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事急从权,冒犯了”……


    赵漫仪被送去老宅是三日后的事了。


    这三日里,她好不容易出了祠堂,却要去琼华堂请安,所谓请安,不过是罗氏拿乔给她立规矩的借口罢了。


    管事妈妈来揽月阁偷偷禀报了好几回,说赵漫仪天不亮就得在罗氏廊下跪着,边上还有罗妈妈盯住,但凡腰杆塌下去,就得挨上两记戒尺。


    一直跪到罗氏悠悠转醒,再去床前侍奉,一日三餐还得从旁布菜,吃饭也只能吃罗氏剩下的,晚间还得伺候罗氏洗脚……


    凡此种种的折磨之下,赵漫仪哭得眼泪都干了,再听罗氏要打发她去老宅,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即将解脱的痛快。


    赵清仪得知这些后,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上一世的种种。


    如今的赵漫仪,倒是把她当初受过的罪都尝了一遍。


    管事妈妈心有余悸,“竟不知老太太这般能折腾人,赵姨娘眼看着都瘦脱相了……”


    “婆母这才刚开始而已。”赵清仪不咸不淡。


    赵漫仪如今的处境,可比前世的她强上百倍千倍,至少赵漫仪还有父母双亲在暗地里撑腰,而前世的自己,不过是满门尽绝的孤女罢了,罗氏欺.辱起来,更是毫无底线。


    那时她是被逼无奈,而赵漫仪却是自找苦吃,她不心疼。


    翌日一早,天不亮赵漫仪就被送走了,她巴不得立刻离开,便不哭不闹,静悄悄地去了。


    她以为去了老宅,就能躲过罗氏的折磨,等去到老宅后才发现自己天真了。


    所谓的老宅,就是个又破又小的院子,本就年头已久,加上三年来没人住过,宅子墙皮脱落,院内杂草丛生,想要住进去免不得一番收拾。


    可罗氏发配她来老宅,不是让她享受的,就遣了老妈子过来。


    赵漫仪想当然使唤那老妈子去收拾,结果人家理都不理她,两厢僵持,天都快黑了,为了不露宿街头,她不情不愿踩着一片杂草走进去。


    刚推开房门,门扉便吱呀一声,整扇倒了下去,溅起漫天的尘埃,呛得她连连咳嗽,蹿到脚边的老鼠更是吓得她捂耳尖叫。


    那老妈子这才过来搭把手,勉强收拾出一间屋子,只是门窗破旧,四面漏风,就连头顶的瓦片都是碎的,一场秋雨下来,房间里到处积水,连个干净的落脚地儿都没有。


    赵漫仪彻底崩溃了,瑟缩在阴暗潮湿的床榻里哭。


    这才第一天她就受不了了,若等玉袖临盆,还得六七个月,这期间,她还要过一个冬,她这娇滴滴的小姐如何受得住?


    隔日,方姨娘就知道女儿的处境了,赶来老宅探望时,母女俩抱头痛哭。


    方姨娘要带她走,老妈子拦住了,只因赵漫仪如今嫁到了李家,自得守李家的规矩,方姨娘若要带她走,还得罗氏松口才行。


    方姨娘咬牙切齿,“说好了拿钱给我的漫儿置办新院子,结果就这儿?看我不去官府告她!”


    老妈子却翻了个白眼,赵漫仪现在可是李家的姨娘,罗氏若被告上公堂,李彻就会不待见赵漫仪,兜兜转转,还得赵漫仪自个儿打落牙齿和血吞。


    赵漫仪缓缓推开方姨娘。


    方姨娘捶胸顿足,最后只能怪女儿当初不肯听劝,落到今日的下场。


    赵漫仪吃过苦头,心里也悔了,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她便附耳央求方姨娘帮她做一件事。


    旁边的老妈子很想凑过去听,被方姨娘瞪了回去。


    方姨娘听完赵漫仪的话,美眸中掠过一抹戾色,“且等着吧,这个仇,娘帮你报。”


    老妈子听得云里雾里。


    而方姨娘的动作也着实够快。


    当日,赵家族学里,向来低调乖巧的李骄,头一回遭人刁难。


    主动惹事的不是旁人,而是赵家的二公子,亦是二房唯一的儿子,赵江俨——他是赵怀良与方姨娘的儿子,略长李骄三岁。


    虽是庶出,但赵家男丁稀薄,这个二房庶子在赵家人眼中,也是个宝贝疙瘩,论辈分,他算是李骄的小舅舅。


    他先是抢走了李骄的端砚,污蔑李骄偷窃,“这端砚价值不菲,我只在我父亲书房中见过,你一个嗣子哪儿来这么好的东西?”


    “还给我!”


    李骄很爱惜楚元河送他的这套文房四宝,几乎日日都装在书箱里带着,眼看被拿走了,他作势去抢。


    赵江俨比他大,举着端砚站到了椅子上,“还给你?分明就是你偷的!”


    “这是郡王送给我的!”李骄据理力争,试图夺回来,却引来族学里其他的赵家子弟。


    都是十岁上下的孩子,他们或与赵家有亲,或是赵家旁支出身,平日在族学里就以赵江俨马首是瞻,只要赵江俨须要,他们便自觉维护,将李骄隔绝在外。


    李骄靠近不得,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快把东西还给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


    赵江俨无比得意,“你个小偷,我要告诉孔先生,看孔先生还会不会收你当他的学生!”


    其他孩子便跟着起哄,指着李骄的鼻子骂他是小偷。


    “我说了我不是小偷,这端砚就是平西郡王送给我的。”李骄老实乖巧,不善争吵,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说是郡王送你的?有谁看见了?”


    “就是啊,不过一个洗脚婢生的小野种,郡王怎么可能送你如此贵重之物?”


    孩子们七嘴八舌嘲笑起来。


    “我不是小偷!更不是小野种!”他们的话激怒了李骄,他握着小小的拳头,怒视高高在上的赵江俨。


    赵江俨见他生气了,脸上兴奋之色愈浓,“原来你最怕人家说你是野种啊?”


    “你娘是洗脚婢,说你是野种还说错了吗?如今你不过是鸠占鹊巢,哄着我长姐才让你挂了个嫡出的名头,而你那个贱婢娘还陷害我三姐姐。”


    “有其母必有其子,我看你这个贱婢的儿子,不仅是野种,也会是个坏种!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进赵家族学,不配和我们平起平坐一起读书!”


    “对!赶出去!赶出去!”边上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接二连三的起哄。


    李骄忍无可忍,浑身发抖,“不准你说我娘!”


    小小的身子径直冲了过去,要把赵江俨从椅子上拽下来。


    李衡适时进来,拦住了他,“都安静!”


    闹哄哄的学堂静谧了一瞬。


    李衡是赵怀良请来的代课先生,赵江俨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从椅子上下来,冲他作揖。


    李骄还想过去把端砚拿回来,被李衡按住。


    他皱眉,“怎么回事?”


    李骄红眼指着赵江俨,“他未经同意,擅自从我书箱里拿走了端砚,还污蔑我是小偷,还……还辱骂学生是野种。”


    赵江俨半点不心虚,“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可是得先生教导的好学生,怎么可能口出恶言?况且我与你无冤无仇,又何故要刁难于你?”


    “只是我父亲书房里正好丢失了端砚,和你这一模一样,我不过疑心多问了几句,你就发作起来,张牙舞爪想打人,如今被李先生抓个正着,还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你——”


    李骄还小,从未遇过这般无赖之人。


    这到底是谁污蔑谁啊?


    李衡夹在中间,一边是自己的大侄子,一边又是主家的公子,他只好让赵江俨把端砚交上来,细看之后,“这端砚的确乃郡王所赠,当日我亲眼所见。”


    李衡如此说了,赵江俨只好撇撇嘴,“哦,那便是误会了。”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李衡瞧他那副样子,知道是被二房惯坏了,也不好说什么,最后环视一圈,罚全部人抄书二十遍。


    李骄纯属无妄之灾,不过他心态好,全当罚抄是练字了。


    原以为今日就这么过了,下午散学时,赵江俨带人围堵了他的去路。


    李骄下意识攥紧斜跨在肩上的书箱,“让开。”


    赵江俨偏不,“你害我们所有人被罚抄书,你就想轻易走了?”


    “那你想如何?”李骄板着小脸,神情严肃。


    赵江俨斜睨着他,百无聊赖地掏掏耳朵,“你若是现在跪下向小爷道歉,小爷今日便放你一马,不同你计较了。”


    李骄却记得书中所言,“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啊!”


    话刚说完,后头有人朝他膝弯踹了一脚,李骄没提防,直接跪倒在地,不过他骨子里倔强,强撑着要起来,几个孩子蜂拥而上,摁住了他的肩膀胳膊。


    李骄疯狂挣扎,就在赵江俨要给李骄几分颜色瞧瞧时,不远处的校场里,赵澜俨骑马赶过来。


    “你们干什么!”


    他声音洪亮,只一声怒喝,便吓得那几个孩子纷纷松手后退。


    赵澜俨酷爱习武,平日很少去族学,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场练习骑射,今儿个只是因为借来了踏雪,便练得晚了一些,就让他撞见赵江俨欺负人。


    赵澜俨收紧马鞭,气势汹汹走过去,一帮孩子里,就属他个头最高最壮,往李骄跟前一杵,其他人就吓得不敢动弹。


    “是你欺负我大外甥?”


    赵澜俨用马鞭一指赵江俨,“谁给你的胆子?”


    “大、大哥。”见到他,赵江俨气焰全无,臊眉耷眼的,又敬又怕,“我没欺负他,只是找他说几句话。”


    姨娘可交代了,别让李骄好过,最好让孔先生厌了他,嫌他麻烦,逼到李骄自己退学。


    却也叮嘱过,这事儿不能让大房的人撞见。


    方姨娘有胆子叫他干这事儿,是吃准了李骄的性子,他跟泥一样绵软,又不喜给赵家添麻烦,受欺负了也不会去大人面前告状。


    即便真闹大,说开了不过是孩子间的矛盾,谁也不会想到是大人在背后撺掇。


    只要能逼李骄离开赵家族学,或是被孔先生厌恶,李骄的名声就臭了,往后没有哪个出名的先生敢去教导他,李骄自然就废了。


    如此一来,李家只能寄希望于骏哥儿,赵清仪也必须认骏哥儿做嫡子,再然后……


    等赵清仪一死,赵漫仪就能上位了。


    方姨娘想得很美,赵江俨也只是听姨娘的话来办事,结果这才欺负一天,就让赵澜俨发现了。


    李骄不会告状,但赵澜俨可是个暴脾气。


    赵江俨局促地拽着衣角,此地无银三百两,“大哥,我真没欺负他……”


    他什么德行,赵澜俨会不知道?向来欺软怕硬。


    但看在二叔的面子上,姑且饶他一回。


    赵澜俨叉腰冷哼,“我今日话撂这儿了,往后谁敢在赵家欺负我大外甥,那就是与我作对!听见没?”


    几个孩子忙附和,“听见了听见了。”


    赵澜俨扶起李骄,“真是山中无老虎,让猴子称霸王了,我虽极少去学堂,但你好歹是我大外甥,是我大姐姐的儿子,这般畏畏缩缩,真丢脸!”


    嘴上训斥李骄,话里话外都在骂赵江俨。


    赵江俨平日里避着大房的锋芒,但他说到底就是个不大点的孩子,正是逞强好胜的年纪,听出赵澜俨在骂自己,他便按捺不住,“你说谁是猴子?”


    “谁应谁是咯。”


    赵江俨气得要死,眼看他揽着李骄的肩头就要离开,他便小跑两步,推向李骄。


    李骄没注意,直接被摔倒在地,手心擦破了皮。


    赵澜俨的火气蹭就上来,转身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打完还不够,一屁股坐在赵江俨身上开打。


    他都说要罩着大外甥了,这该死的赵江俨还敢动手!


    少年人都是爱脸面,他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


    赵江俨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忍痛龇牙,“你打啊,你打了我,你就是斗殴,我看你还如何参加武考!”


    新帝继位后崇尚武风,大梁便也开启了武考,武考有规矩,凡罪人之后不得参加,喜欢打架斗殴者亦会被除名。


    若能断送大房的前程,赵江俨觉得自己挨这两下也值了。


    等将来大伯和大伯母都不在了,大房就剩个不爱读书,又不能武考的赵澜俨,又有什么出息?


    最后赵家的一切,都会是父亲的,将来,也就是他的!


    赵澜俨闻言果然犹豫,抡在半空的拳头顿了顿。


    就在赵江俨以为他怕了,他却恶劣一笑,“什么斗殴?我不过是作为兄长,教训弟弟罢了!”


    一拳重重砸下,不过他使的巧劲儿,让人疼,又不会伤筋动骨,只是看脸,着实惨不忍睹。


    打完他就潇洒起身了,这下再没人敢动李骄的心思。


    赵江俨捂着鼻子*,两股热流正往外蹿,“我、我要告诉我姨娘!”


    他呜哇大哭,转身跑去芳菲院。


    赵澜俨哪里会怕二房的姨娘,他敬二叔二婶,但方姨娘,他可不放在眼里,毕竟她教养出来的好女儿,要抢他大姐姐的夫君。


    看着赵江俨狼狈逃窜的背影,他故意捏着嗓子重复,“呜呜呜,我要告诉我姨娘。”表情嘲讽至极。


    李骄却笑不出来,他沉默良久,冲赵澜俨道谢,原本忍忍就算了,没想到还把大舅舅牵扯进来。


    他果然,给母亲一家惹麻烦了。


    赵澜俨是个粗心惯了的人,哪里晓得李骄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头,“好了没事了,往后没人敢欺负你,你且安心读书,我走了。”


    目送赵澜俨骑马离去,李骄心中内疚。


    他不愿再惹祸事,之后几日都会刻意回避族学里的其他人,一心扑在学问上,闲暇时,他会自个儿寻个僻静的地方读书。


    这日他寻到一处水榭,离学堂不远,环境清幽,其他孩子爱热闹,不会往这儿来,李骄便提着书箱过去,翻出一本论语,在廊下摇头晃脑背了起来,累了就拿出鱼食,逗弄池子里的红尾鲤鱼。


    一双大脚缓缓出现在他身后。


    李骄尚未察觉,只观察着池中的鱼,脑子里回想起丹青课上,先生所绘的鲤鱼,真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他欲再深入观察,那双大脚越靠越近。


    在李骄准备回头时,背后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推入池中。


    李骄连惨叫的都来不及,整个人没入池中。


    那人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用脚相继将李骄的书箱踢入池中,转身匆忙离去。


    ……


    天色渐冷,赵清仪已经不在院里的八角亭中常坐了,而是单独收拾出一间屋子存放账册,平日盘账或接待掌柜管事,都在此处。


    赵清仪伏在黄花梨如意云纹翘头案上,手边熏着清浅的安息香。


    檀月进来递上一封密信,是从罗氏的娘家铜乡传来的,盯着罗贵的人大致说明了铜乡的情况,以及罗贵日常所行之事,最后又附上厚厚一叠借据抄本,是下人花五两银,从罗贵一个远亲手里买来的。


    借据抄本上清清楚楚写着,借款五十两,月息十两,逾期不还则以房产田地相抵,除此之外,还有些没房没田的,以妻妾子女作为抵押,铜乡本就穷僻,借款者大多是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


    罗氏这算纵亲放债,盘剥小民了,且近日催债催得格外狠,可谓用尽手段。


    看得檀月俏月咋舌不已。


    赵清仪面色如常,将借据抄本锁了起来,“继续派人盯着,哪月哪日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都禀报上来。”


    依她看,等不到李素素出嫁,李家就会被罗氏作没了。


    但赵清仪却高兴不起来,越是发掘出真相,越觉得这世道可悲。


    李彻不过是乘了赵家的东风,一跃入朝为官,可就这样一个六.七品小官的家眷,都能仗着他的权势官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


    就说这印子钱,害了多少百姓丧失亲人,流离失所,而抵押的良田祖宅被强夺后,挂靠李彻这等有功名者,又可免去赋税,如此一来,百姓没了田地耕作,朝廷又少了赋税,国库日渐空虚……


    蠹众木折,等朝廷的土地银子被蚕食殆净,国库空虚到天灾时没钱赈灾,战乱时拿不出军饷,亡国就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一层,赵清仪便觉新政推行迫在眉睫。


    可新政动摇了太多权贵的利益,真正实行起来困难重重,还得看当今陛下是否有此决心,否则一旦陛下翻脸,张首辅与她们赵家首当其冲要遭殃。


    赵清仪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愁容。


    也不知父亲在朝中如何了。


    檀月端来一晚安神汤,“奶奶,今日就到这儿吧,安神汤喝完便去歇息。”


    赵清仪嗯了声,接过安神汤刚要喝,管事妈妈的大叫声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


    上回这般慌张,还是在赵家撞破李彻与赵漫仪的奸情,今日又怎么了?


    管事妈妈跑到屋里,气喘吁吁,礼数都忘了周全,“大奶奶,少爷出事了!”


    屋中三人皆是一凛。


    李骄在赵家的族学里,能出什么事?


    “你好好说。”


    管事妈妈便将李骄“意外落水”的事说了一遍,如今人已经被捞上来了,只是泡在池中太久,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怕是只有请来太医院的院判,才有可能救回李骄的性命。


    “这事千万瞒住玉袖,她还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


    赵清仪打翻了安神汤,忙不迭跑出去,准备亲自进宫一趟,去请太医给李骄诊治,刚出门不久,就看见楚元河骑马驮着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头过来。


    是从皇宫方向来的,那老头正是太医院的廖院判。


    楚元河把人塞到赵清仪的马车里,“这老头年纪大了,马上颠簸不得。”


    廖院判进了马车,惶恐地扶稳官帽,若不是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会儿得去掉半条命。


    只是廖院判占了马车,赵清仪便无处可去,轿子太慢了,要备新的马车需要时间。


    楚元河坐在马上,朝她伸手,“上来。”


    赵清仪眸光扫过那只宽厚修长的手,别开目光,“不……”


    “用”字还没开口,楚元河就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顶帷帽,罩在赵清仪头顶,大手再一拽,便将她抱到了马上。


    “事急从权,冒犯了。”


    楚元河嘴上说冒犯,语气却透着难掩的愉悦,“捂好你的脸,就没人知道你是谁,坏不了你的名声。”


    说完这番近乎掩耳盗铃的话,楚元河长腿用力一夹马腹,策马直奔赵家。


    第32章 第32章这股狠辣劲儿,他喜欢……


    楚元河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坐下的马儿虽非踏雪这等神驹,却也是万中无一的汗血宝马,这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赶到了赵家。


    楚元河先下马,再反身掐住她的腰肢,利落地将她抱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她们早已如此做过千千万万次。


    不过赵清仪紧张李骄的情况,倒也顾不上羞赧害臊,只客气地说了声“多谢”,便提裙飞快入府,掀了帷帽,边走边嘱咐俏月派人围住赵家各个出口。


    太医院的廖院判在后头紧赶慢赶,生怕他迟了,楚元河还架着他的胳膊,那姿态仿佛拎只鸡似的。


    廖院判有苦难言,不敢反抗楚元河,只能忍受府中下人投来的怪异目光,就这般双足悬空被人提到李骄屋里。


    屋中挤满了人,大房的二房的都在,面上皆是不安的神色,来诊治的郎中一个两个摇头离去。


    孟氏面如土色,眼眶不禁泛起了湿红。


    院判一到,她才惊觉,慌忙腾出位置,“廖院判,你可一定要救救我的外孙。”


    廖院判擦拭额汗,坐在榻边诊脉,又翻起李骄的眼皮,随即掏出银针。


    一刻钟后,原本昏迷不醒的李骄猛地咳嗽两声,口中呕出不少积水,人总算是缓缓清醒过来。


    孟氏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赵清仪脸色十分难看,“骄儿,你感觉如何?”


    李骄迷迷糊糊睁开眼,朦胧间只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些人分明与他没有血缘,却个个都带着关切之色,这样的焦灼关心,他只在亲娘脸上见过。


    李骄胸口翻涌起万般情绪,最后化作一声低低的呢喃,“母亲……骄儿让您……让您担心了……”


    他最不想惹麻烦的。


    赵漫仪看穿他乖巧懂事背后,深藏的小心翼翼,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没事了,你是我的养子,有什么委屈,都和母亲说。”


    李骄还是摇头,苍白的唇抿起笑,“不委屈,骄儿很好,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舅,都很关心骄儿。”


    赵澜俨见状,欲言又止。


    赵清仪抬眸扫过屋中众人的脸色,“你们都先出去,我同骄儿说几句话。”


    其余人不好逗留,只能先退出去,倒是方姨娘有些心虚。


    不过盏茶功夫,赵清仪就出来了,屋门也被下人贴心地拢上。


    她走到庭院中,面沉如水,“赵澜俨,先前我瞧你有话说,还不从实交代?”


    赵澜俨听她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就知道姐姐这次是真动怒了,也不敢隐瞒,便将此前族学里,李骄受人欺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不过今日李骄落水,他不在现场,“……我只听下人说,大外甥当时是一个人在水榭里读书。”


    赵清仪杏眸渐渐凝重,锐利的眸光剜过方姨娘与她身后的赵江俨。


    赵江俨同样被娇惯长大,虽是庶出,但二房就他一个男丁,平日里飞扬跋扈没人管,也只有碰见大房的哥哥姐姐时,他才知道害怕,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尤其赵清仪这一记目光,他更是心虚地瑟缩起来,连头都不敢探出来。


    方姨娘不悦,“大小姐,您这是何意?莫非,你怀疑是江俨害了李骄?”


    “我还没说话,方姨娘紧张什么?”


    赵清仪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骄儿入族学不是一天两天了,向来不与人争执,我只想问堂弟一句,他为何要针对骄儿?”


    方姨娘早就想好了措辞,“都是一帮孩子,气性上来,起冲突是常有的事,小时候,大公子不也时常与江俨打闹,妾身都未曾往心里去。”


    “休要与我说其他!”赵清仪骤然发怒,甩袖冷斥。


    方姨娘与赵江俨吓得同时一哆嗦。


    “我只问赵江俨一句,你,因何要针对骄儿?”


    赵江俨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眼看她步步逼近,他腿都在抖,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大姐姐,比上回朝他抡拳头的赵澜俨还要可怕。


    同在一个屋檐十几年,方姨娘是头一回见赵清仪发火,虽也惊惧,但面上还是稳住了,她把儿子护在身后,“大小姐,您这话……”


    方姨娘还欲狡辩,赵清仪一言不合用手背抽在她脸上。


    方姨娘头一歪,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赵清仪打了?


    “大小姐?”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妾身好歹是你二叔的姨娘,论起身份,我可是你长辈!”


    赵清仪这一巴掌,连赵怀义与孟氏都惊呆了。


    “妾室还想和我论身份?”


    这话也不知是讽方姨娘,还是讽刺她的女儿赵漫仪。


    赵清仪红唇勾起,眸色轻蔑,“过去正是因为二叔,我给你这个妾室三分薄面,可没让你蹬鼻子上脸!胆敢唆使你儿子欺负骄儿,赏你一巴掌已是轻的了!”


    方姨娘存了什么心思,她能不知道?


    这是想害死了骄儿,好成全骏哥儿,做梦!


    她凑近方姨娘耳畔,“若骄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且看看,骏哥儿在我手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方姨娘大骇,惊恐地看向她。


    赵清仪忽然拿骏哥儿来威胁自己,难道,她已经知道骏哥儿的身世了?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


    “大小姐气糊涂了,什么骏哥儿,妾身不知。”方姨娘眼神闪躲。


    “呵,你不知,你女儿也不知?”


    赵清仪睇了她一眼,冷笑,“别以为她在李家养了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就能同我相争。”


    此话一出,原本忐忑不安的方姨娘立时松了口气。


    也对,赵清仪这个蠢货怎么可能知道骏哥儿的真正身份,她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以免露出马脚来。


    赵清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转过身去,“来人,把全府的仆婢都给我叫来,我要挨个审问。”


    先前在屋里,李骄与她说了实话,当时的确是有一双黑手在背后推了他,这也是赵清仪今日动怒的根本原因。


    若仅仅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她可以宽恕,但这分明是有人要害死李骄!


    幕后黑手不必想,与方姨娘脱不了干系。


    方姨娘敢如此明目张胆行事,无非是以为她还不知道骏哥儿是赵漫仪与李彻的私生子,想着除掉李骄,她就会过继骏哥儿。


    但方姨娘与赵漫仪算错了,她赵清仪重活一世,对她们藏着掖着的那点破事了如指掌。


    推李骄落水的,定是方姨娘的人。


    听她把仆婢全都叫来,方姨娘面上不显慌乱。


    现在才召集仆婢,怕是来不及了,她已经安排人从角门出去,一会儿就算追问起来,她就说放那婆子回乡探亲去了,即便派人去追,回来的也只能是具尸体。


    死无对证,谁能赖到她头上?


    方姨娘慢慢镇定下来,再抬头,蓦地瞥见俏月押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


    “奶奶,这婆子鬼鬼祟祟想要溜出府去,正好被郡王的人逮住了。”


    那婆子吓破了胆,对上赵清仪冷冽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下求饶。


    方姨娘脚下一个踉跄,明艳的脸庞血色全无。


    那婆子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口中辩解,“大小姐,老奴年纪大了,姨娘这才放老奴归家,不知大小姐为何要抓老奴回来?”


    赵清仪不予理会,檀月搬了一把交椅过来,她坐了下去,那婆子就跪在她脚边,跟条狗一般。


    楚元河这个郡王还在,父亲母亲也在,其实赵清仪这般行事是逾矩了的,不过楚元河是外人,而赵怀义与孟氏鲜少管家,未出阁时,大房就由赵清仪把持着。


    现下,没人会去落她的脸面。


    赵清仪没搭理婆子的话,只静静等着全府的仆婢过来,大多人是惶恐不安,亦或是茫然无措,唯有一个婢子悄悄打量她,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飞快垂下头。


    “你,过来。”赵清仪指着她。


    那婢子知道瞒不住的,索性卖她一个好,上前两步后跪倒,“大小姐,奴婢有话要说。”她一指婆子,“奴婢今日路过水榭,亲眼瞧见王婆子推了李少爷。”


    她只是在族学附近洒扫的粗使婢子,偶然撞破这件事,心里害怕极了,又担心自己暴露后会被方姨娘灭口,便不敢站出来说话。


    可现在的局势大不同了,赵清仪很在乎李骄这个养子,如今大房又纵着赵清仪查清此事,她若能指证,说不定会被提到大房主子跟前伺候。


    这可是飞上枝头的好事,就算方姨娘回头要找她算账,也得顾及大房。


    赵清仪仔细辨认她的神色,见她不似说谎,又定定看着王婆子。


    不等她开口,二夫人冯氏便抢了先,“哎呀,这王婆子不是芳菲院的粗使吗?若真是她推了李骄,那岂不意味着,是方姨娘要害……”


    像是想到什么惊恐的事,冯氏故作害怕,掩唇惊呼。


    冯氏与方姨娘不睦已久,她巴不得趁此机会踩死方姨娘。


    王婆子慌忙摇头,“不不不,老奴可不敢做那暗害主子之事!是春莺污蔑老奴!”


    那婢子叫春莺,只是个无人在意的洒扫,王婆子忙把脏水泼她身上,“前日落了秋雨,肯定是春莺洒扫偷懒,不够仔细,水榭上积了水,才让李骄少爷足下打滑,不慎落水!”


    春莺知道,生死富贵就看这个关头,便与王婆子激烈分辨起来,她可是亲眼所见,无需多想,便将当时的情形复述出来。


    王婆子语塞,她要赖给春莺,还得花心思编排,如此,轻易就露出破绽。


    方姨娘怕牵连自己,“王婆子,你若不想连累了一家老小,可得好好答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婆子脸色一白。


    赵清仪何尝听不出方姨娘的话中之意,已经无须再问了。


    “谋害主子,其心可诛,拖下去,砍了双手,乱棍打死!”


    她面无表情,生杀予夺只一句话的事,王婆子就被俏月堵了嘴拖下去。


    周遭人倒吸一口凉气,二房的冯氏却高兴的很,她眼中隐隐得意,挑衅的目光掠过方姨娘。


    赵怀义与孟氏离家多年,对赵清仪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出嫁那年,那时她还只是个青涩少女,转眼间,她便长成了强势冷静的当家主母,手段利落,雷厉风行。


    孟氏不知是害怕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怎么她温顺识礼,婉约柔弱的女儿,如今行事手段,比她这个四十岁的妇人还要狠厉。


    下人则噤若寒蝉,直到赵清仪再次开口,“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不管你们有心无意,但凡主子出了事,你们的下场,当如是。”


    她们齐声应是,小心的各自散去。


    方姨娘心有余悸,她还以为,赵清仪会逼着王婆子把她供出来,没想到,她居然把人打死了事。


    这让方姨娘一时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但赵清仪心里清楚,即便王婆子供出方姨娘,二叔也会护着她,顶多是禁足罚俸,达不到她的目的。


    与其大费周章,最后不了了之,不如就此作罢,好歹敲打了方姨娘,也让二叔记得,他欠了自己一个恩情。


    这恩情,将来是要还的。


    如何还,也是她赵清仪说了算。


    最终,方姨娘在赵清仪森冷的目光中远去,回到二房,果然遭到二叔赵怀良的训斥。


    方姨娘吃了瘪,冯氏心情畅快,与赵清仪客套两句后让人送些补品,才相继离开。


    庭院里只剩赵怀义几人,他们是赵清仪的至亲,皆震惊于她的手段,面面相觑,碍于楚元河这个外人在场,只好按下情绪。


    “今日多谢郡王出手相助。”赵怀义是真心感谢,深深作揖。


    “小事而已,我们互为邻舍,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楚元河不似他们弯弯绕绕,他倒越发欣赏起赵清仪。


    正所谓,人不够狠,地位不稳,这股说一不二的狠辣劲儿,他喜欢。


    接下来是他们一家人的事情了,楚元河不多掺和,临走时,冲赵清仪挑了挑眉毛,刻意要对方承他这份恩情。


    赵清仪心知肚明,起身回礼,之后便把春莺安排到李骄身边伺候。


    孟氏这才开口,“般般……”


    赵怀义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孟氏话锋一转,“骄儿这事,也怪母亲不够谨慎,应该早些给他安排几个贴身婢子伺候,如此也不至于落单,让人有机会害了去。”


    “母亲已经很费心了。”面对父母家人,赵清仪周身笼罩的寒意褪去,她露出温和的笑,牵起孟氏略微冰凉的手,“您身子不好,还是多多养神,旁的事不用操心。”


    孟氏顿觉鼻头酸涩。


    是啊,她身子不好,不宜操劳,丈夫又常年奔波在外,后来一家挪去西安,只剩长女一人留在京城。


    这家中一应琐事,早早就落在女儿肩上,她若没有手段,如何镇得住这偌大的赵家,又如何在出嫁后挑起夫家?


    这高门大户里的女人,手不染血,心不够狠,很难事事顺遂,自己先前竟还觉得女儿太过狠辣,实在不该。


    赵怀义与孟氏深觉亏欠,谁都没再提她处置王婆子的事,安抚了赵清仪几句后便离开了。


    当晚赵清仪留在娘家用膳,晚饭过后,李衡姗姗来迟。


    自他来赵家族学授课,二房没少给他安排应酬,到了傍晚才知发生的事,便赶来向赵清仪请罪。


    赵清仪并未迁怒他,只是目光下意识扫过跟在他身后略微气喘的方茹。


    看得出来,李衡并不待见她,所以走得急,方茹是女子,一路跟随他的脚步不容易。


    方茹听说了方姨娘与赵清仪的冲突,看见她,便心虚地垂下脑袋,冲她福身,“大、大小姐……”


    对着赵漫仪,她尚且能称呼一声表姐,但她没胆子高攀赵清仪。


    因为方姨娘才害了李骄的缘故,赵清仪很难对方茹有好脸色,不咸不淡嗯了声。


    又见李衡对方茹没有半分提防之意,她便提醒,“会试要紧,小叔还是早些离开赵家为好。”


    方姨娘想借方茹拉拢李衡,她就偏要坏了这桩好事。


    李衡被她说的面色一红。


    这几日还真是,不是在族学授课,就是被二房拉着到处应酬,读书一事都落下了。


    其实,他也感觉得到二房的拉拢之意。


    他躬身,“多谢嫂嫂关怀。”


    赵清仪点到为止,起身回屋。


    李衡暗暗松了口气,转过身看清身旁方茹,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怪异念头。


    适才嫂嫂是瞥见了方茹,后便同他说了那句话,莫非,嫂嫂是不喜方茹?


    不喜方茹什么呢?因为方茹纠缠自己么?


    思及此,李衡心跳陡然加快。


    隔日,李衡便向二房请辞。


    赵怀良以为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够周到,试图挽留,方姨娘在旁跟着劝,却都无济于事,方茹则眼睛红红的,目光留恋。


    她是真心喜欢李衡的。


    但李衡铁了心要走,赵怀良只得同意,只是人走了,势必又要另外请先生,结果新的先生还没请到,孔先生也跟着来请辞了。


    孔先生年逾七旬,在大梁颇有名望,这次能请他在赵家族学授课,完全是沾了李骄的光。


    孔先生很是看重他。


    这次离开,孔先生解释了缘由,是因为李骄那孩子要退出族学。


    他当初肯留下本就是为了方便教养李骄,想着李骄年幼,让他在家中多磨砺两年,再跟自己离开也不迟,不曾想昨日竟出了那等事。


    赵清仪虽惩治了刁奴,敲打了方姨娘,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对李骄动手,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方姨娘有心加害,自己远在李家,不能时时刻刻护住李骄,早晚要在阴沟里翻船。


    于是她深思熟虑过,也问了李骄的意愿,这孩子是个能吃苦的,表明愿意从此跟着孔先生读书明理。


    如此一来,赵清仪便做主让李骄退出族学,孔先生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赵家的理由。


    赵怀良得知前因后果,痛惜不已。


    要知道光是孔先生这个名头摆在赵家,就能令天下文人敬重他们三分,对家中读书的子弟更是百利无一害。


    却因方姨娘的蠢笨,逼离李骄,也将孔先生推离赵家,还因此得罪了大房。


    这一局,他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清仪牵着李骄,拜别了父亲母亲,便乘着马车回到李家。


    李骄已经和孔先生商定好了,要在家中多待一段时日,直至过了嫡母的生辰宴,再随孔先生离开,在此期间,他也能好好调养身子,多陪陪生母玉袖。


    回到揽月阁,管事妈妈便捧着册子请示赵清仪,十月十八就是她的生辰,如何操办,还得看主母自个儿的意思。


    赵清仪听着管事妈妈列出的流程,脑海里回想起前世种种,当下就要拒绝。


    李彻忽然走了进来,“成婚三载,这是我陪你过的头一个生辰宴,一定要大操大办。”李彻坐在赵清仪身旁,想要握住她的手。


    又是那副做作的姿态,没得让赵清仪恶心。


    她借口身子不适,要早些歇息。


    李彻眸色暗了暗,到底没强留,转去了琉璃斋探望玉袖母子,但在半道上被哭哭啼啼的骏哥儿拦下了。


    骏哥儿扑到李彻怀中哭闹不止,一直叫嚷着要娘,后头跟着罗妈妈,神色紧张又复杂。


    好在孩子名义上过继给赵漫仪了,这声娘不算突兀。


    只是自打赵漫仪被送去老宅后,骏哥儿几乎日日都在哭闹,罗妈妈只好带他在府里散心,这会儿冲撞了李彻。


    好歹是自己的儿子,明面上不能相认,私底下李彻还是将他抱起来哄慰,看着眼睛哭成核桃仁的骏哥儿,又想起赵清仪的冷心冷情。


    他禁.欲有些时日了。


    还是需要赵漫仪这样的女子相伴。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人去老宅把赵漫仪接回来,借口都想好了,就说骏哥儿想她这个“养母”,加上赵漫仪是主母的妹妹,主母生辰宴将至,她回来也合情合理。


    当晚人就被接回来了。


    赵漫仪感动不已,她知道方姨娘失手,不过最起码自己成功脱离了老宅,这便够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和李彻亲热,就被罗氏喊去琼华堂请安,她已经被罗氏折腾出了阴影,不太想去,便向李彻递去求救的目光。


    李彻只好带着赵漫仪母子一起去见罗氏。


    不过这会儿罗氏又想起了生辰宴这等要紧事,加上李彻开了口,罗氏便没继续给她立规矩,当即打发她走。


    赵漫仪如释重负,只是往后要在李家站稳脚跟,少不得讨好罗氏,而讨好李素素,就和讨好罗氏差不离了。


    她得让小姑子李素素站在她这边,将来才好合起伙来,对付赵清仪和玉袖那个贱人,便做了些小食去李素素屋里套近乎。


    赵漫仪走后,罗氏与李彻更方便说话,她低声催促,“赵氏的生辰快到了,这是个好机会,你得抓紧与她圆房。”


    “自你回府后,她的态度你也瞧见了,若继续这么冷着,这赵氏嫡女就相当于白娶了。”


    “女人呐,还是要有孩子。”罗氏说的意味深长,朝赵漫仪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先占她身子,等有孩子牵绊,将来让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无需罗氏提点,李彻自个儿也有此意,想起赵清仪的模样身段,当下便腹中火热。


    只是,要如何得到她,还得想法子……


    第33章 第33章心跳居然比平时快上许多……


    赵清仪将要歇了,正在净室里沐浴,平白打了个冷战。


    两个婢子在旁伺候,瞧出了端倪。


    檀月问,“奶奶,今日说起生辰宴,您似乎不太想办?”


    赵清仪拘了一捧热水浇在脸上,水雾蒸腾之下,她睫羽轻轻颤动,不堪的回忆在她脑中一幕幕掠过。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为父母弟弟守孝,始终没和李彻圆房,期间罗氏劝过好几回,要她为李家开枝散叶,不然就得尽快过继骏哥儿。


    当时的赵清仪还沉浸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中,对圆房和过继之事一再推脱,结果就在生辰宴当晚,罗氏选择用强。


    先在宴席上给她灌了药酒,又将她与李彻锁在一间屋里,李彻嘴上说心疼,说他是被逼无奈,动作上却丝毫没有含糊。


    最终这房还是圆了。


    那夜过后,她几乎被撕扯成了碎片,彻底失去自我。


    她不再是父母的女儿,不再是赵清仪,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是李家用来操持内务,生儿育女的傀儡。


    然后一点一点的,被李家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赵清仪越想越觉胃里恶心,她拂开婢子替她擦拭香露的手,“去打两桶井水来。”


    俏月不明所以,“是水不够吗?婢子这就去烧。”


    “不。”赵清仪拦下她,“不用烧,直接把井水提过来,越冷越好。”


    俏月微张着唇,“啊?要冷……冷的?”


    秋老虎已过,这会儿的天早晚阴冷,用了凉水定是会感染风寒的。


    檀月却像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拽着俏月一起出去,少倾,两桶井水打好了。


    赵清仪从浴桶里出来,身上穿着里衣,酝酿片刻,才咬牙舀了一瓢井水,闭眼兜头浇下。


    她刚沐浴过,身上还存着热气,本就冰凉的井水落在头上,两相冲突,冷得她牙齿打颤。


    两个婢子震惊不已,檀月很快反应过来,自家奶奶是故意的。


    至于为何如此……莫非是想避开自己的生辰?


    “奶奶……”她忍不住提醒一声,“奶奶,您这样身子会受不住的。”


    一瓢井水下来后,赵清仪勉强适应了,又接二连三浇了几瓢,直到两桶井水全部用完,她才双手环抱,瑟缩起来。


    “没、没事。”她强撑着,挪动步子到了榻前,湿透的里衣也不换了,直接钻到被褥里。


    寒意透骨,丝丝缕缕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冷得她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仿佛一夜之间回到最初。


    明日,就会传出她感染风寒,一病不起的消息,一切琐事都得搁下,包括她的生辰宴。


    至于罗氏,她怕死,生怕病气过到她身上,自然不会来探望自己,她不来,那些腌臜之物便进不到揽月阁。


    从铜乡搜罗证据需要时间,她无论如何都得拖住。


    思及此,赵清仪头脑开始发昏,寒气发作了,她抖声吩咐,“我病了,在我病好之前,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她行事向来有主张,两个婢子不好多问,默默退了出去。


    赵清仪裹紧被褥,翻了个身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冰凉的躯体渐渐发热,额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可那股寒意仍旧时不时卷土重来,让她难受不已。


    恍恍惚惚间,似有一只大手覆在她额上。


    那掌心的温度适中,不冷不热,暖得恰到好处。


    赵清仪知道自己开始高热了,全当是在做梦,本能朝那只大掌贴近。


    楚元河坐在榻边,愣住。


    白日里冷静自持的少女,此刻面色酡红,像是小猫一般往他掌心里蹭,直叫他慌乱的心泛起了痒意。


    她这是发了高热,烧迷糊了。


    楚元河内心荡漾不了片刻,俊脸便凝重下来,想在屋里找个帕子替*赵清仪擦拭额汗,才绕到净室,便瞥见倒在地上的两只井桶,里头还有残余的一点井水。


    他打湿帕子后回到榻边,赵清仪仍昏睡着。


    他替她擦拭额头,脸颊,又顺着一点点往下,落在她脖颈处,才发现她身上的里衣全是湿透的,不仅如此,就连被褥里层也打湿了。


    就算是发汗,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楚元河想起净室里的两只井桶,恍然明白过来,赵清仪是故意让自己病倒的。


    他一时又气又怒,可看她蜷缩成一团,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梦魇般痛苦,那股怒气转瞬化作心疼。


    还是他做得不够,否则和离而已,又何至于自伤来达到目的?


    楚元河手臂穿过赵清仪身下,将她抱起托在怀中,饶是如此,赵清仪仍旧没有苏醒过来,反而无意识地侧身,手臂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一股脑地往他身上蹭。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馥郁的松香混合一丝微妙的清苦,那气息便不显厚重沉闷。


    此刻赵清仪浑身发热,猛然嗅到这股香气,便觉身子舒畅些,没那么难受了。


    但一直这样,不是办法。


    楚元河不断在她额上更换帕子,期间还翻个墙,去隔壁宅子弄了一坛酒回来,给她擦拭脖颈手心。


    好一通折腾,已近夤夜,赵清仪的高热总算稍稍褪去。


    楚元河悬着的心落下了,等明日那两个蠢丫头去请郎中,应该能控制住病情,不至于烧坏脑子。


    想到此处,楚元河没来由又生气了,在赵清仪脸颊上用力捏了捏。


    睡梦中的赵清仪吃痛,居然睁开了眼。


    楚元河吓一大跳,迅速收回手,人躲到了鲛纱帐外。


    赵清仪便觉眼前有个黑影一闪而逝,但她没精力追究这些,眼下她口渴得厉害,想喝水了,手掌撑起半截身子,“檀月……水……”


    今晚,应该是檀月值夜。


    楚元河在帐外屏住呼吸,他进来的时候,檀月已经被他打晕了,这会儿当然过不来,他便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递进帐子里。


    赵清仪并未发觉那只手不是女子之手,就着他的动作将水饮尽。


    水是凉的,一入肚腹,人更清醒了。


    楚元河握着茶杯的手飞速抽离。


    赵清仪微微皱眉,手抚上了额头,将覆在上头的帕子取下,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酒味。


    她呼出一口浊气,“……让你费心了,竟照顾我一夜,回去歇着吧。”


    屋里黑漆漆的,她看不见鲛纱帐外站着男人的影子。


    楚元河没敢发出声音,蹑手蹑脚放好茶杯,准备出去,忽的又听赵清仪吩咐,“我睡不着了,把烛火点起来吧。”


    说罢,掀开衾被作势要下榻。


    楚元河本欲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见她赤.裸玉足落地,本能上前拦她。


    黑暗之中,赵清仪攀住了一截胳膊,那胳膊拦住她的去路,不让她起。


    “檀月,你怎么了?”


    赵清仪纳闷,青葱般的细指一点点抚过那只胳膊,刚摸过去,她便察觉不对。


    触手冰凉丝滑,是上好的绸缎面料。


    这人不是檀月!


    赵清仪想当然以为是李彻,李彻大半夜摸进她房里,又能有什么好事?


    她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猛地推开那截手臂后一把扯开鲛纱帐,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皆是一愣。


    屋中没有烛火,一片漆黑,唯有零星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桕铺洒进来,罩在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上。


    楚元河内心受到的惊吓不比她少,不过身居高位加上久经沙场,让他学会了不动声色,他轻咳一声,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吓到你了?”


    听清他的声音,赵清仪高悬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不是李彻就好。


    当她意识到自己居然生出这般诡异的念头时,赵清仪微微怔愣。


    不对,她不该这样想的。


    就算来的不是李彻,换成别的男人那也是危险啊。


    赵清仪警惕起来,“郡王为何会在臣妇房中?”


    “哦,本王在隔壁刚入了座宅子,砌墙的时候不小心翻过来了。”楚元河睁眼胡诌,也不管这番说辞有多荒谬。


    赵清仪秀眉轻蹙,“买下隔壁宅子的……是你?”


    楚元河勾唇,“惊喜吗?”


    “……”惊吓还差不多。


    赵清仪深吸口气,“您当真是好雅兴,堂堂郡王不仅大半夜亲自砌墙,还能不小心就翻到臣妇房里来。”


    她语气多有无奈,扶额之际,还能感觉到脑仁突突直跳。


    楚元河上前虚扶着她,“你病了,我们坐下再聊?”


    聊什么聊啊。


    “不必,今夜之事臣妇全当没发生过,郡王还是快些离去。”她拂开男人的手,与他拉开距离。


    “本王还当你我之间算盟友了,原来竟是本王自作多情。”楚元河隐隐委屈地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本王最后帮你一次,照顾你一夜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对本王感激涕零。”


    “……”


    他不说,赵清仪还不知是楚元河在这里照顾她。


    想到白日里还欠他人情没还,赵清仪攥着湿敷的帕子,态度软和下来,“……是臣妇失礼,郡王请坐。”


    这人爱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不稳住他,估计他能赖到天亮。


    赵清仪扶着桌沿过去,将油灯点亮,一盏灯的亮度,足以让她看清男人含笑的眉眼,他本就生得俊美妖异,昏黄之下,风姿愈显。


    他取来披风罩在她身上,“明日一早我请太医过来为你诊治可好?”


    赵清仪摆手,“当真不用,小病而已。”刚说完又掩唇咳嗽起来。


    楚元河立在他身后,桃花眼中晦暗不明,若赵清仪此刻回头,便能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逝的阴暗之色。


    与他素日里表现的放.荡不羁截然不同。


    他的话一针见血,“你故意让自己染上风寒,又不让太医诊治,是为了躲避李彻?躲他什么?圆房吗?”


    被人揭穿,赵清仪捂着嘴咳得更厉害了,直呛得她双颊绯红。


    楚元河那点刚升腾起的火气淡了下去,“你怎么不来找我?”


    他坐在她身旁,与她对视,似笑非笑,“这等小事我能帮你,而且,可以做的干净利落……”他比了个手刀。


    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全看赵清仪愿不愿意。


    可赵清仪不知他的身份,“此处乃天子脚下,他好歹是朝廷命官,若平白无故出了事,上头查起来,你脱不了干系。”


    对付李家是她自己的事,没必要牵扯旁人。


    “所以郡王好意,臣妇心领了。”


    她这算是……担心自己吗?


    楚元河燥郁的心稍稍得到抚慰,但对她的行为很不认同,“那也还有别的办法,为何要选择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


    那对狗.男女都敢对她下毒,盼着她早早死了,赵清仪不爱惜自己,还自伤身体,实在不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是大不孝,下回再犯蠢,当心我告诉你爹。”楚元河没好气道。


    他现在和赵怀义走得可亲近了,他说话不管用,她爹总行吧?


    赵清仪低头不语,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并不太熟的男人,议论自己家宅中事。


    但她不说,楚元河也能猜到她的处境。


    女子讲究出嫁从夫,赵清仪因母家财势,在夫家已经得到了许多寻常女子所没有的特权,但夫妻房.事不在她掌控之内,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若真逼急了李彻,将她休弃出门,赵清仪作为女子,这辈子的名声都完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楚元河修长的手指搁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依本王看,你如此做只是缓兵之计,不能长久,还是得从根本处解决问题,你说呢?”


    他乍然做出一本正经的姿态,赵清仪很难想歪,也认真解释,“臣妇已有应对之策,能让李家永无翻身之日,但需要时间……”


    话音一顿,一抹灵光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赵清仪缓缓抬起眼睫。


    他刚刚说什么?


    “从根本解决”……


    不会是她以为的那样吧?


    倒是她不曾设想过的道路。


    “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主意?”楚元河略微凑近了些,气息悠长,像是在等她的后话。


    那股好闻的气息又一次扑面而来,再加上那张本就好看到不似真人的俊脸,赵清仪眼眸微闪,身子后仰,不敢再与他对视。


    “没有,郡王思虑周全,臣妇怎敢与您相比?只是……时辰不早了,郡王还是早些离去。”


    太可怕了,明明她与平西郡王清清白白,可方才二人打哑谜时,她居然觉得自己不守妇德。


    她怎么能和一个外男商量如何解决自己的丈夫。


    太荒谬了。


    赵清仪不敢再想下去,脚步踉跄着回到榻上,刻意掩好纱帐,不让楚元河的视线探进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楚元河笑声愉悦,“赵大小姐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当日在赵家他剖过真心,如今,他也有的是耐心,更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操之过急,只会激起赵清仪的警惕。


    楚元河没再上前,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忘提醒道,“此前我与你说过的话,一直都做数的,你若答应,余下的事,其实我能替你解决。”


    赵清仪并不怀疑他的能力,良久,闷闷嗯了声,算是回应。


    等人走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心跳居然比平时快上许多。


    一定是病了的缘故。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身份尊贵的平西郡王,确实比自私自利心思狠毒的李彻更有安全感,能给她带来好处,帮她解决许多麻烦,甚至只要对方捞了一捞,就可以轻易救她脱离泥沼。


    可她害怕,她怕依赖别人成为习惯,更怕自己答应他了,未必不是跳入一个新的火坑。


    一个李家能困住她一时,那王府呢?岂不是要困住她的一生?


    就当平西郡王对自己是一时兴趣吧,她不该当真的,赵清仪重新躺回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她感染风寒的消息不知如何就传到了赵家,赵怀义一下早朝便领着太医急吼吼上门来。


    反倒李家人是最后知晓赵清仪病倒的,见太医都上门了,李彻与罗氏才假惺惺地到揽月阁看望。


    来的依旧是廖院判,先隔着帐子给赵清仪诊脉,开了一副方子,叮嘱她至少要在院里休息十天半个月,不宜操劳不能见风。


    罗氏李彻闻言,一颗心沉了沉。


    十天半个月,岂不是要耽误了生辰宴?


    那圆房的事……


    母子俩各怀鬼胎。


    廖院判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府,蓦地瞧见李彻脸色不太好。


    “李大人,您近日可有觉得腰膝酸软,偶尔伴有头疼耳鸣之症?”


    李彻愣了愣,不说还没察觉,说完,当下就觉得身子不太爽利。


    罗氏紧张兮兮的问,“可是我儿哪里出了问题?”


    “哦,小病而已。”廖院判笑容温和,从药箱里摸出一只青色瓷瓶,“一次一粒,一日三次,按时服用,不出几日症状便会有所缓解,不过最要紧的还得李大人自个儿保重身体。”


    罗氏连忙替儿子答应下来,接过瓷瓶如获至宝。


    宫里的太医,自是比民间的赤脚大夫厉害,罗氏没放过这个机会,又请廖院判到外间给她诊了个平安脉,顺道给怀孕的玉袖瞧了一眼。


    廖院判没有拒绝,逐一看过,留下几个药方才回宫复命去。


    赵怀义过来瞧了一眼女儿,便送廖院判一道出门去了,他还要进宫谢恩,正巧顺路。


    罗氏则装模作样叮嘱了赵清仪几句,拉着李彻匆忙离开。


    原本李彻对赵清仪还有几分心思,如今她猝然得了风寒,为保全自身不被过了病气,他只好暂且打消念头,加之玉袖有孕不宜伺候,一连数日,他只能宿在赵漫仪房中。


    不得不说,廖院判的药果真有效,几日下来,李彻不觉身子疲累,反而每日晨起时都觉自己精神抖擞。


    然而这样的状态也仅仅维持了几日。


    李彻在翰林院的杂事越来越多,夜里好几回做那事的时候都心不在焉,赵漫仪有所察觉,又怕惹恼他,不敢多嘴。


    直到有一天李彻说自己事务繁忙,要在官署待上几日,赵漫仪又一次吃了冷落。


    自老宅一事,她回来后安分许多,平日有意避开玉袖,没再起过冲突,晚膳过后,通常会带骏哥儿到别处散步消食。


    但今日她心里藏着事,牵着骏哥儿不知不觉就走到揽月阁附近。


    骏哥儿是头一回到这里,发觉此地宽敞,便抱着蹴鞠与几个下人玩了起来,赵漫仪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便寻个石凳坐下,打算等骏哥儿玩够了再把人带回去。


    谁料暮色漆黑间,骏哥儿一脚把蹴鞠踢到院子里。


    与骏哥儿一同玩耍的下人们个个杵在原地不敢动,只有骏哥儿年幼,不知前头是什么地方,小跑进去。


    赵漫仪生怕骏哥儿惹到屋里的人,连忙跟了上去,想把儿子抱回来,然而刚跨过院门抱起儿子,眼尾余光好似瞥见了一抹黑影。


    她本能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在院墙间纵跃起落,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电光火石间,赵漫仪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


    那是个男人!


    且那人背影瞧着,宽肩窄腰,双腿修长,行动间动作敏捷,压根不是李彻。


    不是李彻,又会是谁?


    赵漫仪很快想到另一个人,住在翠竹轩的李衡?


    嫁进李家之后,她偶然从罗氏的闲言碎语中听过一嘴,当时是在骂赵清仪狐媚勾人,攀扯过那个庶子。


    如今赵清仪院里出现了除李彻以外的男人,赵漫仪想当然把这个人当成李衡。


    这可是天大的消息!


    赵漫仪强压住激动的情绪,抱着骏哥儿飞快离开。


    她决定今晚等李彻回来后,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他,身边新来伺候她的邢妈妈觉得不妥。


    “姨娘还没有抓到确凿证据,就这般贸然告诉大爷,一来打草惊蛇,二来若大爷去查,结果毫无收获,少不得要怪您挑拨是非。”


    邢妈妈是李彻特意安排过来的,赵漫仪信任她,对她的话不曾起疑。


    只是这番话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让她被迫冷静下来。


    邢妈妈又说,“奴婢瞧这几日,大爷似乎心情不好,还是莫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他霉头。”


    这话说的还算客气,没直接说李彻冷落她。


    赵漫仪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细白的手指缓缓抚摸脸庞,“邢妈妈,你看我近日是不是憔悴了?”


    明明都好好的,李彻为什么突然对她失去了兴致?


    “怎么会呢?姨娘芳华盛茂,就似那正艳的桃花惹人怜爱。”


    邢妈妈嘴上哄着,似乎瞧出了她心中所想,忽然俯身小声问,“恕奴婢冒昧,姨娘可是为这房中事发愁?”


    被人戳穿心事,赵漫仪脸色绯红,嗔了她一眼。


    “都是过来人,姨娘不必害臊。”邢妈妈脸皮厚,“奴婢觉得,眼下大奶奶病了,玉袖姨娘又怀有身孕,正是您笼络大爷的好时机。”


    “只要大爷离不开您,什么大奶奶,什么玉袖,那都是您的手下败将,早晚是要给您让路的。”


    邢妈妈的话循循善诱,听得赵漫仪心动不已,“你这婆子,好利落的一张嘴,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邢妈妈嘿嘿一笑,“奴婢曾经在其他高门府里伺候过,那些个夫人姨娘争起宠来,花样可多了,就譬如……”


    邢妈妈声音越来越低,听得赵漫仪脸上越来越热,“这……当真管用?”


    邢妈妈忙说不敢欺瞒。


    赵漫仪思忖片刻,狠下了心,从匣子里抽出几张银票,吩咐邢妈妈悄悄去办。


    不出半日,邢妈妈就把东西置办好了,有熏香亦有药酒,药酒还是极其难寻的鹿血酒,花了不少银钱,她交代赵漫仪与李彻共进晚膳时先将鹿血酒呈上,夜里再点上熏香,温香暖帐,即有助兴之用,保管二人满意。


    赵漫仪多了个心眼,再三确认这些东西不会损害身子,才敢留用。


    当晚李彻从官署回来,二人一同用过晚膳没多久,房中便传来动静,夜间一连叫了三次水,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


    邢妈妈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第三次叫水后,她便溜去揽月阁复命。


    “大奶奶,事情成了。”


    第34章 第34章李彻不举了


    赵清仪当即让檀月拿了赏银给她。


    邢妈妈虽是李彻找来的,可李彻给的好处远远不如赵清仪这位当家主母,利益驱使下,自然而然就成了主母的眼线。


    至于她送去的熏香和鹿血酒,同样是赵清仪一手准备的。


    上一世,罗氏与李彻用这些腌臜之物害了她,这一世,她当然要以牙还牙报复回去。


    这还多亏了楚元河那晚的提醒,叫她从根源解决问题。


    邢妈妈收好赏银,又将赵漫仪在揽月阁窥见之事,偷偷告诉了赵清仪。


    赵清仪心头一紧,面不改色地询问了具体时日,才知赵漫仪所见之人正是楚元河,而那一次楚元河深夜翻墙过来,是为了探望自己的病情。


    只不过赵漫仪想岔了,竟将那人误认成李衡,怀疑她与李衡有染。


    这让赵清仪紧张一瞬的心重新安定下来,“子虚乌有之事,随她误会吧。”


    邢妈妈不敢多问,连忙应是便退了出去。


    赵清仪则一如既往称病不出,底下的人隔三差五会递消息,李家依旧在她掌控之中。


    到十月十八,赵清仪生辰当日,只有玉袖带着李骄过来请安,罗氏嫌她病恹恹不能圆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只打发了罗妈妈过来问候一句。


    至于李彻,他早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发妻?甚至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就挑在这个日子,让赵漫仪搬到自己院里同住。


    赵漫仪得意到就差请人吹吹打打,从琉璃斋搬过去时闹出好大动静。


    两人几乎回到了初相识时的干.柴烈火。


    夜间交颈缠.绵,李彻气喘吁吁,一个劲儿的夸赞赵漫仪温柔乖巧,颇有进步。


    赵漫仪抱着他的肩,撒娇说他体力更胜从前,又哄得李彻心猿意马,翻云覆雨。


    门外的邢妈妈听完,半夜又跑到揽月阁禀报。


    赵清仪觉得事情差不多了,便让底下人散出谣言,不出两日,府里人人都道赵漫仪身有秘术,能勾得男人流连忘返。


    本就不是什么好听话,偏赵漫仪听罢很是骄傲,散步消食也不再刻意回避琉璃斋,遇到玉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


    这一个多月来,李彻一次都没踏足过这里,他不仅忘了赵清仪这位主母,也忘了怀有身孕的玉袖,一颗心只扑在赵漫仪身上。


    底下的人见风使舵,无人敢对她不敬,唯一有怨言的便是罗氏。


    那些流言蜚语罗氏已有耳闻,原本她盼着李彻尽快与赵清仪圆房,结果生辰过去了,房没圆,反被一个贱妾绊住了脚。


    绊住脚便算了,罗氏更担忧的还是李彻的身子。


    上回廖院判还说他要注意保养,结果一瓶药丸吃下去,身体才恢复,就日日纵.情享乐,就算再问廖院判索要补方,这补的也远远比不上亏空。


    身子早晚要出事。


    罗氏隐隐不安,劝过李彻几回皆是无用,李彻就跟中了邪似的,总觉自己的身子空前的生龙活虎。


    当一个人越是感觉不到疲惫,越会下意识认为自己身体极好,更不加节制的挥霍体力。


    左右劝不动李彻,罗氏只能把主意放在赵漫仪身上,差罗妈妈去把那个贱.人叫过来。


    罗妈妈前脚才要去,骏哥儿便抱着蹴鞠踉踉跄跄跑过来,“祖母祖母,陪骏哥儿玩蹴鞠好不好?”


    李骄最近都在揽月阁侍疾,就剩骏哥儿一个孙子与罗氏亲近,有他缠着,罗氏便没功夫去折腾赵漫仪。


    这还得益于邢妈妈的提点。


    之后骏哥儿也同赵漫仪说起罗氏对她不满一事,这更让赵漫仪认为邢妈妈有先见之明。


    这日傍晚梳妆,她便征求邢妈妈的意见,“如今我在府里风头正盛,俊哥儿又得婆母喜爱,我是不是该考虑将那个女人拉下来?”


    她手里还攥着赵清仪与李衡有染的把柄,一旦捅破,李彻便能以此休妻。


    邢妈妈想起赵清仪说过的那句“随她吧”,揣测主母已有主意应对,便顺着她的话头道,


    “眼下时机是好,但奴婢打听过了,近日二爷与大奶奶没怎么见面,即便偶然遇见,边上都有婢子小厮在场,二人可谓清清白白,未有不妥之处。”


    这事赵漫仪有数,她私下里让骏哥儿借着与李骄亲近的机会悄悄打听过,确实没有实证。


    但没有证据,她可以捏造啊。


    赵漫仪用银梳一点点通着发,心中已有成算。


    “这天儿是越发冷了,门窗拢好后,记得把暖香点上。”赵漫仪揽镜自照,检查好自己的妆容,便起身去小厨房安排今夜的晚膳。


    她亲自择了几样李彻爱吃的菜,又掐着点儿将暖好的鹿血酒盛入玉壶,一切收拾妥当,李彻正好下衙回来。


    二人用膳时,赵漫仪和往常一样,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李彻唇边。


    李彻却拒绝了她,转而问道,“你瞧我脸色如何?”


    “自是面色红润,气色极佳。”赵漫仪奉承着,又略带疑惑,“夫君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只是今日有同僚见了我,说我脸色瞧着不大好。”这话李彻当然不爱听了,但他照过铜镜,瞧着面色略显灰白,是不太好看。


    可他根本察觉不出身体的异常,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八.九岁,正值少年时的精力充沛。


    赵漫仪贴着精致妆容的脸微微一变,“夫君若是不放心,不若叫个郎中看看?”


    “无碍。”


    他好着呢,喊郎中做什么?


    李彻牵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小手捂在掌心里,“许是近日公事繁忙,多休息便好了。”


    他不可能承认自己纵.欲过度的,况且从前在岭南时,他几乎日日都与赵漫仪在一起,即便偶感劳累,只要睡一宿便能恢复,李彻便没将身子太当回事。


    赵漫仪偷眼打量他的脸色,确实比一个月前瞧着苍白,不免心虚,但一方面她又想起上回李彻的推托之词。


    那会儿她们正是恩爱之际,忽然就说公务繁忙,转头冷了她好一阵子,以至她心中惴惴,以为李彻又腻倦了她。


    若真如此,她又得想别的法子留住他了。


    “对了夫君,妾身今日让小厨房炖了一盅人参鸡汤。”赵漫仪盛了一碗汤送到他唇边,上头还冒着暖融融的热气,“入冬了,正是滋补之际,夫君尝尝。”


    李彻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就这她的汤匙尝了一口,叹道,“自打你进门后,性子是越发柔顺了。”


    已经有多久没见赵漫仪耍小性子了?李彻自己都快想不起来。


    赵漫仪还是那副贴心的样子,又给他碗中夹了些菜,“夫君每日当值辛苦,妾身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李彻心下宽慰,却不知怎的,想到了揽月阁那位,语气便沉了下来,“若你长姐有你三分体贴,我与她也……”


    赵漫仪的笑容略有僵硬,“大姐姐她病了,还要操持内务,自是无暇顾及夫君,不过妾身就不一样了,对妾身而言,夫君便是天,是唯一重要的人。”


    她依偎在男人怀中,往他口里送去一块炖得软烂的羊肉。


    这也是邢妈妈教她的,为了不让李彻察觉出端倪,赵漫仪得变着法儿的做些滋补膳食,好让李彻吊着精气神。


    却不知这催情香一日不换,李彻就不会消停,赵漫仪越是给他进补,男人越是躁动,越容易消耗,久而久之,便会形成外强内虚之势。


    瞧着康健,身体实则成了漏缸,即便日日滋补,也是杯水车薪。


    没一会儿,李彻又燥热难耐,他胡乱扯了扯衣襟,腹中莫名生出一股邪.火。


    他瞥了眼桌上的菜肴,“下回还是弄简单些。”


    赵漫仪委屈,“妾身是瞧你劳累……”


    他以为是进补太过,才会夜夜想做那档子事,欢好过后,李彻也会恢复理智,再打量赵漫仪,便觉索然无味。


    可到了第二日,他又会情难自禁,便一直在两种情绪间反复拉扯,拉扯久了,他自个儿都觉出古怪。


    李彻心下狐疑,但很快他的理智再一次被欲.望占据了上风。


    或许是他想多了,赵漫仪什么人他最清楚,她是爱他的,不可能害他,兴许……


    兴许真的只是他调养得当,血气方刚,才会忍不住日日都想。


    李彻喉头微动,目之所及渐渐模糊,唯有身体的感官格外清晰,就连附在他耳畔的女子喘息也变得格外撩人。


    赵漫仪不知何时坐到他的腿上,正勾着他的脖颈,红唇一张一合说些什么。


    但他听不清,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再也按捺不住冲动,将人打横抱起,双双跌入榻中……


    原以为会和之前一般无二,不过是多叫几回水的事情,这一晚却迟迟没有结果,赵漫仪也觉奇怪,她已经被翻来覆去折腾得不行了,李彻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若赵漫仪此刻仔细分辨,就会发现李彻的脸已经泛起了青白之色,像个枯竭的将死之人。


    李彻的感官从敏锐到逐渐麻木,他气喘不已,呼吸愈发急促。


    直到最紧要关头,他忽的眼前一黑,便骤然昏厥,倒在赵漫仪怀中。


    赵漫仪愣住,缓缓抚上男人的脸庞,触手冰冷异常。


    “啊!”


    赵漫仪惨叫一声推开李彻,连滚带爬跌下床榻。


    外头的邢妈妈毫无征兆的破门而入,见她捂着衣裳跌坐在地,榻上的男人浑身僵直,像是死了过去。


    邢妈妈脸色霎变,“不、不好了!大爷出事了!”


    赵漫仪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邢妈妈慌慌张张跑出去,几声叫嚷过后,阖府惊动。


    罗氏是第一个赶过来的,看到李彻赤.条条的身躯上盖了一层薄被,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面若死灰,她“嗷”的大哭起来,催人去请郎中。


    可来过的郎中皆束手无策,那情形瞧着,竟比李骄落水后还要严重。


    赵清仪身为主母,李彻名义上的嫡妻,自然也得赶过来“关心”一二,当即差人拿了父亲的名帖送去宫里。


    宫中回应极快,连夜派廖院判过来。


    诊脉时,廖院判花白的长眉始终拧着,半晌叹口气道,“李大人这是精.气耗尽,肾元大损,恐怕将来……”


    廖院判瞧着榻上年纪轻轻的男人,无奈摇头,“恐怕将来,李大人不能再举了。”


    此话一出,天雷滚滚。


    罗氏双膝一软当场跌倒,下人惊呼连忙搀扶。


    可罗氏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就这般颓然跌坐着,浑浊的泪水溢出眼眶,“苍天呐——”


    “我们李家究竟做了什么孽啊!”罗氏悲痛欲绝,险些哭晕。


    赵漫仪耳中阵阵嗡鸣,抱着双臂抖个不停。


    刚刚太医说什么?


    说李彻……不举了?


    他、他废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赵漫仪心头,她极力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叫人发现她。


    罗氏一番哭天抢地后,紧紧抓着廖院判的胳膊,“廖太医,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他还这么年轻,他还不到二十五岁!”


    “对,他还年轻,一定还能救回来的!求求你了廖太医,您医术高明,若您都救不了他,将来我儿可怎么办呐!”


    廖院判被她缠得没有办法,连声叹气,“此前老朽来过一回,当日还叮嘱李大人,务必保重身子,可他……哎!”


    罗氏也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她还记得廖院判当时给了李彻一瓶药,那药李彻用过几日,明显精力恢复许多。


    偏偏在那之后,李彻就跟中了邪似的,日日与赵漫仪这个贱.人纠缠在一起。


    “是你!是你害了彻儿!”


    罗氏当即调转矛头,看向角落里的赵漫仪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刻将人撕成碎片。


    廖院判及时开口阻拦,“老太太,李大人这病症来得蹊跷,您还是仔细回想一番,近日李大人可有用过催.情.壮.阳之物?”


    他的话像是提醒了在场众人,赵漫仪更是心脏剧颤。


    邢妈妈大呼求饶,扑通跪地,“老太太饶命啊!”


    赵漫仪眼皮狂跳,就想过去堵住邢妈妈的嘴,赵清仪挡在二人中间,“你还不从实交代?”


    邢妈妈自知事情瞒不住,又惧怕赵漫仪发疯,便抱住离她最近的赵清仪,“大奶奶,一切都是赵姨娘的主意!是她给了奴婢银钱,打发奴婢去寻了催.情香与鹿血酒!”


    众人再次哗然。


    廖院判急得一脑门汗,“嗨呀!糊涂啊!”


    “不关奴婢的事!”


    邢妈妈慌忙狡辩,“奴婢也曾劝赵姨娘谨慎使用,以免伤了*大爷身子,可赵姨娘说什么也不听,坚持在炉中投放催.情香,晚膳时还频繁劝大爷饮下鹿血酒,连着一个多月,日日如此啊!”


    “一个多月?日日如此?”


    纵使廖院判行医多年,听到有人这样不要命的折腾,也骇得老脸发白。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邢妈妈将香料与鹿血酒找了出来,廖院判只简单嗅闻,便确定这些东西是害了李彻的罪证。


    人证物证俱全,罗氏气得快疯了,一手揪住赵漫仪的衣襟,一手左右开弓,“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胚子!我打死你!”


    赵漫仪连声尖叫,捂着脸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她根本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邢妈妈分明说过这些东西无害的。


    罗氏哪里还听她狡辩,拽着她的头发继续撕打,没几下赵漫仪就被打肿了脸,嘴角满是鲜血。


    廖院判可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借口要告辞离开。


    罗氏这才勉强冷静,又拉着他的袖摆哭,“廖太医,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求您了!无论要花多少银子,您都要救救他!”


    她就这么一个亲儿子,李彻若没命,她的后半生也完了。


    可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


    看她苦苦纠缠,廖院判只好说,“老朽只能施针,尽量保住李大人一条命,至于……至于子孙之事,恕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罗氏还能说什么呢?


    她目光扫过屋中几人,李骄在,骏哥儿也在,两个孩子还不知事,皆一脸茫然,旁边还有个怀着身孕的玉袖。


    有三个孩子,没事的,至少,她们李家还有后。


    罗氏安慰好自己,忍痛抹泪,“廖太医,只求您救回我儿一条性命。”


    廖院判便说尽力一试,就打发屋里的人出去。


    到了外头,罗氏仍气不过,冲过去踹了赵漫仪一脚,直接把人踢倒滚落台阶。


    赵漫仪已然麻木,感觉不到疼痛,只害怕的蜷成一团,其他人见状不敢吭声。


    赵清仪瞥了她一眼,并不同情,淡淡地说,“婆母,此事非同小可,您要如何处置?”


    “我巴不得她去死!”


    罗氏瞪大三角眼,又恶狠狠地甩了赵漫仪好几巴掌,可理智也告诉她,赵漫仪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一旦人死在李家,赵家定会追究,一追究,家丑便会外扬,李彻因纵欲不举的秘密就会传遍京城,如此丢脸的事,必须按住。


    “算了,先把人丢去柴房,容后处置!”


    “是。”赵清仪垂眸福身,至于邢妈妈,她只与罗氏说由她处置,罗氏满心扑在李彻身上,没有精力去管,挥挥手算是同意了。


    赵清仪回到揽月阁就给了邢妈妈一笔银钱,打发她去自己的庄子上做个管事,算是功成身退了。


    邢妈妈喜不自胜,漏夜便走。


    俏月才敢笑出声来,“这下好了,大奶奶从此清静了。”


    檀月亦忍俊不禁,“这事儿是别人做下的,要怪就怪大爷不知节制,怪赵姨娘心思歹毒,和咱们奶奶没关系。”


    —


    廖院判一直待到天亮,勉强将李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罗氏私下给了他好大一笔封口费,不让他将李彻的真实病情外传,同时派人去衙门告假,就说李彻是偶感风寒病倒了。


    结果廖院判收了钱,回宫便据实禀报。


    翌日晌午,宫里差人给李彻送了补品,准许他在家中休养半月。


    罗氏还以为天恩浩荡,感动得涕泪横流,打开锦盒一看,竟都是些补肾温阳之物,其中又有一小坛的鹿血酒。


    罗氏顿觉那东西刺眼,像是无声打了她的脸,叫人火辣辣的疼,碍于是陛下赏赐,她还得笑脸谢恩,回头便让人把东西锁进库房里,转去柴房找赵漫仪算账。


    赵漫仪脸颊高肿着,她被折磨了一夜,此刻蓬头垢面,衣衫凌乱,见罗氏气势汹汹而来,她居然也不害怕。


    横竖事情都这样了,罗氏再气恨,看在赵家的脸面上也不敢杀她。


    毕竟李彻从今往后就是废人一个,再无法生育,而她可是骏哥儿的亲生母亲,罗氏若想骏哥儿认她这个祖母,就不能动她。


    赵漫仪一脸得意,不仅没有丝毫悔改之心,还拿子嗣威胁,气得罗氏拿鞭子鞭笞了好几下。


    打完之后,罗氏犹不解气,让人把赵清仪喊来,“这贱妇谋害主家,你身为主母,是该好好惩治她!”


    这是要祸水东引。


    罗氏投鼠忌器,怕有朝一日赵家二房会同自己算账,可又气不过,便想借赵清仪的手,来一出借刀杀人。


    毕竟当初赵漫仪与李彻奸.情败露之时,赵清仪的悲痛气愤有目共睹,如今她好不容易有公报私仇的机会,定不会轻易放过赵漫仪。


    即便真打出个好歹,遭赵家二房问罪,罗氏还能把一切推到赵清仪身上,就说是她因妒生恨,趁机打死了自己堂妹。


    说不定闹起来,李彻还能因此将赵清仪休了,被休弃的妇人是不能带走嫁妆的。


    罗氏这一局,不仅替自己解气,还趁机除了赵清仪,名正言顺霸占她与赵漫仪两个人的嫁妆,自己再揣着几十万两躲在背后,深藏功与名。


    果然,鞭子一落到赵清仪手里,她便感受到赵漫仪投来的愤怒眼神。


    还未动手,先让人恨上了。


    罗氏三角眼一转,捂着心口装疼,“这一天天的没个清净,我年纪大了,身子扛不住,这里就交给你了。”


    赵清仪握紧长鞭,微微一笑,目送罗氏离去。


    罗氏这心思,还真够歹毒的。


    正思忖间,赵漫仪尖叫起来,“你要是敢打我,我父亲姨娘都不会放过你的!”


    罗氏打骂她,她姑且忍下了,毕竟这是她名义上的婆母,可赵清仪算什么东西?


    “还不知错!”


    赵清仪虽没打算真的动手,但吓唬两下还是可以的,当即用力甩鞭,鞭尾擦过赵漫仪的肩膀,狠狠打在地上。


    赵漫仪吓破了胆,一屁股跌坐在地。


    赵清仪这才不紧不慢将鞭子收拢回来,“三妹妹,这可是婆母之命,我也没办法。”


    听出她话里的无可奈何,赵漫仪心思电转,爬到她脚边攥住她的裙摆,“大姐姐,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从来没想害夫君……不,是姐夫!”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觉得是我抢走了姐夫,可这一切非我本意,我根本不想嫁进李家,根本不想做什么姨娘,更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


    赵漫仪字字恳切,声声泣血,“大姐姐,你就放过我一次好不好?你放我出去,我答应从此离开李家,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同你抢姐夫了!”


    未出阁时,赵清仪一直很关照底下的弟弟妹妹,无论嫡庶皆一视同仁,直到她与李彻通奸。


    所以赵漫仪想当然的认为,长姐是因为太在乎李彻才会性情大变,那么只要她退出,只要她消失在李彻面前,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殊不知赵清仪听了心里发笑。


    她微微弯腰,勾起赵漫仪秀气的下巴,“三妹妹,我若放了你,你又能走到哪儿去?”


    赵漫仪以为她有松口之意,心里暗骂她蠢,面上做出可怜之色,泪眼婆娑的说,“只要大姐姐与姐夫莫再因漫儿生了嫌隙,无论去哪儿,漫儿都愿意!”


    赵清仪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水险些溢出眼眶。


    “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笑完了,赵清仪俯身,指尖抚过她的脸庞,动作轻柔无比。


    “出了李家柴房,你是想继续躲回岭南?还是将来再让李彻花着我的嫁妆,给你在京中赁座宅子,继续好吃好喝供着你?”


    赵漫仪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


    她、她说什么?


    她是怎么知道的?!


    赵漫仪心下大骇,来不及狡辩,脸颊忽然吃痛。


    原本温柔抚摸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她两颊细嫩的皮肉里。


    第35章 第35章我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


    赵漫仪痛得叫出了声,含泪的美眸染上几许惶恐,“大姐姐……”


    她还妄图解释周全,就被赵清仪狠狠甩在地上。


    “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骗骗李彻还行,可莫再我面前装模作样,平白叫人恶心!”


    “恶心?”


    被人戳穿,赵漫仪也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她掌心撑地,低低笑了起来,脸上尽是得意,“大姐姐早就知道我与李彻之事,偏要忍到现在,确实恶心,大姐姐,这三年很辛苦吧?”


    她眉梢飞扬,充满挑衅,“虽然我出身不如你,我没有位高权重的爹,家财万贯的娘,可这些年夫君待我极好,即便养在岭南,夫君也事事都紧着我……”


    她细数这些年李彻待她的好,想以此激怒赵清仪。


    赵清仪只觉她可怜又可笑,“你把李彻当个宝,是你眼瞎,我,不瞎。”


    这一刻,赵清仪彻底放下了,眼前之人还傻傻沉溺于李彻的花言巧语中,又落得如今下场,不值得花费心思去对付。


    顿觉无趣后,赵清仪懒得再理会她,抬脚便走。


    轻蔑与无视再次激怒了赵漫仪。


    “你站住!”


    赵清仪脚步一顿,头也没回,“你放心,你喜欢的,我不同你抢,早晚,我会送你们一家团聚的。”


    李彻,骏哥儿,乃至整个李家,她会一个一个送走,全都去陪赵漫仪。


    赵漫仪却愈加愤怒,她最讨厌赵清仪这幅高高在上,无欲无求,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你就能在李家太平度日了吗?”


    赵漫仪自以为拿捏了她的把柄,笑意逐渐疯魔,“你最好放我出去,否则,我定要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让你遭万人唾骂!”


    秘密?


    这倒引起赵清仪的兴趣,她侧目莞尔,“我竟不知,我还能有秘密在你手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漫仪笑容狰狞,“你且等着看吧,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定要你身败名裂!”


    她言辞凿凿,仿佛真攥住了赵清仪什么把柄似的,余下尽是癫狂大笑。


    檀月鄙夷道,“奶奶,她已经疯了,咱们别理她。”


    “就是。”俏月也说,“她如今自身难保了,还能有什么花招?”


    赵清仪确实没将威胁放在眼里,她最大的秘密便是重生,但她从未对第二个人言明。


    而赵漫仪所谓的把柄,估摸着与邢妈妈上回禀报之事有关。


    怀疑她与李衡有染,实在可笑。


    赵清仪收敛神色,听着柴房里的狂笑辱骂款款而去。


    李彻废了之后,赵清仪没有装病的必要,照例和往常一样打理后宅,得空去巡视铺子,月底盘账时,李骄过来请安。


    他在家中待了有段时日,即将随孔先生离京,母子俩最后叙话一番,便于城门口辞别。


    另一厢,李衡在整理这段时日关于李骄的课业,李骄是个极刻苦的孩子,时常来请教他的学问,是以留下了不少纸张,他便一一收拾,准备寻个机会交给赵清仪。


    便在此时,他发现一堆书卷里夹进了一张信笺,打开后发现是赵清仪的字迹,邀他傍晚角门一会,要他把李骄的课业送过去。


    之所以认得赵清仪的字,还是因为李骄开蒙时临摹的就是赵清仪的字帖,他这儿存放了不少,不会认错。


    居然想到一处了。


    李衡自觉是心意相通,便将那信笺揣进怀里,加快整理书案,待到傍晚时分,他便抱着厚厚一叠纸张等在角门处。


    赵清仪外出巡视铺子,很少从正门进出,李衡没有怀疑,一直耐心等着。


    等到天都黑了,没看到赵清仪回府的马车,却等到隔壁琼华堂大呼“走水了”。


    琼华堂与揽月阁相近,揽月阁的仆婢犹豫一瞬,便都跑去打水相救。


    院里顿时空了下来。


    李衡抱着一叠纸站在角门处犹豫不决,是该继续等着,还是过去帮忙?没等他纠结完,就被人从后敲了一记闷棍……


    赵清仪听闻家中走水,即刻从铺子回来,到琼华堂一看,不过是小厨房的柴火掉落,点燃了周遭的干草,好在救火及时,并未酿成惨祸,她便没多想,在两个婢子的陪同下回到自己院里。


    看着院中仆婢个个灰头土脸,赵清仪柔声道,“今日大家忙着救火,也都累得不轻,便都回去好生歇着。”


    檀月俏月也被打发下去休息,赵清仪才揉着隐隐酸胀的胳膊回屋,刚拢起门,她便察觉屋中有异。


    是一股淡淡的香气,乍闻之下时隐时无,可门窗一闭待得久了,那股香气便愈发浓烈。


    有些熟悉。


    不等赵清仪仔细回想,沉重的喘息声却在向她步步逼近。


    她还保持着关门的动作,听到动静后脊背一凛,顿时想起来了。


    那不是赵漫仪先前给李彻用过的催.情.香吗?!


    赵清仪即刻要夺门而出,有人却抢先一步,从背后将她抱住。


    “嫂嫂……”李衡混乱的嗓音响起。


    赵清仪扭身一个巴掌重重甩过去。


    李衡被打晕后就在这房中醒来,已经不知吸入了多少香,此刻他踉跄着,后腰撞到了桌沿堪堪稳住身体,却是面色通红,眼神迷离,已然不清醒了。


    “我们中计了。”


    赵清仪还盼望他能有一丝理智,再次尝试开门。


    李衡又一次撞上来,这次是握住她的胳膊,“嫂嫂……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未能让赵清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她挣开他,低声呵斥,“李衡,你清醒一点!”


    李衡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话,眼前唯有心爱之人一张一合的红唇,他呼吸越来越乱,攥着赵清仪的手越来越紧。


    “嫂嫂,我真的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可……可我不是嫡长子,我没有资格娶你……”


    赵清仪不是傻子,她感觉得到李衡的情意,所以每一次相处她都刻意保持距离与之疏远,原以为对方不过一时兴起,却没料到居然是从这么早就开始。


    眼下李衡被香迷了心智,理智全无。


    赵清仪自知唤不醒他,可若惊叫求救,势必会招来整个院里的人,除了檀月俏月,其他人她都不信任。


    她只能自救。


    李衡还抓着她的胳膊,满是苦楚的倾诉,“大哥娶了你,为何他偏偏又不珍惜你?”


    “嫂嫂……你看看我……”


    他的理智逐渐崩溃,再次张开双臂要抱住赵清仪。


    “我看着你了,你先冷静。”


    赵清仪一边安抚他,一边试着挣脱手,可袖子被被他紧紧攥住,其上绣的宝石珠玉都被扯了下来,李衡仍不撒手。


    如此牵绊着,赵清仪根本躲不开这个拥抱,她只能闭眼忍耐,任由李衡抱着倾诉,一面往门口的方向挪动,“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我们去外面,坐下来好好谈,好吗?”


    她的温声安抚似乎起了作用,李衡狂躁不安的心逐渐冷静下来,他稍稍松开赵清仪,眼神迷离的盯着她的脸。


    赵清仪小心翼翼地应付,手已经碰上门扉了,但门是从里面开的,须要李衡再后退些腾出空间,她便试着推开眼前的男人。


    怎料李衡看似平静之下竟蓄着更汹涌的情绪,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琼华堂里,李素素撺掇着罗氏赶过来,“适才女儿可瞧得真真的,那李衡趁乱混进了嫂嫂院里……”


    罗氏被莫名其妙来的火折腾一夜,这会儿困顿极了,听李素素这么一说,人登时清醒,“好啊,早看这两人眉来眼去不对劲了!看我抓到了不把她二人带去浸猪笼!”


    新仇旧恨,再加上李彻废了一事,赵清仪这下是撞枪口了。


    罗氏带人气势汹汹赶去揽月阁,用力拍打院门。


    歇在耳房的檀月俏月惊醒,慌忙出来查看究竟,就在经过赵清仪房门前忽然听到一声极低的闷哼。


    两个婢子同时顿住脚步,对视一眼后二话不说推门进屋。


    “奶奶!”


    瞧见一个男人将自家奶奶压在地上,俏月忙跑过去拉人,可她只是个弱女子,如何抗拒得了失去理智的大男人?


    混乱之际,赵清仪忙叫檀月去拿花瓶。


    罗氏的拍门叫骂声她已经听见了,再不解决便要东窗事发,她到时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檀月转身去抱花瓶,但没等她回来,楚元河不知何时现身,手里拿着一只香炉用力砸向李衡的后脑勺。


    李衡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楚元河眼疾手快,及时拎住他后脖颈将他丢开,又将躺在地上的人拽起。


    “多谢……”


    赵清仪劫后余生,飞快整理凌乱的衣裳,面上不见半分受.辱的委屈之色。


    俏月与檀月则目瞪口呆,远比瞧见李衡还要惊诧。


    “郡、郡王怎么在这儿?”


    楚元河还揣着那只有问题的香炉,淡然的哦了声,“你家大半夜敲门吵到本王了,便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其实他就是想过来看看赵清仪,凑巧而已。


    他的话半真半假,却提醒了两个婢子,罗氏来得太过巧合,又闹出这般动静,定然会惊动院里其他仆婢。


    二人默契退到庭院里,将其他仆婢遣回各自屋中,不准她们好奇院里的事。


    拖延并非长久之计,罗氏今夜不进赵清仪房里搜查一番,誓不罢休。


    “我把人带走,剩下的你自己处理。”楚元河没有废话,一手抱香炉,一手抓起李衡的脚踝便离开了。


    赵清仪与两个婢子亲眼看他走到墙根下,提着李衡飞了起来,又咻的一下消失不见。


    恰在此刻,揽月阁的院门骤然撞破,罗氏与李素素带着几个下人闯进来。


    赵清仪主仆三人迅速收回视线,佯装刚从屋里出来的样子。


    “老太太,姑奶奶,你们这是……”


    檀月话都没说完,就被李素素撞开,李素素径直闯入主屋,在屋中翻找个遍,却别说男人了,就连她一早安置的香炉也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呢?


    赵清仪分明才回来,这么短时间内,又如何不声不响藏匿一个大活人?


    李素素不信邪,衣柜床底都找遍了,仍一无所获。


    罗氏就在门边等着,“怎么样?可找到那个贱.种了?”她说的是李衡。


    看她母女二人的所作所为,赵清仪再迟钝也该明白,李衡会出现在她房中定然与这母女脱不了干系。


    赵清仪暗自咬紧了后槽牙,缓步上前,“小姑在找什么?”


    “自然是找你偷人的证据了!”


    李素素断定人就在揽月阁,“今儿个我可亲眼瞧见,李衡趁着家中走水,鬼鬼祟祟潜入你的揽月阁,他前脚刚潜进来,嫂嫂后脚便回来了,你敢说你们之间没有猫腻?”


    “哥哥前脚才出事,你后脚便偷人,你就如此急不可耐吗?”


    这可是赵漫仪告诉她的,想来不能有假。


    若真被她抓到赵清仪偷人,哥哥就能名正言顺休妻,那赵清仪带来的所有嫁妆,自然而然都是李家的!


    李素素强压下胸中的激荡,吩咐罗妈妈带其他人去别处搜查,那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李衡找出来。


    俏月气愤不已,“姑奶奶休要血口喷人!若真有人潜进来,那也是他的错!定是他想偷东西,亦或是要害咱们奶奶,怎么就成我们奶奶偷人了?”


    李素素可不管这许多,还去翻找院里的花花草草,决不放过任何一处能藏人的地方,底下的仆婢有样学样,没一会儿就把屋里屋外翻得乱七八糟。


    俏月气到浑身发抖。


    赵清仪冷眼瞧着,让檀月去取算盘,将今夜院中损失一应算出个总数来。


    罗氏一看那架势就知她在合计什么,不过想想若真抓出了“奸.夫”,今夜便不算白来。


    可她哪里晓得,她们所谓的“奸.夫”李衡正在隔壁宅子里呢。


    李素素兴师动众之下,李家又是个不眠夜,没找到人,她直呼不可能,还要再闹。


    赵清仪微微一笑,“忙完了吗?小姑若是忙完了,记得赔偿我院里的损失,一共五千八百两。”


    罗氏自动忽略她的话,嘴硬道,“不可能,素素说瞧见了,那定然不会有假,我记得李衡今日在家的,罗妈妈,你去翠竹轩看看,他人在不在屋里。”


    只要找不到李衡,这事儿就没完。


    俏月隐隐不安起来,便想先占个先机,“二爷一个大活人,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即便不在府中,那也和我们奶奶没关系。”


    李素素胸有成竹,“有没有关系,一会儿对峙不就知道了。”


    “你……”俏月气急。


    赵清仪也在默默盘算对策,忽而院外有人喊了一声,“大爷?”


    罗氏还以为听错了,下一刻便见李彻在青石的搀扶下踉跄而来。


    “彻儿,你怎么起来了?”罗氏快步上前扶住他,眼眶含泪,满是心疼。


    李彻应是刚醒,都没来及梳洗,身上只裹了件披风,有气无力道,“母亲大半夜闹出这般动静,我自是要来看看的。”


    李素素接过话茬,“哥哥,我今日都看见了,李衡他鬼鬼祟祟进了嫂嫂院里,说不准他二人早有私情,现在不查,更待何时啊?”


    原以为这番话能让李彻动怒,疑心赵清仪,可李彻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胡闹!”


    不知是气愤还是着急,李彻呵斥她,“衡弟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不可能做这种事,况且清仪是我的妻,我怎能容你们平白诬陷于她?”


    李素素急了,“哥哥……”


    “回去!”


    李彻没给她再狡辩的机会,疾言厉色道,“怎么,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如今这个家,我是管不得了?”


    李素素委屈至极,要知道她可是一片好心呐。


    罗氏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打起圆场,“好了好了,你哥哥做事自有主张,素素你就少说两句。”


    李素素哪里受得了,“当初我为人所害,哥哥就觉得我丢尽他的脸面,对我又打又骂,如今这丑事落在赵清仪头上,他怎么就不追究了?”


    难道在哥哥心里,她还比不上赵清仪这个外人吗?


    李彻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这是发怒的征兆。


    罗氏赶忙捂住李素素的嘴,半拖半拽把人带走。


    赵清仪眼梢微挑,李素素还是不明白,她的好哥哥哪里是偏心谁,他偏心的事他自个儿脸面。


    当日李素素的事害得李彻跟着丢脸,李彻怎会不怒。


    至于罗氏与李素素的算盘,是错在了时机不对。


    李彻前脚才损了子孙根,她们后脚就想捅出她与小叔子通奸,无疑是在众人面前狠狠打了李彻的脸面,落了他男人的尊严。


    李彻最是要脸的人,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猜想?


    说他不行了,妻子便马不停蹄攀上了小叔子?


    先不说这事纯属子虚乌有,没有证据,即便真有此事,李彻也会按下,待风头过了再秘密处置。


    赵清仪思忖间,院里其他下人已经被李彻打发走了。


    没有外人,李彻不再伪装,还算清俊的面容罩着一层阴翳,“赵清仪,你实话与我交代了,你和李衡,究竟有没有?”


    “没有。”赵清仪答得极快,“我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屑男女苟且之事。”


    她说的意味深长,意有所指,倒叫李彻面色微变。


    从始至终,热衷这档子事的都是李彻,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李彻不自然地垂落视线,没再与她对视,“你既如此说了,那我便信你,但愿你,莫要辜负为夫的信任。”


    信任?是她们之间最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赵清仪面上不显,依旧含笑目送他离开揽月阁,眸光在这一寸寸间暗淡下去。


    俏月忽而惊醒,“哎呀,二爷还没弄回来呢,他是怎么出现在奶奶房里的?”


    “傍晚不是说琼华堂走水了吗?咱们院子挨得最近,肯定都去帮忙了,这才叫他钻了空子。”檀月捋清了眉目后,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个人,“倒是那个郡王……”


    赵清仪指尖按揉眉心,“李衡会在我房里,多半是罗氏母女算计的,我进屋时,屋里还有股怪异的熏香,这才导致李衡失了神志。”


    这次算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东西本是她让邢妈妈撺掇赵漫仪买的,却没想到赵漫仪都关进柴房了,还会和李素素联手,用那东西来陷害她。


    等明日,她再去找赵漫仪算账,眼下得去隔壁看看情况,便让俏月搭了云梯,趁着四下无人悄悄翻过院墙。


    两座宅子之间原本各有一堵墙,中间还有条一人宽的缝隙,等赵清仪踩上云梯才发现隔壁宅子的院墙早就拆了,那道缝隙便也不存在,翻墙自然更方便了。


    不仅如此,楚元河在自己院墙里也搭好了云梯,底下甚至铺了厚厚一层褥子,若不慎摔下来还有褥子接着。


    “……”


    赵清仪小心翼翼翻过墙头,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匕首。


    这是当初楚元河送给弟弟的,弟弟爱不释手,总在席上把玩,她便暂且扣着,过后就忘了此事,这匕首便一直在她屋里。


    先有李衡冒犯,出于自保,赵清仪翻墙前便将匕首带上了。


    确认东西都在,赵清仪才顺着另一面搭好的云梯下去,落地之后,正愁该往哪个方向寻人,就听到斜前方的主屋里传出东西坠地的乒乓声。


    赵清仪朝那个方向走去,到了门口,先是侧耳倾听,这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她能听到里面的呼吸声,便轻轻叩门,“郡王,是你吗?”


    话音落下后,里面并无回应。


    “郡王,我家小叔可还安好?”


    还是没有回应。


    周遭一片漆黑,赵清仪取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她发现门上没落锁,便试着去推,刚推开一道门缝,里面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难道是睡着了?


    赵清仪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进去,结果刚进门,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次有了警惕,黑影扑向她时,赵清仪娇躯一闪,叫那人扑了个空,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朝她脖颈挥来。


    赵清仪急着躲开,被裙摆绊住跌倒在地,那匕首依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楚元河朝她压下,一条结实有力的长腿曲起,抵住赵清仪挣扎的双腿,另一手持着匕首横在她脖颈前。


    和曾经应对无数刺杀一样,楚元河动作迅捷如豹,压根不给敌人半分喘息之机,饶是身经百战的刺客都得折在他手里,更遑论赵清仪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被扑倒的瞬间,手里的火折子就熄灭了,眼前再次陷入漆黑,赵清仪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楚元河制服,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第36章 第36章“三妹妹,吃饱了,该上……


    赵清仪倒吸一口凉气,“郡王……”


    再不开口,那匕首就要划破她的肌肤了。


    是她的声音?


    楚元河明显一僵,飞快从她身上起开,“抱歉,我以为是刺客……”


    他气息微乱,加之起得太快,不免踉跄,好在赵清仪及时扶了他一把。


    滚烫的温度却透过锦衣,灼疼了赵清仪的掌心。


    那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缓过神后,她嗅到了一股诡异香气,让人有一瞬的目眩神迷。


    赵清仪心头一阵咯噔,重新找回火折子,将室内几盏烛火点亮,借着昏黄的光,她看到躺在不远处的李衡,以及掉落在他身侧的一只铜鎏云鹤纹香炉。


    炉上有淡淡的白烟袅袅而起。


    赵清仪慌忙捂住口鼻,拾起一壶茶水迅速浇入香炉中,将里头的熏香彻底扑灭,又将紧闭的门窗全部打开通风。


    楚元河靠在门边苦苦支撑,灌入室内的空气不足以湮灭他体内的燥热。


    偏赵清仪还要走过来,“郡王,你还好吗?”


    有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楚元河视线模糊,只依稀分辨得出是两片嫣红的花瓣唇。


    “郡王?”有过李衡那一遭,赵清仪还算谨慎,没有离得很近。


    只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楚元河遭殃。


    “我去给你打盆冷水。”


    只是出去,势必得从楚元河身边经过,赵清仪几乎贴着另一侧的门框出去的。


    尽管如此,凉风还是裹挟着她的体香,丝丝缕缕侵入楚元河的五感,她们的距离依旧很近。


    ……真是要命了。


    未免失控,楚元河不得不用匕首划破掌心,让疼痛保持理智。


    这次有了光亮,赵清仪看清他握住的匕首,与她带在身上的一模一样,她便下意识朝腰间摸去,居然不见了。


    许是她刚进门,匕首就被对方抢走了。


    “抱歉。”


    楚元河嗓音嘶哑,倚在门边的身躯隐隐颤抖,“方才一切,只是出于自保的本能,我没想伤你……”


    李衡中了香,便催生了出埋在心底的情愫,而楚元河中了香,情愫亦有,但防备更多,这才对贸然闯入的赵清仪动了手。


    他用衣*袖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复又走向李衡,踢了一脚,“这人,你要如何处置?”


    赵清仪默了默道,“他是我名义上的小叔子,我得把他带回去。”


    “呵。”楚元河嗤笑,声音微哑,“你不会不知道,这小子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吧?那熏香能放大人心底的欲.望,他想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这熏香效用极强,饶是楚元河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不过是从揽月阁出来时拿了一会儿都能中招,可见燃放此香者心思歹毒。


    李衡又倾心于赵清仪,难保不是他自导自演,想趁此机会占便宜。


    赵清仪还是头一回从楚元河的话语里听出讥讽之意。


    她的沉默,引得楚元河再次发笑,“拿不定主意?依本王看,如此图谋不轨,心思不纯之人,不若直接杀了好。”


    虽是笑着,妖冶的俊颜却杀意腾腾。


    眼看那匕首就要刺下去。


    “不可!”


    赵清仪几乎没有犹豫,否道,“他与我无冤无仇,更何况我还有话要问他。”


    见楚元河不肯松口,她又道,“郡王如今咄咄逼人,臣妇能否认为,您也是图谋不轨之人?若真如此,适才郡王失控之时,臣妇是否也能……”


    余下的话大不敬,她没再说下去。


    “你带上匕首时,难道就没这般打算过吗?”楚元河讥笑,笑意不达眼底。


    被人揭穿,赵清仪并未慌乱心虚,只冷静与他对视。


    楚元河对她出手时都说是出于自保,那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前来,带着匕首也为自保,没有错。


    两相对峙,楚元河忽而仰头笑,在赵清仪不解的目光中,他将擦干净的匕首收入刀鞘,丢还给她,“逗你玩儿的。”


    赵清仪并不倾心于他,有戒心很正常,他不应该有情绪的。


    楚元河哄好自己,又朝李衡补了一脚。


    “郡王今夜到底是帮了臣妇,此事臣妇铭感五内,来日再报,人我就先带回去了。”赵清仪略一福身,越过他走向李衡。


    赵清仪想试着把人扶起来,可楚元河下手没收住力道,李衡被砸狠了,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凭她一己之力,想把一个毫无意识的男人带回去,着实难办。


    她只好放软语调,“……还请郡王相助。”


    “那就等会儿。”他现在的情况,是走不动道的。


    楚元河没解释太多,出去约莫一柱香才回来,回来时脸上红晕褪去不少,甚至还换了身干净平整的衣裳。


    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找郎中的。


    始终冷静如赵清仪,此刻有一丝微妙的脸热。


    纾解过后,楚元河气息平稳不少,他单手拎起李衡走到墙根下,“走吧,一道送你们回去。”


    赵清仪刚捡起香炉,想说不用,楚元河另一只手已经揽过她,掌心贴着她的侧腰,她下意识便要躲闪。


    楚元河幽邃的眸光扫过来,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不是二人贴得很近,他这幅表情倒是挺正派的。


    可赵清仪无法忽视他掌在腰侧的大手,不可说的念头在脑海里乱飞。


    楚元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想什么呢?”


    赵清仪哪里敢过问太过隐私的事,只祈祷他纾解时用的不是这只手,“没、没什么……”


    月光之下,她耳尖通红。


    楚元河似乎洞穿她的想法,语气无奈又无辜,“……我洗过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中了香,不找女人不找郎中,当然只能靠自己,事后仔细沐浴过,身上还有香胰子的味道。


    赵清仪应该庆幸,他吸入的催.情.香不多,不然今夜恐怕难以收场。


    楚元河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坦然得可怕。


    赵清仪却羞愤欲死,他大可不必解释的!


    如此解释,岂不证实她的猜测!


    赵清仪根本无法直视对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与她近在咫尺的男人。


    没等她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劲风掠过她的耳畔。


    赵清仪吓一大跳,本能环住楚元河劲瘦蜂腰,生怕自己掉下去。


    但诡异的是,如此紧张的情形下,她的脑子居然还能杂念纷飞,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他的腹肌。


    隔着几层衣衫,其下健硕分明的肌肉触感坚实,莫名叫人脸红心跳。


    “……”


    赵清仪觉得自己快没救了,莫非她也中了香?


    她懊丧地闭上眼,任耳畔风声呼啸,吹散她不该有的念头。


    但没等她适应这种状态,人就稳稳落地了。


    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回到了自己院子。


    楚元河松开她,拎着李衡又是几个起落消失不见,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


    赵清仪不禁猜想,莫非是她方才的嫌弃太过明显,让对方不快了?


    她隐隐有些内疚,毕竟楚元河是为了帮她才不小心着道,事后那什么……也情理之中,她如此态度,倒显得她矫情。


    不仅矫情,还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赵清仪扶额叹气,改明儿找个机会再好好道谢吧。


    —


    回到揽月阁,两个婢子仍未歇下,檀月禀道,“奶奶,奴婢方才派人去大爷院里打听了,大爷醒来后知晓病情,在屋里发了好大的火气。”


    赵清仪手里还捧着那只香炉。


    因着香炉里的东西,她其实猜到是赵漫仪与李素素在谋划今夜之事。


    李素素即将出嫁,自有苦头可以吃,可以晚些收拾,至于赵漫仪,原本想她若是安分,可以留她一个小妾苟延残喘,可如今,赵清仪改主意了。


    “既然大爷发怒,我不介意火上浇油。”她这人向来喜欢一报还一报,这个仇,她咽不下。


    赵清仪将先前邢妈妈搜出来的腌臜之物一并归拢,等待天亮之时,吩咐管事妈妈把东西送给李彻。


    尽管李彻知晓罪魁祸首就是赵漫仪,但还不够,她要把这些罪证呈上,要让李彻将痛苦的源泉再仔细回忆一遍。


    她不仅要让李彻废了,还要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废了,因谁废了,只要他在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他对赵漫仪的恨意就会寸寸加深。


    檀月却说,“赵姨娘毕竟是赵家的女儿,大爷再怒,也不会轻易动她。”


    这也是罗氏当初的顾虑,若真能随意处置,以罗氏的性子,早把赵漫仪生吞活剥了去。


    赵清仪莞尔,“只有这些,当然不够,但若事情闹大了呢?”


    若叫京中人人皆知李家的腌臜事,让李彻与赵漫仪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让赵家二房因赵漫仪蒙羞……


    李家,赵家,还会选择留下赵漫仪吗?


    天光初破的刹那,雕花窗棂漏进第一缕晨曦,倒映在铜镜里,又折射在赵清仪精致白皙的小脸上,她端坐妆奁前,素手把玩垂落的如瀑青丝。


    檀月忽的意会,这种事情她都快熟能生巧了,“婢子这就去给表少爷传话。”


    临走时,赵清仪又叫住她,让她把库房里的奇珍异宝找出来,打包好送去平西王府。


    虽然这些东西对方不缺,可赵清仪也只能如此聊表谢意。


    檀月下去办,只是礼没送出去,王府的门房小厮说郡王不在府中。


    赵清仪又忍不住揣测,楚元河究竟是真的不在府上,还是生气了,所以避着她?


    思及此,赵清仪又叹了口气。


    不过她的礼物虽没送成,消息还是递到了楚元河面前,彼时他已回到宫中,忙着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听闻赵清仪差心腹婢子给他送礼道谢,他翘起薄唇,心情大好。


    还算她有良心。


    福贵揶揄道,“陛下,您为何不收了赵大小姐的礼?”


    楚元河搁下朱批,看着包扎过的掌心,“朕若收了,她就会心安理得。”


    情.爱是一场狩猎,没有追逐拉扯,就永远不会产生交际,他不想再与她成为陌路。


    他试探过了,狩猎者的姿态会让她警觉,那如今反过来呢?


    那点催.情.香于他而言,不足以左右他的身体与神志,但示弱总能叫人不经意间放松警惕,看看,赵清仪已经对他心存亏欠了。


    明知他对她有所企图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补偿,与他产生纠葛,一次补偿不成,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来来回回,赵清仪还能坚守自己的心不动摇吗?


    —


    在孟嘉文的推波助澜下,当日,李家藏着掖着的那点破事,悄然传遍京城。


    方姨娘从下人口口相谈间得知赵漫仪被关柴房一事,慌忙带人上门来,但这一次她没能讨到便宜,甚至连门都没进,就被门房小厮赶了出去。


    方姨娘回头去求赵怀良,往常她只要吹吹枕边风,赵怀良便会依着她。


    可这一次,她回府后没能见到人,派下人打听才知赵怀良去陪冯氏了。


    李彻半夜请太医本是阴私,即便后来陛下因此给了李家赏赐抚恤,众人也未曾疑心,可坏就坏在这里,不知哪个粗使瞧见陛下赏赐之物竟是一壶鹿血酒,将此事传了出去。


    鹿血酒可是极阳之物,陛下特意赏赐给李彻,便是坐实了李彻不举之症。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说的有鼻子有眼,不过半日功夫,全京城都知道李彻犯下的糗事。


    再顺这条线深挖,赵漫仪为争宠给李彻下药的事也兜不住了,流言愈演愈烈,沸沸扬扬,人人都看起了赵李两家的笑话。


    尤其影响二房。


    赵漫仪是二房的姑娘,她整出许多幺蛾子,对冯氏膝下还未出阁的女儿影响颇大,本就因年纪不好议亲,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赵怀良只能先哄住冯氏,哪里敢去见方姨娘?


    冯氏不依不饶,“眼下局势对我们二房大不利,你若不将那个庶女从族中除名,我们的温仪这辈子都要受人指摘!”


    “方姨娘生的是你女儿,我生的就不是你女儿了吗?”


    冯氏积攒多年的怨气瞬间爆发,“你若不好好解决此事,就等着御史台参你一句宠妾灭妻吧!”


    “宠妾灭妻”四个字重重敲打在赵怀良心头。


    他神色俱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宗祠为二房正名,此举大义灭亲,从今往后,赵漫仪的生死荣辱,与赵家再无瓜葛。


    如此一来,本就蓄势待发的御史言官反倒不好开口了,算是保住了二房清誉。


    这便是赵清仪想要的结果,不损一兵一卒,就将赵漫仪除名,没了赵家庇护,她在罗氏眼中就是弃子一枚,随意处置。


    “这好消息,怎么能不告诉我的好妹妹呢?”赵清仪收到赵家传回的消息后,便让人做了些酒菜送去柴房。


    柴房上了锁,门刚打开,躺在草堆上的赵漫仪便爬了起来,她以为是李彻来了,嘴角还噙着笑,看清来人的一瞬,那笑容沉了下去。


    “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第一句话便带着刺,看都不看赵清仪一眼。


    至今她还不知自己是被算计了。


    赵清仪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你我好歹姐妹一场,我来送你一程。”


    赵漫仪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你什么意思?”


    “婆母已有主意,要把你送去庵堂,罚你余生在庵堂吃斋念佛,诚心忏悔,从今往后,庵堂便是你的归宿。”


    “不可能!”


    赵漫仪不相信,“就算那老虔婆要害我,我娘也会来救我的!”


    “方姨娘救不了你,因为你当初挖空心思嫁给李彻,丢尽家族颜面,令父母族人蒙羞。”


    赵清仪提着食盒过去,语气温婉,“如今又害夫君断了子孙,你爹娘以你为耻,今日便开宗祠将你这毒妇除名,自此,你不再是赵氏女,便不配得到家族庇佑。”


    她语气缓缓,“赵家,方姨娘,都保不住你。”


    赵漫仪只觉一股寒气钻入脚底,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颤,“不可能,不可能……”


    她不断摇头,泪如雨下,“你骗我……”


    她的娘亲是最得宠爱的姨娘,就连嫡母都盖不过姨娘的风头,父亲这些年也总是偏她多一些,对嫡姐不闻不问。


    这样疼爱她的父母,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了?还将她族中除名?


    一定是赵清仪又使了什么诡计!


    “是你,肯定是你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是我。”赵清仪灿然一笑,认得坦然,“原本我还念几分姐妹之情,不想赶尽杀绝,留你一个贱妾苟延残喘,待来日,再送你与李家一同下地狱也不迟,可你怎么就想不开,联手李素素那个没脑子的来陷害我?”


    赵漫仪愣住,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没有?那这是什么?”


    赵清仪从食盒的夹层里取出一张字条,“你利用骏哥儿假意与骄儿亲近,从骄儿手里偷到了我的字帖,又临摹我的字迹给李衡暗传书信,你不承认没关系,可要我再抓骏哥儿过来,一起对质?”


    她提到骏哥儿,赵漫仪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她眼神躲闪,不敢与赵清仪对视。


    “你胡说八道什么?骏哥儿还这么小,哪里会做这些事?更何况,他不过是个养子,别以为拿他就能威胁我。”


    赵漫仪以为如此便能撇清关系。


    赵清仪含笑不接话,而是将食盒里的饭菜逐一摆好,转了话题,“今日这顿饭有肉有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三妹妹快趁热吃吧。”


    “吃饱了,该上路了。”


    赵清仪语笑嫣然,吐出的字却如寒冰利刃,吓得赵漫仪花容失色。


    她看着摆在地上色相俱全的菜肴,猛地用脚踢开,“我不吃!”


    “你想害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赵漫仪忽然就跟了疯了似的,满屋里打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赵清仪捡起还完好的一壶酒,静静看她发疯,“妹妹慌什么?”


    “别假惺惺了!”


    赵漫仪指着她的鼻子,又指着打翻的饭菜,“你敢说这里面没下毒?”


    不怪赵漫仪害怕,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偏她亏心事做了太多,再听赵清仪那句“送她上路”的话,便吓得六神无主。


    赵清仪把玩着酒壶,淡笑,“三妹妹可错怪我了,这饭菜里,确实没什么穿肠烂肚的毒药,不过是些我曾经吃过的。”


    她展开双臂转了一圈,“你瞧,我连吃了三年,不还好好活着么?”


    柴房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昏暗逼仄的室内,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赵漫仪看着眼前端庄温婉的女子,踉跄着往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墙根,退无可退。


    她摇头,“不可能……你……”


    “三妹妹是想说,我不可能知道,你与李彻在背后谋算我的性命?”


    赵清仪挑眉走近两步,“可当初我听得很清楚,是三妹妹你亲口说的,说什么……要加大剂量,直接将我毒死。”


    随着她的步步逼近,笼罩在她周身的光影逐渐昏暗,待她走到赵漫仪跟前四目相对时,那张温婉绝美的脸庞满是阴翳。


    “妹妹可知,我的心当时有多冷?你们一个是我的枕边人,一个是我的好堂妹,我听得害怕极了,所以转念一想,我得先下手为强。”


    “我要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留着好好利用,看你和李彻两败俱伤,再到如今,你落在我手里了。”赵清仪眉眼含笑,笑得疯魔可怖。


    赵漫仪唇上血色尽褪,她倏地反应过来,“所以,那日闯进雅间闹事的纨绔……是你安排的?”


    她尾音颤抖,难以置信。


    她一直以为是罗氏与李彻联手算计自己,才让她不得不以妾室身份嫁进李家。


    赵清仪肯定了她,“还不算太蠢。”


    “你……”


    赵漫仪遍体生寒,气到咬牙,“原来是你在算计我!”她作势要掐住赵清仪的脖子泄愤。


    赵清仪却快她一步,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虚伪的笑意全无,“算计?你若清清白白,不来害我,我又如何会算计你?”


    那些情绪赵清仪向来藏得极好,如今骤然爆发,她一脚踹翻了地上的食盒,食盒飞起撞击墙壁,发出哐当巨响。


    她短暂起伏过的心转眼又冷静下来,赵清仪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嗓音,抬手替赵漫仪整理鬓发,“三妹妹放心,你走以后,我定会好好的,替你照顾骏哥儿。”


    “毕竟,他不仅是我的庶子,还是我的好外甥,如此亲上加亲的关系,我怎能苛待于他?我一定让他心想事成,他若不想读书,我就让他去玩儿,开开心心的玩儿。”


    “我会告诉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开心,我还会给他钱,让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绝不强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赵漫仪一颗心瞬间揪紧。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她紧张过,惶恐过,也怕死过,但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什么叫杀人诛心。


    事到如今,不光她给李彻做外室的事情暴露了,而是她的一切,她所谓的秘密,下毒,骏哥儿,赵清仪全都了如指掌。


    赵漫仪不敢细想下去,对方究竟忍了多久,才将她一步步算计到李家这座牢笼里,又将如何算计她的骏哥儿?


    若是像赵清仪这般教养,她的骏哥儿就会长成一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那她这辈子所有期许就将付之一炬,唯一的儿子废了,她再没指望了。


    “你要做什么?”赵漫仪细思恐极,呼吸急促。


    她瞪着眼前这张温婉无害的脸,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你要对我的骏哥儿做什么?你不准伤害他!”


    凄厉的怒吼穿破耳膜,震得赵清仪耳畔嗡鸣,她极有耐心的等着,等赵漫仪从震惊到愤怒,再一点点转为恐惧。


    她才附到赵漫仪耳畔,柔声说,“三妹妹不是一直盼着骏哥儿能过继到我名下吗?如今虽过继不成,但我一定会好好‘教养’他,往后他就只会认我这个嫡母,如此,也算妹妹你称心如意了。”


    赵漫仪惶恐至极,果然,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赵清仪不声不响,心里居然谋算了如此多的恶事来害她!


    她突然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招惹这个疯女人。


    赵清仪仰面长出一口气,她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三妹妹就别担心骏哥儿了,这壶酒,算姐姐为你践行!”


    说完最后一个字,赵清仪猛然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对方张口,酒水一股脑全灌她嘴里。


    “不要……我不喝……呜!”赵漫仪疯狂挣扎,要把进到嘴里的酒水全吐出来。


    赵清仪丢开酒壶,双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强迫她将嘴里的酒全部咽下去,眼中尽是疯狂的快意。


    “喝下去!给我喝下去!”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笼遍全身,赵漫仪翻着眼皮苦苦挣扎,酒水却还是顺着喉咙咽了下去,辛辣的灼烧感一路往下,直抵肺腑。


    赵清仪这才松开她,取下腰间的丝帕擦手。


    赵漫仪抓着咽喉拼命想呕出来,却无济于事,纤弱的身躯靠着墙壁,无助地软倒下去。


    她愤愤拍打地面哭喊:“赵清仪……你给我喝了什么!你敢杀我……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


    “三妹妹想多了,只是一些小毒药,随着时日渐长,它会慢慢侵蚀你的脏腑,等过个几年,再让你穿肠烂肚……”


    赵清仪呵呵笑起来,“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她还要赵漫仪看到骏哥儿长大呢,看骏哥儿一点点长歪,看骏哥儿变得六亲不认,让赵漫仪也尝尝被白眼狼狠咬的滋味。


    没什么比父子相残,母子相残,更让一个母亲痛心。


    “呵呵呵……”


    笑完,赵清仪转身翩然离去,等赵漫仪追上来要与她撕打时,柴房大门又砰的合上了。


    徒留她一人疯癫般的大吼大叫。


    “赵清仪!你个毒妇!贱人!你若敢动我的骏哥儿,你不得好死!”


    俏月锁好门,走到窗边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看看谁先不得好死。”


    窗户被人用木条交错钉住,赵漫仪的脸贴了上去,两个窟窿眼死死盯着外头的人,口中诅咒不止。


    赵清仪整理袖摆,恢复了人前的温婉端庄,只留下一串愉悦轻笑,扬长而去。


    当晚罗氏备好了马车,只能天一黑就把人送走,彼时家中几个主子都在,李彻目光空洞,面如死灰,赵清仪则与玉袖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稍顷,赵漫仪就被两个粗使婆子押了过来,她蓬头垢面,双手缚在背后,嘴里还塞了块抹布。


    见到赵清仪时,她目露凶光,口中呜呜,情绪很是激动。


    罗氏面无表情,“带走。”


    罗氏都合计好了,等赵漫仪去了庵堂,就会有人动手,给她来个意外病死,一了百了。


    “唔!”


    赵漫仪似乎感受到了危机,一路都在疯狂挣扎,撞开了边上的粗使就朝赵清仪跑去,被罗妈妈几人拦住后,她喉咙呜咽不止,涕泗横流,怨毒至极。


    如今她成了弃子,又失了李彻的宠爱,下人便不客气,眼看制不住她,罗妈妈抬手甩了她一记耳光。


    赵漫仪这才老实,被推搡着进了马车。


    就在马车将要离去时,原本已经睡下的骏哥儿跑了过来,大冷天的,他只着单薄的寝衣,光着脚,一边跑一边哭,“不要赶走我娘!不要赶走我娘!”


    骏哥儿的身世是秘密,他却冲赵漫仪喊娘,罗氏慌忙捂住他的嘴,“你个小兔崽子胡说什么?她不过带了你几日,你就敢认她做娘了?”


    罗氏一边拽一边数落,回头冲赵清仪赔笑。


    骏哥儿不依,拼了命的扑腾。


    李彻下意识侧目观察赵清仪的反应,随后阔步上前,用力捏住孩子的胳膊,“骏哥儿!”


    一声冷斥,吓得骏哥儿哆嗦。


    “你只有一个娘,就是你的嫡母。”赵漫仪是弃子,可不能再开罪了赵清仪。


    “都怪那贱妇,害你至今未曾正式拜见过你的嫡母。”罗氏附和,用眼神催促罗妈妈快些把人送走,之后扭着不情不愿的骏哥儿来到赵清仪跟前。


    “听话,快给你嫡母见礼!”


    远处,赵漫仪哭得撕心裂肺,呜咽声凄厉宛若夜枭。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在赵清仪尚未识破真相之前,她日夜盼着对方认骏哥儿做嫡长子,可现如今她深深悔了。


    赵清仪根本就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温婉良善,她只会把骏哥儿教唆成一个废物!不能把孩子给她!


    赵漫仪焦灼万分,拼命呜咽想要提醒,无奈被堵了嘴,说不住半个字。


    骏哥儿被罗氏李彻夹在中间,尤其他的胳膊,被李彻捏的生疼,他瞬间落下泪来,被迫跪倒在地,冲赵清仪磕头一拜。


    抽抽搭搭地哭:“儿、儿子给母亲……给母亲请安。”


    第37章 第37章郡王行事越发孟浪了……


    孩子瘦瘦小小的身影跪拜在自己足边,赵清仪不由回想起前世的桩桩件件,顿觉身心舒畅,笑容愈发真切。


    “好骏哥儿,快起来吧。”


    这辈子,她可是要做慈母的人,她要让骏哥儿好好感受她的“母爱”。


    眼睁睁看这一幕发生,赵漫仪觉得像是有把刀捅进她的五脏六腑,又狠狠搅动她的皮肉,疼得她双眸肿胀,泪水泛滥。


    她还在呜呜直哭,即便跌在马车里,身子还在奋力蠕动,最后在与粗使婆子的挣扎间不慎撞到了头,晕死过去。


    马车渐行渐远,赵漫仪的呜咽消失在耳畔,骏哥儿的哭声也渐渐止住,看着眼前面容慈爱的嫡母,他有一瞬恍惚。


    仿佛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只有罗氏与李彻是满意的,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早知道赶走赵漫仪就能让赵清仪认下骏哥儿,她们早该如此办了。


    罗氏搓搓手,“清仪,这孩子至今未入族谱,你看要不……”


    “孩子还小,不急的。”赵清仪故意推脱。


    罗氏急了,“哎呀不行的,骏哥儿不小了,到了明年也该开蒙读书了,这般没名没分的……”


    赵清仪叹道,“只可惜我已有嫡子,不若就将孩记在赵姨娘名下,对外就说赵姨娘病逝,于孩子也没什么影响。”


    反正罗氏之前也是这般打算的。


    “不行。”罗氏这次拒绝了,“那贱妾谋害主家,她劣迹斑斑,如何能当骏哥儿的母亲?依我看,还是记在你名下为好。”


    赵清仪笑容收敛。


    接二连三在她手里吃瘪,罗氏只能松口,“……算了算了,这事儿容后再议。”最后转身回琼华堂,路上少不得低声咒骂。


    —


    翠竹轩里,李衡将将醒来,后脑勺传来剧痛,他捂着脑袋坐起身,好半晌回忆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脸色骤然一变。


    他……他都对嫂嫂做了些什么?


    不不不,一定是做梦。


    李衡下榻打算喝口水压压惊,却骇然发现自己掌心里攥着什么,摊开手一看,竟是一枚色泽绚丽的红宝石。


    这种宝石,他只在赵清仪身上瞧见过。


    他拽着赵清仪不肯撒手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李衡懊丧地垂下头去。


    不是梦,他真犯了那糊涂事。


    之后一段时间,李衡还试图与赵清仪当面道歉,只可惜每回都阴差阳错,二人不得相遇,他自己也想到了,多半是赵清仪在刻意回避。


    一夜之间,叔嫂关系坠入僵局。


    李衡自知是他有错在先,不敢再去叨扰,只无奈将那枚红宝石收入匣子里,想着来日有机会了,再将宝石归还。


    对赵清仪而言,不过是丢失了绣在衣裳上的一颗装饰,她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有过一回教训,她有心避嫌,不想再惹祸端。


    除了悄悄派人去平西王府送礼之外,大多时间赵清仪都是早出晚归,在外头打理铺子,偶尔应酬,会见见张婉琰,从她嘴里探听京中大事。


    不过近来一个多月,朝堂内外似乎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叫赵清仪隐隐不安,像是风雨欲来之兆。


    张婉琰吃过最后一盏茶,起身与她道别,“若是有消息,我会再来的。”


    二人互相全了礼数,赵清仪目送她离去。


    推门之际,有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屋中烧着地龙,暖融融的,一冷一热交汇,迫使紧闭的窗扉“吱呀”一声,也开了道缝隙。


    两个婢子送张婉琰下楼去了,赵清仪只好自个儿过去关窗,抬头刹那,漆黑的夜空里忽而落下一抹纯白,有朔风呼啸而过,吹动她鬓边的步摇流苏,也卷起了漫天雪花纷纷扬扬。


    下雪了?


    这是今岁入冬来,第一场雪。


    赵清仪伸出手去,鹅毛般的雪花飘落,洋洋洒洒扑满她的掌心衣袖,她虚虚一握,雪花在她尚有余温的掌心中融化,久远到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


    —


    大雪落了整夜,几乎洒满了大梁半壁疆土,铜乡亦不例外,一夜之间,这座穷而偏僻的小村落便陷入了皑皑白雪中。


    悲戚的哭声被北风撕碎,散在铜乡最东面的一间茅草屋里。


    屋里光秃秃的,桌椅板凳全被人掳了去,只剩一卷残破的草席铺在炕上,七十老汉仰面躺着,满是沟壑的青灰老脸映着半截残烛,依稀可见他的额角颧骨全是青紫淤痕,干涸的嘴角还凝着一抹黑褐色。


    不知是药渣还是血迹。


    刘大山瞪着飘摇欲坠的房顶,喉中发出艰涩的呵呵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身子已是穷弩之末,加之被人毒打,脏腑全是伤,没一会儿便不甘地瞪着眼,闭了气。


    “爹!”


    炕边跪着一对年轻夫妻,握着刘大山冰凉的手嚎啕不止,槐生以头抢地,连磕三个头后,他眼中满是滔天的恨意,“爹,你放心,儿子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他的妻子阿桂跪在一旁,挺着圆滚的肚皮泣不成声。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他们刘家本是佃农,家中贫苦,平日靠种地维持生计,直到半年前她怀上身孕,恰逢交租的日子,家里生计更为艰难,公爹不得已典当旧物,换些银钱,却被罗家当铺的掌柜撺掇借了印子钱。


    原本想着等秋收了,再将这笔钱还上就是,岂知利滚利之下,原本借了五两银,如今却要她们还五十两,公爹气不过找上当铺与掌柜理论,结果对方不仅提前了还债的日子,还带了一帮地痞登门,强占家中财物,霸占他们祖产用来抵债。


    公爹不愿,便去了县老爷跟前告状,此案纷扰,拖了许久,直至今日,官老爷在公堂上明目张胆偏袒罗家,不仅祖产拿去抵债,还要他们加倍偿还债款。


    公爹不满官老爷决断,就被当庭杖打,伤重至此,终于在这年的冬日里撒手人寰,死不瞑目。


    只留下这座空空荡荡的茅草屋,还有一屁股的债。


    阿桂只是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实在不知往后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思及此,阿桂哭得更难过了,她拽着丈夫的衣袖,“槐生,我们跑吧,再不跑,等明日天亮了,那帮人又来上门催债,我们拿什么*还?隔壁大娘欠了罗家的钱,前段时日女儿都被人掳去抵债了,你总不能让我……”


    因为惊惧,阿桂脸颊颤动,余下的话又化作悲痛的抽噎。


    槐生抹了泪,一拳砸在地面,“那罗贵仗着有个在京里当官的外甥,在咱们桐乡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多年,他若不死,天理何在?”


    罗家手里不知折了多少人命,他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槐生打定主意,扶起妻子,咬牙道,“我想好了,这里的官老爷不顶事儿,咱们就上京去……”


    当夜,罗氏从梦魇中惊醒,天寒地冻的,她趴在桌上打个盹儿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罗妈妈上前伺候她茶水。


    罗氏饮毕,瞧了眼天色,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雪沫子拍打窗棂的啪啪声,她揉着额角,复又低头盘算起来。


    临近除夕了,待过完年,就该送李素素出嫁了,可她筹备的嫁妆还差一万多两。


    “罗贵那厮怎么还没来?”


    上回罗贵悄悄来信说有人跟踪自己,罗氏怕事情败露,如今二人见面都挑在深更半夜。


    “奴婢去角门那儿看看。”


    罗妈妈放下茶盏,出去后小心翼翼掩好门窗,不多时,才领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鬼祟人影回来。


    罗贵先是递上银票,随后说起近日有人跟踪自己,又说起了刘大山家的事。


    罗氏只顾数钱,对他的话心不在焉,只在他说刘大山被打死时心脏猛跳一下,“事情可料理干净了?莫给人留了把柄。”


    “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里长,县衙,哪个没收我的好处?更何况我还有个在京里当官儿的好外甥,他们巴结我都来不及,这次不用我出手,他们就会先下手为强。”他比了个手势,笑得残忍。


    罗氏稍稍松口气,“最好如此。”


    三年多来,他们一直如此行事,鲜少出过纰漏,罗氏便没将刘大山的事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死了个佃农而已。


    只是数完钱,罗氏的脸拉得老长,“怎么还是不够?”


    罗贵谄媚的笑脸僵住,为难的说,“姐啊,弟弟也是尽力了……”


    “不是还有些债款没收回来么?加紧些,不然就赶不上素素成婚了,若是耽误了素素,看不扒了你的皮!”尽管面对唯一的亲弟弟,罗氏谈起钱来也不假辞色。


    罗贵忙不迭应是,又跟着罗妈妈悄悄离府。


    殊不知他的来去都被管事妈妈看在眼里。


    很快琼华堂里就有婢子出来,向管事妈妈汇报罗氏姐弟的对话内容,管事妈妈听得心惊肉跳,当下就去敲响揽月阁的院门。


    这是赵清仪给她的权力,凡有风吹草动,不必顾及时辰,尽管来报。


    正好这会儿赵清仪刚从清韵茶楼回来,还未歇下,听完管事妈妈说的话,她照例给了赏钱。


    等人走后,赵清仪转眸看向窗外。


    她已经想起来了,定西九年的冬天,大雪将连绵数月之久,且会给大梁百姓带来灾难。


    天灾面前,影响的是成千上万的百姓,容不得赵清仪多思多虑,她只能暂且将罗氏姐弟与刘大山的纷争搁置,转而提笔飞快写下一封书信。


    赵清仪在信中要父亲提前关注山东、浙江、南直隶等地,以便在灾情爆发之初,及时上报朝廷实施干预,防止前世积雪成灾,继而引发饥荒流民的灾祸,在书信末尾,她还附上了《救荒三策疏》以防万一。


    这是前世她根据灾情仔细推敲过,认为可行的计策,后来她将自己所思的救荒之策告诉李彻,李彻将其写成《救荒三策疏》上呈皇帝。


    那一年,皇帝依照他的奏疏内容实施,成功控制灾情,李彻也因此获得朝廷封赏,一举跃迁,自此算是靠近了朝廷的权力中心。


    但这一世,她既不想便宜李彻,也不想耽误灾情,将这份救荒之策献给父亲就是最佳选择。


    赵清仪晾干笔墨后,让檀月亲自走一趟,回来时顺便去找孟嘉文,问他借些人手,一部分去桐乡护住刘大山的儿子儿媳,另一部分则要配合她演出大戏。


    也是时候收罗氏这条大鱼了。


    这几日罗氏正为李素素的嫁妆犯愁,眼看儿子儿媳指望不上,弟弟那里凑的数也只是勉强,她必须趁着年关,想法子再捞上一笔。


    午膳期间,李素素见她还在与罗妈妈谈论嫁妆的时,她不耐烦地撇嘴,“大不了不嫁就是,我就在家里蹲着,做一辈子老姑娘。”


    原先她还有几分恨嫁,但打从她被伯府算计后,李素素已是心灰意冷,相貌俊美的十三郎没有家世功名,有家世的十三郎又是个瘸子不能袭爵,还要倒贴,想想她便抵触。


    看她那副意志消沉的死样子,罗氏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能做一辈子老姑娘,那你哥怎么办?”


    罗氏又骂了一句“家门不幸”,这一年来诸事不顺,女儿婚事是个坑,儿子仕途接二连三受挫,全靠她苦苦支撑。


    她真是命苦啊,若她不在,这双儿女可如何是好?


    “三万两,咬咬牙出了,就当保你哥哥仕途顺遂,他过得好了,才有咱们娘儿俩的好日子,待你嫁去伯府,公婆才不敢看轻你。”


    过去罗氏一直用这套说辞劝服女儿,如今说来,也是在劝服自己,李彻又因那个贱妾闹出丑事,名声一臭再臭,他们全家只能寄希望于伯府,盼着这门姻缘能维系李彻的仕途。


    “嫂嫂家世这般厉害,又不见你高看她一眼。”李素素低头扒着饭碗,无甚胃口。


    罗氏气到拍桌,到底没舍得打她,烦躁地催她滚。


    李素素撂下碗筷回屋去了,罗氏越发郁闷。


    罗妈妈上前斟茶,劝道,“太太莫急,兴许姑奶奶是心疼您,不愿您为了那三万两嫁妆发愁。”


    罗氏捂着胸口无奈叹气,“别管她了,你去打听打听,还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


    “要说来钱快,还得问罗贵。”罗妈妈左右环顾一圈,屏退其余人后,附耳小声说,“他每回入京,都会在万花楼逗留几日,不若老奴去寻他问问?”


    想到弟弟居然还有工夫逛花楼,罗氏脑仁抽疼,“我看他还是太闲了,去找他再看看还有没有来钱的门路,若是没有,往后我就当没这个弟弟!”


    罗妈妈忙不迭应是,出府不久,就带回了好消息。


    因着暴雪,有一支着急出海的商队困在京中,眼下急需用钱,最近一直在各家钱庄打听,可惜没人搭理。


    天灾人祸当前,各大钱庄即便有私下放贷的,也都选择保险行事,不敢贸然应承,但罗妈妈觉得,这或许是她们的机会。


    罗氏果然来了兴趣,问了商队的具体情况后,让罗妈妈想法子约人当面谈谈。


    当晚,主仆俩摸黑出府,在一条深僻的小巷里与对方碰了头,罗贵夹在中间点头哈腰,显然是他在其中牵线。


    不等罗氏多说什么,为首的商人便开出条件,直接问罗氏借三万两,并承诺一个月后连本带利归还,至于抵押物,则是一批珍贵丝绸,且箱笼全都上了孟家的封条。


    孟家产的丝绸,不管到哪儿都是抢手货。


    罗氏疑心有诈,又仔细问了缘由。


    原来这些商人是孟家的常客,他们以量压价,用最低廉的价格购入,再将丝绸悄悄运出海去,到海外番国赚个盆满钵满,岂料这场暴雪来得突然,将他们与一行人全都困住。


    新帝登基虽开放了海市,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商贾都能出海,不巧,他们正好就是没过官府明路的那批人,若查起来,少不得要吃官司。


    在京中停留越久,危险越大,商人一合计,不如尽快脱手,这才四处找人借钱打算离京避祸。


    对方的慌乱不似作伪,罗氏不动声色的点头,以为自己拿捏了对方的把柄,“三万两太多,顶多这个数。”


    对方咬牙,“两万就两万!”


    罗氏讨价还价得逞,觉得占了便宜,又在心中盘算起这笔买卖。


    借钱不是不行,即使一个月后人跑了,还有这批丝绸在手,等开春后转手卖了,放出去的印子钱也能收回来。


    罗氏粗粗估算了下,这十几箱的上好丝绸,价值千金,换算一下至少是上万两白银,对方怕她不允,还搬出两只箱笼,一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珠宝,奈何实在沉重,我们带不走,便留下抵押,这下够数了吧?”


    为首的商人怕罗氏不信,还把购入丝绸珠宝的契书账册拿出来。


    罗氏哪里是能厘清账目的人,不过她都亲自出面了,总不好叫人看出马脚,于是接过来装模作样翻了翻。


    对方却是迫不及待,“这位太太,这些可都是我真心白银买来的,绝不掺假。”


    罗妈妈瞥了眼契书末尾的印章,随即点头表示,确实是孟家印章不假,又看了眼数目,光是采买便花了不止二万两,若她们再以市价转卖,也能从中赚个利钱,说不准李素素的三万两嫁妆就凑出来了。


    横竖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罗贵与罗妈妈挨个拆箱验货,确保东西都是真的,罗氏才与为首的商人立下字据,当然,那字据涉及到印子钱,见不得光,以往都是罗贵去做,这还是她头一回出面。


    签字画押后,罗氏心脏还在狂跳,她收好字据,给了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咱们可说好了,一月为期,逾期不候,届时这些抵押物任我处置。”


    “多谢太太。”商人感恩戴德,还叫手下亲自帮忙运送箱笼,“不知太太要将这批丝绸珠宝存放何处?咱们兄弟顺路帮您送去。”


    罗氏来之前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旋即给了老宅的地址,让罗妈妈亲自盯梢,确保十几只箱笼全都进了老宅,这才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已过二更,李家静悄悄的,没人察觉她出去过。


    罗氏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她回府不到一刻钟,消息就递到揽月阁。


    临近年关,赵清仪越发忙了起来,经常熬到子时歇。


    檀月带着消息回来时,她正在盘算这大半年所有铺子的盈利,陪嫁铺子没了罗氏插手,收获颇丰,加上她从表兄孟嘉文那里得来的分红,挣了个盆满钵满。


    看着满桌琳琅的账目,赵清仪难得放松,手指抚过账册最后一行空缺。


    待年关一过,罗氏“借出”的那两万两也能进账了。


    今夜,该是一场好梦。


    遣散婢子,赵清仪准备吹灯上榻,外头又响起敲门声。


    这不是檀月俏月的习惯,她略一思索,便猜到来人是谁,不等她披衣过去开门,另一侧紧闭的窗棂开了,钻进一道黑影。


    外头还飘着雪,楚元河进来摘下斗篷,扑簌簌落了一地的雪花。


    赵清仪无奈,“郡王行事愈发放浪了。”


    此前他悄无声息来过两回,但一次她病了,他来照顾她,一次是自己遭人算计,他来收尾,赵清仪还没郑重其事地与他强调过。


    “臣妇到底是良家女子,您这般来去怕是不妥。”


    “好吧,那我走。”


    楚元河摊手后退几步,坐在窗沿处,在赵清仪惊恐的目光中,身子直挺挺后仰跌了出去。


    “郡王!”赵清仪来不及思考,赤足上前想拉住他,就见楚元河忽然起身,安然无恙地立在窗外。


    “……”


    她顿时收敛神色,眼神能够杀人。


    楚元河觉得有趣,嘻嘻一笑,“原来赵大小姐如此关心本王,不过你放心,这点高度,还不至于跌死。”


    说罢,他又朝赵清仪伸手。


    他掌心宽厚,手指修长,小麦色的皮肤下筋骨分明,无不蕴藏着力量,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而他掌心那道结痂的伤疤尤为突兀。


    除此之外,虎口还有一道陈年疤痕,是二人在西北初次相见时,他为她挡下箭伤所致,如今全都明晃晃的似在提醒她,她对楚元河的亏欠。


    赵清仪坚若顽石的心有一瞬触动,生分难听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她移开视线,落在他染雪的发梢上,总不好让他堂堂郡王站在窗外淋雪。


    于是赵清仪伸手想拉他一把。


    不过她们还介于一种熟又不熟的状态,她还是拿捏着分寸,只搭上楚元河的手腕。


    楚元河故意反握住她的手,粗粝的指腹触及她细嫩的皮肉,就如同触及软滑的丝绸。


    原来赵清仪的手不仅好看,摸着也不错。


    楚元河笑意浓浓,语带戏谑,“本王伸手是讨礼的意思,你这是……要把自己当做年礼送给我?”


    赵清仪耳根蓦地一红。


    还真是得寸进尺!


    什么动容,什么心软,此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赵清仪飞快甩开他,作势要关窗。


    楚元河眼疾手快抵住两侧,一只长腿挤了进去。


    第38章 第38章“手感如何?好摸么?”……


    “开个玩笑,别生气。”


    楚元河嬉皮笑脸地进来,他的姿势太过轻松,仿佛跨过的不是窗,而是一截门槛罢了。


    袍角翻飞之际,依稀可见那是一双结实笔挺,充满力量的腿。


    不愧是武将出身,好长……的腿。


    赵清仪莫名神游了片刻,楚元河无声翘起嘴角,故意坐这窗沿,修长的腿摊开,让她看个够。


    直到赵清仪自己反应过来,面颊一热。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赵清仪移开目光,若无其事正色道,“先前差人给郡王送了谢礼,只是郡王似乎很忙。”


    楚元河近日一直在宫里忙于朝政,但这话他不能说,随意扯了个借口,“年关将近,王府琐事繁多,下人一时怠慢,赵小姐莫怪。”


    主要还是推行新政迫在眉睫,需要清算的官员很多,他已焦头烂额,待到正月还要祭祀,更不好脱身,这才想趁年前再见赵清仪一面,顺便讨些好处,免得她把自己忘了。


    赵清仪也有此意,不尽快偿还这份恩情,怕是还会有无穷无尽的纠缠。


    “郡王明日可有空?”


    楚元河挑眉,目光灼灼,“有是有……”


    赵清仪假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深意,“那明日酉时,清韵茶楼见。”说话的功夫,她走到门口的位置,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从出现到进屋,不过盏茶功夫。


    这就赶他走了。


    楚元河有一丝微妙的郁闷,但对上赵清仪微红的脸,那丝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行,明日,本王等你。”他粲然一笑,端的是妖孽俊逸,戴上斗篷的帽子,大摇大摆走出去。


    赵清仪飞快关上门,脊背抵着门框,长舒一口气。


    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


    她一定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居然有心情欣赏美色!


    楚元河并未走远,他就站在门外,听屋里人发出一声冗长懊恼的叹息。


    看来,赵清仪对他并不像嘴上说的那般无动于衷。


    唔,即便还不喜欢他的人,但是,应该喜欢他这副皮囊。


    楚元河心满意足,转身没入雪夜中,庭院里银装素裹,他这抹黑影显得格外突兀。


    刚走没两步,便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楚元河脚步一顿,潋滟的桃花眼沉了沉,稍稍侧身,似在捕捉那人的方位。


    小厮不知危险即将到来,眯着眼在暗中观察,碍于对方披着斗篷,没能看清脸,心中不免焦灼。


    大爷特意派他来盯梢,若不能带回确切的消息,以大爷如今阴晴不定的性子,自己定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小厮揉揉眼睛想再看清楚时,对方的身影居然在雪夜里凭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


    小厮下意识追出几步,忽的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截住他的去路,小厮骇然,转头欲逃,才发现前后左右皆无路可走。


    四个穿着相同的黑色短打,并未遮面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盯着他。


    小厮吓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求饶的话刚到嘴边就被人一拳打晕。


    李彻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榻上辗转难眠。


    那晚罗氏捉奸他出来阻止,只是顾及自己的脸面,同时他也相信罗氏与李素素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为此他还私底下试探过李衡。


    可惜李衡口风很紧,凡有人当面提及赵清仪,他就会找各种借口走开,瞧着是在避嫌。


    于正常人而言,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前脚才被人诬陷与嫂嫂通.奸,事后避嫌合情合理。


    可李彻不信。


    他疑心重,李衡越是避嫌,越让他觉得二人之间有猫腻,毕竟自己离家三年,与赵清仪虽有夫妻名分,却无夫妻情分,反倒是这个庶弟李衡,三年来都与赵清仪同住一个屋檐下。


    瓜田李下,难免招人疑心。


    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无论赵清仪做什么,李彻都会将她的行为与不贞挂钩,尤其他回府后,赵清仪屡屡拒绝圆房,更成了不贞的佐证。


    如今自己成了废人一个,那无形的阴霾再次笼罩全身,李彻甚至生出了恨意。


    他一定要查清楚,若真如他猜测那般,他定要这二人不得好死,让他们清楚背叛自己的代价!


    于是李彻将突破口放在赵清仪这里,他刻意缓了几日,好叫这二人放松警惕,再派人盯着,没成想今夜才派出一个人,便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李彻熬到天明,也不见小厮回来禀报,便差青石亲自走一趟。


    回来后青石汇报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大奶奶近日忙着发放下人份例,还要兼顾外头的铺子,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李彻敏锐捕捉到关键,“她时常外出?”


    “是,几乎日日都会出门,辰时出,酉时归。”不仅是出入府的时辰打听到了,还有赵清仪常去的几个铺子,“一般大奶奶会先去清韵茶楼用盏茶,随后便从东市开始……”


    赵清仪的每日行程基本固定,光听是听不出端倪的,李彻吩咐,“今日你不必伺候我了,去跟着大奶奶。”


    他让青石跟踪,在什么地方逗留多久,又见过什么人,必须事无巨细回来禀报,又另外差了一个新来的小厮去盯着翠竹轩,看看这二人的行踪是否重合。


    赵清仪是没功夫搭理他的,昨夜盘了账,收入不少,她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早早忙完了铺子里的事,便在清韵茶楼的雅间等着,期间让茶楼的小二跑腿去京中最好的醉仙楼买了酒菜。


    待一切布置妥当,楚元河欣然赴约。


    他们不是第一次面对面独处一室,赵清仪还算了解他的性子,不会乱来,便也卸下防备,主动敬酒,算是答谢楚元河数次相助的恩情。


    这不失为好的开始,至少在明知他有意的情况下,赵清仪不排斥自己。


    这就说明,他有机会。


    楚元河心情大好,当即豪饮,酒过三巡,二人彻底敞开了,赵清仪招呼福贵还有两个婢子一同落座。


    两个婢子是陪着赵清仪一同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私下里她们主仆便是这般相处,但福贵不同。


    面对赵清仪的盛情相邀,福贵连连摆手婉拒,下意识去看楚元河的脸色。


    楚元河更喜欢两人独处,但既然赵清仪都发话了,他没有拒绝的道理,颔首表示同意。


    福贵这辈子都没享受过这等福气,能和陛下同桌用膳,说出去够他吹一辈子的牛了。


    当下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坐在边上。


    约莫是行走商场的缘故,赵清仪虽是高门贵女,却没有世家教条下的矫情,反而烈酒入腹,多了几分豪情,对楚元河也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只是她酒量着实不怎么样,没一会儿双颊便泛起酡红,水波盈盈的杏眸噙着醉意。


    福贵跟在楚元河身边多年,最擅察言观色,知道这会儿他不该在场,借口要去买醒酒汤,拽着两个婢子出去。


    打从楚元河出现在赵清仪的闺房里,檀月俏月就已达成默契,反正自家奶奶是要和离的,等和离了,再嫁郡王也不错,便掩唇嬉笑跟着福贵一起出去,离开时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反正在自家茶楼,出不了岔子。


    赵清仪扶额闭目,呼出一口酒气,“郡王莫要误会,这两个婢子被我纵坏了,忘了规矩……”


    “无妨,本王倒觉得,她们颇识时务。”楚元河觑着她小脸微醺的模样,不着痕迹朝她坐近了些。


    他微微俯身,嗓音低哑,带着莫名的蛊惑传入赵清仪耳畔,“赵大小姐,上回本王同你说的话,你考虑好了吗?”


    赵清仪虽有三分醉意,人大体还是清醒的,可今夜不知怎的,她觉得那声音离得极近,听得人耳蜗酥麻,身子都软了半截。


    她素手抵额,垂落的长睫闪了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便装作在忙的样子,饮完壶中最后一滴酒。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让楚元河感到不安,他不由再次靠近,停在咫尺之外。


    “赵清仪。”


    男人嗓音极低,像是今夜品过的烈酒,初尝温润,后劲醇厚,仿佛自带磁性,不知不觉便引人坠落,“赵清仪……”


    “嗯?”


    赵清仪这次是真喝多了,歪着脑袋,露出衣襟下一小节雪白细嫩的脖颈,此刻因醉意汹涌泛着薄红。


    奇怪,他今晚的声音怎么格外动听,喊她的名字,就像在勾.引人似的,赵清仪努力睁开迷离的双眼,湿漉漉的杏眸满含春水。


    楚元河眸光微滞,“我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气息喷洒在她颈窝处,淡淡的酒香夹杂着独属于他的凛冽之气。


    赵清仪耳根发麻,更迷糊了,“……什、什么?”


    人还端坐着,其实意识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楚元河有的是耐心,他又凑近了问,“我说,等你和离了,我娶你,你觉得如何?”


    所谓酒后吐真言,这次他要听听赵清仪的真心话。


    却听赵清仪轻笑出声,眯着眼,“郡王还真是……真是锲而不舍,不过是个不可能的答案,又、又何必……一再追问?”


    “……”


    什么酒后吐真言都是骗人的。


    “你喝醉了。”楚元河拉下脸,反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那就不是真的答案。


    赵清仪又笑,“……我才没醉。”


    她极少饮酒,所以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是困了还是醉了,反正目之所及,皆罩着一层朦胧氤氲的薄雾,薄雾后的事物也变得格外神秘而绚烂。


    楚元河自不例外。


    赵清仪凝视他半晌,用来支撑脑袋的手顺着桌沿,悄悄摸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做的挺隐蔽来着。


    楚元河垂眸,看那只白皙珍珠似的小手,一点点抚上自己的胳膊,再一路往上,最后停留在他脸侧。


    赵清仪食指微蜷,挑起男人锋锐凌厉的下颌。


    相貌自是没得说,高眉深目,容色昳丽,放眼京城,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如楚元河这般俊俏的郎君。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清仪说到底就是个凡夫俗子,又岂会真的无动于衷,于是在醉意催动下,她主动坐近些,华丽裙摆压上男人的衣袍。


    “楚、楚天霸……”


    赵清仪绞尽脑汁回忆平西郡王的大名,喊出口时,自己先笑了,“这名儿……和你的脸,委实不般配……”


    平西郡王的大名不难打听,确实叫楚天霸没错,还是当年抓周时自己抓的好名字,二十多年来就没改过。


    横竖这名儿不是楚元河自己的,他一动不动,嗯了声,“这名字,不如你的好听。”


    赵清仪又笑了,只是她身子前倾,半趴在男人手臂上,费劲。


    看她不适地扭了扭,楚元河索性助她一臂之力,将人抱到自己腿上。


    赵清仪低声惊呼,人已跌进他怀里,像是撞进一堵厚实坚硬的墙。


    玉臂下意识就攀附在男人薄肌隆起的胸膛前,隔着厚重繁琐的冬衣,依旧可以清晰感受到掌下每一块肌肉的纹理走向。


    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又一次在醉意中动摇,崩溃,七零八落。


    赵清仪不由想起上次,她被楚元河揽在怀中腾空而起,那时她隐约摸了一回,不过这次,她能更清楚的感受。


    唔,这身材也是万里挑一,就是太硬.邦邦,硌得慌。


    赵清仪略有不满,手是一点没闲着,隔着衣衫,指腹陷入肌肉间的沟壑里。


    楚元河纵着她,不忘问一句,“手感如何?”


    赵清仪迷迷瞪瞪,没说话。


    楚元河便抓着她的手腕,亲自带她领略他的躯体,这次问得更直白了,“……好摸么?”


    被他这么一问,赵清仪越发面红耳赤,她努力睁着眼,装作镇定的样子,嘴上已经不把门了,“不、不够软……靠上去,不如我榻上的云锦……”


    楚元河刚被她小手撩起的火苗,“滋”的一下,灭了。


    “软绵绵的,不好看。”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忖了忖,又煞有介事的补充,“也不中用……”


    他又不是李彻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常年习武操练的人,有一身腱子肉很正常。


    等等,话题偏了。


    楚元河闭眼,暗骂自己一声,重新发问,这次语气明显软和,带着引诱的意味,“清仪,你早点和离好不好?和离了,换我娶你,嗯?”


    他不自觉收紧臂弯,将柔软的娇躯圈在怀中,薄唇几乎快要蹭上她的脸。


    无奈他的身子太硬了,根本坐不住,赵清仪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小手抵住他的胸膛撑起身,单膝顺势跪入他腿间,以此作为支撑。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楚元河,此刻也淡定不了,刚扑灭的小火苗闪了闪,又蹿上来。


    他在赵清仪面前从不避讳自己的情意,确实是存了龌.龊心思,他就是来勾.搭有夫之妇的。


    强抢不得,那就去偷,感情本就不是光明磊落的,做一回小人又何妨。


    可当对方反客为主欺身上来,他反被撩得脸颊滚烫。


    赵清仪……是真的醉了吧?清醒状态下,她不会做这种事。


    除非,她对自己也……


    正当他思绪混乱,眼前的女人又在脸上摸了一把,用戏谑的口吻笑道,“我若真和离了,养几个姿容绝佳的男人……不成问题。”


    名声不过是束缚女子的一道枷锁,与其被男人囚困一生,倒不如随性自在些,死过一回之后,这个观念深深刻入她潜意识里,即便醉酒,她依旧抱着这个念头。


    反正她有钱,又是和离妇,相个合眼缘的男人作伴,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若有朝一日人心变了,她就离开重新找个,何必赌上自己的后半生。


    楚元河脑中轰鸣,短暂陷入空白。


    他听到了什么?


    她说,要养……养男人?还是几个!


    这显然有悖赵清仪平日里的循规蹈矩的端庄形象。


    但楚元河也仅震撼了一瞬。


    “这几个男人里……有我吗?”


    他握住赵清仪垂落的柔荑,再度贴上自己的脸庞,好让她对自己的皮囊有更深刻的了解。


    “有啊……当然有!”


    赵清仪色令智昏,又开始胡言乱语。


    “那其他几个,又是谁?”楚元河压根不认为自己是在趁人之危,继续问。


    赵清仪却不再说话了。


    楚元河只能逐个试探,“是和李彻破镜重圆?还是……李衡?”


    亦或者,还有别的,比他更好的选择?


    赵清仪还是不说话。


    这算默认吗?


    楚元河不高兴,轻嗤一声,“你还挺贪心,要我一个不够,还想要别人?”


    赵清仪柔嫩的脸颊贴着他的心口,忽而感觉有人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她皱眉轻哼,“你干什么……”


    楚元河昳丽的眉眼染上墨色,“要我,你就不能再要别的男人。”


    他在说什么呀?


    赵清仪醉得迷迷糊糊的,只有两只手还在不安的动弹着。


    “李彻废了,你与他破镜不能重圆。”楚元河低头,抓住她胡乱摩挲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衣襟处。


    醉醺醺的赵清仪不负期望,果然顺着微敞的领口探了进去。


    这次不再隔着衣衫,真真切切摸到了,肌肉紧实,沟壑分明,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流连起来。


    这大抵是女人的本能,反正她绝不承认,自己对这具肉.体存了非分之想。


    楚元河还没忘记先前的话题,“至于李衡……也算了吧。”


    他继续劝赵清仪打消念头,附耳轻喘,“你喜欢摸的这些……他都没有。”


    大手掌着她的腰,再次用力,让两人的身躯贴得更近。


    赵清仪疼到了,衣襟下的手也跟着用力,指甲在他肌肉上挠出几道红印子。


    楚元河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她挠得疼,是别的地方疼。


    不行,两个人的自制力都太差了,再僵持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楚元河把她的手撒开,她还揪着一颗小点不放,硬*是拉扯了一下才出来。


    “……”


    这下楚元河能肯定,赵清仪是真醉了。


    她不满地哼唧两声,最后架不住醉意,倒在他臂弯里睡了过去,青玉缠枝烛台映着她酡红的面颊,半边藕荷色锦缎罩衫滑落,露出其下柔软的里衣。


    ……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么?


    忍了又忍,楚元河才把她的衣衫拢紧,将人打横抱起放到软榻上,榻上没有衾被,他便将随身的玄狐大氅脱下,轻轻覆上她的肩头。


    醉意朦胧的赵清仪翻了个身,褪去白日里的端庄架子,才显出她身为女子应有的娇憨媚态,很是诱人。


    算起来,她还不到二十,风华正茂的年纪。


    楚元河的视线笼罩住赵清仪,被撩起的火还熊熊燃烧着,俊美近妖的脸晦暗无比,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深沉。


    仿佛蓄着风暴,随时要将她剥皮嗜骨,拆吃入腹。


    情不自禁间,楚元河俯下身去,与睡梦中的女人呼吸交缠,浅淡的体香与果酒糅合,甜滋滋的。


    他不禁发出一声极低的喟叹。


    脑海中莫名闪现“肉色生香”“秀色可餐”几个字,越想,越觉腹胃烧得慌。


    睡梦中的赵清仪只感觉一股灼热的,难以忽视的气息,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与她紧紧缠覆,挣脱不开。


    燥热得很。


    她微微颦眉,又翻个身,卷起一阵香风,薄红的耳尖拂过楚元河的薄唇,令他一瞬清醒。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后脑勺,喉结滚动,终是坐直了身,没再继续。


    良久,才咬牙,“……朕早晚报复回来。”嗓音沙哑得厉害。


    楚元河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把两个婢子叫回来伺候。


    檀月有些为难,“这时辰不早了,若奶奶没回去,只怕府里人又要饶舌。”


    但赵清仪这幅醉醺醺的样子回去,显然也不妥。


    楚元河想起了一个人,“今夜且先伺候你们主子安寝,明日自会有人替她周全。”


    两个婢子没辙,只好照办。


    许是酒劲的作用,赵清仪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但伺候她起床的却不是檀月俏月,而是笑容温柔的张婉琰。


    “你怎么来了?”见到她,赵清仪挺意外。


    张婉琰戳了戳她的脑门,“你昨夜与我把酒言欢醉了过去,我不在这儿守着你,还能去哪儿?”


    赵清仪听得懵然,低头看见身上盖的玄狐大氅后便明白过来,多半是楚元河给她想的后路,好让她回府能交差应付过去。


    倒也省去麻烦。


    “我还真是吃醉了,半点印象也无。”


    赵清仪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失笑,对昨晚发生过的事想不起来了。


    檀月俏月进来伺候她梳洗,又熏了香遮掩酒气,几人才准备分道扬镳。


    张婉琰不放心,便落后几步,远远跟着。


    不出所料,赵清仪刚回到家,迎面就遇上了臭着脸的罗氏。


    罗氏上下打量她,“你还知道回来?”


    赵清仪虽穿戴好了,但衣裳没换,其上难免褶皱,瞧着与平日端庄不苟的形象格格不入,这更引起罗氏疑心。


    “你都去见谁了?还不从实说来。”


    赵清仪问心无愧,只是她私下与楚元河吃酒的事不能说,便将一早酝酿好的说辞道出,刚说完,张婉琰后脚就来了,二人配合默契。


    罗氏存心找茬,一时半会也捉不到错处,当然,她主要还是不敢得罪张婉琰这位首辅独女,见了人还得谄媚陪笑,又邀张婉琰到家里坐坐。


    张婉琰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换做旁人少不得被议论,但她有个首辅爹,还是让京中不少权贵子弟觊觎,罗氏当然也想与她交好。


    家中除了李彻,不还有个庶子李衡尚未娶妻,尽管门第相差巨大,罗氏也想争取一二。


    就像当初她替李彻争取到了赵清仪。


    张婉琰如何看不出罗氏的那点算盘,含笑婉拒,“不了,我与清仪在外逗留一夜,家中长辈同样忧心,改日再来叨扰。”


    她举止有度,气质超然,又是出了名的京城贵女,有她这番话,罗氏没再疑心。


    笑着送走张婉琰后,才冲赵清仪冷哼,“这次便算了,再有下回,你干脆就别回来了,我李家全当没你这个儿媳。”


    果然是即将高攀伯府,高攀王次辅了,罗氏在她面前说话都硬气了。


    “这是我买的宅子,想回就回,婆母怕是管不着吧?”赵清仪嘴角噙着冷嘲,“婆母若实在看儿媳不顺眼,您一家也可以搬回老宅的。”


    “你……”罗氏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瞪着她的背影离去。


    原以为今日就这么过了,回到揽月阁才发现麻烦远不止于此。


    往常她回来,院里仆婢都会前来问候,可今日她在院里走了几步,却是寂静无声,即便有仆婢看见她了,也埋头干活,大气不敢喘。


    走到自己房间,果然见到一脸晦气的李彻。


    李彻抱着一只木匣子,坐在正中央的八仙桌前,旁边还有个鼻青脸肿的青石。


    听到赵清仪的脚步声,李彻抬头,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


    赵清仪都习惯了,“你有事?”


    她猜测估计和罗氏一样,来质问她为何夜不归宿的。


    出乎意料的,李彻拍了下手边的木匣子,“知道这是何物吗?”


    赵清仪挑眉,表示不知。


    李彻就将那木匣子打开,她扫了一眼,心中了然了。


    里头放了些旧物,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于赵清仪无关,但有一方手帕,是府里婢子通用的,旁边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锦盒启开,赫然是一颗光泽夺目的红宝石。


    “这是从翠竹轩搜出来的,你怎么解释?”李彻冷脸质问。


    赵清仪觉得好笑,“你从翠竹轩搜出来的,问我作甚?又不是我的东西。”


    “这匣子是李衡生母留给他的遗物,里头都是他珍视之物。””李彻拾起宝石,对着光线把玩,“而这颗红宝石上有一缕金线,可见它原是绣在衣衫上的,家中唯有你穿金戴银,还喜爱在服饰上装点宝石珠玉,如今你衣衫上的宝石,出现在这只木匣里,你敢说你与李衡是清白的?”


    “所以呢?”


    赵清仪没有向谁解释清白的必要,但她也不愿平白被人泼一身脏水,“仅凭一颗宝石,就要往我头上扣个不贞的帽子?”


    “难道不是吗?!”


    李彻怒的拍桌而起,莫说跟在后头的檀月俏月,就连他身边的青石都吓一大跳。


    “若是清白,你的贴身之物如何会在他手里?”


    “你今日老实交代了,我还能从轻处置,保你名声,但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赵清仪与李衡有染。


    赵清仪暗暗抚过袖中藏的匕首,神色淡淡,“清者自清,你若疑心,还请拿出实证,而不是到我这里发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赵清仪!”


    他被彻底激怒,倏然起身抓住赵清仪的手腕,两个婢子要上前阻拦,被李彻呵退,“滚出去!”


    赵清仪不想连累婢子,就让她们先出去,李彻的小厮青石自不例外。


    室内只剩夫妻二人,赵清仪被攥得生疼,试着挣脱。


    李彻不依不饶,“我就问你一句,你和李衡,到底有没有?”


    “你说!”


    “你说啊!”


    李彻情绪逐渐失控,面色狰狞。


    赵清仪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折断了,她不再忍让,拔出匕首朝男人刺了过去。


    李彻正在气头上,也没想过看似温婉柔弱的赵清仪居然动真格,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划了手臂。


    匕首的锋利程度在楚元河身上试验过了,加上赵清仪没有收力,这一划割破李彻衣袖,直刺皮肉,留下一条深长血痕。


    李彻吃痛,当即松开桎梏,倒退数步。


    赵清仪成功挣脱,勉力维持镇定,“你若再胡搅蛮缠,我便与父亲陈情,你我就此和离。”


    “都想与我和离了,还敢说你与李衡没有瓜葛?”疼痛与鲜血让李彻短暂恢复理智,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臂,瞪看赵清仪。


    他这样的人,总喜欢把错误归咎到别人头上。


    赵清仪没有精力与他废话,“随你如何想,我言尽于此。”


    李彻咬紧了后槽牙,权衡再三,狼狈离开揽月阁。


    现在他势弱,不到得罪赵怀义的时候。


    李彻一路都在盘算如何高升,如何算计赵家,总有一日,他会掠夺赵清仪的一切,再把她的骄傲狠狠踩碎,看她还怎么摆出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


    李彻越想越恨,手臂处的伤口血流加快,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让青石去请郎中为他包扎。


    然而最快回来的不是郎中,而是罗氏。


    “儿啊,出大事了!”


    罗氏刚进门,还没瞧见李彻的伤,她慌慌张张跑过去,“彻儿,庵堂来信,说赵漫仪那个小贱妇有孕了!”


    第39章 第39章杀猪盘,罗氏气晕


    李彻废了身子,好在先前生过两个儿子,李家不至于绝后,但对他们这种人家而言,子嗣上肯定是多多益善。


    若后宅妻妾还能有孕,就是天大的喜事,可偏偏如今有孕的,是犯了错的赵漫仪。


    算算时间,她被赶去庵堂已有月余,在此之前她几乎夜夜与李彻欢好,这会儿发现有孕并不稀奇。


    罗氏本想等风头过后弄死赵漫仪,可现在赵漫仪怀有身孕,便不好动手了,即便要动手,也得等她腹中胎儿生下来。


    是的,罗氏还是想要这个孩子。


    毕竟李彻的命根子还能不能好,是未知数,她当然倾向于留下赵漫仪的孩子,不论男女,好歹是李家的血脉。


    但这还得看李彻的意思。


    罗氏心中惴惴,小心打量儿子脸色,才惊觉李彻受伤了,“哎呀,这、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如何就受伤流血了……”


    李彻却避开了她的关心,捂着流血的手臂冷声道,“母亲是想要那贱人腹中的孩子?”


    他语气难掩嫌恶,至今仍不愿接受自己废了的事实。


    罗氏不敢触霉头,讪笑道,“彻儿,为娘只是觉得,赵漫仪再如何有错,腹中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自送走赵漫仪后,骏哥儿对她这个祖母明显冷淡不少,而李骄又亲近赵清仪,与自己这个祖母不亲,至于玉袖腹中的胎儿,她私下问过郎中了,多半是个女儿。


    如此一来,罗氏只能寄希望于赵漫仪腹中那个孩子,只等一生下来就养在身边。


    李彻神色阴鸷,没有立刻回应罗氏,青石带着郎中进来为他包扎伤口。


    罗氏正尴尬着,见儿子手臂好长一道血痕,立时呵斥起来,“这伤究竟如何来的?”


    青石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一听又是赵清仪,罗氏气不打一处来,“这赵氏姐妹生来就是克咱们李家的!”


    李彻烦不胜烦,“行了,我房里的事不劳母亲操心。”


    罗氏自讨没趣,只好叮嘱他好好养伤,气闷地回了自个儿院里,可她还是放不下子嗣,于是让罗妈妈带着信得过的郎中亲自去趟庵堂。


    “去验下月份,是否对得上与彻儿同房的时间,若对上了……就先把人接过来。”罗氏忍着厌恶下令。


    翌日,全府上下就都知道赵漫仪有孕即将回归的消息,而罗氏这般吝啬小气的人,为了让赵漫仪养胎,还是花钱重新扩充了一间院子,唤作静安院,就在琼华堂西侧。


    院子不大,甚至比不得玉袖所住的琉璃斋,但胜在清静,又与琼华堂相邻,罗氏还特意改了院门的位置,将静安院修成了自己的侧院,住进去的人想要出门,必须经过琼华堂。


    这样一来,里头人的一举一动,皆在罗氏眼皮子底下。


    赵漫仪对此无所谓,回府的马车上,她扶着平坦小腹冷笑。


    她果然命不该绝,还真真要感谢这肚皮足够争气,为她赢来翻身之机。


    消息传到揽月阁,是除夕前夜了,这日赵漫仪悄然回府,为照顾好她腹中胎儿,罗氏特意买了两个婢子过去伺候。


    玉袖彻底坐不住,挺着大肚子去找赵清仪,“大奶奶,这赵姨娘恐怕来者不善。”


    她这段时日一直在院中安胎,鲜少出门,这次还忘了披件头蓬,肩头发丝飘落了不少雪星子,可见出来匆忙。


    赵清仪瞥了眼,吩咐檀月灌只汤婆子给她。


    玉袖感激过后,忧心忡忡,“大爷如今的情况,您也知道,往后怕是难有子嗣,都怪我这一胎不争气,怀的是个女儿……”


    前段时日廖院判来府上,给她诊过脉,说她腹中的大概率是个女儿,如若不然,哪里轮得到赵漫仪风光。


    “不急,一个孩子而已。”赵漫仪倒了杯安神茶递过去,“左右是个贱妾所出的庶子,如何比得上骄儿?”


    她知道玉袖担心什么,无非是怕赵漫仪再次母凭子贵,留在李家给她们添堵,继而影响李骄的地位。


    但赵清仪疑心的却是那个孩子的来历。


    当初李彻频繁想与她圆房,多亏楚元河点醒,让她萌生出永绝后患的念头,所以算计赵漫仪与李彻时,她并未留手。


    李彻日日饮用的鹿血酒里可掺了好东西,早在廖院判诊断出他不举之前,李彻就已经失去了生育孩子的能力。


    那赵漫仪腹中的孩子……


    思及此,赵清仪蓦地轻笑出声。


    事情倒是发展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玉袖心急如焚,看她还能笑,不免疑惑,“大奶奶,您就不担心那赵姨娘回来搅事吗?”


    她敢搅事,那就是作死。


    赵清仪安抚玉袖放宽心,之后让婢子取来府中账册,开始交代一些中馈之事。


    不交也不行了,赵清仪早晚要和离,可她认了骄儿这孩子,不能和离后就撒手不管,总得为这孩子铺垫后路,况且她如今的心思都扑在外头的铺子上,实在打理不过来,索性将部分中馈权交给玉袖,让她搭把手,也好消减她的忧虑。


    省得她每日闲着没事做,想东想西。


    玉袖受宠若惊,“大奶奶,这中馈权向来在主母手里,妾身怎敢逾越?”


    “我忙着挣钱开销,实在没多余的精力打理后宅,你是骄儿的生母,将来等骄儿长大独立开府了,你自是要替他操持后宅的,如今学学,不是坏事,就当时替我分担了。”


    赵清仪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玉袖便不好推辞,认真学了起来,这半年多她跟在主母身边,旁观许多,学起来不算费劲。


    赵清仪干脆把准备除夕家宴的事也交给她,事实证明,玉袖上手很快。


    家宴当日,赵清仪看着桌上陈设的菜色,夸赞了玉袖几句。


    刻薄如罗氏也难得面露喜色,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李骄回来了。


    “骄儿读书辛苦,瞧着人都清减了,快多吃些。”为了和李骄拉近关系,罗氏刻意把李骄安排到身边来。


    过完年,李骄八岁了,是知事的年纪,尽管不喜罗氏,他还是挤出笑容,“多谢祖母。”


    哄得罗氏心花怒放,想着一碗水端平,罗氏也给坐在右侧的骏哥儿夹菜,“骏哥儿也是,多吃些,快快长高。”


    骏哥儿到底年纪小,不如李骄沉稳周全,又是个小气记仇的性子,眼看罗氏夹的菜要落碗里里,他直接挪开,任由罗氏夹的菜掉在桌上。


    罗氏老脸一僵,李骄见缝插针,主动向她示好,“祖母别生气,弟弟还小,不懂事。”


    罗氏这才顺着台阶下来,玉袖暗暗冲李骄递去一个欣慰的眼神。


    赵漫仪便在此时姗姗来迟,罗氏脸色更加难看,“全家就等你了,仗着肚子里揣着一个,倒还拿乔上了。”


    显而易见,她把骏哥儿的冷淡归咎于赵漫仪教子无方,心下更坚定,等赵漫仪肚子里那个一生出来,就要把孩子抱过来自己养。


    赵漫仪今日穿了件胭脂红绣花短袄,刻意装点满头珠翠,步履款款而来。


    “娘!”骏哥儿见到她已经不避讳了,小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娘你总算来了。”


    赵漫仪的位置被安排在最角落,毕竟她是戴罪之身,骏哥儿却要同她腻歪在一起,看得罗氏心下怄火。


    重回李家的赵漫仪是愈发猖狂了。


    席间,赵漫仪还向罗氏李彻提起骏哥儿开蒙读书一事,她之所以回到李家,最要紧的就是为了骏哥儿。


    她实在害怕骏哥儿会被赵清仪欺负折.辱,这次回来,定要把骏哥儿读书的事安排妥当。


    李彻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当场把锅甩给赵清仪这个当家主母。


    赵漫仪嘴角的笑意沉了沉,暗骂李彻没用的东西,又看向罗氏,甚至李素素。


    结果这两人也对她投去的眼神视若无睹,罗氏主要是生气,李素素么,还在盘算即将到来的婚事,过了今日就是正月,很快她就要嫁给忠勇伯府的瘸子,也不知她的嫁妆筹备如何了。


    赵清仪更不必说,全程只顾吃饭,偶尔与玉袖李骄交谈几句,理都没理赵漫仪。


    一顿除夕家宴,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赵漫仪不甘心,散席时当着罗氏与李彻的面闹着说肚子疼,罗氏到底关心尚未出世的小孙子,叫李彻过去相陪。


    当夜,李彻不得已宿在静安院。


    一进屋,赵漫仪就跪地认错,凄凄哀哀地哭起来,直说自己是被当初的邢妈妈撺掇才犯下错事,又发誓将来会对李彻不离不弃。


    她哪儿知道,眼前的李彻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


    自廖院判断言他从此不能人道后,他彻底疯魔了,看着后宅里的女人,都觉得她们会背叛自己。


    尤其赵漫仪,她这般耽于情爱欢好的人,如今自己废了,不行了,她真能按捺寂.寞,不背叛自己吗?


    李彻死死盯着赵漫仪的肚子,满脑子只盘桓着一个念头。


    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么?


    赵漫仪还跪在地上小声啜泣,美眸含泪,梨花带雨,却不见男人过来心疼,她悄悄抬眼去看,就发现李彻的眼神很可怕,让人毛骨悚然。


    赵漫仪心脏骤停,他该不会疑心自己吧?


    “夫、夫君……”


    “睡吧。”李彻收回目光,仰头倒进床榻里。


    “……”


    赵漫仪止住泪水,恨得咬牙。


    赵清仪!


    她所受的屈辱,她早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等她生下腹中的孩子,这个家,就再没有赵清仪的地位!


    刚恶狠狠的想着,五脏六腑忽然绞痛起来,是先前灌的药起了作用。


    真如赵清仪所说,只是时不时发作疼一疼,短时间内要不了她的命,奈何这个过程极其折磨。


    赵漫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克制着疼痛回到榻上,心里对赵清仪的恨又加重了几分。


    —


    正月初一,上京仍是万里荒寒,入目皆是空虚苍茫的白。


    赵清仪早早领着阖府众人在祠堂上过香,就要准备送去各府的年礼,这其中大多是维系她自己的人脉,罗氏没兴趣掺和,客套寒暄两句便迫不及待回房。


    快到日子了,她可得好好盘一盘账。


    望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赵清仪无声笑了,也回房拿出算盘账册。


    上回从罗氏手里套来的两万两银票,在孟家各大铺子走了一遭,如今变成店铺红利入到她的账上,赵清仪将年前没填的那一笔账目写上,一颗心总算落地。


    新年新气象,这一年注定是非同凡响的。


    赵清仪在心里说了句吉利话,就让人清点好送去各府的年礼,这其中有赵孟两家的,还有送给张婉琰、长公主的,当然还有一份是要送去平西王府的。


    想到楚元河,赵清仪更多的还是无奈,上回在清韵茶楼吃饭,本意是款待答谢对方,结果她倒好,把自己喝醉了,又让对方收拾,替她周全后续的烂摊子。


    怎么感觉越欠越多了呢?


    赵清仪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今日要回娘家一趟,到了门口,李彻与赵漫仪,以及骏哥儿已经备好马车等着自己。


    赵清仪瞥了眼赵漫仪,发现她脸色不太好,尽管覆上厚厚的胭脂水粉,依旧掩饰不住眼底的憔悴。


    赵漫仪有苦说不出,原以为仗着肚子能扳回一局,结果昨夜愣是被李彻盯得浑身不自在,加上她心虚,一整晚躺在李彻身旁提心吊胆。


    赵清仪笑笑,“三妹妹昨夜没睡好?”


    她的话顿时引起李彻注意,李彻瞥了眼赵漫仪,眉眼间满是阴郁。


    “这孩子闹腾,在所难免。”赵漫仪护着小腹,脸色尴尬。


    “是吗?”赵清仪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得不说,你这孩子来得真及时,是你的福气,也是夫君的福气啊。”


    说话时她就差没笑出声来,一句话,愣是弄得对面两个人都不愉快,一个惴惴不安,一个疑神疑鬼。


    回赵家的路上,赵清仪与李骄同乘一辆马车,里头依旧装满了年礼,容不下第三个人,李彻只好与赵漫仪落在后头的马车里。


    到了赵家,两辆马车便分开了,赵清仪停在正门,先下马车,赵漫仪在后头也准备下来,被管家拦下,要将她引到后门去。


    站在门口迎接女儿的孟氏冷哼,同赵清仪解释,“你祖母回来了,这是你祖母的意思。”


    赵漫仪勾.引姐夫,自奔为妾,又闹出下药争宠的腌臜事,已被赵家除名,没资格回娘家省亲,但看在二房的面子上,赵老夫人松了口,只允许赵漫仪从后门低调进府,不许在人前漏脸。


    赵澜俨轻啐,“那是她活该。”


    赵清仪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更劲爆的事没抖出来呢。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家人,“怎么只见母亲与弟弟,父亲呢?”


    “年前那场暴雪导致山东浙江各地地受灾,你父亲一早被召进宫里,正在内阁商议赈灾一事,估摸得到晌午才能回来。”说到天灾,孟氏颇为唏嘘。


    说话间,赵澜俨拉着李骄去玩儿了,孟氏便带赵清仪先去见赵老夫人,上次回门赵老夫人外出礼佛去了,这还是重生之后,祖孙俩第一次见面。


    一见大孙女来了,赵老夫人两眼泛起泪光,“祖母不在,倒让你受委屈了。”


    赵清仪知道她说的是李彻纳妾之事,便握住赵老夫人的手温声安慰,直到晌午赵怀义从宫里回来,祖孙四代人挤在老夫人院里,热热闹闹用完午膳。


    待伺候赵老夫人午睡,赵怀义冲赵清仪招手,父女俩去了外间单独说话。


    “上回你让檀月送来的书信为父看过了,确实是极佳的救灾之策,只是为父有一点想不通,你是如何提前知晓此事的?”


    这些疑问盘桓在他心头多日,直到此刻,总算有机会问出口。


    赵清仪便真假惨半诌了借口,“……女儿察觉婆母的账目有异,便派人去了桐乡,却发现桐乡暴雪遭难,情况竟比上京还要严峻,只是当地官府对此并未上心,女儿想着防患于未然,便将思索出来的救灾之策传给父亲,好让父亲早做准备。”


    赵怀义捋着长须,良久颔首,“难为你了,一个深宅妇人还要操心朝堂之事,那些地方官员大不如你,此事为父会一五一十上报陛下,至于这救灾之策,倘若有用,为父也会为你请功。”


    “不用。”赵清仪拒绝,她告诉父亲这些是不想便宜李彻,又不想耽误百姓,况且这功劳落在父亲头上,远比落在她头上有用。


    “父亲既已决心与张阁□□推新政,帝王的恩宠自是要争的,您越是得脸,越利于新政推行,否则一旦君心动摇,您与张阁老便会沦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啊。”


    赵怀义便不再推辞,对这个女儿是愈发满意。


    赵清仪又提醒父亲,大可借此次天灾顺势清丈田亩,彻查土地兼并之事。


    赵怀义一怔,旋即笑开,“你这主意,倒是与陛下想到一块了,陛下决定派遣心腹前往灾地,只是这人选未定,有待商榷。”


    这却出乎赵清仪的预料,前世,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罢了,或许是重来一世,父亲活着,导致朝堂局势有了变化,陛下的决策有所改变也正常。


    与此同时,罗氏在家中焦躁不安地等候消息。


    上回借出的两万两快到期了,罗氏估计那帮商人不会回来,便让罗贵去打探买家,好将那批压在老宅的丝绸珠宝换成真金白银,如今已过半日。


    案上摆着算盘还有一叠私账,以及一只装钱的木匣,罗氏来回抚摸匣子,心中祈祷一切顺利。


    终于在她将要坐不住的时候,罗贵回来了。


    但他脸上没有喜色,反而脚下慌乱,跌跌撞撞跑到罗氏跟前,跪地大哭,“姐,咱们被骗了!”


    罗氏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三角眼陡然睁大。


    罗贵哭丧着脸,“我去官府查过了,那什么出海商人的身份都是假的,他们已经卷钱跑了!”


    罗氏蹭地站起,“那丝绸呢?珠宝呢?”


    “丝绸……丝绸和珠宝也被人调包,变成一堆杂草石头烂布条了!”罗贵捶胸顿足,心痛不已。


    当日验货他可仔细分辨清楚了,每只箱笼里都是正儿八经的绸缎珠宝,绝不掺假,谁能想到东西存放在自家老宅,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调包了。


    罗贵当下怀疑是监守自盗,可老宅根本无人看守,且门窗紧闭,锁得严严实实,加上附近人家都知道李家老宅空置,里头没什么值钱物件,即便有贼也不会盯上老宅才对。


    这也是当初罗氏姐弟放心把东西存放在老宅的缘故,就赌一个灯下黑,谁知居然在自家出了岔子。


    这下真是飞来横祸,钱没了,抵押物也没了,直接被人骗光家底,她还不知对方底细,又涉及印子钱,不能报官。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横冲直撞,罗氏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栽倒。


    李家霎时乱成一锅粥,管事妈妈在外头偷.窥,听到琼华堂里鬼叫连连,忙不迭叫小厮去赵家通禀。


    赵清仪得到消息时,身边只有檀月俏月,主仆三人再忍不了,扶墙笑岔了气。


    俏月觉得大快人心,“那老虔婆当初贪了咱们奶奶这么多钱,如今被迫吐出来,都是她活该!最好直接气死过去!”


    檀月也笑,“这地契都落咱们奶奶手里了,她还以为老宅安全……”说及此,话音一顿,“哎呀,她缓过来后,该不会怀疑奶奶吧?”


    赵清仪摊手耸肩,“她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她。


    赵清仪算是体会到当恶人的乐趣了,“还得多谢表哥当初借的人手,个个都能演。”


    要说怀疑,罗氏多半还是疑心假商人,毕竟除了罗氏自己人,唯一知道老宅里存放了丝绸珠宝的就是这些假商人,但现在人都跑了,罗氏想追查就得报官,一报官,她私放印子钱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到最后,罗氏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谁叫她贪婪又心急呢?


    赵清仪笑完了,便将罗氏晕倒的事告知父母,随后与李彻一同回李家。


    李彻焦急万分,一回去就直奔琼华堂,赵清仪则看向管事妈妈。


    “大奶奶放心,这罗贵气晕了老太太,奴婢可不敢放他走,如今就关在柴房里。”管事妈妈笑得格外殷勤。


    “办得不错。”赵清仪给了赏钱,就和两个婢子去柴房亲自审问罗贵。


    罗贵起先还嘴硬,说罗氏晕倒与自己无关,但在赵清仪几鞭子的招呼下,痛得什么都交代了,其中就包括放印子钱的事。


    他也不傻,料到会有东窗事发之日,所以这些年他办事,都以罗氏的名义去做,所有放贷借据落款都用罗氏的印章,为求生路,罗贵主动供借据的存放之处。


    至此,罗贵这个证人成了,物证也齐全了。


    赵清仪直接把罗贵带走,关押在揽月阁里,由自己的人盯着,以免罗氏醒来杀人灭口。


    俏月盘算着说,“咱们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去官府状告罗氏,岂不一告一个准?”


    “还差那对夫妻,等人齐了,好一同讨回这次血债。”


    赵清仪立在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该来了。


    第40章 第40章得封县主,罗氏中风


    “什么夫妻?”


    俏月上回只听管事妈妈说过一嘴,其中内情不甚清楚。


    赵清仪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前世这时候,有一对夫妻进京状告罗氏以权谋私,勾结乡绅,迫害佃农等诸多罪名。


    罗氏想方设法把黑锅甩到弟弟罗贵身上,那时赵清仪信以为真,*以为婆母真是被冤枉的,为此花了好大力气压下此事,并给了那对夫妻一笔银钱,免了罗氏的牢狱之灾。


    如今想来,自己糊涂了,没有罗氏在背后教唆纵容,罗贵哪儿来的本事开当铺放印子钱?又哪里有资格与乡绅地主狼狈为奸?


    往深了说,这其中不仅有罗氏,还有李彻的默许。


    想到那对夫妻,想到枉死的刘大山,再想到前世自己包庇罗氏,赵清仪便觉心中酸胀,对他们有诸多歉疚。


    这一世,她必须要抢在罗氏之前,找到这对夫妻。


    之后一段时间,赵清仪没事就在街上闲逛,想碰个运气。


    陌生面孔陆续入京,他们衣衫褴褛,与乞丐为伍,在京中乞讨度日,带来的困扰也相应变多,五城兵马司的人时常巡街驱赶。


    赵清仪撞见过几回,都被她救了下来,这些是受灾地区的流民,只是底下消息捂得太严实,尚未直达天听,没有对应的举措下来,底下的官吏只能照旧例行事,闹事就抓。


    两个婢子都跟着心急,“这些都是流民,朝廷不好好安顿,反而如此驱赶,实在不该。”


    又感叹天灾无情,祈祷朝廷尽快拿个主意,救治灾民。


    两个婢子不知情,赵清仪却知道,那救灾之策早就上呈陛下,陛下也已采纳,但灾情并未在第一时间得到有效控制,只能说明其中不仅是天灾,还有人祸。


    上至朝中权贵清流,下至地方父母官,无一不拥有特权,天灾是他们利用自身权势,盘剥百姓的大好机会,通常会利用灾情哄着百姓贱卖祖产田地,这帮官员才会实施救灾。


    可如此一来,即便灾情得到控制,百姓的苦难依旧存在。


    失去土地,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一旦黎民百姓的怨气聚集,这天下就该动荡飘摇了,届时又不知会是如何腥风血雨。


    赵清仪不忍见到那一幕,当务之急,是稳住局势。


    她让人把李家老宅收拾出来,用以接纳流民,并在门前搭起粥棚,但一个老宅容纳不下太多人,孟嘉文见此情形,几乎出动了孟家所有人力帮忙,还在郊外搭建帐篷,把多余的庄子都腾出来。


    赵清仪与孟嘉文的举动在民间赢得不少声望,许许多多的流民涌向两家,得到妥善安置后,京中治安稳定许多。


    一个是高门贵女,一个是京城皇商,有她们作为表率,底下不少想挣名声的富商官员纷纷效仿,一来二去,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这还不够,救灾需要大量银钱,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流民,要想从根本解决问题,新政改革势在必行。


    赵清仪深思熟虑过后,在正月初八这日又回了一趟娘家,见到父亲,她便将三万两银票呈上,“这是女儿一点心意,希望这笔钱能帮助朝廷渡过这场灾祸。”


    三万两,正好是李素素所需的嫁妆数目,上辈子这笔钱她拿去给李素素添妆了,这辈子,就拿来救助百姓,算是偿还她前世包庇罗氏,无意间欠下的债。


    这钱赵清仪大可自己拿出去,像孟嘉文一样,用来买米买粮直接救助百姓,但效果仅此而已,不愿掏钱的勋贵高门依旧能继续装聋作哑。


    但如若由父亲出面,在朝上当众宣扬她为朝堂捐银三万两,那金銮殿上的一帮朝臣怕是要羞到无地自容,也不得不掏钱出力。


    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帮权贵自诩清流,平日没少从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现在天灾人祸当前,吃进去的油水吐出来都是应该的。


    赵怀义起先想推辞,毕竟朝堂之事轮不到女儿一个姑娘家出面,更轮不到她来掏钱,他和孟氏已经合计好了,拿出三成家财用以赈灾,足够了。


    但转念一想,女儿已成家,此举或许是想为丈夫博得美名。


    因为赵漫仪的事,赵怀义对女婿颇有微词,但当着女儿的面,他不好直说,只能收下银票暗自叹气。


    赵清仪就知道自家老父亲误会了,“父亲,您不要多想,这钱是女儿经营铺子所得,干干净净,也与李家无关,只是想为自己搏个好名声。”


    和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清仪再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将她打算和离的缘由和盘托出。


    其中包括挪用嫁妆,奸生子,下毒,以及罗氏放贷害命。


    听得赵怀义脊背发凉,一阵后怕,随即大怒,“岂有此理!他们……他们李家欺人太甚!”


    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活着,只是这些年不在京城罢了,自己女儿就遭夫家如此践踏,倘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亦或是赵家倒了……


    赵怀义不敢再想下去。


    “和离!必须和离!”


    李家老早就起了害女儿性命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急?如何不怒?


    赵清仪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听到父亲毫不掩饰的维护,杏眸微红,“多谢父亲理解女儿的处境,只是,世家难容和离妇……”


    这也是她一直不敢与父母家人坦白的缘故,以父亲母亲的爱护之心,他们定不会眼睁睁看她受委屈,可在这朝堂纷争之中,她若和离,势必会影响父亲,影响家族名声。


    世道如此,她没有办法,那三万两白银中就藏着她的一点私心,盼着今日所作所为,能为他日赢得一分辩驳的余地。


    “世家难容和离妇,难道我赵怀义还容不下一个出嫁的女儿吗?”


    赵怀义示意她不必多说,“你且安心,好好保护自身,今日之事,为父暂且替你瞒着,真到那一步,就放心回家,我与你母亲不是迂腐之人,你祖母亦然。”


    赵怀义不敢耽搁,当下就将银票转交户部,翌日早朝,户部尚书将赵清仪主动捐银三万两用来赈灾的事上呈帝王。


    年轻的帝王仍喜欢保留一丝神秘,即便在金銮殿上早朝,中间也用一道细密的珠帘阻隔,底下的臣子俯首,不敢直面天颜。


    自然看不到年轻帝王俊美妖冶的脸上掠过赞赏之色。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有心机有手腕,又有一颗关怀天下之心,与他实在天生一对,他不禁想起那夜醉酒之事。


    算起来,有段时日没见过她了。


    最近为了处理天灾与流民事宜,他被绊在宫里走不得,得找个机会见见她。


    年轻帝王正出神,底下有巴结讨好赵怀义的臣子,纷纷赞扬赵怀义教女有方,赞赵清仪仁爱大义。


    他们当中有人受赵怀义所托,刻意提及赵清仪,想为她在皇帝面前搏个美名,却又不敢太过,只能一边进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珠帘后的皇帝陛下。


    殊不知龙椅上的男人听到他们不加掩饰的夸赞,一脸的与有荣焉,仿佛文武百官夸的不是赵清仪,而是他本人。


    “赵阁老确实生了个好女儿,若我大梁臣民人人都像赵阁老的女儿,识大体知进退,能为朝廷分忧,朕也不必为此次灾祸发愁了。”


    年轻帝王话里有话,听得满朝文武汗颜。


    一个女子,尚且能为帝王分忧,那他们这些领着朝廷俸禄的官员呢?


    赵怀义倒是坦然,“臣已决意拿出三成家财充盈国库,助受灾百姓渡过此次难关。”


    三成听着不多,可谁不知赵怀义娶了个极擅经营的妻子,仅是三成家财,恐怕都有几十万两之多。


    那可是笔巨款。


    其余人难掩震撼,心道这赵怀义莫不是疯了?为了巴结讨好陛下,居然敢自掏家底。


    年轻帝王龙颜大悦,“赵爱卿有心了,但朕不会让你白白花费银子,不若朕就赏你一个承诺,来日赵爱卿想要什么,尽管向朕开口。”


    帝王承诺,远不是金银可比的赏赐,这就相当于是有了一块免死金牌,有了与帝王商量的底气。


    已经有勋贵后悔了,新政在即,他们早晚会被查出老底,若能得陛下一个承诺,至少能保全家无虞。


    思及此,忠勇伯手持笏板率先出列,“臣家底虽远不如赵阁老,却也愿捐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白银,对比赵怀义的三成家财,实在不够看,但这已是伯府的极限,只盼陛下能同样赏他一个承诺。


    可惜事与愿违,年轻帝王嗓音淡淡,“忠勇伯有心了。”让一旁的秉笔太监黄内侍记下后,便没了下文。


    忠勇伯愣了愣,甚至抬头看向珠帘。


    “忠勇伯有事启奏?”


    忠勇伯磕磕巴巴地说没有,便退下了,心里一阵绞痛,这一万两,白花了啊。


    王次辅瞥了眼妹夫,暗道一声蠢货。


    陛下哪里是为钱财抬举赵怀义?分明就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重用赵怀义罢了,忠勇伯是他王党人,就算倾家荡产了都未必能得陛下一个眼神。


    想到伯府外强中干的境况,王次辅深吸口气。


    接下来张首辅也出列,自愿捐出半数家财,内阁两位阁老都表态了,王次辅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也象征性捐了几万两。


    这无疑是开了个好头,后边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或多或少捐了一些,如此下来,一个早朝收获颇丰,至少渡过此次难关不成问题。


    年轻帝王也对臣子的家底有了大致的了解,这里面有人清廉,家中一贫如洗,所捐数目极少,但也有人是装清廉,不敢暴露完全暴露真实的家底。


    黄内侍全都一一记下,并在暗中观察文武百官的神态。


    快结束时,王次辅出列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认为不妥,赵阁老之女有功,但她已然出阁,如今乃翰林编修李彻之妻,所谓夫妇一体,陛下若要封赏,也该封赏其夫,而非其父,有道是出嫁从夫……”


    李彻这等小角色,王次辅本不放在眼里,但对方的妹妹即将加入忠勇伯府,与他便沾亲带故了,提拔李彻,算是培植自己的党羽。


    并且王次辅认为自己这番言论并无差错,女子出阁后,就与娘家没什么关系了,女子荣辱,皆系丈夫一身。


    与其便宜赵怀义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不如为李彻争得恩赐封赏,往后李彻还得承他这份情。


    王次辅进言后,便有他的党羽出面附和。


    年轻帝王脸色逐渐沉下,隔着珠帘,底下的官员瞧不见。


    黄内侍离得最近,透过珠帘缝隙看得一清二楚,索性垂眸不语。


    他与小内侍福贵同为陛下最亲近的宦官,二人职责却天差地别,福贵主要陪着年轻帝王长大,陪着胡闹耍玩,黄内侍却要兼顾朝堂,充当皇帝的耳目爪牙,督查百官,随时汇报消息。


    所以他同样是最了解皇帝的人,王次辅结党营私,又极力阻碍新政,早就失了圣心。


    果然,等王党进言过后良久,年轻帝王才冷声道,“李彻资质平平,外放三年并无政绩,他能有此贤妻,已是福分,凭何还要天家赏赐?他有哪一点受得起?”


    “凭他与你王仰止即将有姻亲关系吗?”


    此话犹如惊雷炸响,王次辅扑通跪地,表明自己一片赤诚,绝无私心。


    只换来帝王一声冷笑,“不过朕倒是从你嘴里听出了不满,是觉得朕的赏赐不够?也罢,朕就给正主一道册封旨意。”


    在百官看来,帝王此举又一次抬举赵家,却不知,他从始至终想抬举的唯有赵清仪一人。


    赵清仪在京中已有声望,缺的是一个身份,有当今天子为她正身,来日即便和离,谁敢议论她半句不是?


    散朝后,许多官员聚在赵怀义身旁恭贺道喜,在朝为官,讲究一个站队,如今赵怀义风光,不少人认为他会是继张首辅后,最得陛下器重之人。


    而挨了训斥的王次辅身旁仅有寥寥几人。


    王次辅神色阴冷,冲对面冷哼,转头去寿康宫拜见太皇太后。


    太上皇早早退位,与太后双双隐世,杳无踪迹,如今住在寿康宫的是陛下的祖母,亦与王次辅同宗,排起辈分,王次辅还得称太皇太后一声姑母。


    这也是他横行朝堂的倚仗之一。


    太皇太后已六十有余,出身望族王氏,身份高贵,从王次辅口中得知赵家女被册封的消息,她还优哉游哉品着今岁新贡的九曲红梅。


    “赵氏所作所为,哀家在宫里有所耳闻,她确确实实做了利国利民之事,皇帝看重她乃情理之中,你又何必气闷?”


    王次辅觉得姑母久居深宫,安逸惯了,已经没有危机感了。


    “姑母切莫小看此事,陛下分明是想逐步瓦解世家权势,您若不肯出面,将来这朝堂,哪里还有王氏的一席之地?”


    他言辞恳切,但在太皇太后看来,他还是过于紧张了,“哀家会留意的,你且退下吧。”


    等王次辅走后,太皇太后才搁下茶盏,一双凤目狭长。


    楚元河是在她眼皮底下长成的,他是何性子,她做祖母的很清楚。


    ——他不是昏君,可也绝不算好人,他能看中赵氏,一定有更深的缘由。


    “去查查这个赵氏,究竟是何方神圣?”


    ……


    三日后,内阁拟定的册封圣旨下来了。


    之所以耽搁三日,是卡在封号上,内阁与司礼监共同商议,誊写了好几个封号,皆被皇帝驳回,最后还是皇帝自己定了一个,且有由黄内侍亲自领旨前往李家。


    这几日功夫,罗氏已经苏醒,不过她大受打击,身子骨不复往日健朗,可一听说宫里来了圣旨,还是司礼监秉笔亲自宣旨,罗氏便强撑病体起来,叫底下人给她梳妆。


    在她的认知中,能让陛下最亲近的太监前来宣旨,就意味这道圣旨不同凡响,说不定就是给她家彻儿加官进爵的。


    若真如此,那她这亲娘当然要出面一同接旨,好见证儿子的风光时刻。


    罗氏一扫此前的郁闷与病态,换上最华丽的绸缎衣裳,戴上首饰匣子里最名贵的鎏金头面,刻薄的唇也染上鲜艳的口脂,瞧着有几分不伦不类,但架不住罗氏高兴。


    琼华堂上下皆洋溢着喜庆的氛围,都在提前庆贺,李素素也跟着欢喜,喜气之下,隔壁的赵漫仪也得了消息,抚着肚子来给罗氏请安,想待会儿和罗氏一道去前院接旨。


    罗氏不屑,“你一个贱妾也配掺和喜事?”


    嘴上骂了两句,到底顾及骏哥儿还有她肚子里的孙子,勉为其难带上她一起去前院等候。


    晌午,黄内侍的仪仗终于到了李家,站在前头的赫然是李彻,其次是李衡与罗氏。


    赵清仪是最后才到的,一身风雪,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罗氏不悦,沉脸训斥,“宫里传旨,你也敢怠慢?”


    “儿媳刚得到消息便赶回来了。”


    罗氏还要再说两句,黄内侍轻咳一声,她立刻换上谄媚讨好的笑,“这位公公,咱们人都齐了,您可以宣旨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听个好消息了。


    李彻一如既往,故作端肃,冲黄内侍颔首,随即带领一大家子跪地接旨。


    黄内侍没有立刻回应,反而冲赵清仪含笑,“想必县主刚从流民那里回来,您要不先用盏热茶暖暖身子,缓一缓,再来接旨?”


    黄内侍能被太上皇提拔上来,又在楚元河跟前侍奉将近二十多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谁都没提半个字,他却率先察觉到陛下待赵清仪的不同,尤其陛下这半年多来时常出宫,八成与赵清仪有关。


    旁人若知晓九五之尊觊觎臣妻,定会极力劝阻,黄内侍却干不来这等蠢事。


    他恭敬的态度,已然把赵清仪当成半个主子。


    赵清仪怔愣,以为听错了,“县主?”


    李彻几人也抬眸看去,眼底盛满疑惑,都想从黄内侍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黄内侍只是笑,后头的小内侍忙不迭要来一盏热茶奉上,赵清仪道了声谢,将茶饮尽,才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阁大学士赵怀义之女赵清仪,性秉淑慧,深明大义,体恤时艰,捐输白银三万两助赈,活民甚众,义行可嘉,特破格加恩,赐封宸华县主,钦此!”


    黄内侍嗓音奸细,声量却不小,足以覆盖整个前院。


    宣读完毕,他将圣旨金册双手奉上,笑眯眯的说,“宸华郡主,快接旨吧。”


    最兴奋的莫过于两个婢子,跳脱的俏月见自家奶奶还怔愣着,赶紧催促,“大奶奶……哦不,县主,您快接旨呀!”


    赵清仪这才如梦初醒,叩拜谢恩。


    心里却疑窦丛生,她不过捐了区区三万两,何德何能,居然换来一个县主之尊?


    而且这封号……宸华……宸……


    “宸”之一字,象征帝王威仪,非帝后宗亲不敢用,尊贵如长公主都没有这份殊荣,如今却用在自己身上,实在逾制。


    这让赵清仪莫名不安。


    她想要的只是声望,是帝王朝臣的一句赞扬,是来日和离的一条后路,却如何都想不到,居然换来了这泼天富贵。


    不止赵清仪自己惊讶,后头的李彻罗氏几人,全都震惊不已。


    但最震撼的莫过于罗氏,她虽没读过几本书,听不懂圣旨上通篇的溢美之词,但“捐银三万两”,“册封县主”几个字眼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晕倒过后,身子虚弱不怎么出门,只知赵清仪近日在忙活流民的事,多的她并不知情,如今乍然听闻对方瞒着自己,捐出了整整三万两白银,还换来一个县主之位,罗氏的天又一次塌了。


    尤其她前脚才被人骗光了家底,而李素素出嫁在即,所须数额正好是三万两。


    她为了这三万两愁得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而赵清仪大手一挥,就把她迫切需要的三万两白银,捐、出、去、了!


    捐给了一帮毫不相关的流民!


    罗氏两腮皮肉以极细微的幅度颤抖起来,她手脚僵直,额角青筋暴突,全身血液变得沸腾滚烫,在她五脏六腑中横冲直撞,让她无法控制的表情,甚至是呼吸。


    “娘……娘!你怎么了?”离她最近的李素素察觉出异常,用力摇晃罗氏。


    罗氏很想回应,可她的四肢脸颊,还有舌根瞬间麻痹,她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不甘的怒吼堵在喉咙深处,化作一阵漏风般的怪异声响。


    “娘!”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罗氏身上。


    罗氏手脚渐渐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口歪眼斜,涎水横流,整个身体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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