感动得又想哭了,同时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底。
如果不是因为赵漫仪,他还会是祖母疼爱的孙子,是父亲宝贝的亲儿子,是李家的二少爷。
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赵漫仪,因为……他的亲娘。
他的亲娘犯了错,连累了他。
骏哥儿动摇了,所以他现在究竟是该继续听娘的话,还是,听嫡母的话?
如果听娘的,他马上就会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可若是听嫡母的,或许仗着嫡母的怜悯,他还有个栖身之地。
年仅四岁的骏哥儿,第一次学会了权衡利弊,两相犹豫后,终究是自私占了上风。
他郑重拜倒,声泪俱下,“母亲,求求你,救救骏哥儿!”
赵清仪故作难过而微蹙的眉眼缓缓舒展,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微笑。
白眼狼如何教养,都只会是白眼狼,但凡这孩子有几分良知,顾及赵漫仪的生养之恩,就不会因为她三言两语的挑拨,作出背弃生母的举动。
但这又能怪谁呢?
要怪,就怪赵漫仪从小给儿子灌输利益至上的思想,教他如何蝇营狗苟,撒谎谋算,让这孩子从小就坏了根基,从此只认利益不认亲情。
一切,是赵漫仪自作自受。
骏哥儿隐约察觉到周遭的空气冷了下来,偷眼去瞧嫡母,嫡母面上笑容依旧,只是那双眼睛淡淡的。
骏哥儿心头一跳,难道嫡母还是要赶他走?
“母亲……”
骏哥还想哀求,赵清仪摸了摸他的脑袋,“嫡母也不是不能留下你,只是赵漫仪犯了大错,你想留下,就得作出决断。”
骏哥儿这次没有犹豫,“她是坏人,她伤害了祖母和父亲,也伤害了母亲,从此……从此以后,骏哥儿与她再无关系!”
很好,这下,你不冤枉了。
赵清仪扣着骏哥儿的后脖颈微微用力,“好骏哥儿,那你告诉母亲,赵漫仪还教了你什么?”
骏哥儿吃痛,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什、什么意思?
“母亲可不要一个爱撒谎的孩子。”
赵清仪皮笑肉不笑,缓缓抚摸他的脑袋,“其实不管你什么身份,不管你是谁的孩子,只要你肯坦白,不撒谎,那就是好孩子,母亲不会介意的,你能明白母亲的意思吗?”
不是撇清关系就算做出了决断。
骏哥儿瞳眸剧颤,嘴唇倏然惨白,母亲这话,难道……难道已经知道他是……
“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抱养的,你就是你爹,是李彻的亲生儿子,对吗?”他不说没关系,赵清仪替他说。
也给他安排好了台阶,“你一直都是诚实的好孩子,你只是被赵漫仪教坏了,她教你撒谎,教你隐瞒出身,教你骗我,对吗?”
“我……”骏哥儿害怕了。
赵清仪的手从他后脖颈处挪开,捏了捏他细软的小胳膊,“母亲说了,爱撒谎的都是坏孩子,只要你实话实说,把一切都交代了,母亲可以保证,让你衣食无忧,好好长大。”
骏哥儿到底只有四岁,根本经不起诱惑,含泪将一切坦白。
事后,赵清仪浑身轻松,“乖孩子,既然你不愿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又与赵漫仪恩断义绝,那么往后,你就去庄子上吧。”
什、什么?庄子?
母亲不是说,只要他坦白了,就能让他衣食无忧的吗?
骏哥儿猛地抬起头来,一脸不敢置信。
赵清仪很无奈,“你祖母父亲都在生你亲娘的气,我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你先在庄子上住着,你放心,那是我的庄子,不会被你父亲祖母知道的,就算知道,有母亲护着你,他们就赶不走你,总好过流落街头,不是吗?”
这么一对比,骏哥儿心里又好受些,只是难免对亲娘的怨恨又加重几分,已然认定自己的不幸是亲娘造成的。
当日赵清仪就差人把骏哥儿送到庄子上,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方姨娘晚了一步,等她亲自到李家要人时,门房小厮就说骏哥儿不是李家血脉,已经被赶走了。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忠勇伯府与李素素原定的婚期。
张首辅与赵怀义联手借天灾发难,进一步推动新政,清算贪官权贵势在必行,忠勇伯府岌岌可危。
李家接二连三遭遇变故,忠勇伯原有悔婚之意,可新政成势,再拖下去伯府就该倒大霉了,无奈只能让王夫人操持,尽快迎娶李素素进门,好用对方承诺的三万两嫁妆填补空缺。
事后忠勇伯夫妻俩还宽慰自己,李家是不行了,可还有一个宸华县主支撑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府结为姻亲,也算与赵清仪这个县主攀上关系,说不定清算时,赵怀义还能看在赵清仪的面子上,稍稍宽恕伯府。
赵清仪清楚忠勇伯府打什么算盘,也一直没有站出来澄清,任由对方误会下去,至于李素素,她根本没有嫁妆,罗氏先前好不容易攒下的钱都被骗光了。
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罗氏勉强张口说话,让女儿甭管三七二十一,嫁了再说,反正出阁当日,伯府要脸面,不可能在李家当场开箱检查李素素的陪嫁。
只要嫁过去成了定局,伯府就不能退婚。
罗氏坚信,自己女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反正骗婚这种事,她都一回生二回熟了。
婚期定在二月初八,乍暖还寒之际。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这是勋贵世家的习惯,再窘迫,面子上要过得去,罗氏为送女儿出嫁,早早花钱让人造了把轮椅,在家门口含泪相送。
就在李素素出嫁这日,赵清仪苦寻良久的刘氏夫妻终于到了京城,他们之所以出现,还是听说李家嫁女一事,几番打听确定嫁女儿的李家,就是他们要找的仇人。
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赵清仪一眼就认出跟在迎亲队伍后头的夫妻俩,猜到对方想要以卵击石,赶紧派人拦下,以流民的身份先带去老宅安顿。
赵清仪事后去见他们时,这对夫妻还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她,显然把她当成罗氏同伙了。
“二位一路冒死进京,辛苦了。”赵清仪态度出奇柔和,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饭菜送进来。
“我知道你们此行目的是为了给亡父讨回公道,但这是京城,光凭你二人之力,几乎不可能撼动李家,但若有本县主助你们一臂之力,事情就好办多了。”
为表诚意,赵清仪将自己的身份与李家的恩怨纠葛细细讲明。
起初这夫妻俩还将信将疑,直到外头进来两个护卫,他们是孟家镖局的人,年前就被赵清仪派去保护刘大山的儿子儿媳。
夫妻俩认得他们,一口一个恩公道谢,护卫不敢居功,表明是宸华县主吩咐他们暗中护卫,夫妻俩这才相信,赵清仪与罗氏,与李家不是一条心,也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这对夫妻是刘大山的儿子儿媳,做丈夫的名唤槐生,他的妻子唤作阿桂,挺个大肚子一路进京,很是不易。
得到这夫妻俩的信任,赵清仪询问整件事的起因经过,听得她心中愈发愧疚难受。
上辈子为护李家和罗氏,她根本没过问其中细节,只想着用钱打发,压下此事,如今听到苦主亲口讲述,才知罗氏的恶行远不止她了解的那些。
夫妻俩冒死进京,一是避祸,二来也是想为亡父刘大山讨个公道,倒不在乎钱财。
“这件事我会帮你们讨回公道,就给我几日时间,待我下去安排。”赵清仪又让檀月找个安静的客栈,好让阿桂好好养胎,算是弥补她前世的愧疚。
做完这一切,好消息接踵而来。
四年前骏哥儿出世,李彻在岭南花钱篡改黄册,将骏哥儿记在旁支族谱里,有了个冠冕堂皇的身份。
而今他贿赂小吏篡改黄册的证据也到了赵清仪手里,是一份口供,还有稳婆的证词,清楚交代骏哥儿的真实身世,以及李彻是如何行贿的前因后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清仪兴奋得一夜未眠,翌日就去孟家找到表哥,将手头所有证据摆出来,表兄妹商议对策。
孟嘉文就她一个表妹,只要是赵清仪央求他办的事,他就没有不允的,当即气怒地说,“李家简直罪该万死,表妹你说吧,要怎么弄死他们?表哥帮你做!”
“老规矩,先放出风声,试探朝堂与百姓的态度。”物证还是其次,就怕一个不慎把槐生夫妻俩搭进去。
赵清仪不得不先试探一番,看看李彻背后是否还有人保他,若风向于己方有利,再将所有证据上呈公堂,确保一击必中。
换做一年前,或许有人会看在李彻是赵怀义女婿的份上出手相助,可今非昔比,这位昔日的探花郎闹出一桩又一桩丑事,陛下又极少召见他,即便人还在翰林当值,也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
或许李彻至今都还不明白,他这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得到的一切皆拜赵清仪所赐,没了赵家扶持,他什么也不是。
至于姻亲忠勇伯府,在李素素新婚第二日就得罪了个彻底,没等王夫人兴师问罪,民间就传出关于罗氏的诸多风言风语,王夫人恨不得立刻与李家撇清关系,直接将李素素禁足,连回门都省了,不许她回娘家淌这趟浑水。
墙倒众人推,御史台风闻奏事,弹劾李彻纵亲放债,盘剥小民的奏疏如同雪花纷纷扬扬,送至帝王御前。
楚元河看着数不清的弹劾奏章,瞬间明白这一定是赵清仪的手笔。
她终于出手,要和李家撕破脸了。
楚元河喜闻乐见,最后一股东风,就交给他吧。
再一次悄无声息摸进赵清仪闺房,对方已经习惯了,甚至还在屋里留了一盏灯。
不得不说,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与楚元河来往多了,赵清仪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她从榻上坐起,挑起鲛纱帐,看向翻窗进来的楚元河,“……下回你可以推门进来。”
“你不觉得翻窗才有偷偷摸摸的刺.激感吗?”楚元河嬉笑,又坐在窗台上卖弄他的长腿。
“……”这人就不能稍稍矜持,收敛一些吗?
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不值钱的一面,楚元河半点都不担心的处境,他同样是在试探,只要对方不排斥,早晚有一日,就会为他打破底线。
或许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真理,放在女人身上也适用?
楚元河心思百转千回之际,人行至床榻前,搬了张凳子坐下,调笑道,“这么晚不睡,专程等我?”
让人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赵清仪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你想多了……”
她是在想,该如何帮助槐生夫妻俩,再借她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夫妻俩原本打算去敲登闻鼓,但敲登闻鼓必先受刑,赵清仪没同意,老刘家就剩这夫妻俩,阿桂怀有身孕决不能受刑,至于槐生,他是家中顶梁柱,若被打出好歹,阿桂与孩子的余生又怎么是好?
她得想个两全之法,自然而然的,就将希望寄托在楚元河身上,毕竟他是郡王,是天子手足,若他肯施以援手……
思及此,赵清仪有些难堪。
“还说不是等我。”楚元河看出她的心事,挑眉笑了,反正他已经接受了赵清仪嘴硬心软的事实。
“你是想等等看,看我会不会给你带来好消息。”
他现在顶着平西郡王的身份,而平西郡王确实是与他这个皇帝最亲近的手足兄弟,想打探消息,甚至劝说陛下都不难。
明知赵清仪存了利用的心思,楚元河还是甘之如饴,“三日后春分,陛下御驾巡街,你若行事,可以抓紧这个机会,拦街告御状。”
赵清仪微愣,又摇头,“告御状有风险。”她还是再考虑考虑。
“没有风险。”楚元河信誓旦旦道,“有本王在,保你胜诉,且毫发无损。”
莫名逗笑了赵清仪,“你又不是陛下,如何确保圣心会偏向我?万一拦街时,不慎被禁军乱刀砍死……”
她不会出面去做这件事,但槐生与阿桂的命,也不能有任何差池。
楚元河一默,只给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赵清仪顿时反应过来,她头顶着宸华县主的封号呢,万一真是陛下看中自己……
说不准还真会偏袒她。
不过赵清仪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她是想和离,想扳倒李家,可为了对付一个李家,把自己搭进皇室不划算。
楚元河轻咳一声,“你就这么……不待见陛下?”
赵清仪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他不是中意自己么?怎么看起来,好像又很期盼她钟情陛下?
古古怪怪的。
楚元河移开目光,看天看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与陛下始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希望你对陛下抱有偏见,他……他其实是很好的人。”
要说自夸,楚元河可就有得说了,又夸陛下深明大义,明君在世,战功卓著,体恤百姓云云,顺道解释了当初在西北征战失踪一事。
“……那就是陛下设的圈套,以此蒙蔽敌国,不曾想朝中真有你父亲那般的忠臣,真敢跑到西北营救陛下。”
这件事过去了,赵清仪也就没放心上,“与这无关,我从未觉得陛下不好,只是,我不愿与皇室中人扯上任何关系。”
楚元河嘴角刚扬起的笑霎时凝滞,他就是皇室中人,这是在暗戳戳的告诉他,她和他之间没戏?
楚元河语气幽怨起来,“……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什么之前?
赵清仪脑子乱乱的,巨大的阴影忽然罩住她的床榻。
楚元河将鲛纱帐撩至两侧,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之前分明说过,和离后就要养我的,难道不是要我做你外室的意思?”
既然要他做外室,又怎么能狠心说出不愿与他扯上任何关系这种话?
难道她想养外室不假,但不打算考虑他?
这怎么行!
楚元河自认为做出很大让步了,断没有一直让步,让到给第二个男人腾位置的程度。
赵清仪怔懵,“外、外室?”
不是,他的思维能不能不要太活跃?她完全跟不上了。
“是我理解错了?”楚元河垂眸,认真思索,“我说要娶你,你不答应,但你又说养个姿容绝佳的男人还是可以的。”
“这不是养外室的意思?”
赵清仪想辩驳,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但她还是受不了对方灼热的目光,扯下一边的纱帐勉强隔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你能不能说些正经事?如果没有正经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可这对我来说就是最正经的事。”
楚元河真有些生气了,再次撇开纱帐,脑袋钻进帐子里,迫使赵清仪与他面对面,“是我的心意不够明确,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才让你如此厌烦我?”
不是,怎么就变成厌烦他了?她有说过吗?
赵清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很善变,至少在她面前,他就是善变的,心情好了,嬉皮笑脸胡言乱语,心情不好,就这副认真又受伤的样子。
赵清仪想了想,还不如忍受对方混不吝的一面,至少她不会有负罪感。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厌烦吗?好像真没有,她目前只厌烦过李彻一人。
“没有吗?”楚元河不相信,“还是你口中姿容绝佳的男人里,没有我?”
“也、也不是……”不知不觉间,赵清仪已经被带偏了。
楚元河紧蹙的眉心微松,“既然你心里有我,那你能不能不要再说那种话了,不要说什么不想与我扯上任何关系。”
赵清仪呆愣点头,“……好。”
说完,她又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心里有他?
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偷换概念!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要让你做什么外室,你是堂堂郡王,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一步……这太可笑了。”
也太不真实了。
赵清仪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一个臣子之女,再有权有势,也不能与皇权为敌,这也是她为什么说自己不愿与皇室扯上关系的原因。
“我不管,你看着我。”对她,楚元河难得用命令的口吻。
赵清仪与他对视,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陪赵清仪嬉笑这么久,楚元河不想再被她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
“我今夜只要你一句话,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吗?”说话间,楚元河的气息缠绕在她的脸上。
赵清仪脸颊莫名烧了起来。
这话问得她哑口无言,纵使她往日伶牙俐齿,料理后宅雷厉风行,此刻全都变成无用功。
楚元河有些失落,继而握住她搁在衾被上的手,将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我的脸吗?”
他的脸也烧了起来,触手滚烫无比,赵清仪手指蜷缩,想挣脱,“郡王……”
推托之词还没想出来,楚元河便握着她的手往下,先起脸颊,下颌,再到脖颈处微微隆起的棘突,最后探入衣襟……
“这里呢?也不喜欢?”
赵清仪花容失色。
这熟悉的手感,熟悉的画面……
完了,这次她没喝醉,她是清醒的啊!
第44章 第44章“臣妇要状告李彻!”……
赵清仪被吓得不轻,上回还能借酒装做什么都不记得,这次可怎么说得过去?
她慌忙要抽回手,无奈被对方按得死死的,按在他结实坚硬的胸膛里。
“上回你明明摸着很满意的,想不起来了?”楚元河带着她,让她一点点回忆自己曾经做过的荒唐事。
赵清仪羞得面颊通红,耳根都快滴血了,“我……”
“只要你说你不喜欢,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纠缠你。”楚元河煞是认真,细看,他昳丽近妖的眉眼藏着落寞。
反倒显出几分罕见的楚楚可怜。
赵清仪有点佩服自己,这种时候她脑子里还能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
她又试着说话,发现声音都乱了调,“我觉得还是……”
还是再看看吧。
指尖却抚过他心口处的小点,烫得她浑身一颤,嫩葱般的指节在对方衣衫下蜷缩起来,鼓起一小块弧度。
楚元河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喉节轻轻滚动,“你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
只是一句话的事,很难吗?
“不……”
赵清仪想说不喜欢,可那张俊美的脸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让她莫名生出了一丝怜惜。
她色迷心窍般改了口,“喜、喜欢的……”
顿了顿,慌忙找补,“至少,我不讨厌你。”
这是真心话,细想起来,楚元河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相反,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帮了她许多。
理智上,赵清仪做不到忘恩负义,情感上,她好像,也无法抗拒他。
得到这差强人意的答复,楚元河不死心地追问,“那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赵清仪仔细斟酌后,“……盟友?”
说是盟友也没错,她的目的是为了和离,楚元河的目的……
嗯,应该也是为了让她和离。
楚元河沉默半晌,很疑惑,“就这样?”
不然呢?
赵清仪决定把问题抛回去,“郡王以为,这样算什么?”
楚元河言简意赅,“反正不清白。”
赵清仪看着自己的手,那罪恶的手还在男人的衣襟里,“……”
尽管这次不是她主动做的,但确实,谈不上清白了,她悔恨闭眼。
楚元河这才松开她,随着她的抽离,发出一声艰涩的喘.息。
赵清仪赶紧把手藏进被子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颤个不停,根本不敢正视面前的人。
先前一番挣扎,楚元河的衣襟已然散开,露出小麦色的健壮胸膛,紧实的肌肉正随着他的呼吸节奏轻轻起伏。
多看一眼都是罪恶。
四周散发着诡异的旖旎,楚元河见她这副样子,估计想从她嘴里听些爱听的,有点难了。
他深吸口气,退至床帐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那闲适的姿态,仿佛适才被“欺负”的不是他。
“你可以再想想,我下次再来。”说完,刻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拒绝。
那就是默许了。
房门没锁,不过楚元河还是喜欢跳窗离开,他一走,那股无形的压迫与暧昧骤然消散。
赵清仪如释重负,却也彻夜未眠。
今夜她没有严词拒绝对方,就意味她们之间的关系在悄然改变,往后她恐怕再难与对方撇清关系。
次日,稀薄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在帐上,赵清仪拥衾而坐,按揉着酸胀的眉心下榻。
她考虑整夜,决定梳洗一番后去寻槐生夫妻俩,将昨夜楚元河带来的消息告知她们,询问是否要冒死告御状。
槐生夫妻俩听罢连连点头,“只要能替我爹报仇雪恨,即便舍了这条性命,我也不怕!”
身为儿媳的阿桂抚着圆滚的肚皮,亦含泪附和,若是不能解决此事,回到桐乡她们两口子少不得遭人报复,永无宁日,倒不如豁出去赌一把。
春分当日,皇帝御驾浩浩荡荡出了皇城。
除了祭祀,当今陛下登基多年,还是头一回出现在百姓视野中,目的也是为了安抚流民,彰显仁慈。
不过天家威仪在此,御驾出城会有文武百官,及数不尽的禁军拥趸护卫,御驾四周更有帷幔遮挡,依稀可见里面坐着一道颀长挺拔的年轻身影。
一时间引起不小的轰动,朱雀大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不得不说,楚元河这个皇帝在民间还是极有威望的,少年临朝又有雄才大略,十九岁便能率军平定西北,戎马数载未尝败绩,开疆拓土功业赫赫,换来四海臣服,百姓安定。
对商贾,他开放海市,鼓励经商,对百姓,轻徭薄赋,体恤民情,民间对他多有赞颂,称他为大梁开国以来最传奇的明君之一,大梁国势日渐昌隆。
饶是赵清仪混在人群当中,也不免好奇,朝御驾投去探究的眼神,然而这一眼,皇帝长什么样子她没看见,倒是瞥见了御驾右侧,一袭玄色郡王朝服,风姿倜傥的楚元河。
与以往混不吝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收敛笑容,眉目冷肃,御驾前行时,他执剑随侍在侧,颇有威严,引得两侧百姓频频偷觑。
也包括赵清仪。
想不到他还有两幅面孔呢。
楚元河从军多年,五感极其敏锐,一察觉她的目光,凌厉的桃花眸倏然转动,瞬间捕捉到她的视线。
四目遥遥相对的刹那,赵清仪的心跳都仿佛停止了,那眼神太过犀利,透着不可侵犯的神性与杀气,和她印象中的嬉笑纨绔的平西郡王截然不同。
就在赵清仪快要喘不过气时,对方的眼神柔和下来,再细看,居然还冲她抛了个媚眼。
“……”赵清仪狂跳的心瞬间恢复平静。
倒是她所在方向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惊呼,大媳妇小姑娘们皆羞红脸,显然也在关注御驾旁边的楚元河。
一开始大家是想来一窥天颜的,无奈御驾捂得太严实,反叫护卫在侧的平西郡王得了脸,甚至有人在底下交头接耳,打探关于平西郡王的消息,大多是关心他是否婚配云云。
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御驾另一侧的黄内侍,正紧张兮兮的暗自抹汗,随行的禁军统领林锋也是护卫楚元河多一些。
帷幔之内,真正的平西郡王——此刻的假皇帝楚天霸,穿着堂兄的龙袍正襟危坐,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这次玩得也太大了!
如此招摇过市,万一有敌国细作趁机暗杀,他坐在御驾之中就是个活靶子,不仅如此,还担心随时会暴露身份。
他的皇帝堂兄任性胡来,找人假扮自己坐上龙椅,那帮老臣怎么容忍?就算老臣们不敢招惹堂兄,但肯定会收拾他。
楚天霸就想不通了,回京之前也没人告诉他还得领这份苦差事啊。
正盘算得装到什么时候,一声哭天抢地的惨嚎由远及近,随行禁军纷纷拔刀护卫。
槐生高举状书,跪在大街中央,朗声泣道,“陛下,草民有冤!草民要状告翰林编修李彻及其家眷,勾结乡绅,贪腐放贷,草菅人命!”
前头因为禁军拔刀,热闹的人群安静一瞬,此刻因为槐生几句话再次沸腾,大家都是京城中人,加之先前李家丑闻沸沸扬扬,再提起李彻,百姓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楚天霸心想,这莫不是堂兄要御驾游街的真正目的?
隔着帷幔打量,楚元河果然兴致勃勃,“陛下,有人告御状了,接案吧。”
楚天霸短暂沉默后,叫停御驾,召槐生上前答话。
见“陛下”既有插手之意,刑部与大理寺主官不好坐视不理,纷纷出列,很快大理寺公堂升起,百*姓们又一次围得水泄不通。
只是皇帝依旧不肯露面,隐藏在帘幕之后,槐生的状书由黄内侍检查后呈至御前,楚天霸装模作样的捧着,真正看过内容的却是一旁的楚元河。
那状书写了足足三页纸,详细说明苦主刘大山被罗氏当铺掌柜撺掇借款五两,半年后利滚利至五十两,无力偿还后,罗贵指使地痞流氓强占田地祖产,又将苦主殴打致死……
整件事的起因经过梳理明朗,其上字迹娟秀工整。
楚元河极有默契,“不知这状书是何人代笔,不若一道传上来。”
听到槐生亲口说出宸华县主四字,众人不由咋舌,那不是李大人的妻子吗?这是联合外人,大义灭亲?
事情越发耐人寻味了。
一刻钟后,涉案之人几乎全部到场,森严肃穆的公堂之上,坐着三位神情凝重的主审官,为首者乃大理寺卿,是个两鬓微白,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在京中素有铁面判官之称。
另外还有刑部主官,及一位御史台大人,他们对李彻的事皆有所耳闻,此前还弹劾过李彻。
堂下两侧衙役手持杀威棒,肃立无声,加之帝王旁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罗氏勉强能开口说话了,但人还瘫痪着,被衙役用担架抬上公堂,她四肢僵硬,面色灰白,再不见昔日的体面阔绰,只口中喃喃冤枉。
至于李彻,他身为朝廷命官,尚有功名在身,得以站立一侧,但他紧抿着唇,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显然对自己被告一事心存不满。
另一面,他又安慰自己,对方不过一介平民,而他乃翰林清贵,岳父是内阁大臣,妻子又是刚得朝廷封赏的宸华县主,他不相信对方能够扳倒自己。
李彻还不知道帮助槐生夫妻俩谋划告御状的,就是他的县主妻子,此刻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问心无愧的姿态。
槐生难掩嗔恨,“原来是你这个衣冠禽兽的东西!”
得见杀父仇人真容,槐生淡定不了,一双眼睛猩红无比,好几次要扑过去撕扯,被妻子阿桂拦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槐生口中咒骂不止,胡乱踢踹的脚尖屡屡触及担架,吓得罗氏呜哇乱叫。
李彻面色难看,藏在袖中的大手咯吱作响。
楚元河并未阻止,反而在珠帘后饶有兴味地说,“还有宸华县主呢,她是李大人家眷,却替苦主代笔写下状书,状告自己丈夫婆母,想来她知晓不少内情。”
此话一出,李彻镇定自若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皲裂,强烈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传人证宸华县主——”
惊堂木拍案,所有人目光凝聚在公堂门口。
赵清仪换上那身御赐的深青色妆花翟鸟纹华服,头戴珠翠,缓步踏入公堂。
正午的阳光自高窗斜射而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晕,她目不斜视,步履沉稳,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贵气,让前一刻还嘈杂混乱的公堂瞬间安静下来。
经过李彻身边时,赵清仪甚至没给对方一个眼神,仿佛旁边站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让李彻不安的心猛然一沉。
“臣妇拜见陛下,拜见诸位大人。”她行至堂中,盈盈一拜,不卑不亢。
因她身份特殊,大理寺卿不好冒然审问,便向珠帘后递去询问的眼神。
楚天霸这个假皇帝坐立难安,有楚元河在,哪儿轮得到他来说话,索性把一切全权交给楚元河。
楚元河欣然“领命”,现身人前,不着痕迹地冲赵清仪使眼色,“县主,你身为李家妇,罗氏儿媳,却助刘槐生告御状,有何凭证?”
李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自己的妻子对簿公堂,见到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清仪,你……”
他想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就见赵清仪施施然道,“回郡王,回诸位大人,臣妇之所以协助刘槐生,盖因手中握有人证物证。”
话音落下,堂外两个婢子扭着五花大绑的罗贵进来了,罗贵此前被关押在揽月阁,饱受磋磨,这会儿上来公堂,两股颤颤,不必问,自己先把一切罪行交代了。
但他字字句句皆指向罗氏,罗氏是主谋,他顶多是从犯,这是赵清仪教他的,只有如此交代,他才能替自己搏条生路。
躺在地上的罗氏听罢,急得眼眶通红,“冤……冤枉!冤枉!”
罗贵瞧见瘫痪的姐姐,没有半分心虚,“姐姐,当初你与大外甥高攀赵家,就开始以权势逼迫我替你做那些脏事,你难道都忘了吗?”
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敢说。
罗氏差点被他气晕过去,含糊不清地骂,“胡、胡说……八道!”
早知这个弟弟不成气候,当初就不该与他共事!
见姐姐瞪着三角眼,目眦欲裂,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罗贵吓得不轻,连忙又从怀里掏出一叠账册,“这上面记录了我姐姐收过的每一笔钱,有的是受贿而来,有的是放贷而来,还有些是上门催债抢来的……反正每一笔账目皆可查证!”
“还有还有,这些借据落款全是姐姐的私印,钱也全都落入了她的口袋,这一切与我无关,还望青天大老爷明鉴!还草民一个清白!”
罗贵急于撇清关系,把姐姐出卖得很彻底。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
“你……你……”
罗氏躺在担架上有口难言,不出意外,又气吐血了。
围观百姓唏嘘不已。
罗贵提供的物证被送到案前,赵清仪顺势将自己偶然得到的私账,以及放贷的字据抄本一并呈上。
“臣妇今日上堂,一为指证婆母罗氏,联手其弟罗贵私放印子钱,戕害平民、扰乱国法之罪,二为揭露丈夫李彻包庇亲属,知法犯法,有负皇恩之实,三……”
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脸色骤变的李彻,“……三为状告李彻骗婚,诈欺取财!”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不止堂外喧嚣,就连上头的主审官都惊了。
“你住口!”
始终保持缄默,连生母吐血都未置一词的李彻忽然尖叫起来,“清仪,你我之间的家事,何必闹上公堂?”
前面两桩罪证据确凿,辩无可辩,他之所以能装出一副老神在在,镇定自若的模样,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罗氏醒来后会将所有罪责揽在她自己身上,把他从中摘出去。
回头他顶多落个不察之罪,罚俸了事,可这第三件事却实实在在牵扯到他,李彻怎能不紧张不害怕?
“这不是家事!”
赵清仪疾言厉色,“你我于定西七年二月议亲,同年四月成婚,你却在议婚时与我堂妹赵漫仪珠胎暗结,一面又骗我与你成婚,之后你将她养在岭南,并育有一个四岁的奸生子,回京之后,还企图将此子过继于我,混淆血脉!”
“不仅如此,你我成婚这些年,你与罗氏联手在我每日吃食中下毒,只等我一命呜呼之时,便可名正言顺夺我嫁妆,供你李家还有那个外室奸生子享乐!你这不是骗婚诈财,又是什么?!”
赵清仪字字珠玑,如当头棒喝,打得李彻晕头转向,脑中一片空白。
他原以为赵清仪要把李骄推出来,万万没想到,赵清仪居然捅出他和赵漫仪有奸生子一事!
甚至连下毒都知道!
世人皆以为李彻与赵漫仪是在去岁勾搭成奸,最后只当是一桩风流债罢了。
如今方知,他们竟早在四年前就在一起,还生了一个儿子,这下性质完全不同了。
大家不是傻子,脑子一转便明白其中关窍,李彻无非是嫌赵漫仪出身低,与对方情好之余,还贪图赵清仪几十万两陪嫁,因此哄骗赵清仪这个高门贵女下嫁。
“你当初若心仪我堂妹,大可与之议亲,何故与她珠胎暗结之后,又假作家室清白与我成婚?难道不是图我赵家助力,不是图我的嫁妆?”
“血口喷人!”
李彻装不下去了,指着赵清仪的鼻子,“凡事要讲证据,骏哥儿只是抱养来的,根本不是我儿子!”
对,只要不认骏哥儿,那就不存在骗婚,诈财害命更不成立!
“我只说你与赵漫仪有一个奸生子,可没说这孩子就是骏哥儿。”面对他的咆哮,赵清仪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李彻也反应过来,他这是自乱阵脚了。
声音略缓和些,“清仪,我知你对这桩婚事多有不满,认为我出身寒门,与你不配,可你我的婚事是两家祖辈定下的,我当初也不过是履行婚约,从未想过欺瞒你……”
三言两语,就说成赵清仪自恃身份,看不起他,这才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对此赵清仪早有应对,“你我是有婚约,但你敢说你在成婚前没有孩子吗?你我成婚至今勉强四载,即便此后你纳妾生子,年岁都不该超过四岁,敢问骏哥儿又是从哪儿来的?”
说罢,赵清仪将一本黄册狠狠摔在李彻脚边,“你说骏哥儿是抱养来的,不是你亲生儿子,那在骏哥儿出生后,你为何让岭南当地官吏篡改黄册?你敢说你不是心虚?”
她怎会对这件事了如指掌?
李彻神色惊骇。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
“赵清仪,你失心疯了不成?公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命官!”李彻作势要冲过去堵住她的嘴。
忽有两个禁军出面扣住他肩头,将他用力摁在地上,他还在狡辩,“大人,实不相瞒,这赵氏与我母亲不合,又因下官纳妾,嫉妒怀恨在心,她此番行径就是想污蔑我李家众人清誉!其言不可轻信!”
“你是朝廷命官,她却是陛下亲封的宸华县主!”
楚元河挑帘行至人前,斜睨李彻一眼,“况且是否可信,不是看谁有官身,而是看谁有证据。”
赵清仪果然又取出一份供词,“李彻你不必狡辩,当初接生的稳婆,以及办事的小吏全部招供,证实骏哥儿就是赵漫仪在岭南所生,事后也是你,将孩子记在李家旁支名下,隐瞒骏哥儿奸生子的身份,让其正常入籍,你还说这孩子不是你的?”
大梁律法是不接纳奸生子存在的,而李彻当初又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盼孩子来日登科入仕,不想留下污点,遂费劲心思做下这一切,如今全被赵清仪揭于人前。
李彻嘴唇抖个不停,硬着头皮,“不、骏哥儿是赵漫仪生的,但他绝对不是我的孩子!”
赵清仪嗤笑,“孩子不是你的,你辛辛苦苦做这一切又为了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
李彻身形一晃,抖如筛糠。
当初,他的确以为骏哥儿就是他与赵漫仪的孩子,可时至今日,赵漫仪有过红杏出墙的前科,他已经不能确定,骏哥儿是否是他的血脉。
“反正……反正骏哥儿不是我儿子!”李彻继续嘴硬。
此前他为赵漫仪背叛他而痛苦,现在却无比期望赵漫仪一直在骗他,这样只需滴血验亲,证明骏哥儿和他没关系,那赵清仪指控他的桩桩件件,就能全部推翻。
衙役将黄册与供词一并呈上,大理寺卿仔细查阅,再将赵清仪成婚的时间,以及骏哥儿的出生年月相对应,经过推算,怀上骏哥儿的时间的确在李彻与赵清仪大婚之前。
眼下所有矛头指向了骏哥儿。
李彻慌乱不已,骏哥儿……骏哥儿去了哪里?哦对,被他赶走了。
肯定找不到了,只要找不到,就无法定罪……
李彻还在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然而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被人带上了公堂。
“爹、爹爹……”
骏哥儿被管事妈妈带进来,紧张地攥着衣角,满脸局促。
李彻瞬间面如死灰,指着骏哥儿,手指颤抖,“你……谁让你来的?”
骏哥儿被他狰狞的嘴脸吓坏了,忙瑟缩在赵清仪身后。
家中几番变故,让小小的骏哥儿深刻明白,亲娘误他人生,亲爹又厌他至极,往后的日子只能靠嫡母,靠名义上的母亲。
既然母亲需要,他就会站出来。
母亲说过,她只喜欢诚实的孩子,他现在出来作证了,回头母亲就会对他好的吧?
赵清仪等着一日等了太久,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要在天下百姓面前揭露这一切,让李彻也尝尝被儿子被刺的滋味。
“骏哥儿,你自己说,过去四年你在岭南,都和谁在一起?”
骏哥儿还小,没有赵漫仪教他继续撒谎,也没有李彻这个亲爹捂嘴,面对赵清仪的发问,他老实巴交点头,“是……是和娘,还有爹……”
“谁是你娘,谁又是你爹?”
“我娘是、是母亲的三妹妹,我爹……”
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尤其李彻,几乎恨不得用眼刀撕碎了他。
骏哥儿哆哆嗦嗦伸出食指,“我爹是……是他!”
公堂上下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其实骏哥儿刚出来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数了,因为骏哥儿的五官相貌与李彻太过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李彻疑神疑鬼,怀疑亲儿子的血脉。
李彻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指着赵清仪与骏哥儿,目眦欲裂,“胡说!你胡说!我根本就不是你爹!”
“你是我爹!”
横竖都豁出去了,骏哥儿小脸哭做一团,嚎道,“我和你生活了四年,你就是我爹!”
“这一切都是赵清仪教唆你的!”李彻抵死不认,“你要是我儿子,怎么可能联合外人来指控我?”
“是爹爹你先不要我的!”
骏哥儿委屈,嚎啕大哭。
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想紧紧抓住救命稻草,抓住还愿意对他好,施舍他一碗饭的人。
赵清仪冷眼旁观快笑了,她真的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内心,她太想笑了。
升米恩,斗米仇,原来是这样,当初她对骏哥儿多好啊,掏心掏肺当亲儿子养,结果只是一点点做的不合他心意,他便恨上自己,恨不得让她这个养母去死。
这一世,因为李彻质疑他的血脉,他便否定了过去四年的养育之恩,恨上自己的父亲,毫不迟疑倒戈相向。
她现在看着他们一家人,就像在看傻子。
想必前世她快死的时候,李彻与赵漫仪,还有骏哥儿,他们一家三口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吧。
现在天道轮回,被人当傻子,彼此狗咬狗的换成他们一家三口了。
“你个孽障!孽障!”
李彻大骂骏哥儿,再无半分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只剩歇斯底里的愤怒,“赵清仪,你这个毒妇!你处心积虑做局害我!你好狠的心肠!”
第45章 第45章“请陛下做主,判臣妇与……
李彻奋力扭动挣扎,要冲上来拼命,楚元河忍无可忍,一脚踹向他膝窝。
“当初你与赵漫仪在茶楼苟且,本王就在隔壁,亲耳听见你交代自己是如何联合罗氏,暗中给宸华县主下毒,计划等她死后谋取她的嫁妆……”
“本王顾及县主颜面,并未拆穿你,如今你好意思反咬一口,说别人狠毒?”
李彻被他踹了一脚,如同丧家犬般扑倒在地,狼狈至极。
平西郡王都出面作证了,至此,李彻再无辩驳回旋的余地。
赵清仪别过脸去,不再看那个让她恶心的男人,她郑重向堂上大人施礼,随后面向珠帘,遥遥望着里头的年轻帝王。
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表态,让人琢磨不出帝王的心意。
但赵清仪必须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她撩起裙摆,无比郑重地跪下,“陛下,李彻骗婚谋财,欲害臣妇性命,是为不仁不义,其母罗氏放贷受贿,罪大恶极,而李彻身为朝廷命官,非但不加劝阻,反利用职权包庇其母罪行,是为不忠不孝,此等德行有亏之人,臣妇不屑与之为伍!”
她抬起头,目光坚若磐石,声音铿锵有力,态度决绝,“恳请陛下依律严惩罗氏李彻母子,并请陛下做主,判臣妇与李彻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恩断义绝,再无往来!”
“和离”二字重重砸在公堂之上,也砸在李彻濒临破碎的心,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慌忙想从地上爬起来。
不能和离,他不能和离!
一旦和离,没了赵清仪,没了赵家,他还能剩下什么?
岂不是向世人宣告,今日一切都是他的错?那将来他还有什么仕途可言?
“不、我不同意!”
楚元河觑了眼珠帘后的假陛下,走过去在假陛下耳畔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听陛下轻咳道,“爱卿依律,先处置另外两人。”
大理寺卿会意,惊堂木重重拍下,“案犯罗氏姐弟,触犯律法,逼死人命,证据确凿,即刻押入大牢,杖九十!”
至于李彻,陛下另有旨意。
珠帘后的兄弟俩嘀嘀咕咕一阵,楚元河再次现于人前,“罪臣李彻,包庇母罪,欺瞒朝廷,骗婚失德,即刻革去官职,贬为庶民,判……绞刑。”
“至于县主所请和离一事,陛下做主允了,即日起,你二人恩断义绝,各不相干!”
“不——”
李彻凄厉哀嚎,事已至此,他绝不和离!他不会让赵清仪这个毒妇称心如意!
横竖都要死了,他还怕什么?
“即便陛下下旨和离,我也绝不同意!赵清仪,你想离开我,你也只会得到一封休书!是我休了你!哈哈哈……”
李彻还没笑完,又被人从后踹了一脚,瞬间扑倒在地,楚元河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颈,提起他的头,再狠狠掼回地面。
李彻笑声戛然而止,头颅撞击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楚元河直起身,抬脚用力踩在对方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休妻?你也配!”
李彻在他脚底下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双手抓着楚元河的脚踝,却无法撼动分毫,鲜血从他鼻孔嘴角溢出,惨白的脸痛苦扭曲,瞧得在场众人不由发憷。
堂上三位大人纷纷起身想要阻止,珠帘后的“陛下”再次轻咳一声。
三人又识趣地坐了回去,“……”
楚元河冷笑,“今日留下和离书,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彻虽为寒门出身,但自他科举入仕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被人踩着脸威胁,他哂笑,口齿间满是血污,“我只会写……休、书!”
赵清仪害他至此,他怎么可能放她自由?
唯有休书一封,叫她永远困在这桩婚姻里,即便离了他,也是个不为世俗接纳的弃妇!
思及此,李彻好像在痛苦中找到了一丝快感,他的脸被踩在地上,仍旧看着赵清仪发笑,“只、只要我不写……和离书……你就……永远都是我李家妇……哈哈哈……”
赵清仪强压愤怒,端在袖中的素手气到发抖。
有围观百姓看不下去,纷纷出言指责李彻卑鄙小人,毕竟先前赵清仪为百姓为流民做出许多好事,她的义举有目共睹,百姓自然同情赵清仪多一些。
楚元河额角青筋暴起,当场拔出禁军的佩剑就要砍去,被赵清仪制止,“郡王,此事与你无关,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楚元河回过神,隐忍的目光落在赵清仪脸上,在对方关切的眼神中,到底是放下了剑,一脚踢开李彻。
“冥顽不灵,那就打入诏狱,叫锦衣卫好生伺候!”他都装不下去了,直接越过珠帘后的“陛下”命令锦衣卫。
堂上大人再次一愣,看戏的“陛下”后知后觉,连忙附和,“对,先打入诏狱!”
待李彻一家子被衙役拖下去后,赵清仪对着珠帘深深一拜,“臣妇谢陛下主持公道。”
“县主受委屈了。”
看到楚元河为赵清仪出头,假皇帝楚天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端起架子,“县主放心,此事有陛……有朕为你作主,你如今就是自由身,与李家再无瓜葛。”
闹到这个地步,和离书还是休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得到陛下准许和离的金口玉言。
赵清仪谢恩,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与其他人一同恭送御驾,楚元河不好逗留,递给赵清仪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回宫去了。
轰轰烈烈的闹剧落幕,赵清仪慢慢走出大理寺公堂,站在明媚的日光之下,视线掠过墙头细长的枝条,嫩黄的迎春花悄然绽放,生机盎然。
赵清仪深吸口气,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清新起来,争先恐后涌入胸膛,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那口积压在心头两世的浊气,终于消散这一年的春分当中。
檀月俏月以及管事妈妈围绕着她,无不替她欢喜雀跃。
而苦主槐生夫妻俩也得到了朝廷安抚,向赵清仪道谢后,拿着丰厚的抚恤重回故土,安葬亡父。
一时间,李家的案子在京中四处流传,关于宸华县主和离一事也被传得沸沸扬扬,民间大多向着赵清仪替她惋惜,唯有世家门第对此嗤之以鼻。
赵怀义与孟氏作为赵清仪的父母,反倒成了最后得到消息的人,赶到大理寺时,案子都了结了。
她们事先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完全想不到女儿居然在闷声干大事,连皇帝御驾都惊动了,好在赵清仪本人全身而退,一家人围着她嘘寒问暖。
弟弟赵澜俨从校场赶来,兴高采烈地说,“以后姐姐就能回赵家,继续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赵怀义本想说女儿几句,但看她小脸憔悴消瘦,又不忍苛责,“你弟弟说的不错,般般,就随父亲回家吧,大不了,父亲养你一辈子。”
“是啊,这桩婚事,实在让你受委屈了。”孟氏心疼得直掉眼泪,摸着女儿的脸,“往后我们不嫁了,啊。”
赵清仪喜极而泣,与父亲母亲抱在一起。
重活一世,真的很好。
“女儿行事自有分寸,我还不能立刻跟你们回去。”赵清仪将一家人的手握在一起,告诉他们自己还得回到那座宅子中,料理余下的琐事。
最后赵怀义同女儿商量出一个日子,再亲自去接女儿回府。
“母、母亲……”骏哥儿怯怯的声音传来,他不安的绞弄手指,“我……”
他想问问,嫡母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赵清仪收起笑容,看了他半晌,“这一次,你还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错,我不会同你计较,你也不必再叫我母亲,我和李家没有关系了。”
李彻,赵漫仪,罗氏,她们已经欠她太多债,所以她讨伐起来毫不手软,至于骏哥儿,这一世尚未长成,又被她利用得差不多了,就姑且放他一条生路。
“答应你的衣食无忧我会做到,但富贵荣华,我给不了你。”只要对方安安分分,做一个普通人,靠自己去生存,她不会对其赶尽杀绝。
这已经是她心软的结果,不然按照最初的想法,她会把骏哥儿养成骄奢淫逸的废物,现如今,看在他当堂指认李彻的份上,她许他一个碌碌平庸活着的机会。
只要骏哥儿识相,他还有平凡生存的机会,只是养在庄子上,没了她倾注心血的教养,没有最好的先生领路,没有赵家的扶持,骏哥儿必不可能再和前世一般科举入仕,飞黄腾达,注定是艰辛贫苦的一生。
这个答案,还真和他预料的没有差别呢。
骏哥儿失落地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他是李彻与赵漫仪苟且下的产物,本就见不得光,没有被父母连累至死,已经是他的福气。
骏哥儿坐上回庄子的马车,一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赵清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大门上悬挂的匾额换了,这宅子原本就是孟氏在她出嫁前买的,顾及李彻男人的脸面才挂上“李宅”二字,现今屋归原主,该叫赵宅。
玉袖听到动静看挺着大肚子出来,看下人忙忙碌碌,又是换匾额,又是搬东西,像罗氏李彻的私人物品,全被下人清了出去,除此之外,从前伺候他们母子的仆妇全被遣散发卖。
玉袖心中惴惴,她一直在院里养胎,才知李家倒了这件事。
“大奶奶……”话刚出口,玉袖又改了称呼,“县主,这里不再是李宅了,那妾身……”
她是李彻的妾室,会不会也被赶走?
赵清仪拿出一叠银票,还有一间铺子的地契,“当初接你回来,确实有我的私心,如今目的达到了,这些就当是我对你,还有你腹中孩子的补偿。”
玉袖受宠若惊,连忙推辞,“不,县主当日救妾身母子于水火,又给了骄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为他找了良师……这些恩情妾身难以回报,又怎能再收县主的钱?”
“一码归一码。”赵清仪很清楚,她做那些都是为了自己,“委屈你这大半年守着那个男人,如果不是我,或许你还是自由身。”
“这世间女子,哪个是真正的自由?”玉袖早就认命了,现如今的生活,比当初好了千百倍,她知足了,“若是县主不弃,就让妾身为奴为婢,留下来伺候您吧。”
赵清仪啼笑皆非,“好了,别推辞了,你也说世间女子不易,你没了丈夫,又带着孩子,日子更不好过,这点银票你拿着傍身,也好安身立命。”
话说到这份上,玉袖不再推辞,“妾身一会儿去给骄儿写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该让他知道。”
二人说话间,李衡背着包袱出来,自那件事后,叔嫂总算见到面,他十分羞愧,“县主。”现在他不能再叫他嫂嫂了。
玉袖瞥了眼他的包袱,“你这是……”
“宅子本就是县主的,如今县主与我大哥和离,两家再无姻亲,我也是时候离开了。”李衡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赵清仪嗯了声,“可有落脚之处?”
李衡面色一红,低下头,他准备去同窗家中暂住,待殿试过了,有个一官半职后再搬到官舍去。
赵清仪猜到了,“你还是回老宅去吧。”
她把老宅的钥匙给他,“朝廷出面收容流民,老宅自然会空出来,届时收整一番,还能住人。”
李彻当初向赵清仪借钱将老宅抵押出去,这事儿李衡是知道的,当下拒绝,“不用,老宅如今也是县主的,我……”
赵清仪让他少废话,老宅她过户给了骄儿,他们叔侄住一起合情合理,“我只有一点要求,照顾好骄儿的生母,如今,她是你的嫂嫂。”
玉袖不可能一直住在她这里,生完孩子后,早晚要搬出去的,再考虑到玉袖将来要拉扯个小的,骄儿又年幼,家中没个顶梁柱,容易被人欺负。
李衡正好合适,他是骄儿的叔叔,又即将入仕,有他担起门庭,赵清仪也能放心些。
她考虑得如此周到,李衡只能同意,承诺等骄儿成长起来后,他再离开,到那时他已入仕,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府邸。
不久后,骄儿收到书信,连夜赶回家中,眼睛都哭肿了,张口就问,“母亲,你是不是不要骄儿了?”
这场母子缘分始于利用,但李骄却实实在在得到好处,也得到了赵清仪一家的关心,从赵清仪在族学为他出头那日起,就已经是他的母亲了。
在李骄心里,嫡母与生母同样重要。
赵清仪安抚他,“傻骄儿,你还记在母亲名下呢,不管李家在不在,你都是母亲的儿子,只是从今往后,你要快点长大,做个男子汉,照顾好你怀孕的娘亲还有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李骄这才松口气,含泪点头。
赵清仪又把老宅的地契交给他,叮嘱他往后不必顾及旁人的目光,无论他的生父做过什么,皆与他无关,只须好好读书,若有解决不了困难,就到赵家找她这位嫡母。
一旁的孔先生唏嘘不已,眨眼间,李家翻天覆地,好在李骄自小苦着长大,承受能力过得去。
送走所有人,赵宅彻底空了下来,只有赵清仪和几个仆婢。
俏月不解,“县主,为何不让玉袖姨娘她们继续在府上住着?”反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赵清仪摇头,“过犹不及,对一个人好,点到为止即可。”
付出太多,反而容易叫人起了贪心,认为理所当然,就譬如前世的骏哥儿。
更何况,她不能剥夺别人成长磨砺的机会,她不会再和从前一样一手*包揽,为别人铺就余生的路,玉袖将来日子如何,得靠自己经营,李骄能走到什么高度,也全凭本事。
玉袖一行人搬到到老宅,发现从前破破烂烂的小宅子竟不知何时悄然翻新过,门窗桌椅,乃至屋中的陈设全都换了新的,物件谈不上多名贵,却实实在在惊讶到她们。
玉袖第一个落下泪来,她何德何能,遇上这么好的主母。
反观出嫁的李素素,陷入了真正的水深火热。
出嫁当天,忠勇伯府确实碍于脸面,没有当日开箱盘点李素素的陪嫁,但新婚第二日,王夫人亲自去库房清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陪嫁箱笼里都是些不值钱的棉被枕头,塞了一箱又一箱,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只有半箱不到。
气得王夫人直接闯入新房,将瑟缩在床角的李素素揪起来质问。
为了哥哥的仕途,李家的荣耀,嫁给一个瘸子,已经让李素素崩溃了整夜,再被王夫人揪着头发,李素素尖叫大哭,直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奇耻大辱!”
王夫人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没料到罗氏一个粗鄙村妇如此胆大敢糊弄她,“你娘若凑不出这三万两……不,是四万两,你就等着被休弃出府吧!”
王夫人把赈灾捐出的一万两也算到李素素头上。
李素素哭着说没钱,被王夫人关进了柴房,而她的丈夫王十三郎,面容阴沉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并未阻止。
昨夜圆房,也不太美妙,他们一个被迫娶,一个被迫嫁,凑在一起,注定的怨偶。
待到回门之日,王夫人才把李素素放出来,梳妆打扮一番,准备去李家找罗氏要个说法,就听说他们一家子被传上公堂去了。
要死不活的李素素闻言,立刻要回娘家看看,被王夫人一巴掌打醒,“你个蠢货!你娘你哥犯大事儿了,你还敢凑上去,是想把我们伯府也害死吗?”
都闹到御前了,被人告御状了,能是小事儿吗?
搞不好是什么抄家诛九族的罪,那他们伯府娶了李素素,岂不是要被连累。
晦气东西!
王夫人没好气,派人去大理寺公堂打探消息,若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得赶紧把李素素休了。
最后消息递回来,李素素听到自己母亲被判杖九十,哥哥还被逮进诏狱,受尽一番折磨后再处绞刑,当场吓晕过去。
但最让王夫人痛心疾首的是,赵清仪这个县主居然在御前提出和离,陛下还同意了!
自此赵清仪与李家再无瓜葛,李素素与她攀不上交情,彻底沦为弃子,伯府整日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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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颇有微词,认为皇帝不该插手臣子家事。
“宸华县主真是好算计,先是赈灾捐银,给自己挣了好名声,再到御前揭穿夫家,大义灭亲,皇帝若向着李家,必然会因此女失了民心,可若向着此女同意和离,又在无形间得罪了清流世家。”
李彻是寒门出身,可他已入朝为官,又是男子,自古以来只有男休女,极少出女子主动和离这等荒唐事。
若因赵清仪开了此例先河,那将来引得无数女子效仿,那些世家大族,朝廷重臣,岂不个个都得家宅不宁,三天两头被自家夫人闹和离?
他们驳斥回去,夫人们就会搬出皇帝,看呐,陛下都曾准许赵氏女和离,凭什么就不同意我和离?
闹一次,他们就得记恨赵清仪,记恨皇帝一次。
“宸华县主不守规矩,不遵夫纲,实在有失妇道!”太皇太后觉得,还是得给赵清仪一些教训,以表明天家对此事的态度。
长公主却赞赵清仪勇气可嘉,“皇祖母,您非局中人,不知县主在李家是如何水深火热,将心比心,若陷在李家之人换成我,皇祖母您也会为了所谓的纲常,弃孙女不顾吗?”
“那怎能一样?”太皇太后不屑,“你是天家最尊贵的公主,哀家怎会让你下嫁寒门,去受那等磋磨?”
“照皇祖母这么说,驸马的出身还不如李彻那个负心汉了。”长公主打趣,“驸马就是个江湖中人,真要事事以身份论,他给本公主提鞋都不配。”
事实上,太皇太后一开始也这般认为的,架不住长公主自己喜欢,而婚后这些年,驸马待长公主又疼爱有加,她才慢慢消减偏见。
所以,还是不一样的。
长公主笑,“其实情况没什么不同,若我不是公主,只是个如县主一般的臣子之女,甚至,我只是个寻常百姓,遭遇的困境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我身后无人,被欺.辱被践踏……”
“我受了委屈,自然就想反抗,可反抗过后,还要遭受什么世家大族,什么男人的指指点点,因为他们口中的妇道女德,我就要去死?”
太皇太后顺着她的话一想,打了个寒战。
“皇祖母,女子生存本就不易,你我只是投了个好胎,得人庇佑,但尽管如此,你我依旧有数不清的枷锁加身,而这些枷锁,又是谁强加在我们身上的?”
太皇太后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可自古以来,男女皆是如此,女子生来就要遵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不能行差踏错。”
“那这些纲常,就一定是对的吗?”长公主反问。
见太皇太后不答,又道,“皇祖母没有答案,可见在您心里,您也是有不满的,如此更显宸华县主可贵,不是吗?她做了我们许多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长公主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在孙女看来,她很勇敢,也很不容易,皇祖母不该罚,还应该赏她。”
太皇太后有些动容,嘴上嗔道,“那也不是她魅惑皇帝的理由……”
长公主笑容一僵,皇祖母不会是猜到皇兄的心思了吧?
赶紧为皇兄找补,“皇祖母多虑了,皇兄就是欣赏她的勇气,更何况县主是为朝廷分忧过的女子,皇兄才对她有些印象罢了。”
“罢了罢了,你们兄妹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太皇太后知道,自己是说不过长公主的,她若是个老实的,当初也不会跟着驸马这个江湖剑客跑了,一跑就是多年,君不君臣不臣的。
可见这兄妹俩,早与那赵清仪臭味相投了,一样的胆大自我。
想到皇帝,太皇太后放软了态度,“最近你皇兄操劳国事,哀家也好些时日没见到他了,走吧,去紫宸殿看看你皇兄,顺便遂了你的心意,去为那宸华县主讨赏。”
至于讨什么赏呢……
太皇太后灵光一闪,既然赵清仪和离了,又有县主身份,想来再嫁应当不难。
要不,她再给赵清仪相个新夫婿?
唔,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此也显出皇家天恩浩荡。
祖孙俩准备一盅参汤去到紫宸殿,结果被小内侍福贵拦下,“太皇太后,长公主,陛下他……他歇下了。”
殿内分明亮着烛火,太皇太后不信,“哀家都亲自来了,你还敢拦着?”绕过福贵就要进去。
福贵吓出一身冷汗,完了完了,陛下又去寻县主了,根本不在宫里!
殿内的楚天霸也快吓死了,他还要提着脑袋扮演皇帝到什么时候!
第46章 第46章“是想让我再亲一下?”……
揽月阁内,檀木屏风上绣着折枝海棠,八扇连绵展开,将净室隔出一方氤氲天地。
烛影摇曳,香雾缭绕,散落了满室芍药花瓣。
李家之事告一段落,赵清仪疲惫的身心得以放松,正姿态慵懒地靠在浴桶中,袖长白皙的双臂舒展,享受难得的平静。
楚元河和往常一样,破开窗户跳进来,足尖刚落地就撞见这一幕,登时人便愣在原地。
赵清仪听到动静回过头去,激起一阵水波激荡,隔着半透明的屏风,她认出来人,赶紧抱着身子往水中沉了沉。
“郡王?我还在沐浴,你、你怎么就闯进来了?”以往楚元河来,大多是在深更半夜她快就寝的时候。
“抱歉,我不知你在沐……”楚元河慌忙背过身去,他今日出宫的时辰还是太早了。
忖了忖,他准备爬窗出去,玄色衣袍刚动,就被赵清仪叫住,“算了,你去外间等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甩不掉他的。
“哦。”楚元河讷讷,保持背对她的姿势,慢腾腾往外挪。
满室寂静,唯有发梢水珠滴落,没入桶中的滴答声,等楚元河退到外间,赵清仪屏住的那口气才轻轻呼出来,双颊被蒸腾的热气染至通红。
楚元河的状况也不太好,他身体僵硬,杵了许久,一动不动。
直到室内水声停歇,赵清仪穿好衣裳,若无其事走到外间,给他倒了杯茶,示意对方落座。
楚元河原本想了很多正事,临了全被打乱,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坐在一旁,眼神直视前方,“那个,你的头发……”
赵清仪出来得急,头发还没擦干,此刻湿.漉漉地黏在颈侧,浸湿了衣襟。
楚元河不知从哪儿递来一条干布,她接过,慢条斯理的擦拭,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还是赵清仪先忍不住,“那天……多谢你了,也多谢陛下。”
“嗯。”楚元河岔着腿,正襟危坐,始终没往赵清仪那边多看一眼。
赵清仪慢慢擦拭头发,盯着他的侧脸,半晌又试探着说,“那天隔着帘子见到陛下,我觉得,陛下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是吗?”这话顿时引起楚元河的警觉,他不由绷紧脊背,“哪里不一样?”
赵清仪努力回想那个身影,思索半晌道,“传闻中的陛下年少有为,行事不羁,可那日的陛下似乎格外拘谨,倒少了几分少年帝王的洒脱。”
两世为人,她都没见过皇帝的模样,所以这一切只是基于她的感觉,告诉楚元河也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人是会变的,陛下年岁不小了,与从前自然有所不同。”
这么说应该,不会被识破吧?
赵清仪微微蹙眉,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怕她起疑,楚元河不悦地岔开话题,“我来找你,不是听你讨论别的男人。”
瞬间拉回赵清仪繁杂的思绪。
楚元河已经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在她茫然的瞬间按住她的手腕,将她圈在椅子里。
绞发的白布从赵清仪手中滑落,她刚想张口说话,凛冽的气息已然缠了上来,在她颈侧湿发处缭绕。
“已经和离了,你答应过的事,还作数吗?”
男人嗓音低沉,又透着一丝小心翼翼,他总是不确定,一直在追着她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我不知道……”赵清仪坐着不敢动弹,染着水汽的睫羽抖得厉害。
楚元河总是喜欢偷换概念,她只说考虑养几个容色绝佳的男人,又没说过一定会是他。
可眼下这情形,她若如实说了,对方会生气,会翻脸?又或是作出那副楚楚可怜,惹她怜惜的姿态?
“那你再想想。”楚元河俯身,几乎咬着她的耳垂与她低声呢喃,“想一想,要不要接纳我?”
这距离太近了,赵清仪咬着唇瓣,脸颊再度泛起红晕,她该庆幸,还好她是坐着,她都有些腿软。
但凡楚元河再近一些,她就要承受不住落荒而逃了。
“我们能不能……说些别的?”攥着椅子扶手的细指泛着青白,已然显出她的紧张局促,赵清仪面上却还强作镇定。
“不能。”楚元河毫不留情地否了,呼吸从她的耳垂滑至颈窝,“我哪里不好,让你不喜欢了,你说出来。”
他克制着,薄唇始终没有触及女人温软的肌肤。
可赵清仪每一寸皮肉,皆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灼热,这种感觉总是令人失控,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万事万物脱离她的计划,楚元河就是她计划之外的存在。
但这话她要怎么说?岂不是变相的告诉对方,她的心乱了。
赵清仪是要面子的人,她做不到楚元河这么直接,这么肉麻。
“怎么又不吭声?”
楚元河眸色沉沉,虎口锢住她秀气的下巴,迫使她正视自己,粗粝的指腹缓缓压上了她的唇,时轻时重。
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张小嘴生得这样好看,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他等她给他一个痛快。
他压的力道有些重,赵清仪直觉危险将近,再不说话,对方怕是要咬她了。
她垂下眼帘,还是那句话,“我没有不喜欢你……我说过的。”为什么还要她再说一遍?
楚元河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的气息来到她唇边,将她贴在颈侧的长发拨至身后,另一只手掌住她白皙泛红的细颈,迫人的气势散遍全身。
这个距离,他能看清她雪白肌肤上的细小绒毛,“没有不喜欢又是什么意思?”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他要的不是这种模模糊糊的答案。
他压得越来越近。
赵清仪被他扣住了后脖颈,只能仰起脸,但她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垂着眼帘,扶着椅子的手都有些抖。
“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要再逼她了,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她的心意,“或许,是介于喜欢和不喜欢之间……唔!”
男人掌心收紧,她颈后的皮肉也随之一紧,赵清仪轻哼一声,终于抬起眼睫,撞进他眼底的墨色。
漆黑深邃,又藏着致命的吸引。
她、她也不是完全不喜欢的。
“嗯……可能、可能有一、一点点……的喜欢你?”
说完就后悔了,她在说什么呀。
赵清仪羞赧地闭上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天知道要她说出这些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楚元河没有错过她的神色变化,某种冲动在他心头荡开,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猛地往她脖颈一扎,唇用力地印在她颈间的软肉上,张口咬了下去。
赵清仪疼得皱眉,险些叫出声来,刚准备伸手推他,他便起身离开了,一切发生得太快,细微的疼痛也在眨眼间消失。
赵清仪险些以为是错觉,可被他咬过的地方还残留灼热,提醒她刚刚的确发生了什么。
她惊讶地捂住颈侧被他咬过的地方。
就……只是这样?
赵清仪眨眨眼睛,一脸怔懵,没有被调.戏的恼羞成怒,更多的是诧异。
他方才气势汹汹的就……只是这样?
楚元河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反应,更郁闷了。
既不脸红,也不生气。
他都上嘴非礼了,还呆着呢。
“愣着做什么?是想我再亲一下?”他语出惊人,俊美的脸再次放大贴了上来。
“别……”他那不是亲,是咬。
赵清仪醒过神捂着脖子就要逃,却又退无可退,只能用手软软的挡在男人胸膛上,一张脸后知后觉地红到了耳根。
这点力气,跟猫抓似的,也不知是真拒绝他,还是在和他玩欲迎还拒。
楚元河被她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弄得又急又气。
良久,他撑着椅子扶手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她,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算是把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在赵清仪身上了,都说事不过三,他已经给了她两次机会,两次她都这样,那下次她再不说话,就当她同意了。
不开口,他就撬开她的嘴。
楚元河抓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灌了一口,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地走了,走时关窗没收住力,害得那半扇窗棂在夜风里嘎吱作响。
一句重话没说,但赵清仪就是感觉到对方揣着好大的脾气,“……”
又哪儿招惹他了?
她不是没拒绝吗?都让他亲了,他自己不亲,这也怪她?
“……”
楚元河走得踉跄,出了揽月阁,他一改先前的郁闷挫败,嘴角不自觉上扬,桃花眼里闪着得逞的笑意。
回味起赵清仪那副任他采撷的娇态,他心底已有了九成把握,赵清仪对他不是毫无情意的,大抵是在等他再近一步,等他来戳破这层窗户纸。
可他偏不。
兔子急了才会咬人,得逼她主动迈出这一步才行。
楚元河酝酿起下回的计划,偏巧长公主在此时拦住他的去路,阴阳怪气地调侃道,“皇兄还知道回宫啊。”
作为过来人,她一眼就看穿了楚元河脸上的荡漾,噗呲笑出声来,“下回与佳人私会,皇兄还是小心些,别叫皇祖母发现了,不好收场。”
她把太皇太后入夜驾临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是她替楚元河遮掩过去,瞒住了太皇太后。
楚元河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掠过,“知道了。”
他和这个双生妹妹,向来不怎么对付,彼此见面总爱掐尖,都习惯了。
“皇兄……皇兄?”
长公主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太皇太后方才召见了好几个未婚适龄的世家公子,暗示他们可以去向赵清仪提亲,长公主原本想提醒皇兄一句的,但看皇兄这幅嘴脸……
还是让他醋一会儿算了。
“皇兄,你可得抓紧了,说不准明日县主回家,就有数不清的狂蜂浪蝶呢。”
“嘁……”
不说赵清仪一颗心拴在他身上,那至少也有大半颗吧,楚元河才不信赵清仪会选别人,便没搭理幸灾乐祸的妹妹,头也不回地走了。
却不料长公主一语成谶。
翌日,赵家马车来接赵清仪回娘家,就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堵在门口。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管事妈妈着急忙慌,一路嚷嚷着跑去揽月阁,“街门口堵满了人,都说要向县主提亲,现在赵老爷派来的马车都挤不进来了!”
正为赵清仪梳妆的两个婢子惊诧不已,俏月撸起袖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提亲?”
赵清仪前脚和离,这帮人后脚堵门,贪图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县主放心,婢子这就去赶走他们!”在俏月心里,能入县主眼的,怎么都不能比平西郡王差吧?
赵清仪叫住她,说悄悄从后门出去即可,结果万万没想到后门也被围住,无奈之下,主仆几人只能翻墙,从隔壁楚元河的宅子出去,等走出一段距离才上马车。
俏月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太可怕了,前几日还没这样呢,以后我们出门不会都要像做贼一样吧?”
她算说到点子上了,檀月眼睛一转,“不对,这事肯定有蹊跷。”
“先回府。”赵清仪也在喘气,从楚元河的宅子悄悄出去时,她瞥了一眼,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她未出阁前都不曾有这么多人提亲,那会儿她是赵家嫡长女,没点家世的都不好意登门,如今么,无非是看她嫁过人了,成了一朵可随意攀折的花,都想来试一试,且多半是冲她的县主身份还有嫁妆来的。
赵清仪原以为这样便算了,待回了娘家才发现,堵在娘家的狂蜂浪蝶不比自家少,好在这次先派人前去探路,得知情况后马车果断转向后门。
孟嘉文也正好登门,因为正门进不去,刚转到后门来,看见赵清仪这幅受了惊吓的样子,忍不住嘲笑,“表妹不错啊,看来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
“那当然!我姐姐可是全上京最出色的女子!谁眼瞎了敢看不上我姐姐?”前来接应姐姐的赵澜俨连忙附和。
惹来赵清仪一记白眼,同时还有父亲赵怀义的巴掌,“混小子懂什么?一边去!”
赵澜俨抱着脑袋,悻悻退至一旁,暗道父亲怎么光打他,不打表哥?
孟嘉文笑嘻嘻调侃了小表弟几句,才拿出贺礼送给赵清仪,祝她脱离苦海,“本来想多留几日,和姑母一起为你操办洗尘宴,但是不巧有一批丝绸即将出海,是笔大单子,我得亲自前往浙江督促此事。”
“啊?”其他人未表态,赵澜俨先不高兴了,他还是少年心性,喜欢热闹,李骄这个大外甥不在,表哥又要走,“多留一日都不行吗?”
不出意外,脑袋又挨了亲爹一掌。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赵怀义语气充满遗憾,“姑父还未谢过你这些年对般般的照顾。”
他留孟嘉文用顿午膳再走,算是为他践行。
一家人坐在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席间赵清仪问起朝廷赈灾的事办得如何。
赵怀义感慨,“多亏你提前献上的救灾之策,极大程度挽回损失,陛下已陆续派人到各地重建灾区,哦对,为父不日也要启程去浙江了。”
几人吃饭的动作停住,孟嘉文兴致勃勃,“姑父什么时候?可要一起同行?”
赵怀义摇头失笑,不巧,日子还是错开了。
午膳将尽,孟氏撞了下丈夫的胳膊,赵怀义无奈,视线扫过女儿,最后看向孟嘉文,“嘉文,你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
“二十有二了。”孟嘉文对答如流,“怎么,姑父欲为侄儿说亲?”
被戳穿,赵怀义低头轻咳两声,又看了眼女儿。
孟嘉文意会,笑出声来,提醒只顾吃饭的赵清仪,“表妹,姑父有意为咱俩说亲呢。”
赵清仪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孟氏瞪了不中用的丈夫一眼,“嘉文,姑母没有作践你的意思,你表妹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她私底下问过俏月那丫头了,赵清仪成婚至今并未圆房,如今只是顶了个和离妇的名声不太好听,旁的都不差,与其肥水流向外人田,孟氏觉得把女儿托付给孟嘉文更可靠。
孟嘉文耸肩笑道,“侄儿没问题,关键得看表妹。”
他确实没问题,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关系亲厚,而他又正好也没娶妻。
倒不是他找不到,只是要求太高,勉强遇到合心意的,又怕对方心思不纯,将来祸及全家,这才拖到现在,形单影只。
赵清仪摆手,“母亲,您就别操心了,我和表哥……那是兄妹。”
“又不是亲兄妹。”孟氏不求他们能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至少不会彼此算计,能像亲人一般相处。
赵清仪开始头疼了,“……”
最后还是老父亲夹了块肉堵住自己妻子的嘴,“好了好了,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嫁人咱也养得起。”
午膳过后,一家人送孟嘉文出城,上门提亲的人依旧络绎不绝,都被门房一一回绝。
赵清仪回到从前的闺房准备小憩片刻,婢子进来通报说方姨娘来了。
“恭喜县主,贺喜县主了。”方姨娘捧着礼皮笑肉不笑。
赵清仪真有些佩服她,倘若赵漫仪能像方姨娘这般沉得住气,估计也不会落到那步田地。
“姨娘有心了。”赵清仪收下礼,“听说最后是马夫揽下所有罪责,在狱中自尽,换了三妹妹一条生路,不知如今三妹妹去了何处?”
方姨娘硬挤出的笑差点端不住,“有劳县主挂心,妾身自然是把漫儿送去她外祖家了。”
之前赵漫仪成了寡妇后,方姨娘就是用这套说辞,把有孕的赵漫仪送去岭南。
赵清仪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沉吟片刻,“上次说要送去外祖家,结果人去了岭南,不知这次又送到哪家哪户去?”
方姨娘被讽得面色一僵。
赵清仪缓缓放下茶盏,红唇浅笑,“方姨娘若懂得安分守己,我自不会探究赵漫仪的去处,若姨娘不懂……那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找出来。”
方姨娘美眸闪了闪,忍气吞声道,“县主言重了,漫儿早就知错了,你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她的生路,不是一直都掌握在姨娘手里吗?”
赵清仪故作不解地问,“不然当初她如何在嫁了人的情况下,又怀上李彻的骨肉?”
“怀上之后,又如何瞒天过海不被夫家发现,最后还成了寡妇?难道这条条道路,不是方姨娘为她选的吗?”
方姨娘大骇,吓得当场跪下,“县主,妾身知错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母女吧!”
太可怕了,赵清仪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她们母女的命脉几乎都被对方攥死了。
敲打得差不多,赵清仪才道,“方姨娘记住今日的话,回去以后,好生过你的日子,我们彼此互不相干最好。”
“是。”方姨娘颤巍巍起身,离开揽月阁时脚底都在打飘。
回到自己的芳菲院后,她脸上的惶恐尽数褪去,取而代之是浓浓的嘲讽与阴毒。
—
赵老夫人得知孙女回家,高兴不已,当晚摆起家宴,大房二房难得共聚一堂。
赵老夫人把赵清仪叫到跟前来,好一番嘘寒问暖,赵清仪一边答复,一边认真端详,“祖母,孙女有短时日没来看您,怎么您脸色不大好?”
二婶冯氏搭腔,“县主有所不知,老夫人旧疾复发,在榻上养了好几日。”
老人岁数大了,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时不时发作一阵,赵清仪便没多心,只让婢子回趟赵宅,取些滋补之物。
老夫人宽慰几句,一大家人落座,各自用膳。
冯氏管家多年,已经是个会来事的热络性子,少不得提起今日有人上门提亲一事,“那里头不少青年才俊,不知县主可有看得上的?”
这是在试探她的口风?
“没有。”
“县主真是说笑了,那些人您见都没见,不过二婶替你瞧过了,倒真有几个不错的,相貌清秀,身世清白。”
冯氏嘴上尊称她一声县主,其实打心里还是拿她当晚辈而已,“县主啊,您还年轻,如今和离了,再相个情投意合的夫婿还来得及。”
孟氏温婉的笑脸渐渐淡了下去,她是想女儿再嫁,但不是被旁人逼迫着随便嫁了。
“吃饭吧。”试图揭过这个话题。
冯氏不依不饶,凑到赵清仪身侧长吁短叹,“哎呀清仪,二婶都是为了你好。”县主也不叫了,觉得这样就和从前一般,显得亲近。
赵清仪态度不冷不热,感谢她的心意后再次婉拒。
冯氏见她油盐不进,索性问,“那……你是打算一直在家里住下去么?”
“冯氏!”
老夫人听不下去,低声呵斥。
“婆母,您不能一直这么偏心呐!”
冯氏不高兴,“清仪如今和李家断了,说的好听是和离,可外头风言风语也不少,都说她搅家精,克夫命,害得夫家家破人亡,她若再嫁,对外还说得过去,可她偏偏不肯!一个和离妇总待在娘家不是个事儿啊!”
她越说越难听,气得老夫人呼吸加重,掩唇连连咳嗽。
赵怀义与孟氏赶紧过去替老人家顺气,冯氏也挨了丈夫一句低骂,有些紧张地看着老夫人,“您也别怪媳妇多嘴,只是、只是温仪至今未出阁,我这当娘的心疼啊……”
赵清仪有钱有县主身份,和离又是陛下金口玉言准许的,她自然无所谓,京中有大把不在乎的名声的子弟蜂拥而至,争相求娶,只要赵清仪不挑剔,还是嫁得出去的。
可赵温仪不同,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又心高气傲,那些不顾名声的俗人即便肯来求娶,她还不愿嫁呢。
但正经的清流世家,看她有个劣迹斑斑的姐姐,谁敢上门提亲?
反正赵清仪要么改嫁,要么离开赵家,否则早晚要闹得鸡犬不宁。
老夫人被冯氏一番振振有词的言论气到脸红脖子粗,难得发火,“……你闭嘴吧!”
冯氏还要辩驳,赵温仪按住她,到老夫人跟前柔声道,“祖母,您别怪母亲,母亲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罢了。”
赵清仪循声看去,这位二妹妹她也许久未见了。
“大姐姐。”察觉她的目光,对方转身冲她行礼。
赵温仪的相貌随她冯氏多些,瓜子脸,柳叶眉,有种与张婉琰相似的书卷气,只是不爱笑,不比张婉琰端庄大方,更显几分清冷孤傲。
赵清仪不想针对谁,淡笑道,“二婶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与温仪始终隔了一房,只是堂姐妹,要说连累,恐怕谈不上,要是二妹的婚事一直不顺,二婶不妨想想,是否别处出了问题?”
冯氏又不是傻子,当下用眼刀子恶狠狠剜向方姨娘,的确,自*己女儿的名声早被方姨娘那对母女连累惨了。
如今赵清仪的事,是雪上加霜,更惨了。
“还不是你生了个下.贱胚子!”冯氏不敢与大房撕破脸,转头唾骂方姨娘。
方姨娘的脸顿时变得五颜六色,“这怎么能怪妾身和漫儿?我们也是被人害了……”
“你说清楚,谁害你了?”冯氏见她那副狐媚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以为方姨娘在指桑骂槐,说自己呢。
冯氏作势要过去招呼她,方姨娘侧身躲闪,凄凄哀哀看向赵怀良。
赵怀良嫌晦气,装作没看见,但还是抱住冯氏肩头,“好了好了,今晚咱们是为了替清仪那丫头接风洗尘,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赵怀良还是希望两房和睦的,不想让众人难堪,说完还向大哥道歉。
“不必了。”一直沉默的赵怀义拦下他,拍案而起,“既然弟妹一家对我女儿的回归颇有微词,认为是我女儿连累了你们,那我看不如就趁今日,两边就此分家,各过各的!”
第47章 第47章“你可以叫我停下…”……
一听要分家,老夫人与二房众人大惊失色。
这怎么行?离了大房,她们二房在这京中算个屁。
“哎呀。”冯氏连忙打圆场解释,“我绝对没有要分家的意思,大伯莫要生气。”
赵怀义现在是阁臣,又与张首辅走得近,还得陛下器重,将来说不准就是下一任首辅,有个如此位高权重的大哥坐镇,无形中给二房脸上贴了不少金,就连前来求亲者的门槛都拔高了一大截,她们疯了才会想分家。
“不想分家,那今日般般回来,你又在含沙射影说什么?”赵怀义拂袖冷哼,“反正我在一日,就没人能强迫我女儿改嫁,更没人能赶她走!”
他亏欠女儿太多,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听从老夫人的安排,让自己女儿履行婚约,害苦女儿半生,如今女儿既已回来,他该留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弥补前几年的亏欠。
冯氏被他说得无地自容。
最后还是赵老夫人叹口气,“都别吵了,老身明白,你们都是为了各自的子女打算,如今我们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就是咬定了不能分家的意思。
赵怀义与赵怀良作揖应是,对待母亲,二人还算孝顺。
老夫人嗯了一声,慈爱的目光落在赵清仪身上,“般般,这事儿还得看你的意思,祖母只是给个意见,你若能再嫁,于你,于整个赵家,都是好的。”
“多谢祖母,不过,孙女心意已决。”赵清仪含笑回绝,“与李彻和离之时陛下断得分明,错在李家,与孙女无关,倘若外人因孙女的存在,而对求娶二妹之事萌生退意,说明对方并非诚心,不是良缘。”
一家人之间,赵清仪不想闹得太难看,但也必须为自己正名,这桩婚姻里,她没有错。
“况且真正影响二妹婚姻的罪魁祸首,是二房自己的女儿。”
方姨娘脸色再次一变。
赵怀良出来做和事老,“是是,一切都怪我教女无方,切莫伤了两房和气,县主莫要同你二婶这种无知妇人计较。”
又说明日是初一,老夫人每逢朔望就会去相国寺烧香祈福,但这次老夫人身体不适,索性让自己女儿与赵清仪一同出门替老夫人烧香。
“姐妹之间,不要生分了。”赵怀良苦口婆心。
之后两房不再说话,草草用过晚膳,各自散去。
回到揽月阁,婢子们也在抱怨,说二房不识好歹,这些年若没有大老爷的步步高升,哪儿来赵家如今的荣光?二房从中得了多少好处是一声不吭,如今倒有脸埋怨赵清仪和离归家。
檀月叹气,“不过二小姐待嫁至今,确实麻烦。”
“那也是她们自己选择。”俏月撇嘴不屑。
赵清仪正沐浴,听婢子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二房,不由想起上辈子赵温仪的遭遇,说来是可怜又可笑。
这个二堂妹才情出众,性子孤傲,当初祖母有意让她履行婚约,二房瞧不上一穷二白的李彻,抵死不让女儿下嫁,后来李彻高中,二房又悔了。
骄傲如赵温仪,从此非状元探花之才不嫁,最后在十八岁这年相中了新科进士谭尹,婚前情投意合,你侬我侬,婚后方知此人风流成性,早已妻妾成群。
最后她受不了丈夫的三妻四妾,抑郁而终,比赵清仪死得还早。
赵清仪原本与她关系不亲,如今重活一世,对待这个骄傲任性的堂妹,反倒有些感同身受。
说到底,赵温仪只是骄傲任性,并未做错什么。
思及此,赵清仪备了一份薄礼送去二房,赵温仪刚沐浴完,看到礼物颇为诧异。
她们年岁相当,自小就互相攀比,她想不到对方能如此好心,“大姐姐有事?”
赵清仪笑笑,“没事,只是今夜二婶一席话,听得我有所触动,虽不是我影响了你的婚事,但到底姐妹一场,待你出嫁时,我会为你添妆,算是弥补一二。”
“不必。”赵温仪不紧不慢通着发,脸上写满倨傲,“你都说与你无关,还弥补什么?我至今未嫁,是我自己瞧不上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还真是嘴硬,分明心里对她有怨言。
赵清仪也不生气,“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长姐只是提醒你一句,若真有相中的俊俏才子,还得多方打听对方的家世背景,尤其,对方是否已有妻妾……”
赵温仪瞬间就不淡定了,眸色锋锐,“你想说什么?”
难道她已经知道什么了?
赵清仪原本只是好意提醒,但看对方神色异常,忽然生出个不好的念头。
最近二婶冯氏还在给她相看,都被赵温仪拒绝,莫非……她并不是一直心高气傲,而是已经与谭尹有所往来,所以才一再拒绝冯氏?
也是,会试已过,谭尹身在其中定然已初露头角,赵温仪看上对方不奇怪。
事已至此,赵清仪还能如何,或许就是命吧,“一句提醒而已。”
回到揽月阁,赵清仪还想着这件事,进屋好一会儿才察觉身边有人,抬眸一看,是楚元河。
她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可是赵府,不是她在外头住的宅子。
“很难吗?”楚元河似笑非笑,指着她的院墙方向,“平西王府就在隔壁啊。”
去岁王府失火,重修府邸,他特意向楚天霸要了与赵家最近的院子,方便他翻墙。
好嘛,真是到哪儿都躲不开他。
赵清仪觉得好笑,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觊觎我了?”
不然为何总是这样巧,未出阁时,他的王府在她家隔壁,出阁后,他新买的宅子又在她夫家隔壁,永远是一墙之隔。
“你才知道。”楚元河步步逼近,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噙着玩味,慢悠悠将她逼直门边,“我都自带宅子来当你外室了,你还要考虑多久?”
尽管赵清仪已经适应了对方的节奏,依旧会因他的靠近脸红心跳。
她垂下脑袋,藏住眼底翻涌的不安,“我……不会在赵家住太久的。”
这次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她还需要时间。
楚元河一手捏着折扇,一手撑在她头顶上方,沉吟片刻后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赵宅等你?”
想了想,也能理解,赵清仪脸皮薄,大抵不愿让第三个人知晓她偷偷养男人的事实。
“是要瞒着你父母,金屋藏娇?”
赵清仪被呛红了脸,金屋藏娇能这么用吗?
忍不住瞪他一眼,“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我不会一直住在赵家,但眼下我也不能离开,还有事情没查清楚。”
有一点她还想不通,明明她重生了,按照前世的轨迹安排父母的回京路线,为何又出了差错?
这其中,要么有针对父亲的人和自己一样重生了,要么,就是那人藏在暗处,藏在她身边,打探到她的消息。
赵清仪仔细回想身边的人,檀月俏月不必说,绝对忠诚,管事妈妈识时务,不会没事与她作对,唯一出现过纰漏,就是在赵漫仪回京那日,她曾在李家偷听她说话。
现在她怀疑,是赵漫仪把消息透露给方姨娘,那么所谓的流匪极有可能是方姨娘安排的,可她一个姨娘,哪儿来的本事?
赵清仪想不通,所以她必须回来铲除这个隐患,此前她已经给方姨娘下了套,只等对方动手,抓个现行。
楚元河能感受到他们彼此间的距离又近了一步,至少,赵清仪会和他说自己的烦忧了,便附和着点头,“驸马倒是提过一嘴,他也曾怀疑劫道的流匪并非偶然。”
顿时引起赵清仪的关注,“当真?驸马是如何说的?”
“匪寇大多是三教九流之徒,鱼龙混杂,武功路数层次不齐,然而当日劫道的流匪却训练有素,出招狠辣。”
不像山匪,更像专业的杀手。
不过事发仓促,劫匪的尸首运到衙门后很快被焚化掩埋,官府只以山匪定性结案,想再追查很难。
赵清仪也想到这一层,刚燃起的希望破灭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是说很难,又不是查不到。”楚元河意味深长,折扇挑起她的下巴。
此举过于轻佻,赵清仪羞赧,刚想说话,楚元河的折扇压住了她的唇。
“我人都是你的,我的一切自然也是你的,大可使唤我替你查,如何?”他不像开玩笑,语气认真。
赵清仪当真思考了一会儿,但没等她想出个结果,对方忽然俯身咬上她细嫩的脖颈。
他真的很喜欢咬人。
赵清仪登时如同受了惊的兔子瑟缩起来,只是没能躲开,被人掌住腰肢,禁锢在狭小之地。
温热的触感自脖颈传遍四肢百骸,紧随而来是男人妖孽般的蛊惑嗓音,似远似近钻入耳中,她根本招架不住,一动也不敢动。
楚元河兀自沉醉在她的柔顺中,张口轻轻含住她小巧的耳垂,“你可以叫我停下……”
他搂得更紧,最后索性将她压到门上,吮吸过她的耳垂,又缓缓落回颈侧,她的肌肤细嫩无比,仅仅是轻吻便能落下星星点点的红痕,以至于他得克制自己,不敢太用力。
赵清仪扶着男人肩勉强站稳,只是他的脑袋还埋在颈间徘徊作乱,她只能被迫仰起脸。
他吻得越发专注,陌生的触感与快意令赵清仪头昏脑涨。
她紧紧咬着唇,却还是有几声细碎的低吟从唇齿间溢出。
可她依旧没有喊停。
楚元河的存在于她而言,诱惑.性.太大,每回靠近,她都像被迷了神智一般,总是下意识就接纳了对方。
甚至,还想要更多。
譬如此刻,她的手不知何时搂上了男人的后脖颈,玉指穿过他的发丝,触手柔滑,情难自抑。
她细微的举动被楚元河看在眼中,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清楚她隐藏的渴求,他却生怕越界,反叫她厌恶退却,只能耐着性子,设法一步步的让她沦陷。
他无比轻柔,吻过她的细颈,她的侧脸……
薄唇所过的每一处,几乎都有他的气息,他的痕迹。
楚元河嗅着她衣襟底下的幽香,忍了又忍,到底没再往下。
只是呼吸乱了,靠在她颈侧喘得格外动听。
赵清仪从未想过,仅是这种程度的亲昵就足以令她动心。
薄泪浸染了视线,她眼前一片朦胧,只是搂着男人脖颈的手不自觉往下勾,想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然对方的唇还是只停在她的脸颊上,没有再进一步,甚至,还没吻过她的唇。
楚元河了解自己,他是贪心的,一旦尝到甜头就只会不断索取,他不想吓坏她。
看着近在咫尺,如惊蝶般扑闪颤抖的眼睫,他低低笑了,安抚性地摸着她的脸。
“今夜,就先这样。”
他要有当外室的自觉,除非她主动要。
赵清仪还晕乎乎的,脸上露出几许茫然。
楚元河捧起她的脸,又在她眼尾又落下一吻,滚烫的气息一触即逝,还是那熟悉又陌生的酥麻。
赵清仪愣了片刻,伸出手想攥住对方的衣襟。
“下次再见。”愉悦的男声落在耳畔。
等赵清仪回过神时,她的手僵在半空,人已经不见了,忽然就空落落的。
“……”
檀月俏月推门进来,准备伺候她歇下,瞧见她呆呆愣愣靠在门上。
“县主,您病了?”
俏月神色关切,抬手试了额温,啊呀一声,“好烫,县主,您的脸也好红!”
檀月:“可要请太医?”
两个婢子一惊一乍。
赵清仪回过神,拂开二人,“没……没事,只是有些热……”她摇晃素手故作闷热,若无其事回到榻上。
婢子面面相觑,还不到三月,就热了吗?
屋内再度静谧下来,赵清仪一夜难眠,醒来时,脸颊依旧红扑扑的,比染了胭脂还要绚丽。
婢子侍奉她上妆,忍不住笑,“自从和离后,县主气色好了许多。”
赵清仪不敢吭声,万一说漏嘴,叫其他人知道……尤其父亲母亲那里,她可交代不过去,索性当成秘密,缄口不言。
上了即将前往相国寺的马车,赵清仪还在想,楚元河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今晚吗?
那她不能在相国寺过夜了。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赵清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期待什么。
莫非,她真的喜欢上楚元河了?
“大姐姐。”过了一夜,赵温仪对这位长姐的态度软和许多,“我能上来吗?”
赵清仪收回思绪,往旁边挪了挪,去相国寺就这一辆马车,姐妹俩一人坐一边,其余的仆从护卫跟在马车两侧步行。
没有长辈在场,姐妹二人相顾无言。
走出一段距离后,俏月在外头拍响车壁,语速飞快,“县主,你快看看!”
马车速度慢了下来,赵清仪打起车帘,就见俏月所指之处是三三两两的乞丐,其中一个身着里衣,蓬头垢面地爬在地上,后背臀部血肉模糊,正拿着破碗,颤巍巍地冲路人乞讨,口中呜呜呀呀,说不出完整的话。
偶有几个过路富商瞧她可怜,往破碗里丢两个铜板。
俏月咋舌,“这罗氏真是命大,九十杖打完,居然都没死。”
不仅没死,也不中风不躺床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下,居然还能爬出来沿街乞讨,也是奇迹。
俏月想,或许是罗氏作恶太多,老天都不想她死得太痛快。
似乎听到了俏月的说话声,罗氏朝马车这边看来,一眼就捕捉到马车里的人,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张牙舞爪想冲过去,可惜她已半身不遂,趴在地上扭曲挣扎,活像阴沟里发烂发臭的蛆。
檀月赶紧拽下车帘,“县主别看了,晦气!”
赵清仪视线被阻挡,也没兴趣再挑起帘子,只淡漠地转过身去,面色如常。
自上车后,赵温仪就在暗中观察她,方才一幕她也看见了,想想当初自己差点就要嫁过去,便心有余悸。
“李家的事,我也听说一些,据说最后罗氏在狱中醒来,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和罗贵身上,后来罗贵没受住,生生杖毙了,就剩罗氏苟延残喘……似乎、似乎也有忠勇伯府的功劳。”
李素素是弃子,是无用,可她到底是从罗氏肚子里出来的,伯府又大张旗鼓娶了她,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
放印子钱就算了,可不能背负杀人罪名,否则就相当于伯府有个杀人犯当娘的儿媳妇,伯府多少要插手斡旋。
算罗氏命大,不然她可没法儿活着出来。
赵清仪嗤笑,低头抿了口茶水。
“大姐姐,你就不担心吗?”赵温仪又问。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打从和离之后,赵清仪一点都不关心李家的人。
“罗氏把李彻摘得干干净净,李彻也只认包庇之罪,若仅是如此,这绞刑就判得过重了,说不准,李彻也会活下来。”
赵温仪旁敲侧击的提醒,私心里,她还是希望这位长姐好过一些,因为攀比已经没有意义了。
赵清仪依旧沉默。
赵家马车继续前行,悬在马车四角的银铃声在风中飘散,渐行渐远。
罗氏匍匐在地,双目赤红。
该死的赵氏!
她好恨,恨当初怎么没有快些弄死赵清仪,都怪她优柔寡断,不够狠辣,否则也不至于落到今日下场。
想到还在狱中,不知生死的李彻,罗氏心如刀绞,她得活着,好好活着,才有希望。
罗氏将破碗里的铜板揣进怀里,就这么爬啊爬,爬到了李家老宅门前。
这是她家,只要她安顿下来,再找人传信给素素,素素就会来看她,会给她找最好的郎中医治,等她身子养好了,再寻赵氏那贱人报仇。
求生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慢慢爬上阶梯,刚撑起上半身准备敲门,大门从里头打开了。
“回去跟着孔先生好好读书,不要挂念家里,知道吗?”玉袖牵着儿子,殷殷叮嘱。
李骄乖巧应是,母子正要分别,就被浑身脏污、血淋淋的罗氏吓一大跳。
玉袖扶着高耸的肚子失声惊叫,母子俩躲得远远的。
“玉、玉袖……骄、儿……”
罗氏枯瘦脏污的手伸得老长,想要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口中模模糊糊的喊,“骄、骄儿……我是……祖母啊……”
玉袖透过对方毛躁如草的乱发,辨认出底下那张狰狞老脸,赶紧护着李骄退回宅中。
“哪儿来的乞丐!还不赶紧走开!”
玉袖吩咐小厮赶紧关门,罗氏拼死挡在门前,色厉内荏道,“我、我是李家的……老太太!你、你们谁敢……”
小厮是新来的,还年幼,也被罗氏这幅尊容吓到了。
正巧李衡准备外出办事,他现在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学子,应酬相应多了起来,见玉袖母子在门口战战兢兢,赶紧快步冲了上去。
结果就被罗氏抓住脚脖子。
“李、李衡……”
罗氏抬头,仰视着面前身姿修长的男人,现在的李衡今非昔比,已不再是过去看她脸色的小小庶子了。
李衡面无表情,朝外撒了一把铜钱,“只有这么多,要乞讨,就去别处。”
什么?小小庶子,居然把她这个嫡母当乞丐打发?
罗氏倍感羞辱,“这……这是我家!我、我要进去……”
“你家?”李衡冷笑,“这是李家老宅,李家的祖产,与你一个外人有何干系?”
“你……”罗氏难以置信。
什么外人?她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是李家的老太太!
李衡这庶子摆明了要抢她的宅子!
她颤抖手指,指着李衡,大骂他不孝子孙,强占祖产,惹来不少过路的百姓好奇围观。
李衡眉心突突直跳,最后实在没忍住一脚踢开罗氏,罗氏惨叫出声,不良于行的身子如同一摊烂肉,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听清楚了,如今的李家是骄儿做主,因骄儿年幼,家里暂由我这个叔叔主事,我在一日,就不容许你这扰乱家宅的贱妇回来!”
李衡吩咐小厮去取东西,那是一封泛黄的书信,可见有些年头了,“罗氏,你大概想不到吧,当年父亲去世前还曾留下一封遗书,是留给你的。”
他把书信狠狠甩在罗氏面前,“你自己打开看看!”
“哦,忘了,你不方便。”李衡一顿冷嘲热讽后,吩咐小厮过去捡起来,当众念给罗氏听听。
竟然是一封休书,且是李衡的父亲——罗氏的丈夫临死前亲笔所书。
李老爷知晓妻子的秉性,未免自己死后罗氏败坏门风,故在临死前留下休书一封,叮嘱子孙后辈,若罗氏做出于家族不利之事,后辈即可拿出休书将罗氏扫地出门。
小厮刚学会识文断字,磕磕巴巴将休书念完,罗氏不信,抢过休书一目十行,居然真是自己丈夫的字迹。
罗氏瞬间崩溃,爆发出尖锐的哭叫。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为李家操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家怎能如此待她?!
李衡再不愿施舍她一眼,让罗氏好自为之,便将大门砰的关上,将罗氏的哭声与百姓的唾骂隔绝在外。
罗氏跟疯了一样,她要把休书撕成粉碎,两只手又无法完全使力,疯癫之下,对那封休书又撕又咬,恨不得将所有愤怒全都发泄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她不能这样一蹶不振,她还有儿子,还有女儿,她的儿子是探花,她的女儿是伯府少夫人!
对,她还有女儿可以指望,找到素素,回来好好收拾李衡这个小杂种!
罗氏抹去眼泪,拖着血肉模糊、疼到麻木的下半身,朝伯府的方向奋力扭动。
她揣着见女儿的念头,在人流如织的街头义无反顾,直到,一双黛紫色小巧精致的绣鞋挡在她前头。
第48章 第48章逼她离开
罗氏猛然抬头,刺目的日光透过发帘照进她的浑浊的瞳眸里,她用力闭了闭眼,缓了缓才看清拦路之人的相貌。
方姨娘一袭青莲色对襟长衫,满头金钗,珠光宝气。
罗氏忙低头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不想被她认出来。
方姨娘娇笑,“你也有今天啊。”
罗氏动作一顿,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索性绕过对方继续往前爬。
过去她算计赵漫仪,磋磨赵漫仪,方姨娘肯定都知道,现在拦住自己,指不定是来落井下石报复她的。
罗氏料想不错,她刚绕开,就被方姨娘踩住一只手,精巧的绣鞋碾压着她的手背,疼得罗氏大汗淋漓。
方姨娘眼中闪过畅快,足尖再一用力,罗氏承受不住,惨叫连连,路人纷纷侧目。
“你……你想做什么?”罗氏知道害怕了,浑身抖如筛糠。
方姨娘没同她客气,直接叫随行的婆子把她拖进一条无人的胡同里,“老实交代,骏哥儿去哪儿了。”
“不、不知……”罗氏摇头,还想挣扎,被下人踢了两脚才老实,含糊不清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方姨娘哪里信她,这罗氏奸诈狡猾,得让她吃点苦头才行。
婆子冲罗氏好一顿拳打脚踢。
在罗氏奄奄一息之际,婆子停手,方姨娘踢了她的脑袋,“说不说?”
罗氏心里那叫一个冤枉,她真不知骏哥儿去了哪里,打从那件事后,她便疑心骏哥儿的血脉让人打发走了,再后来骏哥儿出现在公堂上……
对,赵清仪肯定知道。
罗氏让方姨娘去找她。
方姨娘早就试过了,无奈赵清仪身边铁桶一块,根本套不出话,不然她也不会找到罗氏。
既然罗氏也不知道下落,那就说明,骏哥儿在赵清仪的地盘里。
若真如此,还真不好办,可找不回骏哥儿,女儿那里没法交代。
见方姨娘神色凝重,罗氏觉得机会来了,她用脏污的手攥住方姨娘的裙摆,“赵……赵清仪……她肯定会、会虐待骏、骏哥儿……”
她这幅样子很难报仇了,但方姨娘可以,只要能给赵清仪那个贱人添堵,她就乐意。
方姨娘知道罗氏在拿自己当枪使,可罗氏所言不无道理,赵清仪恨自己的女儿,骏哥儿这个奸生子若在她手里,肯定会百般折磨,生不如死。
骏哥儿是女儿的命根子,也是她的亲外孙。
方姨娘再自私,这份血脉亲情是舍不掉的。
“还、还有把柄……”罗氏吐出一口污血,竭尽全力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方姨娘,说素素手里有赵清仪的把柄。
当初去揽月阁捉奸扑了个空,罗氏不是没疑心过,以为是素素故意陷害,但李素素信誓旦旦说一定有猫腻,只是让对方侥幸躲开了。
直到后来李彻被赵清仪刺伤当晚,李素素发现揽月阁的下人鬼鬼祟祟,丢了一只木匣子,她把木匣子捡走了。
罗氏当时顾着李彻的伤势,并未过问那只匣子的事,如今匣子还在李素素手里。
不管真的假的,有没有用,总之,怂恿方姨娘去报复赵清仪就对了。
方姨娘果然上钩,看在李素素还占了个伯府少夫人的名头,让婆子把罗氏带走,安置在一间老破的小院里,等李素素拿匣子来找她。
为了不让罗氏死掉,不情不愿找了郎中替她医治。
之后罗氏就开始满心期盼着女儿的到来,有方姨娘插手,她会安排自己与素素见面的。
罗氏笃定地想。
然而李素素此刻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今日初一,她的婆母王夫人也要去相国寺烧香。
李素素一早被立规矩,伺候婆母夫君用早膳,自己还没吃上,就被婆母通知喊去相国寺烧香。
其实王夫人不想带她的,毕竟是罪臣之妹,罪妇之女,实在拿不出手,太丢人了,可一打听,宸华县主今日也去相国寺。
王夫人立马来了精神,非得把李素素拎到赵清仪面前,让她好好看看,看她这个做嫂子的联合李家欺骗伯府,不嫌害臊吗?
说好的三万两嫁妆呢?
赵清仪的马车到了相国寺,刚下来,就听到王夫人的辱.骂声。
今儿个相国寺香火鼎盛,人来人往,不少官家小姐女眷驻足停留,有人出对方的,窃窃私语后便远远躲开。
赵温仪也好奇,看清那边的状况后,忍不住扯了扯赵清仪的衣袖,“大姐姐,那是……”
赵清仪不想管的,被她这一拽不得已看了过去。
果然是王夫人,一下马车就冲儿媳李素素发脾气,原因是下车时不慎崴了脚摔倒,王夫人嫌她丢人,责怪对方站没站样。
李素素委屈不已,被王夫人骂得抬不起头,她完全是饿的难受,才会头晕摔倒,只是这话她不敢说,一旦她反驳,定会招来更猛烈的教训,她已经领教过婆母的厉害了。
赵清仪不禁感慨,恶人还得由恶人磨,瞧瞧李素素,哪里还有未出阁时的蛮横泼辣。
她也不同情,一切都是对方自己的选择。
“走吧。”赵清仪不想逗留,与赵温仪一同朝寺里走去。
王夫人还在骂,“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有个县主嫂嫂,我伯府才看不上你这破落户的女儿,当真半点教养也无!”
提到赵清仪,有人朝她那边看去,“呀,县主不就在那儿……”
赵清仪继续无视,快步离开。
王夫人就是冲着她来的,当即拽着李素素到她跟前,“哟,当真是县主来了。”
装模作样见了礼,王夫人把李素素推到她面前,“今日见到县主也是巧了,本夫人真好有些话想问你。”
王夫人身负一品诰命,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媳妇,在一众命妇里也是高高在上的那个,若赵清仪是皇室中人,或许还能得王夫人几分敬重,然她的县主名头是靠三万两捐出来的,王夫人自问有与她平起平坐的资格,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赵温仪也感觉对方来者不善,下意识往长姐身边靠了靠。
“王夫人想说什么?”赵清仪不动声色瞟了一眼。
面前的李素素神色惊慌,畏畏缩缩,被王夫人推出来,她想躲,又被死死摁住,推搡间露出布满伤痕的胳膊。
“县主,当初素素出嫁时,你们李家可允诺了三万两嫁妆。”王夫人还抓着钱的事不撒手,认定李素素的嫁妆就是被赵清仪捐掉的那三万两。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博得美名,为了一个县主封号,挪用自己小姑子的嫁妆。
王夫人非得讨个说法。
被人围观,引起了赵清仪的不快,“那你去找李家,找我有何用?”
“你是李家的当家主母,你小姑的婚事嫁妆一应由你筹备,不找你还能找谁?”
王夫人知道她会推脱,“当初你我两家定下亲事时,你还没和离呢,怎么,挪用小姑子的嫁妆换了县主身份,以为就能远走高飞了?”
“王夫人,注意您的言辞。”赵温仪蹙眉听不下去,这居然出自一个伯府夫人之口,简直难以相信。
“本夫人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王夫人压根不把赵温仪放在眼中。
赵温仪性子孤傲,脸皮薄,气红了脸。
赵清仪把她拉到身后,“王夫人,还望您周知,与您定下两家婚事的不是我,我也从未承诺过你什么,夫人若认定我有错,大可一纸状书递去衙门,我们公堂相见。”
王夫人就是来胡搅蛮缠的,一听要上公堂,话头一噎,最后只能骂赵清仪自私。
法理上不占便宜,那就从道德上谴责,说李家骗婚,她知情却隐瞒不发,还把李家覆灭之时归咎到赵清仪身上,说她是灾星,“……当初罗氏说得果真没错,你就个克夫丧门星!”
打从赵清仪上过*公堂,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赵清仪听多了,已经无所谓了,放眼京城,哪个世家大族的男人不嫌她?
“王夫人还是好好想想,没了儿媳的三万两嫁妆,你该怎么填补伯府的窟窿?”
赵清仪嗓音柔柔,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端庄,视线掠过李素素后,又补了一句,“也奉劝王夫人低调做人,免得虐待儿媳之事传扬出去,遭御史弹劾,届时又和李家一样,墙倒众人推。”
王夫人面色瞬间僵住。
赵清仪最喜杀人诛心,轻飘飘的说,“真到那一步,窟窿索性也不用补了,直接清算,家产充公上缴国库算了。”
看热闹的各家女眷面面相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
一方是忠勇伯府,一方是刚得陛下封赏的宸华县主,谁的热闹都不是好瞧的,未免殃及池鱼,众人匆忙散去,留下王夫人杵在原地,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又不敢吭声反驳。
好个赵清仪,她怎么知道伯府的底细?莫非,是从赵怀义那里听来的?
赵怀义又如何知晓?还是……陛下已经有意拿伯府开刀了?!
王夫人心脏猛然一跳,自己吓自己差点晕过去,好在有老嬷嬷扶她。
心中仍是愤愤,若非赵怀义联合张淮虚搞什么新政,伯府何至于此?
王夫人胸口郁气难消,也没心情烧香了,转身回到马车里。
李素素落在后头,抱着满是伤痕的胳膊,频频回首看向赵清仪远去的背影,忽然眼眶发酸。
此时此刻她方才明白,当初赵清仪所说的都是真的,伯府娶她,果然是别有用心,可当初她不听劝……
进了寺庙的大雄宝殿,赵清仪依旧面色如常,半点看不出被找茬的不快,倒是赵温仪很不好意思。
她俩年岁相近,从小就被拎出来互相比较,除了出身低些,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比这位大堂姐差什么,直到今日她有些佩服赵清仪了。
换作自己嫁去李家,再遇到今日这种事,她估计会又羞又气,还拿对方无可奈何,做不到赵清仪这般三言两语怼回去,回头淡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光是这份沉稳心性,她就输了。
赵温仪捏着三支香,呆呆出神。
前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掀起一股不小的浓烟,吓得她心肝一颤,再抬头人都傻了。
“……大、大姐姐!”
赵温仪丢下手里的香慌忙跑上前去,“大姐姐,你没事吧?”
赵清仪以袖掩鼻,另一手来回摆动挥散眼前的浓烟,在赵温仪的搀扶下跑出一段距离,想上前插香的香客们见此情形,赶紧后退躲开。
“怎么回事?”香炉毫无预兆地炸开了,寺里的住持和尚们都跑出来一探究竟,安抚受惊的香客。
赵清仪退至安全的地方,檀月俏月拿着手帕替她擦拭脸颊衣裳,虽然躲得及时,可衣衫还是被燎出几个黑洞,实在狼狈,好在没有伤到人。
俏月不服气,过去质问,“你们寺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香炉为何炸开,险些伤到我们县主!”
住持连忙道歉,说会查明情况,给县主和赵家一个交代。
人群里却有异样的声音,“是……是菩萨显灵了!”
顿时有几个香客附和,“对对,民间流传宸华县主是灾星,是克夫丧门星,看来不假!”
“哎呀,一定是因为她算计自己的夫家,天理不容,触怒神明了!”
“就是,哪儿有女人主动提和离的?真是有损世家颜面,她还有脸出来烧香祈福,菩萨都嫌她烧的香晦气,这才炸了香炉……”
人群里越说越来劲儿,还有说赵清仪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孽转世,传得有鼻子有眼。
一切来得太快,赵清仪才从狼狈中脱离,把身上的脏灰擦干净,就听到寺庙里喊起口号,逼她去死。
赵清仪都快气笑了,要说这香炉没端倪,狗都不信。
俏月叉腰大骂,“放肆!竟敢非议县主,信不信派人把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通通抓进大牢里!”
除了几个带头的,其余香客还是避讳赵清仪的身份,噤声后远远躲开,只有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气势汹汹站在前头。
看穿着,多半是和李彻出身相近的寒门士子,这帮读书人有脑子的占少数,大多长个朽木脑袋,除了之乎者也,就是抨击这个,抨击那个,且最擅长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当初捐银赈灾时,个个夸赞赵清仪仙女下凡,菩萨心肠,现在她做了违背世俗之举,又成了他们口诛笔伐大做文章,用来显示自身才气的对象。
民间非议她的流言大多就出自这帮士子之口。
赵清仪懒得同这些人讲道理,她倒要看看什么人害自己。
推开婢子与赵温仪,她行至香炉前,几个小沙弥搬起香炉,被她制止,“都别动,就放这儿。”
若真有人在香炉里动了手脚,他们搬走了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小沙弥们犹豫,赵清仪声音冷下,“怎么,要等锦衣卫还是大理寺的人来了,你们才肯放下?”
小沙弥这才作罢,退后几步。
炸开的香炉不大,是个半人高的紫铜鎏金炉,檀月俏月护着赵清仪上前,用树枝拨弄其中的香灰,果然发现了异常,竟是硫磺硝石残留的痕迹。
什么触怒神明,子虚乌有罢了。
赵清仪冷笑,是有人要针对她,但思来想去,上辈子祸害她的诸如罗氏李彻之流,已经被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如今针对她造谣生事的,无非想逼她离开赵家,逼她去死。
她回到赵家,害了谁的利益,谁便是那幕后黑手。
赵清仪把所有面孔在脑中过了一遍,仍无头绪,直到一个赵家的嬷嬷急匆匆跑到相国寺,“县主不好了!老夫人病重昏迷了!”
赵清仪猛然回神,即刻打道回府。
赵温仪路上就急哭了,说起老夫人的情况,这几个月老夫人一直身子虚弱,但还算调理得当,除了人容易疲惫,大多时候是好的,从未出现过突然病重昏迷的情况。
她一路哭,赵清仪的心也揪起来,前世这个时候,祖母大限已至,这一世……
不,不会的,这一世父母弟弟都在,老夫人不会忧思成疾,不会轻易倒下的。
姐妹俩各怀心思,马车到了赵家,正好碰上刚从轿子里出来的两人,一大一小。
“姑姑,文吟表妹。”有人来了,赵温仪赶紧擦去眼泪,勉强挤出笑脸应对。
站在前头的是个相貌秀美的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金边菊纹团花衫,配素色水纹八宝裙,衣着素雅,却难掩通体的清贵气质,是赵清仪唯一的嫡亲姑姑,老夫人最小的女儿,亦是永宁侯府萧家的继室夫人赵怀淑。
她旁边牵着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梳着双螺髻,正是侯府嫡女萧文吟,也是赵清仪几人的表妹,算是一众表亲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表姐!”
萧文吟还是小姑娘,见了亲戚欢欢喜喜的打招呼。
赵清仪对她们还是比较陌生的,毕竟于她而言,这些人仿佛与她隔了二十几年,只冲她们母女二人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赵怀淑心系母亲的身子,没有啰嗦,“快些进府看看老夫人吧。”
仅仅过去一日,老夫人的情况急转直下,病榻上的老夫人双目紧闭,两鬓斑白,呼吸沉重,府医一一为老夫人诊脉,都说老夫人是自身体弱,五脏衰竭。
众人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昨日老夫人都好好的。
赵清仪心下肯定,一定有问题,“去查查祖母最近的吃食,可有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孟氏眼眶通红,连连点头,“对对,要查一查,这病得太蹊跷了。”
但经府医查证,老夫人入口之物并无毒性,且都是温补调理的食膳,按理这么吃下去,身子该渐渐康复才是。
“你们不是说祖母前段时日就病了吗?那具体是什么时候?”赵清仪迫切追问。
府医忖了忖,面色难看,“是……是从大老爷回京之后。”
赵清仪心头咯噔一下,父亲回京之后才不好的,那这时间,与前世祖母听闻噩耗后猝然病倒的时间吻合。
真的只是巧合,是祖母命数将尽吗?
赵清仪视线掠过在场众人,在对上二婶冯氏的眼睛后,对方立刻转移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二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赵清仪情急之下上前两步,抓住冯氏的胳膊质问。
不怪她急,老夫人同样是她的亲人,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冯氏吓一大跳,赶紧拂开她,像是在躲避瘟神,眼神闪烁道,“瞎、瞎说什么呢?我能知道什么?”
不是二婶,那就是方姨娘。
“是你。”赵清仪杏眸淬着寒冰,语气肯定。
方姨娘一脸坦然,没接赵清仪的话,反倒看向冯氏,阴阳怪气道,“二夫人,您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一句话瞬间吸引屋中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警惕地看向冯氏。
冯氏当即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害老夫人呢?况且,我也没有害人的动机啊。”
她是觉得老夫人偏心大房,可仅仅是偏心,不足以让她丧心病狂去害人性命。
“二夫人不敢说,那妾身就僭越一回,替您说了。”方姨娘袅袅婷婷,行知人前道,“今日一早,府里洒扫的婢子在庭院里挖到一只写了老夫人生辰八字的木偶。”
此话一出,众人瞬时变了脸色,巫蛊之术,曾在高门后宅盛行,如今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术。
赵怀良愤怒不已,“何人造下的孽?为何下人不来禀报?”
他的质问冲着冯氏,冯氏心肝一颤,赶忙解释,“这事儿一早发生的,正巧婆母就病了,我急着寻府医前来看诊,哪儿顾得上这些?”
辩解的功夫,方姨娘让人把那写着老夫人生辰八字的木偶呈上,赵怀良第一个抢过去看,脸色阴沉无比,继而把木偶交到长房手里。
赵怀义看后,确认那生辰八字就是老夫人的,但最令他惊愕的却是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那字迹……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女儿。
赵清仪已经看到了字条,心底顿时一凉,同时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当初赵漫仪也曾模仿她的字迹,联手李素素给李衡传信,将人诱至揽月阁想陷害她,如今那木偶上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和当初写给李衡的字条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赵清仪眸光一厉,剜过方姨娘得意的笑脸。
方姨娘故作惶恐道,“老爷,这一定不是县主做的,县主与老夫人祖孙情谊深厚,她怎么可能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事关大房的女儿,赵怀良不好说什么,只是拧眉,“大哥,清仪是你的女儿,我本不好插手,可关系母亲的安危……”
他不想做这个恶人的。
赵怀义自然相信女儿,可那字迹又确确实实是赵清仪的,他遂软了语气,“般般,你的字帖可有流出?”
赵清仪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好在从始至终,父亲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便如实交代了字帖的事,从前她拿给李骄临摹过,后来骏哥儿也拿过她的字帖。
公堂过后,骏哥儿是赵漫仪与李彻的奸生子已经不是秘密了,骏哥儿还小,偷拿字帖做什么?只可能是拿给大人,好让大人模仿字迹构陷赵清仪。
赵怀义暗暗松了口气,“这字迹不能证明什么,还是要详查才可下定论。”又问一早是何人在何处发现了这巫蛊木偶。
方姨娘不死心,“妾身并非疑心县主,而是担心县主啊。”
她的话又一次引起注意,方姨娘就将下人议论赵清仪是灾星,是妖孽转世的言论搬出来,“……可不是妾身造谣生事,随县主从相国寺回来的下人都这么说,妾身只是路过时听了一嘴。”
“好端端的,寺庙的香炉还能炸了?”冯氏大惊失色,将香炉炸开与巫蛊木偶联系起来,不自觉离赵清仪远了些。
看样子是和那帮愚昧之人一样,对谣言信了个七七八八。
赵怀良不敢轻信,于是问陪同赵清仪一起去烧香的女儿,问她是否真有此事。
赵温仪一脸茫然,看看长姐,又看了眼父亲,贝齿轻咬着唇讷讷道,“香……香炉是炸了,但是……”
没人听她后面的话,有心人要的只是个结果,确有此事的结果。
赵清仪总算了然,原来相国寺的事,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也是,以她与赵老夫人的祖孙情意,断不能去害人,可若是妖孽灾星附体了,她做得再离谱都有人信,反正是妖孽干的。
那接下来,就要斩妖除魔,送去寺庙超度?或是请道士作法?再不济,也得把她这个祸害家宅的“妖孽”赶出去。
这就是方姨娘的目的吗?
果然,方姨娘继续叫嚣,“依妾身拙见,不如先让县主离开一段时日,看看老夫人的病情是否好转,若是好转了……”
也就坐实了赵清仪是妖孽灾星的事实。
“不可!这像什么样子!”赵怀义与孟氏第一个不同意,“赵家百年世家,名门望族,岂能信这些莫须有的鬼神之说,就把自家女儿赶出去?”
“可老夫人……”
两房因为赵清仪的去留争执起来,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
年幼的萧文吟躲在母亲身后,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几人身上打转。
赵怀淑不想女儿早早沾染这些后宅内的腌臜事,让人先把萧文吟带下去,随后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方姨娘,一针见血道,“方姨娘,你女儿赵漫仪被逐出赵家,是她咎由自取,劝你不要为了私仇,做下不可挽回的糊涂事。”
争吵声骤然消散,众人安静片刻,齐齐看向方姨娘。
方姨娘与这位姑奶奶极少来往,不明白对方何故针对自己,“姑奶奶,您这话又是何意?您怀疑,是妾身为了私仇,拿老夫人的安危陷害县主?”
赵怀淑挑眉,不置可否。
赵怀义觉得,多半就是方姨娘搞鬼,无奈对方是二房的人,他不好插手,良久,他下定决心,“好,既然你们都觉得是般般有问题,要赶她出府,我看不如我们大房一起搬出去,从此分家就是!”
“大伯。”冯氏胆战心惊地说,“这已经不是闹分家的事了,而是……而是清仪她会害了整个赵家呀!”
冯氏对鬼神妖邪之说深信不疑。
“一派胡言!”
冯氏没脑子的话彻底激怒赵怀义,幸好这是家里,若在外头,冯氏这话无疑是败坏自己女儿的名声。
他拂袖冷哼,“不必废话!分家!”
第49章 第49章夺权。
兄长发怒,赵怀良忙出来周旋安抚,“大哥,千万别生气,冯氏就是个蠢货,整日听风就是雨,你切莫与她一般见识。”
但这次赵怀义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必多言,家里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怪我多年不在京中,怪我对家宅之事过问太少,也怪我错信了你这个二弟!从今往后你们二房如何与我无关,今日就借此契机分家,也省得你们二房整日操着我们大房的心,管东管西!”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赵怀良羞愧不已,冯氏更是脸都绿了。
二房操大房的心……这是在怪二房越过大房把持中馈吗?
可之前大房一家远在山西,府里的中馈交给她合情合理,怎么现在成她多管闲事了?
眼看他们又要因为分家起争执,发现巫蛊木偶的仆妇被带上来。
话题再次拉回到木偶身上,仆妇哆哆嗦嗦,将发现木偶的地点经过念出来。
赵清仪听得快笑了,这说辞是方姨娘一早叫她背下的吧。
“把你从睡醒到当值的全过程,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东西,事无巨细交代出来,我好一一对质。”
仆妇见识过这位大小姐的手段,触及赵清仪目光时,吓得浑身发抖。
“说啊!”赵清仪陡然一喝。
仆妇三魂去了七魄,赶紧回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见过的所有人,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话去圆。
赵清仪把她提到的人全叫过来,一一对应,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仆妇狡辩说自己年纪大了,或许是记混了。
赵清仪又让她重复自己发现木偶的过程,还是那套流利的说辞。
“你说自己年纪大了,今日吃过什么饭,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会记混,为何发现木偶的经过却能阐述得如此清晰?”
仆妇惊出一身冷汗,“这……这不一样,这巫蛊木偶,骇人听闻,奴婢记得清楚不奇怪。”
嘴硬,那就姑且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那你又如何一口咬定,这木偶就是我做的?莫非你看见我埋下木偶的经过了?”
这话,方姨娘没交代过啊。
仆妇摸不准,心一横点头,“是,奴婢亲眼所见。”
“那你说说,我什么时辰去埋的?身边又有何人?”
仆妇一时答不上来,于是胡诌了一个时间。
赵温仪一怔,脱口而出,“那个时辰大姐姐正好在我房里,怎么会……你果然是故意陷害!”
赵怀义勃然大怒,“把这刁奴拖下去杖毙!”
谎话拆穿,方姨娘仍不死心,“不管这木偶是谁放的,老夫人却真真切切病倒了,就在县主回来后就病倒了!”
赵清仪出声打断,“你说的对,当务之急是查清祖母的病因何而起。”
接触的东西,入口的吃食,虽然单拎出来无毒无害,可凑在一起是否冲突犹未可知,府医看不出来,得请宫中经验最丰富的太医。
“你回来前,为父就派人往宫里递帖子了。”算算时间,太医也该到了。
“来了来了!”
门外的仆妇高呼,一袭紫色圆领锦袍的楚元河拎着廖院判阔步进来。
“老头儿腿脚慢,这样快些。”楚元河桃花眼噙着笑意,解释完暗暗冲赵清仪挤挤眼睛,仿佛在问,我来得及时否?
赵清仪堵在胸口的闷气,被他这一搅和散了大半,嗔了他一眼后收回目光,以免叫人看出端倪。
好在廖院判来后,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廖院判身上,看他逐一检查老夫人的贴身用品和入口吃食,均未验出毒性。
大房一干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若不能从老夫人的日常起居寻找突破口,就无法洗脱赵清仪妖孽灾星的污名。
廖院判老神在在,“莫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仅看这几日的饮食难免会有疏漏,不知可有赵老夫人从前的饮食记录?”
“有的有的。”孟氏回京后便时常在老夫人身边侍疾,她是谨慎的人,每日老夫人用过什么吃过什么都会让仆妇记录成册,以便后续问医,为老夫人调理身子。
仆妇取来一本册子递给廖院判,廖院判翻开几页,脸色就变了,“开元肉,白灼菱角,鸡丝黄瓜……这、这怎么尽是相冲相克之物?”
屋内哗然,赵怀义不解,“相冲相克……这从何说起?”
他怎么听着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
廖院判道,“你们看不出也在情理之中,这食谱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譬如这开元肉与白灼菱角,实乃阴阳相撞,水漫木漂,主摧肝,而这鸡丝黄瓜与……”*
廖院判从老夫人的日常饮食中抽丝剥茧,很容易便发现端倪,这些吃食几乎每七日一轮换,轮番摧残伤及五脏六腑,再吃下去不出两月,必死无疑。
“一日三餐最是寻常,饭菜吃进去,短期内根本看不出异常,吃的人顶多烧心腹胀,或是疲乏困倦,力不从心,加上老夫人年迈,即便诊出她脉象虚缓,也不会联想到是中毒所致。”
廖院判一通言论,将老夫人的食谱猫腻一一道来,听得在场众人胆寒不已。
如此巧妙杀人于无形,可见暗害者心机之深。
孟氏捂着心口,额上沁出冷汗,“难怪,难怪先前婆母总说身子乏累,每回都说休息休息便好,可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原来竟是五脏元气耗尽……”
其余人忙追问可有补救之法。
廖院判长叹口气,“老夫人是暗伤,往后只能慢慢调理。”至于究竟是何人包藏祸心,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赵怀义立即把老夫人院里的厨子叫来问话。
厨子狡辩说他只管做饭,不懂医理,菜色都是老夫人这边事先拟好的,与厨房无关。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仆婢也狡辩,“老夫人向来不挑嘴,都是厨房做什么,老夫人吃什么。”
厨子辨无可辨,方姨娘忽然出声,“你最好从事招来,否则一旦查明真相,你们一家老小吃不了兜着走!”
厨子浑身一颤,在众人压迫的目光下,直呼冤枉,起身撞柱。
离厨子最近的只有二房的人,赵怀义与孟氏想阻拦也是鞭长莫及,眼睁睁看那厨子撞上去,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你……”赵怀义气到发抖,指着方姨娘咬牙切齿,他如何听不出,方姨娘是在拿一家老小威胁对方。
可现在,人都没了,死无对证。
面对赵怀义的怀疑,方姨娘噗通跪下,“大老爷,妾身是关心则乱,妾身他不知他竟会以死自证清白……”
赵怀义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们赵家居然被一个妾室闹得鸡犬不宁,可笑至极!
“赵怀良,你今日若不给个交代,这事没完!”赵怀义看着弟弟,失望透顶。
赵怀良羞愧到无地自容,“大哥,我一定会查清楚,给母亲一个交代。”他忍下悲痛,看向方姨娘。
只一个眼神,就让方姨娘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吓得花容失色,“老爷,妾身是无辜的,妾身没有害老夫人的理由呀……”
慌乱间,她指向冯氏,“是二夫人!这些年府中上下皆是二夫人把持,老夫人院里的吃穿用度也是二夫人安排的!”
此话一出,怀疑的目光又落在冯氏身上,方姨娘所言不无道理,这些年都是冯氏管家,她又对老夫人心存不满。
冯氏原本只顾看戏,乍然被方姨娘攀咬,她差点跳脚,“这又关我何事?你个娼.妇再搬弄是非,当心我绞了你的舌头!”
天大的冤枉啊,暗害婆母这罪名她可不敢担!
冯氏是真吓到了,浑身上下透着慌乱与不安,拽着赵怀良的袖子,“老爷,你可不要听这娼妇胡言,我是粗笨了些,可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您瞧我管家以来,连个婢子都不曾打死过,哪里敢害自家婆母?”
赵怀良没吭声,甚至看也不看冯氏一眼。
赵温仪上前替母亲开脱,也说冯氏没有害人的动机,更何况,以她的脑子,哪里想得出这般巧妙的毒计?
冯氏:“……”心里不满女儿的说辞,却又不敢反驳。
最后怒气还是撒在方姨娘身上,“虽没有证据,但我直觉就是你这娼.妇做的!你个害人精!搅家精!”试图转移众人的怀疑。
方姨娘向来以柔弱示人,冷不丁被冯氏推了一下,立刻娇娇柔柔倒在地上。
屋内再次陷入混乱,赵清仪冷眼瞧着二房的闹剧,只觉深深的疲惫,一家人之间闹成这样,又何必再做一家人?
“够了!”
赵清仪一声怒喝,让屋内恢复安静,就连进门后就在边上坐着吃茶的楚元河都不禁挑眉看去,好奇她要做什么。
如果她需要自己的话……唔,他也是可以出来主持公道的。
虽不是他的家事,但他拿身份压死人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不讲道理。
楚元河还在纠结,赵清仪自个儿先拿了主意,她冷眼扫过这一家人,闭了闭眼,长舒口气,“我同意父亲的提议,分家吧。”
她自私,她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容忍那些伤害她家人的人,更无法接受父母弟弟,与危害她们性命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赵怀良苦着脸,“清仪……”
“二叔什么都不用说。”赵清仪知道,他想打感情牌,“我很感谢二叔这些年的照顾,但我不能容忍外人伤害我的至亲,去岁是骄儿,今年是祖母,再然后呢?是不是该轮到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弟弟?”
提起骄儿,赵怀良面上臊得慌,他心里清楚当日害李骄落水的就是自己的妾室,但当时赵清仪并未戳穿,他感激在心,如今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已经没有脸面挟恩图报了。
赵怀义也说,“这些年我不在京城,多谢二弟你对般般的照顾,但我自问从未亏待你们二房,无论是朝廷赏赐,还是我妻子经营得来的收成,我都充入公中,两房合用,那些钱财我不算了,就当是回报这些年你对般般的照拂之恩,今日你我两清,从此分家,各过各的。”
孟氏同意丈夫的做法,叫来府里库房管事,即刻清点,两家均分。
算起来,大房还吃亏了。
但若顾念这点钱不分家,下一个莫名被害的就不知道是谁了,赵怀义懂得当断则断的道理。
二房彻底乱了阵脚,分家意味着往后只能靠自己,也别想从大房得到任何好处。
“不能分家!”
冯氏把库房管事呵斥出去,不准管事们进来,“老夫人还没醒,底下的子孙就开始分家,等老夫人醒了岂不是要被不孝子孙气过去!”
赵怀良狠狠睨了冯氏一眼,示意她闭嘴少说话,不过冯氏说的难听,却也在理。
“大哥,现在分家确实不妥,还是等母亲她老人家醒了再议。”又问廖院判,还要多久老夫人才能苏醒。
廖院判正全神贯注为老夫人施针,没有接话。
赵怀良只好继续劝说自己的兄长,“大哥,你看看母亲,母亲年迈,一把年纪了,你我忽然闹分家,你叫母亲如何自处?往后母亲又该跟着哪一房生活?”
“就是就是。”冯氏又进来插嘴,她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最重要的是分家了,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想?
是不是要把毒害老夫人的罪名安在她头上?外人肯定会想,如果不是二房做的,大房怎会一怒之下分家。
赵怀义不吃这套,理所当然地说老夫人醒后要跟大房一起过。
二房几人不同意,又吵起来。
两房争执不下时,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老夫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众人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关心老夫人的病况。
待廖院判将银针一一收回,老夫人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不能分家,两房争吵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闹着分家?”
意料之中的事,做父母的总是这样,只盼家宅和睦,盼着有出息的那个帮扶其他兄弟姐妹,做父母的会如此想无可厚非,赵清仪无法反驳悖逆长辈的意思。
赵怀义温声争取,“母亲,你先好好养病,家里的事就别管了。”
“不行……”老夫人甚至想坐起来,语重心长道,“你们不能分,只有兄弟和睦,齐心协力,赵家才能走得更远……”
朝廷推行新政,多方利益受损,朝局动荡不安,无数双眼睛盯着赵家,若此事赵家分崩离析,无疑是给了外人中伤的机会。
赵家倒了,谁来支持首辅新政?谁来替陛下办事?
新政一旦受阻,影响的就不仅仅是赵家,而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之家。
“新政……是利国利民之政,前路多险阻,你们兄弟不能离心呐……”
这让赵怀义压在心口的许多话化为乌有,他理解母亲的一片苦心,可是,他也要顾及自己的家人子女。
“母亲,您不要怪儿子,儿子身为一家之主,若不能护住自己的妻儿,又如何肩负天下苍生?”
“老二。”老夫人叫来二儿子赵怀良,今日之事就算了,叮嘱他管好后宅,说话间,不着痕迹扫了方姨娘一眼。
赵怀良面色涨红,含泪应是,保证府里不再传出任何灾星之说,随后向赵清仪赔不是。
赵清仪侧身躲开,没受二叔的礼,语气淡淡,“我支持父亲分家,并非只因今日之祸,祖母,你可知这赵家,有人要害父亲?”
老夫人脸色骤变,“什么?”
那样子显然不清楚赵怀义一家从山西回京时遭遇的麻烦。
也是,以父亲母亲的孝顺体恤,他们从来报喜不报忧,这样的祸事怎好说出来叫老夫人担心?
可赵清仪必须说,“父亲回京途中,路过顺德府遭遇流匪,险些丧命!若不是遇到长公主和驸马,如今赵家还有没有大房,犹未可知。”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冯氏现在怕极了,觉得只要大房出了事,旁人就要把屎盆子扣她*头上,赶紧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流匪劫道,她完全不知情。
赵清仪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所幸当日出手的流匪中,有一人逃了,经我数月调查,眼下已有眉目,那人就混迹上京一家赌坊里,待我寻到此人,定能问出幕后主使,届时这家中谁是人谁是鬼,一目了然。”
“那你可一定要找出来,还我们二房一个清白!”冯氏急不可耐地说。
“那是自然。”
众人再次沉默,面面相觑,方姨娘的身影不自觉往赵怀良身后躲去,敛下心中的惴惴不安。
赵清仪不喜被动,既然不分家,那掌家权也该交换给大房,她刚提出来,又引得一阵腥风血雨。
冯氏反应最大,“不是我非要争,而是大嫂身子不好,平日打理自个儿的陪嫁已是分身乏术,若再让大嫂管家,怕是管不过来,况且这么多年大嫂都不在家,对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很陌生,光是对接外头的管事都够头疼了……”
“我母亲不行,难道我也不行?”赵清仪眸光犀利。
冯氏一惊,“你?”
一个外嫁的姑娘,和离后回娘家还要抢管家权,这……这成何体统?
赵清仪看出她脸上的嫌弃之意,“二婶管家多年,可为何祖母的吃食让人动了手脚你都不知?”
“那是意外……”冯氏心急如焚,频频给自己丈夫使眼色。
赵清仪冷笑,“无能便是无能,何必如此多的借口?说句冒昧的,如今家里的情况,我不放心把中馈交给除我大房之外的任何人。”
“要么分家,要么,中馈还给我母亲,我母亲体弱,自有我来帮衬,从今往后,赵家只能大房说了算。”
她僭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辈子就是太守规矩,死得才快,这辈子又何必在乎那些虚名,她就是要权,母亲不要,她也得抢回来。
孟氏看了眼女儿,欣慰之余,那股酸涩的心疼又泛了上来,“我相信般般。”
一句话,堵死了冯氏余下的借口。
大嫂都开口了,她还有什么资格继续霸占中馈?
老夫人怕把长子长媳惹急了,又闹分家,也劝道,“就依清仪所言。”
她是无所谓谁来管家,只要能管好,谁来都行,能者居之。
冯氏不满,“这……清仪一个外嫁的女儿……”
“二嫂这话说的,外嫁的女儿就不能给管娘家事了?”
温婉恬静的赵怀淑笑了,“如此说,这回我母亲被害,我这出嫁的女儿是不是也不能回来探望?也不能过问?”
赵家谁爱管谁管,她在乎的一家平安,“二嫂,你也是时候反省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你若反省不出个所以然,就让清仪替你先管一阵,至少清仪是母亲的嫡亲孙女,她不会害了母亲。”
冯氏算听出来了,合着全家就她一个外人,老夫人出了事,都赖她头上,都来怀疑她。
明明是方姨娘那个贱妇!
冯氏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不情不愿交出管家的对牌钥匙。
风波平息后,老夫人又睡了过去。
赵怀淑要在家里暂住一段时日,方便照看老夫人,孟氏拿着刚到手的对牌钥匙,吩咐下人给姑奶奶收拾院子。
楚元河悄悄行至赵清仪身后,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戳了戳赵清仪的后腰。
这一戳不轻不重,反倒有些痒痒的,赵清仪收敛表情,向几位长辈行礼,“父亲母亲,姑姑,我先送郡王和廖院判出去。”
“去吧。”孟氏语气一如往常,只有目光掠过楚元河时,稍作停顿。
楚元河满心满眼都是赵清仪,并未察觉到孟氏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探究的目光。
赵清仪将人送到仪门,廖院判自觉作揖,“县主请留步,下官慢慢走回去就是。”
“还是让府里的马车送您一程。”前后麻烦廖院判几回了,每回廖院判都冒着骨头散架的风险被人拎过来,着实不易。
廖院判下意识去看楚元河的脸色,见对方颔首应允,这才战战兢兢上了赵家的马车,往太医院驶去。
门口只剩赵清仪与楚元河两人。
“今日多谢你了。”赵清仪诚心诚意地福身行礼,虽然这恩情一时半刻还不起,态度还是要有的。
楚元河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来,才朝赵清仪靠近两步。
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再次笼罩过来,那一夜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赵清仪误以为对方要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慌忙后退。
“郡王?她声音微颤,秾丽的小脸难得露出慌乱之色,“这是门口,有人……”
她垂下眼睫,白皙的肌肤沁出两抹薄薄的红晕,怕他又咬脖子,还用手捂住露在外头的半截细颈。
但赵清仪还是低估了楚元河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伸手一把揽过她的腰肢。
第50章 第50章“我想和你亲近一会儿”……
赵清仪一声低呼未落,人已跌入男人怀中。
这光景若被人撞见,她可真是颜面扫地,她慌忙四下张望,唯恐有人瞧见。
“没人。”楚元河嗓音愉悦,却掺着一丝幽怨,“我就是想和你亲近一会儿,方才在屋里,你都顾不上我……”
赵清仪推他,“祖母病着,我哪还有心思与你……”话音未落,身子骤然一轻,竟被他抱起抵在墙上。
赵清仪呼吸一窒,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胆子也太大了!
“……快放我下来!”她急红了眼,嗓音都在发颤。
楚元河却还与她讨价还价,“那你亲我一下。”
赵清仪这会儿心惊胆战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只得扶住他肩头,飞快在他脸颊啄了一下。
楚元河这才心满意足,稳稳将她放下,顺手替她抚平衣襟上因拥抱而起的褶皱。
“紧张什么?”
他语气和动作一般慢条斯理,带着安抚,“青天白日的,我能对你做什么……”
至于夜里的事,自然留待夜里。
磁沉的嗓音钻入耳中,臊得赵清仪面红耳赤,她眼尾染上嗔怒,“那你撒手,离我远些。”
声音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远不及先前在屋里的气势。
楚元河偏爱她这副模样,端详她颊上飞起的红晕,眼底笑意藏也藏不住,“方才亲我时羞答答的,转眼就凶起来,看来还是得把你摁在墙上……”
赵清仪被他颠倒黑白的话气得脸热,竟敢说她凶,还笑话她?
“你还不走?”她羞恼,巴掌已经挥出去了。
楚元河一把攥住她的细腕,另一手飞快扣住她后颈,在她羞红的脸颊印下一吻,如此,才算礼尚往来。
“你……”
赵清仪捂着被亲过的地方,震惊地瞪他,活像个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小媳妇,又羞又急地跺脚,“万一让人瞧见……你叫我……”
“嘘,”楚元河眼底噙着笑,低声提醒,“这会儿真来人喽。”
话音方落,一位身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年轻姑姑恰巧走来,正是孟氏身边的伺候多年的华锦。
“县主,郡王。”华锦姑姑含笑见礼,“大夫人命奴婢来送送郡王。”
赵清仪忙敛了神色,恢复往日端庄,与楚元河拉开距离,客气疏离道,“郡王慢走。”
楚元河还想与赵清仪温存片刻,被这不速之客打断,心下不快,但既是赵清仪母亲遣来的人,面上只作寻常。
“咳,本王尚有几句话要问县主,事关赵大人路遇流匪一事,可否稍待片刻?”
赵清仪闻言觑了他一眼,倒是有些佩服他这装腔作势的样子了。
“这……”华锦姑姑听了他的话,面露踌躇,半晌才松口,“好吧。”
虽不合礼数,但主子有话要说,她一个奴婢不便阻拦,便退后几步站着,目光却始终不离两人。
这下楚元河只得老老实实的,先是关心下老夫人的病情,又问起流匪的事。
据他所知,那日劫道的流匪全都死了,不是被驸马一行人斩杀,就是被官兵捉拿后咬毒自尽,根本不存在活口,但赵清仪却堂而皇之告诉所有人,她知道一个流匪的下落。
估摸着是想引蛇出洞,让幕后之人自乱阵脚。
楚元河不免担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若对方是个沉得住气的,只怕不会轻易跳入陷阱。”
赵清仪就是赌一把,她基本确定是方姨娘所为,只要对方心虚,就会露出马脚,届时她抓个现形,就能名正言顺除去方姨娘这个眼中钉。
楚元河不太赞同,“还是太危险了。”若对方狗急跳墙,直接选择对赵清仪下手,来个一了百了怎么办?
“你这样是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我给你留两个暗卫,他们守在你附近,不会叫人发现的。”
“多谢郡王关心。”赵清仪做足礼数,目送楚元河回了隔壁王府才收回目光。
华锦姑姑好奇她们说了什么,不过看两人虽有秘密,举止却无逾越,稍稍安心些,回到孟氏身边,一五一十禀报。
孟氏暗暗松了口气,但愿是她多心了。
当晚赵清仪在房中歇下,檀月进来禀道,“县主,方姨娘果然按捺不住,派了一个心腹鬼鬼祟祟出府去了。”
赵清仪不好出府,叫了个机灵的小厮跟去看看,原以为能和之前跟踪罗贵一样,探出有用的消息,却在翌日一早传来噩耗。
小厮抹着脸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方姨娘派出的心腹刚从那间赌坊出来,就被街口闯出的一辆马车撞倒,当场吐血身亡。”
若非小厮机灵,藏得隐蔽,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就该带走两条人命。
赵清仪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打赏,让他退下。
檀月面色凝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方姨娘背后还有人。”
事情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赵清仪不好再打草惊蛇,只能先盯着芳菲院的情况。
这一夜,方姨娘坐立难安,得知自己的心腹被马车撞死,她更加惶恐。
难道,是赵清仪干的,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警告她?
扳倒赵清仪的想法愈发强烈,前所未有的强烈,她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得弄点事情,好让对方转移精力。
“去忠勇伯府递个帖子,我要见他们的少夫人。”
—
自中馈交回孟氏手里,赵家上下安宁了几日,但府外关于赵清仪是灾星的流言却愈演愈烈,把赵清仪在相国寺上香时,香炉莫名其妙炸开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等赵孟两家准备干预流言时,老夫人病重,以及巫蛊木偶的消息也被有心人放了出来。
有愤世嫉俗的文人将赵清仪渲染成祸国乱民的妖孽,甚至把李家覆灭的源头赖在她身上,认定是她克了亲人。
还有半桶水的江湖骗子给赵清仪批命,说她面相不好,先克害夫家,再克害娘家,议论得头头是道。
舆论之下,竟然还有人把天灾怪到她身上,认为是她这个妖孽掺和了赈灾一事,导致上天震怒,继续降下惩罚,导致浙江南直隶等地暴雪连绵,若赵清仪不掺和,兴许这雪早就消停了。
赵家上下明令禁止,不允许仆婢议论主子的事,可架不住二房的主子们自己议论。
“如今府里明面上是大嫂管家,实际谁不知道是县主管着,都说她是妖孽灾星,命格不好,即便她无心害人,可万一……”
“万一她的命格太厉害……哎呀,咱们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冯氏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深信不疑,赶紧双手合十,拜天拜地祈求平安。
赵温仪在旁宽慰一堆都没用。
本来大伙听个热闹,被冯氏这一弄,更是人心惶惶。
冯氏还嫌不够,跑到老夫人榻前嚼舌根,话里话外是要收回赵清仪所谓的协助孟氏管家婆的权力,最好让她移居别处,省得晦气。
老夫人压根不信,还把冯氏训了一顿,“你有没有脑子?这摆明是针对清仪,你都听不出来?”
“婆母,宁可信其,不可信其无啊!”
冯氏紧张兮兮地捂着胸口,“自打清仪回来,儿媳确实觉得胸闷气短,我该不会莫名其妙没了吧?”
“呸呸呸。”老夫人听不下去,“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温仪,赶紧把你母亲带走。”
当初她怎么就相中了冯氏做她儿媳?
冯氏看出老夫人眼里的嫌弃,瘪着嘴委屈起来,“婆母,儿媳这是关心则乱,真没想害清仪那丫头……”
“知道你就是蠢了些,没有坏心眼。”老夫人一锤定音,也确实没有埋怨她的意思,只是对她听风就是雨的行为不满罢了。
冯氏:“……”
“说到底,婆母就是偏心,看不上我们二房。”
总被人说蠢,冯氏不乐意了,当着老夫人的面抱怨,“您什么都向着大房,向着清仪,那万一呢?万一清仪她真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一家子都给她抵命吗?”
她只是想让赵清仪离开赵家而已,又不是触犯天条,这点小小的要求,老夫人都不同意,还说不是偏心?
老夫人感觉和二儿媳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赵怀淑又好气又好笑,“二嫂还不明白吗?这些流言蜚语不仅仅是针对清仪一人,而是针对整个赵家,你猜猜,两位兄长下朝会带回什么消息?”
冯氏茫然。
赵怀淑摇头,“想不通,二嫂就回去等着。”
与此同时,乌七八糟的流言也传进赵清仪的耳朵,都快把她气笑了。
流言背后,都是为了各自目的。
说她扰乱家宅者,目的是赶她出府,这也说明自己一直以来调查的方向是对的,幕后之人怕她在赵家待下去,会查出更多秘密,急着逼她离开。
至于说她掺和朝廷之事的,自然是父亲的政敌,想到父亲,赵清仪的心沉了沉。
后宅中事好处理,但朝堂之事,危机重重,她鞭长莫及了,也不知父亲要如何应对。
—
不出赵清仪所料,当日早朝,金銮殿腥风血雨。
陛下前脚下旨封赵怀义为钦差大臣,要他即刻带上赈灾物资前往浙江,助百姓重建屋舍,铺桥修路,后脚御史台的折子就开始满天飞。
御史弹劾赵怀义教女无方,纵容一个和离妇回娘家擅权僭越,“……若不约束严惩此等行为,将来出嫁的女子争相效仿,回娘家跋扈专权,岂不要闹得人人家宅不宁?”
还有言官上奏,要陛下褫夺赵清仪的县主封号,“此女失德失仪,仗着身份飞扬跋扈,实在不堪为女子表率!”
他们以赵清仪作筏,就是要让赵怀义知难而退,仕途与女儿,他只能保一个,若要女儿,他就得接受御史弹劾,禁足家中,前往浙江的人选自然另择他人。
若赵怀义非要做这钦差大臣,那就休怪文官的唾沫星子,非得把她女儿一贬再贬不可。
赵怀义是陛下看重的阁臣,亦是张首辅难得认可的同僚,张首辅立即站出来反驳御史言官,“你们口口声声非议县主,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在天灾时收容流民,捐银赈灾,又在夫家仗势欺人,迫害百姓时站出来大义灭亲,如此行径,在尔等眼中,竟不堪为女子表率?”
“而今朝中对县主口诛笔伐者,又在灾祸降临之时,为朝廷,为百姓做过什么?你们一个个高官厚禄,却不干一件实事,所作所为远不如县主一个后宅女子,你们又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
向来与张首辅政见不合的王次辅冷笑,“他们弹劾赵大人教女无方,纵容和离妇归家闹事,还请张阁老就事论事,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顾左右而言他的是你们!”
张首辅是个火爆脾气,半点不给对方面子,“陛下任命赵大人为钦差大臣,讨论的是重建民生,你们不谈国事,就知道拿人家事到处抨击!不就是为了阻止赵大人南下,休想!”
当着皇帝的面,明晃晃骂在场诸位就是一帮饭桶,气得王次辅等人争先恐后与之对骂。
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心虚,他们的目的确实是为了阻止赵怀义前往浙江,那里有太多东西见不得光,而且陛下向来支持新政,派赵怀义前去,肯定不只赈灾救扶百姓这么简单,说不定就是要在浙江率先推行新政。
那朝中七成官员的老底都得被新政抄出来,换谁都会着急上火。
两方就这么在金銮殿上吵了起来,吵到最后,不知是谁把手中笏板一扔,精准砸中一个御史言官的额角。
场面静了一瞬,随即迎来更加混乱的场面,被扔出的笏板成了导火索,一群人前体面的官员开始毫无顾忌的对骂,更有甚者大打出手。
珠帘后,年轻帝王托腮好整以暇,丝毫没有动怒之意。
黄内侍却惊出一身冷汗,小声提醒,“陛下,这帮官员御前失仪……”他想说,要不要叫来禁军将这帮臣子拿下,打几个板子以儆效尤。
年轻帝王摇头,目光炯炯看着殿内的文武百官,直到一只靴子飞了出来,正中王次辅面门。
王次辅捂脸嚎叫,朝后跌去,他的拥趸忙七手八脚过去搀扶,勉强中断了这场“混战”。
“谁?谁扔的鞋?!”
王次辅抓着那只黑色官靴,恨不得将始作俑者大卸八块。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想他堂堂阁老,两朝重臣,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
追随张首辅的官员面面相觑,互相看同僚的脚,想知道是何方好汉,回头一人一句夸赞写成表文,定要记下这载入史册的一幕。
立在帝王另一侧的小内侍福贵单足站立,垮着脸想哭。
陛下扔谁的鞋不好,非扔他的,这下好了,直接得罪阁老了。
年轻帝王调整坐姿,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哦,福贵公公不小心的,还望王阁老切莫动怒。”
王次辅立时偃旗息鼓,跪地叩头认错,后槽牙险些咬烂。
其余百官纷纷跪地认错,还是太激动了,都忘了这是在金銮殿上,黄内侍真是的,也不出来及时阻止。
“……”二位公公不想说话。
年轻帝王装模作样道,“诸位爱卿御前失仪,不过念在你们忠心一片,就各自罚俸三月,这事便算了,不过,张阁老的话,朕颇为认同,诸位以为呢?”
皇帝表态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王党人默默垂首,忍下不满应是。
“眼下民生最要紧,朕以高官厚禄供养诸位,是要你们为朝廷分忧,为江山社稷出力,而不是让你们日日盯着别人后宅那点事,若再有下次,朕就要考虑考虑,是否让宸华县主顶替诸位的职务了。”
这话暗讽百官无用,有面皮薄的已经涨红了脸。
至此,任命赵怀义为钦差的旨意成了板上钉钉。
回到赵家,两房皆得了消息,冯氏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老夫人的敲打是这个意思。
还是她想得浅了,如今没有正式分家,唇亡齿寒,流言针对赵清仪针对大房,他们二房也逃不掉。
赵怀义则第一时间赶去探望女儿,生怕女儿受流言影响,乱了心性。
这会儿赵清仪在老夫人院里,刚侍奉老夫人睡下,父女坐在庭院中谈话,得知今日朝堂发生的事,她让父亲不必为难,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坚持新政,至于她,会在不久后搬回自己的宅子。
赵怀义胡须一抖,“不行,你是父亲的最宝贝的女儿,赵家就是你家,想住就住,何必因为那些闲言碎语离开?”
女儿才回家不久,他还没好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父亲想多了。”赵清仪柔声宽慰,“女儿并非因为什么流言蜚语才生出搬出赵家的心思,而是女儿想做的事,快做完了。”
她回赵家,只为护住亲人,如今掌家中馈权她替母亲抢了回来,大房这边,以及老夫人院里伺候的人都换了一波,保证近身的都是自己人。
而赵清仪想做的事,其实还没做完,不过她已经暴露人前,接下来暗处的人若动手,势必会冲自己来,她再长住赵家,反而会危及亲人。
但这些话她不会与父亲明说,省得对方担心,“父亲放心好了,女儿已经长大,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只要你和母亲,祖母还有弟弟平平安安,女儿在哪里都能过得好。”
赵怀义被她说得老泪纵横,“父亲知道你是懂事的,其实父亲想留你,也有自己的私心,不久后我就要去浙江上任,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不在家,我怕你母亲弟弟没人照顾。”
自赵清仪献出救灾之策,赵怀义便不把女儿当寻常闺阁女子看待,遇到事情,下意识会选择与女儿商量。
赵怀义坦言陛下任命他为钦差大臣,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打探浙江官场的底细,顺便暗中推行新政,以此试探可行性。
毕竟反对者众,交给旁人去做,陛下与张首辅都不放心,他只能身先士卒,立在前线,亲力亲为。
若能成功,接下来就该是整个大梁大规模推行,届时他更抽不开身。
利国利民的好事,赵清仪是支持的,“父亲大可放心,只要女儿在京城,就会保家人无虞。”
赵怀义又觉羞愧难当,说要多给了赵清仪几个铺子地契作为补偿,他没时间陪伴女儿,唯一能拿得出的就是银钱。
“你放心,这些铺子都是父亲用自个儿俸禄安置的,你母亲不知道。”赵怀义俯身神神秘秘地说,“每年挣的钱也不少呢。”
把赵清仪逗笑了,“原来父亲还有私房。”
气氛顿时轻松活跃起来,见女儿展露笑颜,赵怀义心中好受多了。
他也实在没办法,妻子孟氏体弱多病,儿子赵澜俨又是个少年意气的年纪,不够稳重不堪重任,他不在家,家里只能依靠女儿。
就像五年前,他为救陛下远赴西北,下落不明,也是尚未及笄的女儿不远千里寻他。
正因缺少他这个父亲的庇护,才让女儿被迫长得如此懂事,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赵清仪和寻常的闺阁少女一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这是每一个做父亲的期盼。
另一方面,赵怀义又感慨,“若你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赵清仪笑笑没说话,二叔赵怀良走了过来,说要与父亲商议政事,遍寻他的身影不见,原来在老夫人这里。
赵怀义赶忙擦去眼角的泪,“来看看母亲,顺便与般般说几句话。”
“应该的。”赵怀良也象征性地关心赵清仪几句,问她是否被流言困扰。
“已经没事了。”赵怀义替女儿回答,随后示意他跟自己去个僻静处详谈,“母亲尚在病中,我们不要打搅,就去我书房吧。”
两位长辈离开,赵清仪福身相送,在他们出了院子的一刹那,她忽然觉得先前的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赵漫仪也曾如此神出鬼没,偷听了她和心腹婢子的谈话。
那二叔……究竟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