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自食恶果


    重生后,赵清仪不愿如前世那般无缘无故病倒,便有意爱惜自己的身子,日日以药膳滋补调养,气血渐渐好了起来,加上她本就不是纤细柔弱之人,这一巴掌力气大,打得结结实实。


    李素素惨叫一声,捂脸倒在箱笼上,磕得腰腹生疼。


    她没料到赵清仪居然敢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出手打她,气得牙齿打颤,“你……你敢打我?”


    “素素!”


    罗氏慌忙去扶,气急败坏道,“反了天了!素素不过就是打了个奴婢,你何至于此?如此悍妇,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婆母吗?”


    “嫁入李家三年,就是因为敬着婆母,所以有些话我始终没说,你们可能不清楚我的规矩,我这个人,护短。”


    赵清仪没有丝毫惧意,她身量高挑,往那儿一站,气势上天然压过了罗氏母女,只是她平日温和,让人觉得好相与,如今这一发怒,秾丽的眉眼才显出锋锐。


    “檀月是我赵家出来的婢子,我是她主子,我都没打过她,小姑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动手,可还有将我这位长嫂放在眼里?”


    这还有求于她,就敢蹬鼻子上脸。


    李素素挨了一巴掌后,人也从即将成为伯府少夫人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她被即将到来的婚事冲昏了头,便觉得从今往后府里的人都该顺从自己,檀月那句话不合她心意,这才动了手。


    回头想想,自己的嫁妆还得指望赵清仪,心下便后悔了,只是来不及找补,赵清仪就打了她,又快又狠。


    李素素气不过,死死咬着下唇,“不就是一个婢子,我可是李家的姑奶奶,很快就是伯府的少夫人!我便是打她又如何?”


    唯有高官或勋贵人家的嫡妻,因夫得荣,才配得上一声夫人,伯府少夫人,和李家大奶奶,任谁都分辨得出孰尊孰卑,到那时候,赵清仪还得回头向她行礼问安。


    思及此,李素素更有了底气。


    “伯府少夫人?”


    赵清仪冷笑,当着罗氏母女的面,直接把嫁妆单子撕成两半,扔在李素素脸上,“好一个伯府少夫人,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你还能否如愿以偿,高嫁伯府。”


    罗氏顾不得哄李素素,侧身挡住赵清仪的去路,“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难堪?”


    又冲李素素挤眉弄眼,“素素,还不快同你嫂嫂道歉?”


    李素素委屈落泪,她都被赵清仪打了,娘居然还要她去服软?


    她才不要!


    “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你,我同样能嫁入伯府!”


    李素素笃定,忠勇伯府王夫人是看中了自己,这才不介意门第身份要来提亲,既如此,想必也不会介意她嫁妆厚薄,反正等她嫁过去,就有现成的荣华富贵可享,便没必要盯着赵清仪那点钱了。


    若非赵清仪在场,罗氏都想给这蠢女儿一巴掌。


    李素素就跟看不懂她眼里的暗示一样,一脸倔强,“娘,我们不求她!不就是三千两嫁妆,我们自己想办法!”


    自赵清仪过门,娘可是背地里偷偷攒了不少银钱,李素素是知道的。


    罗氏却被她的话气到快吐血,没舍得打脸,便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低声呵斥,“胡说八道什么?那可是三千两,不是小数目!”


    要她想办法,那不是要她老命吗?


    虽然,她也不是拿不出这三千两,可想到那些钱的用处,罗氏又心疼,现在拿出来给女儿添妆,实在是浪费了,她得留着钱生钱,将来还得为彻儿,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


    “娘……”


    李素素还想再说什么,被罗氏捂住了嘴。


    赵清仪似笑非笑,“既然小姑都说要自己想办法,那我就不多事了,夜深了,儿媳告退。”


    三千两?李素素想得太简单了。


    忠勇伯府怎么可能只图她区区三千两嫁妆?待那件事一发生,李素素的嫁妆可得翻倍,数额之大,足以让李家倾家荡产。


    而这一切都是王夫人精心算计,到那时候,即便李家想悔婚也悔不成。


    赵清仪乐意看她们作死,转身便走。


    罗氏不肯,索性张开双臂堵住门,不让她走,“好儿媳,素素她就是个丫头片子,不懂事,切莫将她的话当真。”


    檀月还记着那一巴掌的仇,冷不丁说,“姑奶奶也十六了,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罗氏心里也恼这婢子,却不敢发作,还想好言劝赵清仪回心转意,施以援手。


    赵清仪打断罗氏接下来要说的话,别有深意道,“今夜婆母有句话说的极是,伯府是什么门第?那可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勋贵人家,婆母也该想想,王夫人,究竟因何瞧上李家?”


    罗氏一怔。


    因何瞧上李家?那自然是因为那十三郎喜欢她的素素了!


    “王夫人是伯府夫人,她瞧上了素素,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是,王夫人当然有自己的道理,有自己的目的,不过……”


    赵清仪话锋一转,“婆母心里也该有数,李素素有什么值得王夫人青睐?”


    “王夫人看上的,当真只是你的女儿吗?婆母该明白一个道理,德不配位,必有殃灾。”


    “如果仅仅三千两嫁妆就能高攀伯府,怎么不见别家姑娘也来高攀?”


    赵清仪声音温柔,却字字珠玑,听得罗氏毛骨悚然,只是罗氏不在其位,又如何知晓伯府里的腌臜算计。


    “王夫人点明了要娶素素,瞧瞧这满屋的礼物,可见王夫人是真心喜欢素素。”罗氏只相信自己所认为的。


    赵清仪上扬的眉梢微挑,她言尽于此,罗氏自己被伯府富贵迷了眼,事发之后,也怪不到她头上了。


    她且看看这门婚事,最后要如何收场。


    赵清仪糟糕的心情隐隐转好,拂过袖摆处反复的缠枝花纹衣袖,便漫不经心地绕过罗氏,刚跨出门去,就见到迎面走来的李彻。


    李彻还是那张黑脸,上来就质问,“你怎么回事?为何又惹得母亲生气?”


    “你妹妹要出嫁,你娘来找我要嫁妆了。”横竖都撕破脸了,赵清仪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讥讽,“这本就是你娘,还有你这个做兄长该筹备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说完懒得理他,只是这次经过李彻身边时她警惕了,刻意收回手离他远些。


    当着罗氏和满院下人的面,李彻没有再与她拉扯,只是等人走了以后,他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脸烦闷,“母亲,你怎么好意思开口问她要嫁妆?你是嫌我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罗氏本以为他来,会好好教训赵清仪一顿,没料到他开口居然是责怪自己,当即竖起眉毛,“你不去劝赵氏,反来怪我坏了你的名声?你也不想想,你妹妹都要嫁入伯府了,没有像样的嫁妆,嫁过去了,那才是真正丢咱们李家的脸!”


    李素素正好这会儿哭着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开始哭,“哥哥,赵清仪居然打我!你看她把我脸打的!”


    李素素把挨打的那半张脸展现在李彻面前,果然是清晰的巴掌印。


    李彻头更痛了,罗妈妈过去喊他时,分明说的是李素素打了婢子,怎么这会儿李素素自己又挨打了?


    眼下他实在没心情理会这些杂事,简单向罗氏请了安,“母亲,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罗氏看他一脸愁容,也不忍心,便拉着他放缓了语调,“你先别急着回去,你今晚到揽月阁,好好同赵氏说说,一来要圆房,二来,就是想办法让她开库房,给素素添妆,素素要嫁伯府,她过得好了,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她还不知李彻先前就是在揽月阁里碰了壁出来的。


    罗妈妈一直没来得及禀报此事,正要说,就见李彻拂开罗氏的手,“知道了,儿子近日劳累,就不过来请安了。”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罗氏看出他心中不痛快,也不敢问,只好先让李彻回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琼华堂里,罗妈妈才敢小声地说,“太太,先前老奴去请大奶奶时,大爷就在奶奶院里,只是老奴瞧着大爷脸色不好,似乎是吵架了。”


    “什么?”


    罗氏以为儿子是为停职在家的事烦心,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赵清仪,她顿时没了先前的好脸色,“这个贱妇!不肯为素素添妆,还侍奉不好夫婿,我李家娶她有何用?”


    罗妈妈怕被人听见,“哎呀太太,您小点声儿……”


    如今罗氏大权旁落,已是赵清仪掌家,她们做下人的可不敢在明面上开罪赵清仪。


    罗氏气到头晕,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不能再如此纵容赵氏了,我彻儿身边也不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贴身伺候,不是还有个玉袖吗?叫她今晚去伺候彻儿,务必把彻儿这口恶气顺下去。”


    罗妈妈讪讪地说,“是,玉袖姨娘倒愿意服侍,只是她的脸还没好全,估摸还得有几日……”


    说到脸,罗氏不由想起那个同样长了红疹,被她误会成感染天花赶出府去的赵漫仪,原先她还不知骏哥儿身世,慌乱之下把人赶走了,后来才知晓赵漫仪竟是骏哥儿的生母,也是李彻这三年来养在岭南的外室。


    罗氏嗡嗡作响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她真是糊涂了,赵清仪出身赵家,赵漫仪也同样是赵家的女儿,即便不如赵清仪,也不会差太多。


    关键是,赵漫仪肯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为李家生下了骏哥儿,可见她是真心实意对待彻儿,想必,她愿意为李家付出。


    横竖赵清仪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指望不上了,罗氏索性把主意打到赵漫仪头上。


    “听说,那赵家三小姐是个和离的寡妇,不若,叫彻儿把她纳了?”


    似乎是老天爷都站在罗氏这边,正巧骏哥儿跑过来,抱着罗氏的腿呜呜哭泣,“祖母,祖母,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他受不了赵清仪这个当家主母,还是娘亲对他最好。


    小孙子一来,罗氏的心情便好转起来,笑眯眯地捏了捏骏哥儿的小脸,“好好好,祖母都依你,待你小姑姑出嫁了,祖母就想办法,让你和你娘亲团聚,好不好?”


    罗氏打定主意,等后日李素素婚事定下了,便要与李彻商量纳赵漫仪做妾的事。


    —


    赵漫仪尚不知自己成了罗氏眼中的猎物,自从被李彻推出去吃了个闭门羹,她回到赵家气得又是摔东西,又是打骂下人,方姨娘劝不住,索性由着她发泄,只警告院里人管好嘴。


    赵漫仪本就是个寡妇,即便死了丈夫也该留在夫家,但赵漫仪那会儿已经怀有李彻的骨肉,而丈夫是个不能人道的病秧子,继续留在夫家,时日久了,肚子是瞒不住的。


    方姨娘以心疼女儿守寡为由,在二房老爷赵怀良面前,整日以泪洗面,哀哀戚戚的哭求,总算是让赵怀良心软了。


    赵怀良官职不高,但靠着大房的脸面还是打通了官府,硬是以对方冲喜骗婚为由,要求和离,对方压不过赵家权势,这才松了口,给了赵漫仪一封放妻书。


    像赵家这般清流世家是容不下和离妇的,方姨娘就以养病为由将女儿送走,赵漫仪便顺势去了岭南做了李彻的外室,并在岭南生下骏哥儿,如今又因为李彻的缘故重回京城。


    虽无人再提赵漫仪和离守寡一事,但稳妥起见,还是得低调做人,这种乱发脾气的情况切不可传扬出去。


    方姨娘打点好院中下人,这才离开内院到了外头,一个婆子悄悄上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方姨娘本就因为女儿的事,对李家和赵清仪心有不满,闻言一张芙蓉面沉了下来,“……居然没死?”


    话刚出口,她便警惕地环顾四周,好在四周的人已经被清走了。


    方姨娘握紧了手中团扇,沉默片刻,才冷道,“这大房一家,真是命大。”


    不过,那又如何?回到京城,回到赵家,想要大房死的人,可就不止她一个了。


    方姨娘深吸口气,转身离开。


    之后短短两日,关于大房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赵府,孟家也有所耳闻。


    兹事体大,孟嘉文来不及递拜帖,便一早匆匆登门求见,他是赵清仪的表兄,又是孟家大公子,李府下人对他自是恭敬有加。


    赵清仪每日卯时便起,梳洗用膳后准备出府巡视铺子,得知表兄前来,便让管事妈妈将人领到前厅去。


    表兄妹一见面,孟嘉文就屏退了其余人,只剩赵清仪的两个心腹婢子。


    “表妹,我有姑父姑母的消息了。”孟嘉文是跑马过来的,刚坐下便饮了一大杯茶水,勉强压下那股紊乱的气息,“你听了千万别急。”


    赵清仪心头咯噔一下,浑身紧绷起来,“表哥,你慢慢说。”嘴上让他慢慢说,心里却比谁都紧张。


    她害怕又是和前世一样的结果。


    就听孟嘉文道,“姑父姑母回京路上,遇上流匪劫道了。”


    赵清仪霍然起身,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一张俏脸惨白。


    孟嘉文赶忙安抚,“你先听我说完,姑父姑母没事。”


    他拍了拍赵清仪的肩头,示意她坐好,“最近不知是何缘故,各处都不太平,姑父姑母正好在顺德府遇到一伙劫匪,他们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经出了不少人命,所幸姑父姑母到了顺德府时,跑去给你买特产,这才错开一日,等那伙劫匪再拦路害人时,姑父姑母后头正好跟着驸马的人。”


    “这位长公主的驸马,想必表妹有所耳闻,那是个江湖人士,武功高强,随行之人全是武林高手,三两下就将那帮流匪打趴扭送官府,姑父姑母这才保住一命,就是……”


    说到这里,孟嘉文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就是小表弟他……”


    赵清仪刚放下的心,登时又悬了起来,“弟弟他怎么了?”


    “小表弟他在混乱之中*跌下马车,不慎磕破了头,晕了过去……”


    重来一世,赵清仪根本无法承受任何坏消息,闻言她鼻头一酸,泪水便涌了出来。


    是心疼的,又是庆幸的。


    心疼弟弟受了伤,又庆幸这一世,父母弟弟都还活着,捡回了一条命。


    “好了好了。”孟嘉文连忙要去安抚,“你且安心,我听郎中说只是小伤,性命无碍,眼下孟家已经派人去接应了,后面的路又有长公主与驸马一起,想必不会再出岔子。”


    檀月俏月也用帕子为赵清仪拭泪,赵清仪跌坐在圈椅上,重活一世,还是第一回哭出声来,她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已经不奢求什么了,这一世,她能保住父母弟弟,就是万幸。


    赵清仪擦拭好眼泪,小声问,“表哥,你方才说,我父亲母亲是遇到了长公主和驸马?”


    “是啊。”孟嘉文想到这,不由感慨,“真真是上天眷顾了,若非如此,姑父姑母生死难料。”


    赵清仪陷入沉默。


    上辈子,父母弟弟出事后,长公主与驸马途经山西,他们得知有劫匪肆虐,决定解决此事,后来又在义庄认出了父母弟弟,并为其殓尸,将他们带回上京安葬。


    而这一世,因为自己的传信,父亲选择绕路,意外在顺德府与长公主驸马偶遇。


    可若不是遇到了长公主驸马,父母弟弟依旧难逃一死。


    这和赵清仪原先的打算不符,上辈子,顺德府并没有劫匪出没,她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又让他们推迟一日上路,就是为了避开这场截杀,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父亲母亲是在何日遇到劫匪?”赵清仪直觉事情不对。


    孟嘉文皱眉沉思,“算算时间,应当是……六月初十?”


    消息从山西传回上京,差不多也要个五六日,他也是粗略的估计。


    赵清仪脑中飞快回忆前世,出事时间大概对上了,唯有出事地点……


    看来,上辈子父母弟弟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针对。


    赵清仪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盛夏六月,她却浑身发冷,莫非是因为父亲即将与张首辅一同推行新政的缘故?


    若是如此,事情就说得过去了,但只怕将来,他们赵家还会不得安宁。


    孟嘉文并不知赵清仪在想什么,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表妹,你没事吧?”


    赵清仪回神,“没事,我只是在想,该如何答谢长公主与驸马的救命之恩。”还有前世,为她父母弟弟收殓的恩情。


    孟嘉文看她在李家过得辛苦,以为她是在愁钱,自信的一拍胸脯,“你放心,待长公主与驸马回京,我孟家即刻备下厚礼,登门答谢。”


    “有劳表哥,还有一事。”赵清仪忖了忖,认真道,“表哥想办法差人去顺德府衙,打听那伙劫匪的来历。”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孟嘉文虽不涉政,但他久经商场,人心那点弯弯绕绕他自是知晓,加上姑父升入内阁,要推行新政,嫉恨者众,他便猜到劫匪一事不简单,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帮劫匪了,若能审问出有用的消息最好。


    “最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孟嘉文叮嘱完后,又给赵清仪留了些护院随从,才匆匆离去。


    孟嘉文是晌午前来的,走后不久,琼华堂的罗氏母女便忙着梳洗准备,今日,正好也是忠勇伯府上门提亲的好日子,除了揽月阁,几乎整个李府的人都在进进出出,忙着布置府邸。


    晌午过后,忠勇伯府如约登门提亲,王夫人亲自前来,带了足足四十八抬聘礼,于李家门第而言,已显重视之意了。


    罗氏母女换了身体面衣裳,笑得合不拢嘴,当场便交换庚帖,立下婚书,两家又闲话许久,日头渐渐西沉。


    婚事已经落定,李素素看向窗外的日头,时辰不早了。


    她站在罗氏身后,怯生生开口,“娘,女儿房里的绣线快用完了,我能否……”


    李素素即将出嫁,已经开始着手绣自己的婚服了。


    罗氏下意识去看王夫人的脸色,王夫人哪有不愿意的,笑着说,“可要我送两个丫头陪你同去?”


    李素素藏在袖中的手正攥着一张字条,闻言忙摇头,“不用不用,都是小事,就不劳王夫人费心了。”


    王夫人眸色微不可查的沉了沉,旋即又恢复笑脸,任谁都没能看出其中端倪。


    出了琼华堂,李素素还让婢子为她整理衣冠,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绣海棠交领短衫,配翠竹青百褶罗裙,较她往日打扮艳丽三分,但想到一会儿还要去见人,她仍觉不够,心中忐忑。


    上回在相国寺偶遇,她都没好好打扮一番,今日这样,应该算得体吧?


    李素素思及此,小心翼翼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字条。


    婢子还有些犹豫,“姑奶奶,您当真要去赴约?”


    就在王夫人登门提前之时,一个伯府的丫头悄悄给李素素塞了字条,说是十三郎写的,字条上约她定亲后出门,一同画舫游湖。


    婚前与男子私会,即便这人是她已经定下的未婚夫婿,李素素也不敢与罗氏坦白,可她又按耐不住,迫切想再见那十三郎一面。


    李素素脑海中浮现出十三郎的俊秀模样,再次脸红心跳,也更坚定了她要出府见面的决心。


    就在她刚即将跨出街门之时,赵清仪领着檀月俏月还有一众护院,从另一条路上走来,与她碰面。


    李素素脚步一顿,连忙把字条藏好。


    赵清仪不动声色。


    前世的这一幕,还是上演了。


    那时她见李素素神色不对,怕惹出事端,便叫俏月抢了那张字条,得知事情原委后极力阻止,可李素素不仅不听,执意赴约,惹出祸事了还反咬她一口,让罗氏认定是自己暗中推波助澜害了李素素,为此她罚跪宗祠整整一个月,逼她不得不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李素素。


    那时她只顾着李家的颜面,顾着李素素的闺中清誉,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一次,她不会去看那张字条,更不会阻拦李素素与外男私会。


    许是得知父母弟弟平安的消息,又或许是因为即将发生的大事,赵清仪眼下心情不错。


    杏眸随意扫过李素素背在身后的手,微勾唇角,“小姑有事要出门?”


    “和你没关系。”李素素还记恨着赵清仪不肯为她添妆之事,说完头也不回出去了,街门外还有一顶轿子候着。


    赵清仪看着轿子步步远去,淡笑抚鬓,“今日闲来无事,就去明心湖对面的清韵茶楼坐坐吧。”


    她已经等不及,要去看出好戏了。


    “来人,备轿。”


    与接走李素素的轿子不同,赵清仪的轿子通体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雕刻的花鸟鱼虫争相呼应,四角有缀着流苏的银铃垂落,轿顶更嵌有琉璃宝珠,天色一暗,整座轿子宝光流转,极尽奢华。


    在她重生之前,这轿子日常为罗氏与李素素所用,重生后她便不让外人碰了,平时出门多是步行或乘坐低调的马车,今日是心情好,加之天色不早了,才让小厮抬出这座轿辇。


    檀月俏月也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不过二人还想着罗氏母女要她们奶奶添妆,以及赵家大房路遇劫匪的事,心里正不痛快呢。


    半炷香后,轿子四平八稳地落在清韵茶楼门前,这茶楼是孟家的产业,平日便是人来人往,今日因对面的明心湖有画舫夜游,更是引来不少客人。


    傍晚时分,掌柜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顶发着光的轿子,忙小跑出来相迎,“赵大奶奶,您今儿个怎么得空来了?”


    孟家可就这一位表姑娘,又是赵家嫡长女,孟家上下无人不识。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赵清仪笑眯眯的,让檀月从钱袋子里抓了一把银花生,“四楼的天字一号房可还在?”


    “在的在的。”掌柜接过银花生,忙点头哈腰,“大少爷有吩咐,这天字一号房永远都给您留着,外人用不得。”


    赵清仪在掌柜与几个伙计婢子的簇拥下,款款上了四楼。


    茶楼越往上,越是供贵客使用,价格昂贵,寻常百姓消费不起,因此即便一二楼熙熙攘攘,到了四楼便也冷清下来,不说单独的雅间,便是大堂也没见几个人。


    赵清仪没有进到天字一号房,而是直接坐在临湖对面的槛窗前,这个位置视野开阔,整片明心湖尽收眼底,一艘艘画舫漂浮在清澈湖面上,暮色将至,画舫上挂起了成串彩灯,远远望之,流光溢彩,灯影摇曳。


    掌柜端上了茶,恭恭敬敬呈到她面前,赵清仪用茶盖轻轻拨弄,大堂里顿时茶香四溢,“这样好的位置,只我自个儿坐这赏景,实在可惜了。”


    掌柜有些摸不准她的意图。


    赵清仪示意檀月,檀月便将手头的银子都递给掌柜,“我家奶奶的意思是今日她请客,广邀贵客到四楼一坐。”


    上京官宦权贵的子弟时常会邀亲朋好友到茶楼小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赵清仪这般手头阔绰,是以大多官家子弟都在二三楼相聚,视野到底不如四楼开阔。


    但过会儿明心湖上就有好戏可看,没人来瞧,岂不可惜?


    掌柜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这赵大奶奶实在是钱多得没处使了,面上还是收钱照办,让伙计下楼去请人。


    白得的好事,几乎没人拒绝。


    赵清仪回到天字一号房,就听得楼梯上陆陆续续传来的动静,有男有女,有勋贵子弟,亦有不少文人书生,还有些官家小姐。


    碍于男女有别,大堂用十二扇琉璃屏风相隔,男女各自落座,都下意识眺望窗外,很快就被目之所及深深震撼,大多在感叹这楼上风景云云。


    一片赞叹声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画舫动了!”


    画舫动了,迎风缓缓驶向湖心,也意味着,该上船的人,都上了。


    赵清仪坐在窗前,支着脑袋吃着茶点,一脸好整以暇,两个婢子还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百无聊赖之下,也将目光投向明心湖。


    这一瞧可不得了,一道水红色的身影格外扎眼。


    俏月张大了嘴,“那、那不是姑奶奶吗?”


    檀月也凑到窗前,“她旁边,怎么还有个男人?”


    那男子自是与李素素相国寺一遇的十三郎了。


    赵清仪细细嚼着口中的云片糕,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倒是两个婢子看得津津有味。


    俏月就差没笑出声来,“没想到,姑奶奶大晚上居然在外头私会男子,这要传出去了,姑奶奶的清誉可就全毁……”


    她反应过来,话音戛然而止,蓦地看向赵清仪,“奶奶,您请了这么多人上茶楼,莫非……”


    “嘘。”檀月食指压在俏月唇上,“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奶奶只是钱多没处使,请人来喝茶看戏,哪儿知道有人大晚上在画舫私会男子呢?”


    俏月反应过来,笑着点头,“对对对,咱们奶奶哪儿知道啊。”


    两个婢子说着,又笑歪在一处,继续盯着那艘画舫,半晌,随着画舫里的男女相拥,俏月羞得捂住眼睛哇哇直叫。


    “哎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嘴上说羞,捂着眼睛的手指缝却张得老大,恨不得把对面的人看出花儿来,然而下一刻,她就被对面的情况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公子突然闯入,口中怒喝,“贱人!”打断了李素素与十三郎相拥。


    那坐着轮椅的公子身着云纹锦,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生得与忠勇伯府王夫人有几分相像,尚算眉目端正,只可惜瘸了腿,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瞪着李素素,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好啊你,前脚同本公子定了亲,你后脚就在这儿与男人私通!”


    他的声音很快吸引了画舫中的男男女女,时下民风开放,特殊节日或场景下,年轻男女一同出游也属常见,譬如今日的画舫夜游,就有不少定了亲的年轻男女,或已婚夫妻同游。


    但听到有人私通,还是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李素素原本沉静在与十三郎相会的温情之中,猝然被骂,她一脸茫然。


    “你个贱人!贱人——”对方很是恼火,转动轮椅就要冲过来。


    李素素吓得尖叫,瑟缩在十三郎怀里,她完全不认得来人是谁,“你、你谁啊?”


    “我是谁?”年轻公子快气笑了,“我乃忠勇伯府十三公子!梁冶!”


    李素素脑子“嗡”的一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忠、忠勇伯府?……十三公子?”


    梁十三身后的一个小厮,深觉自家郎君被眼前的女人辜负了,气愤的说,“没错!我家公子正是与你定了亲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四个字重重砸在李素素脑门上,她手足无措,看了眼瘸腿的梁十三,又看了眼身旁相貌清俊,身量高挑的十三郎,扑过脂粉的小脸倏地苍白。


    “不、不可能!”


    李素素摇头,抖着唇,“你怎会是与我定了亲的梁十三?我身边这位才是我的未婚夫婿,才是伯府的十三公子!”


    “可笑!”


    梁十三若能站起来,定会上前揪住这对狗男女狠狠扇他们几个耳光,他一只手用力攥着轮椅把手,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着李素素身边的男人,因为气急,手指都在发抖。


    “他……他不过是我母亲的远房侄儿,家中排行十三,因父母双亡,我母亲可怜他,才将他带到伯府里养着罢了!他算哪门子的伯府公子!”


    “王十三!你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梁十三最后一声质问,目眦欲裂。


    李素素彻底凌乱了,她脚下一个踉跄,扶着画舫边上的护栏勉强稳住身形。


    梁十三……王十三……


    怎么有两个十三郎?都把她绕进去了!


    惶恐之下,李素素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再次定睛打量坐在轮椅上的梁十三,一股深深的绝望席卷全身。


    “不可能……我怎么会和一个瘸子定亲?与我立下的婚约的,分明就是我身边的十三郎!”


    梁十三似是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还有今日刚立下的婚书,“这是相国寺当日,我母亲与你交换的定亲信物,还有这婚书,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与你立下婚约之人,是我梁十三!”


    围观众人哗然,就连茶楼里的看客们也被那艘画舫上的动静吸引了视线。


    事已至此,梁十三羞愤难堪,当场将婚书狠狠砸在李素素身上。


    李素素来不及痛呼,慌乱的手捡起婚书仔细看去,果然写着梁十三的名讳,一开始,她和娘也是看过这份婚书的,当时并未觉得哪里有问题。


    直到此刻,她与她的十三郎画舫夜游,她才知道,原来伯府居然有两个十三郎。


    相国寺与她见面,害她一见倾心的是伯府王夫人的远方侄儿,王十三,而与她定亲立下婚书的,是个瘸子梁十三。


    当初相国寺,王夫人一口一个十三郎,要她和伯府结亲,事后回到李家,她和罗氏去调查过,只知王夫人的嫡子家中排行十三,便误以为那日见到的十三郎,就是王夫人的嫡子,是伯府的嫡子。


    那般相貌身世,李素素巴不得即刻就嫁过去,以至于今日定亲,她和罗氏都没有细细查过伯府底细,更不知伯府有两位十三郎,而真正的十三郎,竟是个相貌平平的瘸子!


    忠勇伯府居然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欺骗她和娘亲!


    李素素天都塌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栗,终于她忍无可忍,要把婚书撕了,可那婚书是用绸缎所制,寻常人是撕不碎的。


    一通发泄过后,她把婚书扔进明心湖里。


    梁十三震怒,“你——”


    李素素自小被罗氏娇惯着,她咽不下这口气,冲着梁十三怒喊,“我不要嫁给瘸子!我不要嫁给瘸子!”


    一口一个瘸子,彻底激怒了梁十三。


    “你个贱人!”


    梁十三竟强撑着从轮椅上起来,直接朝李素素扑过去。


    王十三早就闪得远远的,而李素素还处于得知真相的惊骇之中,根本躲闪不及,本能之下,她口中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就从护栏上翻了过去。


    “噗通”一声坠入湖中,掀起巨大水花。


    第22章 第22章痛打落水狗


    “啊——”


    不止那艘画舫,清韵茶楼里的客人们瞬时沸腾起来。


    俏月掩唇惊呼,“姑奶奶……落水了!”


    “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回荡在黑夜里,画舫上人心惶惶。


    檀月虽然不喜李素素,心中还记恨那一巴掌,但想到那终究是一条人命,不由问,“奶奶,可要派人去救她?”


    “不用。”赵清仪修长的手臂搭在窗前,神色始终平静,她知道李素素不会死,但看着水里扑腾之人,还是转头吩咐,“找个妇人借件衣裳,给她送过去。”


    李素素突然落水,画舫顷刻间乱作一团,梁十三因瘸腿的缘故,这一扑,自己也摔倒在地,所幸他身旁还有小厮搀扶,而王十三则扒在护栏上朝湖水里张望。


    李素素尝试呼喊救命,可一张口,湖水便源源不断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神志不清,除了最初开始扑腾几下,慢慢就没了挣扎的痕迹。


    此时画舫正在湖心中央,即便湖岸对面有小船划来,想救下李素素只怕也来不及。


    王十三暗暗咬牙,若是不救,人肯定会死的。


    人死了,伯府可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而他把差事办砸了,在姑母王夫人眼中,自己也将失去利用价值。


    王十三心一横,脱下外袍罩衫,干脆利落的跳入湖中,带着濒临溺死的李素素游向对岸。


    夏日衣衫本就轻薄,李素素又被人从湖水里捞上来,她浑身湿透,鬓发眉眼皆挂着成串的水滴,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浸湿的衣衫更是紧紧贴着肌肤,将少女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


    因为惊吓过度,李素素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只本能地依偎在王十三怀里瑟瑟发抖,面对围观之人的指指点点,她脑子一片空白,只一个劲儿的发抖,往日骄横泼辣的人,这会儿惊恐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至于王十三,把人救回来后,就甩开了李素素,一副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模样。


    李素素无助地趴在地上,恨不能蜷成一团,一个妇人上前,为她披了件衣裳遮挡,仅此而已,却让李素素放声大哭。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伯府少夫人的美梦,她的名声,她的清白,全都完了。


    在李素素身后,清韵茶楼中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气氛再次沸腾。


    “那不是李探花的妹妹吗?怎么跑出来与外男私会,还把自己弄湖里了?”


    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大笑出声,戳破了李素素的身份,若是李彻在场便能认得此人,正是他不久前应酬时见过的昔日同窗,如今就在翰林院当值。


    他凭栏一声吆喝,楼上楼下几乎全都听到了,顿时引来哄堂大笑,说到了李素素,必然会议论到李彻,他被停职在家不算秘密,如今气氛正浓,不少人开始议论李家的二三事,如此一来,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赵清仪在隔壁雅间听得眉眼弯弯,半点不觉丢人,约莫是心情大好,她从托盘里抓了一把铜钱,朝窗外撒了出去,楼下便又传来阵阵惊呼,百姓们围在此处捡钱,更添三分热闹。


    涌向明心湖畔的人也越来越多。


    天字二号房内,楚元河姿态懒散地斜倚在罗汉榻上,迎着窗边习习凉风,他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握着玉骨折扇横搭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


    在他的角度,正好能见到隔壁伸出窗外的一截白皙素手,随着那大方撒钱的动作,腕间一对金镶红宝石手镯微微滑落,衬得那截皓腕莹白,纤侬合度。


    美人玉臂,大抵如此。


    楚元河欣赏那只朝窗外撒钱的玉臂,不禁薄唇轻扬,用折扇勾下腰间一枚缀着明黄流苏的双鱼佩递给福贵,“今日这出戏我看过了,还算满意,这枚玉佩,全当答谢东家今日相邀。”


    赵清仪大方,他又怎好吝啬。


    福贵领会,笑眯眯地接过玉佩,敲响了隔壁雅间的门。


    赵清仪主仆正准备回府,见到福贵送来玉佩,两个婢子面面相觑。


    福贵含笑,“赵大奶奶邀我家主子看了场戏,我家主子高兴,这玉佩算是他今日的茶点钱。”


    赵清仪眼梢微挑,让檀月收了玉佩,等人走了以后,她才拿过玉佩仔细打量,玉质上呈,可堪极品,可见出手之人来历不凡。


    但不管对方是否识破了她的算计,赵清仪都觉无伤大雅,横竖她只是请人喝了杯茶,可没插手李素素与人私会之事,这送上门的茶点钱,她收了。


    赵清仪重新坐上轿子,摇摇晃晃回到李府,已近戌时。


    李素素与人私会被伯府公子当场捉奸,又意外坠湖一事,经过茶楼百姓的口口相传,已经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忠勇伯府王夫人得知此事,看着坐在轮椅上一脸颓然,气到脸色发白的梁十三,她压下心底微不可查的一丝愧疚,当场发怒,“好一个李家,竟如此欺辱我儿,冶儿,你放心,娘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不必了。”梁十三垂着眼帘,神色淡淡,“今日之事,是母亲刻意安排的吧?”


    王夫人抿唇,不敢回应。


    沉默良久,梁十三闭眼,“退婚吧。”


    他早该知道的,他这样一个残废,怎会有女子心甘情愿嫁他为妻,而他又怎能奢求母亲真的为他寻一良家女子相配?


    他这个瘸腿的残废,纵是嫡子,也没有袭爵的资格,他早就是母亲眼里的弃子了,所谓婚姻,也不过是母亲拿来算计的筹码罢了。


    他这幅心如死灰的模样刺得王夫人心脏一疼,她缓缓蹲下身,想摸摸儿子的脸,梁十三却躲开了。


    王夫人的手僵在半空,泪水潸然落下,“冶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母亲的苦心。”


    新政十策之中,就包括了稽查六部,裁撤冗官,合并杂税,清丈田亩等数项,无一不动摇勋贵世家的根基,她们这些靠着祖宗荫封,在朝中尸位素餐的勋贵将会失去实权,而严查赋税更是断了伯府的生财之路。


    不仅如此,她们还要为名下隐瞒未报的田地补税,她粗粗估算过,新政一旦实行,隐田遭到清算,忠勇伯府将面对至少数万两的亏空。


    若是从前,区区几万两实乃小事,可新政将断绝他们财路,仅凭一个爵位的俸禄,根本不足以填上这个窟窿。


    可惜孟家没有女儿,又只赵清仪一个外孙女,王夫人选择自降身份与赵清仪的夫家联姻,也是未雨绸缪,期望这层关系能够保住伯府,只有保住伯府,她才能保住这个儿子,保他一生无忧。


    但眼下,王夫人无从解释,她起身抹去眼泪,又恢复了伯府主母的气势,带上一众仆婢,漏夜奔向李府。


    与此同时,李素素也哭哭啼啼的回到家中。


    罗氏看着浑身湿透的女儿,人已经傻眼了,“素素,你、你不是出门去买绣线,怎会落得这幅样子?”


    不提还好,一提李素素肠子都悔青了,她当时为了方便出门私会,没有带贴身婢子伺候,只坐了王十三安排的软轿出门。


    如今东窗事发,再没有人送她回来,她只能裹着好心人送的一件外衫,哭哭啼啼走回李家,一路上没少被人嗤笑嘲讽,这可比当日罗氏从诏狱出来还要狼狈。


    李素素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娘,我完了……我完了……”


    罗氏晌午过后便沉浸在与伯府联姻的欢喜中,压根没去打听外头发生的事,她赶紧把女儿扶进屋里,让人取来帕子给李素素擦拭头发。


    “哎呀,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说,可是有谁欺负你了?”罗氏整理着女儿的鬓发,看她小脸苍白,心疼得紧。


    李素素再次仰头大哭,“娘,我们被骗了!我们被骗了!王夫人骗我!”


    罗氏闻言板起脸,“呸呸呸,晦气!什么被骗了,你可不要胡说!”她宝贝似的捧着大红婚书,“这都立下婚书,签字画押了,怎会有假?”


    那婚书一出来,李素素美眸猩红,抄起剪子将那婚书剪得稀巴烂。


    罗氏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趴在地上捧着破碎的婚书一脸肉痛。


    便在此时,李彻带着一身酒气疾步而来,没等罗氏开口喊他,李彻便到了李素素近前,抬手一巴掌将人打在地上。


    “你干什么?”罗氏尖叫,扑了上去,“好端端的,你打你妹妹作甚?”


    “干什么?你问问你的好女儿!”李彻明显是刚从府外应酬回来,罗氏不知外头闹成了什么样子,他却是清清楚楚,这一路回来,他没少遭人奚落。


    昔日探花郎的胞妹,居然不知廉耻,在定亲当日就与外男私通,还被未婚夫婿当场捉奸!闹得整个上京沸沸扬扬,流言压都压不住!


    先是罗氏犯蠢进了诏狱,如今又是李素素整出败坏门风之事,依他看,这母女俩是想害死他!


    “你们害得我停职在家,风头尚未过去,又闹出天大的笑话,你们是要我彻底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你们才满意是吗!”


    李彻越想越气,过去揪住李素素的衣襟,又给了她一巴掌。


    李素素“啊”的惨叫,嘴角甚至被打出了鲜血,“哥哥,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她飞快爬起来跪好,拽着李彻的袍角哀求。


    李彻毫不客气,抬脚就踹。


    李素素被踢中心口,身子倒跌出去。


    罗氏自然闻到了李彻身上的酒气,以为他是仕途不顺拿素素撒气,便抄起茶盏摔在李彻脚边,“够了!大晚上醉醺醺的回来,你不关心你妹妹为何落水,上来就当着我的面又打又骂,我这个娘是死了吗?”


    历朝历代,孝道为先,纵使李彻再怄火,在罗氏的怒喝之下,他也只能收手,他后退两步,怒极反笑,“为何落水?母亲怕是还不知道,你的好女儿今日背着你,与外男画舫夜游,还被伯府公子当场撞破,这才坠落湖中!”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桩丑事,不若打死她算了!”


    罗氏脸色大变,震惊地看向女儿。


    李素素只一味痛哭,“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伯府用两个十三郎骗我,她们要我嫁给一个瘸子,那个真正的伯府十三公子,他就是个瘸子!根本不是我们在相国寺见到的那位郎君!”


    “那个瘸子还当众把我推进湖里!”


    罗氏脑中嗡嗡,脚下一个踉跄。


    什么两个十三郎?什么瘸子?她怎么听不懂了?


    不等李素素再解释,罗妈妈跌跌撞撞跑过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忠勇伯府的王夫人,带人上门了!”


    “她还敢来?”


    罗氏过去是敬着伯府的地位,如今乍然得知伯府的人欺辱自己女儿,气便不打一处来,当即走到门边抓起扫帚。


    罗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赶忙阻止,“太太莫冲动!那可是伯府夫人呐!”


    一句话,唤醒了罗氏仅存的理智,是啊,对方是伯府夫人,她便是要冲上去给女儿讨回公道,只怕反过来还得把她自己扭进大狱。


    可是……


    罗氏回头看了眼狼狈的女儿,今夜,只怕素素名声已毁,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忠勇伯府!


    李彻整理好衣衫,冷笑,“母亲大可上去撕闹,你看最后到底是伯府倒霉,还是我们李家倒霉?”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厌烦自己的母亲妹妹,好不容易得以调任回京,就因为她们连累,害得自己停职在家,然后是过继骄儿,再如今,李素素这桩丑事,更是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


    “你们事事都不同我商量,便与伯府草率定亲,现在又怪得了谁?”李彻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罗氏心中悔恨交加,怪自己没有弄清楚情况便给女儿定亲,更怪李素素这个死丫头,瞒着她跑去与什么十三郎私会。


    罗氏抓着扫帚,胸口一阵起伏。


    王夫人已经领着几十号人,气势汹汹闯入琼华堂,刚跨过院门就看见罗氏拿着扫帚,她鼻孔里溢出一丝冷哼,“罗氏,今夜你不给我伯府一个交代,你们李家休想好过!”


    赵清仪早回府了,事先就把府中仆妇调离琼华堂,此刻王夫人闯入其中,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下人出来阻拦。


    见对方人多势众,罗氏先前的那股气焰迅速被压了下去,她深*吸口气丢开扫帚,半晌,竟腆着一张笑脸,“王夫人,您要我给什么交代?我女儿素素,今夜可是当众被你儿子推进湖里。”


    她想着,若能好好解决此事便罢,谁料对方发出一声冷笑。


    王夫人不再掩饰内心对李家,对罗氏的轻蔑,下巴微扬,一脸倨傲,“这难道不是你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养好自己女儿吗?”


    “前脚才与我儿梁十三定了亲,后脚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外男私会!要不是被我儿撞见,只怕我伯府还要稀里糊涂娶个破鞋回去!”


    王夫人话锋犀利,眉眼皆是讥诮。


    罗氏被她说得脸色骤变,“你说谁是破鞋?”


    她再忍不了了,重新捡起地上的扫帚冲过去,“你说谁是破鞋?!”


    她凶神恶煞,是王夫人这等高门贵妇从未见过的市井泼辣样,看那扫帚挥来,在半空舞得猎猎作响,王夫人抱头尖叫,“啊!你个刁妇!你竟然……啊!”


    罗氏动作太快,一下就扫到了王夫人的裙摆,吓得她连连后退,好在带来的人手反应及时,当即将王夫人护在中间。


    罗氏被一个粗使婆子狠推了一把,噔噔噔倒退数步,她仍目眦欲裂,“你们伯府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欺骗素素,带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出来议亲,实则要我女儿嫁给一个见不得人的瘸子!如今你还把脏水泼到素素身上?简直岂有此理!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横竖已经豁出去了,罗氏索性和对方拼命。


    王夫人原本被她这幅样子唬住了,可一听罗氏居然敢骂她儿子是见不得人的瘸子,顿时心下火气,指着罗氏的鼻子,“你再说一句瘸子试试看!”


    “瘸子瘸子瘸子!”


    罗氏骂得唾沫横飞,“我要让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你忠勇伯府的嫡子,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瘸子!一个瘸子还想出来骗婚!我呸!”


    “你……”


    王夫人气到发抖,保养精致的面庞一阵青一阵红,“你住口!”


    “我偏要说!”罗氏就差跳起来骂,“你们忠勇伯府敢做还不敢认吗?我女儿素素颜面尽失,你们伯府也休想好过!”


    最后一句骂完,扫帚狠狠掷了过去,再次引来王夫人一声尖叫。


    王夫人原以为凭着自己的门第身世,罗氏一个寒门贱妇,只能任她欺凌,她说一罗氏就不能说二,没成想这罗氏就是泼妇!一个蛮横粗鄙的泼妇!


    “好啊你,你们李家给脸不要脸!”


    王夫人咽不下这口气,广袖一挥命令道,“给我把这泼妇摁下!”


    七八个粗使仆妇一拥而上,罗氏哪里肯坐以待毙,她若完了,她的女儿也就完了,思及此,罗氏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与那些粗使仆妇扭打起来。


    屋内跌坐在地的李素素亲眼目睹自己母亲与一帮下人打起来,对方人数又多,她心里又痛又急,慌忙爬起来也要加入。


    “娘,我来帮你!”她抄起一只鼓凳冲了出去。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一直隐忍的李彻再受不了,怒声呵斥,“都住手!”


    院里只他一个男子,这一声格外震慑人心,扭在在一处的几人下意识停了动作,罗氏本就不算茂密的发髻扯散了,乱蓬蓬的顶在头上,对面的仆妇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手上都是被抓挠出来的血痕。


    大概混乱之中,只有李彻尚算冷静,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王夫人跟前,深深作揖,“王夫人,家母也是爱女心切,这才冲动冒犯夫人,还望您看在你们同为人母的份上,互相谅解,不要同我母亲这等粗鄙妇人计较。”


    “况且……”李彻微微抬眸,“王夫人今夜前来,并未扬言退婚,与我李家必然还有商量的余地,不妨冷静下来,我们坐着谈。”


    能做探花郎的,大多生得仪表堂堂,王夫人又见他态度恭敬,好言好语,便打算就坡下驴,仰头整理好衣襟,“我来,确实不是为了与你们李家撕破脸。”


    眼看局面稍稍缓和,罗氏又尖声叫起来,“还商量什么?我素素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瘸……”


    “母亲!”


    李彻大声制止,眼眶通红。


    罗氏鲜少在儿子脸上看到这般冷酷的表情,声音一噎。


    王夫人也算看明白了,李家能做决定的,还得是李彻,而赵清仪又是他的妻,所谓出嫁从夫,想必只要李彻答应自己的条件,一切都好办。


    思及此,王夫人懒得再同罗氏这个泼妇计较,在李彻的示意下步入正厅,罗妈妈已经被李彻叫去沏茶了。


    王夫人是贵客,自然上座,罗妈妈把茶沏好端上来时,有些欲言又止,正好罗氏先前骂得口干舌燥,便也抓过茶杯浅啜一口,居然是她从前常饮的雀舌茶。


    罗氏扫过上座的王夫人,心下了然。


    还算赵氏识趣,知道有客人,便自觉送好茶过来了。


    王夫人也接过那只斗彩团花莲纹杯,其中茶汤青碧,凝翠溢香,她鼻尖轻嗅,宽大的袖摆遮掩,慢慢品出了这茶中滋味。


    “这茶……还不错。”王夫人心里愈加肯定。


    雀舌茶乃权贵巨富之家惯用的茶,而李家这般寒门,能拿出这种茶来招待客人,可见这些年赵清仪为这个家付出良多,若没有丰厚嫁妆,可撑不起这种日常花销。


    品过茶,王夫人觉得可以谈正事了,“明心湖之事,我不知是如何传开的,但有一点不可否认,李素素的名声已经毁了,我伯府若要娶她,少不得造人耻笑。”


    罗氏蹭地一下站起来,“要不是你搞出两个十三郎欺骗我女儿,我才不跟你定下这门亲事!”


    伯府门第是高,可一个瘸子有什么用?身有残疾不得科举入仕,又不能袭爵。


    李彻再次用眼神警告,随即吩咐罗妈妈,“母亲累了,送她回房。”


    “不必。”罗氏按捺着火气,重新坐了回去,“我听着便是。”


    王夫人轻蔑一笑,“我伯府不屑骗你李家,那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定下婚约之人就是我伯府嫡子,梁冶,梁十三,而非我那不争气的侄儿王十三,你们自个儿误会了,可怪不到我伯府头上。”


    罗氏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在此之前,谁能想到堂堂伯府,居然会用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计她呢?


    思及此,她蓦地想到了赵清仪前几天提醒她的话。


    “伯府是什么门第?那可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勋贵人家,婆母也该想想,王夫人,究竟因何瞧上李家?”


    罗氏心中警铃大作,原来,坑在这里。


    一个瘸子,即便是伯府公子,也难娶到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于是王夫人就把主意打到她们李家身上,李家虽是寒门,却还有李彻这个探花郎,时日一久,她们李家还能翻身,届时李素素的身份也将水涨船高,伯府的瘸子娶她的素素,便也不算吃亏。


    恨呐!实在可恨!


    这赵清仪必然早就知晓其中缘故,却故意不告诉自己!


    王夫人看着罗氏五彩斑斓的脸色,嘴角微微勾起,“李素素与外男私会一事成了板上钉钉,又当众落水,有失清白,为今之计,她只有两条路可走。”


    李彻知道,要商量的地方就在这里,便颔首,“愿闻其详。”


    “失了清誉的女子,要么草草出嫁,要么,就一根绳子吊死家中,就看你们李家要如何抉择?”王夫人语气不紧不慢。


    罗氏听到她说让李素素吊死家中,气得又要跳起来,这次被罗妈妈按住了。


    李彻拧眉沉思,“王夫人所说的草草出嫁,又是何意?”


    “她与我侄儿私会,落水后又是我的侄儿将她救起,她可以选择嫁给我的侄儿。”


    “你做梦!”


    罗氏身子被按住了,嘴巴还能动,她瞪着王夫人,“那王十三无父无母,又无家业,还敢勾.引我的素素,我怎么可能让素素嫁给这种人?”


    王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面上却还端着,“你女儿不知廉耻,嫁给我的侄儿,都算她高攀了。”


    “你……”罗氏捂着胸口,生怕自己背过气去。


    王夫人冲她莞尔一笑,“不过,你们若是愿意,也不是不行,还是同最初商定的那般,三千两嫁妆,一分都不能少。”


    李素素立在后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那王十三固然有一副好皮囊,可却是如母亲所说,他只是王夫人的远方侄儿,无父无母,又无家业可以继承,更无功名在身,自己还要倒贴三千两,实非良配。


    可自己的清誉清白已经……


    李素素掩面跑了出去。


    见此情形,王夫人也明白了李素素的态度,这是瞧不上她的侄儿,不愿嫁。


    她神情冷淡的说,“不想嫁给我的侄儿,也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我伯府依旧可以遵循婚约,迎娶李素素,让她做我伯府的少夫人,但是……”她抬手比了个数,轻飘飘飘地说,“嫁妆,得加十倍。”


    在场众人一愣,脑子飞速运转。


    三千两的嫁妆,十倍……三万两!


    第23章 第23章罗氏的催命符


    许是太过震撼,罗妈妈都忘了按住人,罗氏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就你那瘸腿儿子,还想我们赔上三万两嫁妆?你怎么不去抢!”


    三千两,咬咬牙还行,三万两,这是害她命啊!


    罗氏作势要去掐王夫人的脖子,被王夫人身边贴身嬷嬷挺身拦下。


    王夫人惊魂未定,看着被嬷嬷拦住,还冲自己张牙舞爪发疯的罗氏,她色厉内荏道,“你女儿身败名裂,莫说我们这般门第,就是寻常人家都不敢娶!三万两让她高嫁伯府,已经是你们李家祖坟冒青烟了!”


    罗氏朝她脸上狠狠啐了一口,“三万两,我何不将我女儿养在身边一辈子?又何苦叫她去嫁给一个瘸子!”


    王夫人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冷笑一声,“让你女儿嫁给我儿子,你觉得三万两不值,那你家探花郎的仕途,可值三万两?”


    罗氏在半空挥舞的手脚一顿,三角眼微微眯起。


    虽未说话,但王夫人知道,自己已经拿捏住了李家人了。


    罗氏固然疼爱女儿,却更在乎儿子的仕途,儿子毁了,整个李家就毁了,到那时,更别提李素素嫁人的事。


    “我伯府在上京虽不是数一数二的勋贵人家,可要拿捏一个小小探花,还是轻而易举的。”


    在见过李彻之后,王夫人就坚信李家会答应她的条件,“若李素素成了我的儿媳,你我两家便是姻亲,便是一家人,官场之上,我自会叫我兄长多多提携,就譬如眼下入翰林一事……”


    王夫人出现后,李彻自始至终表现得都很冷静,但亲耳听到王夫人的许诺,他搁在膝前的大手微微蜷起,已然动摇了。


    忠勇伯府的门第,不过是仗着祖上荫封,他还没把人看在眼里,可王夫人的兄长王仰止,那可是内阁次辅,与首辅张淮虚同在朝中,共持朝政,平分秋色,地位绝不亚于自己的岳父。


    若有王阁老出手相帮……


    李彻突然心跳如鼓。


    停职多日,四处碰壁,已让他倍感煎熬,再加上妻子的冷淡,更让他心灰意冷,如今面对王夫人突然递出的橄榄枝,他很难不心动。


    罗氏打量李彻的神色,也渐渐恢复冷静,她一妇道人家不懂官场,可看儿子的反应便知,王夫人的兄长一定是位厉害角色。


    一面是儿子的仕途,一面是女儿的姻缘,罗氏心中那杆秤开始缓缓倾斜。


    往好处想,三万两,买儿子平步青云,再加女儿一个伯府少夫人之位,如何算,这笔买卖都值得一试。


    王夫人将这母子的反应看在眼中,最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事情,成了。


    她搁下茶杯,缓缓起身笑着说,“若你们考虑清楚了,你我两家婚约,照旧。”说完便要离开。


    罗氏忽然喊住她,“王夫人且慢,这三万两实在不是比小数目,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拿不出来。”


    “你拿不出,难道你的好儿媳也没有吗?”王夫人回眸,看出罗氏脸上的为难,叹声道,“罢了,就给你们半年时间,明年正月,正式定下婚期,届时你可不要反悔,至于我的诚意,过几日自会送到。”


    她从兄长那儿得了消息,陛下是铁了心站张首辅,约莫在明年开春就要正式推行新政,伯府最迟得赶在这之前填上窟窿,否则上头必定先拿伯府开刀,杀鸡儆猴。


    至此,事情谈妥,王夫人翩然而去,琼华堂内,罗氏与李彻相对而坐,静默良久。


    罗氏终于下定决心,“彻儿,既然这门亲事关乎你的仕途,你也该想想办法劝服赵氏。”


    李彻自己也清楚,赵清仪若不出手,他们就是变卖全部家产也凑不出这笔数目。


    但他更清楚,自己母亲手里绝对还有一笔钱。


    “母亲。”黑夜之中,李彻声音略显嘶哑,“你手里还有多少银两?”


    罗氏一愣,警惕起来,“什么银两?”


    李彻并不惊讶她的反应,淡淡道,“母亲不必同儿子装傻宠愣,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儿子都知道。”


    罗氏屁股险些从椅子上滑落。


    李彻眼睛死死盯着她,犹如猛兽盯着猎物,“我会让赵氏出一部分,但三万两实在太多,若全问她要,来日我便是入了翰林,也将颜面无存。”


    罗氏用力抓着椅子扶手,知道瞒不住,闭眼咬牙,“……最多一万两。”


    “两万。”李彻面不改色,“只要过了这个坎,往后母亲的事,儿子便不再过问。”


    罗氏背着他做下的那些事,他可以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我能顺利入翰林,将来想巴结母亲的人,只多不少。”李彻沉声,循循善诱。


    罗氏渐渐冷静下来,左右权衡之后,忍着割肉的痛应下了,“两万……就两万吧,不够的,我让罗贵去做。”罗贵是她娘家弟弟。


    “母亲有数便好。”


    李彻起身离开了琼华堂,他本想先回自己院子,改日再同赵清仪商议,可出了琼华堂便意识到不对。


    王夫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揽月阁不可能听不见,却迟迟没有派人前来,只有一个可能,赵清仪故意的。


    想到她居然故意把伯府的人放进来,在王夫人刁难李家时袖手旁观,他心下莫名生了把火,脚步调转,怒气冲冲地往揽月阁去。


    这个点儿,赵清仪准备歇下了,正在房中对账,听到门外响起两个婢子给李彻请安的声音,默默将案上的账册收好。


    刚收完,李彻就挑开门口的竹帘进来了,“王夫人登门,你怎么不去见见?”


    “她是为了见婆母,我又与她不熟。”赵清仪像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讽意。


    “是吗?”李彻冷笑,“但伯府已与我李家结亲,将来少不得走动,你身为主母,理应出面,却窝在这揽月阁里不闻不问,赵家就是这般教你规矩的吗?”


    “反正赵家从未教过我卖女求荣的规矩。”赵清仪虽未露面,但琼华堂会是什么情形,她心里也有数,“夫君来我这儿,应该不止是为了兴师问罪吧?”


    尽管此前每回来这儿,他都没能从赵清仪嘴下讨得便宜,李彻还是不习惯她这幅似笑非笑的嘲弄姿态。


    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李彻调整好情绪,自动忽略赵清仪前一句话,“我想与你商量件事,素素明年正月便要嫁入伯府,这嫁妆不能薄了,我想问你借一万两。”他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要。


    赵清仪眉梢微挑,“上回婆母才说,三千两足矣。”


    “出了点事,有损伯府颜面,我与母亲便决定从嫁妆上多补偿一些。”李彻看着她支在账册上的纤纤玉手,略一犹豫,想握住她。


    赵清仪适时起身走开,捧了一只存放银两的匣子,“一万两数目太大,我不好借你,三千两倒是勉强,不过,我需要你拿李家老宅作为抵押。”


    她把沉甸甸的匣子搁在桌上,当着李彻的面将它打开,入目便是明晃晃的银锭,底下还压着一小叠银票,看得李彻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也就赵清仪这种出身,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


    赵清仪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嘴角微微上扬。这一世的李彻还年轻,未经上京朝堂的尔虞我诈,尚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中流露出他的本性。


    “如今你和婆母小姑都住在我买的宅子里,老宅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拿来抵押了,你若同意,我们现在就立下文书,这些银两,你拿走。”


    这样的亏她上辈子吃多了,如今李家人休想空口白牙的从她手里借走任何东西。


    李彻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妻子,上京城嫁妆最丰厚的女子,居然与他斤斤计较到如此地步。


    他不满地站起身,“清仪,你我是夫妻,你还怕我骗你不成?”


    赵清仪不答话,像是在说,他骗她的还少吗?


    “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还用得着分你我吗?”


    李彻深吸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这般行事,倒叫为夫心寒,世人都说出嫁从夫,你身为名门贵女,应当更懂这个道理才是,可你看看你如今的嘴脸,哪里还有半分名门闺秀的样子?”


    赵清仪觉得好笑,“夫君紧着用钱,开口要我的体己,我这不是二话不说就拿出来了吗?夫君还有何不满?”


    李彻张了张嘴,“你……”


    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就是很不舒服,他要的是她乖乖交出所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的施舍他,此事若换成赵漫仪,早就哄着他把钱拿给他了。


    赵清仪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思所想,笑着说,“至于夫君所说的夫妻一体,我也很是赞同,可这些年夫君的俸禄从未交我手里,我还以为,夫君就喜欢这样,你的,是你的,我的,自然也是我的。”


    “非我不愿交家用,实在是……”李彻懊恼叹气,“实在是岭南辛苦,我俸禄微薄,只够勉强开支,大不了从今往后,我的俸禄都归你管就是。”


    说着,李彻忽然又反应过来,明明是他要指责赵清仪,怎么反变成他被赵清仪数落不是了?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埋怨,“倒是你,身为女子,又是我的妻,打理后宅,侍奉婆母,让我在官场之上没有后顾之忧,这些都是你的本分,是你该做的事,可你盛气凌人,事事压夫君婆母一头,全然不顾夫家脸面,如今我不过是时局困难,才开口问你借一万两,你就摆出这幅姿态……”


    “我什么姿态?”


    赵清仪抬眸与他对视,“你要借钱,我们就按规矩来,有错吗?夫君若是问心无愧,将来还得上这笔钱,李家老宅的地契我自会还你,你又在担心什么?”


    “还有,夫君口口声声说我压你们一头,那请问如今的李家究竟是靠谁撑起来的?我若不管,你以为这三年婆母和小姑靠什么生活?你以为婆母每年送去的银两,又是哪里来的?”


    赵清仪在一堆繁杂的账册里抽出一本,丢在李彻面前的桌案上,“这上面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三年里婆母共挪用了我多少嫁妆,夫君一看便知。”


    李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他随意翻看几页账册,忽然脸色就难看起来,越翻到后面,神情越烦躁。


    怎会这么多?


    他一直以为,母亲送去岭南的钱都是她自己弄来的,没想到,居然直接挪用赵清仪的陪嫁,这账本若传扬出去,他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母亲贪财贪到骨子里,糊涂!


    “如何?夫君还觉得是我太强势,事事都要压你们一头?”


    钱已经被罗氏挪用了,短时间内赵清仪追不回来,为今之计,就是牢牢把控住整个李家,这笔钱,她得花得值。


    李彻颓然跌坐回去,良久,他铺好笔纸,飞快写下抵押契书,“三千两就三千两,先以李家老宅作为抵押,待将来,这笔钱我会还你。”


    落款处写下名字,他搁笔按上手印,赵清仪拿来仔细看过,确认没有问题,也签了字,让李彻把银两拿走,约莫是心虚,李彻一刻也不愿多待,抱起匣子转身就走。


    两个婢子在门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走得这样急,像是怕她们奶奶反悔似的。


    檀月进来小声说,“奶奶,管事妈妈已经打听到了,大爷和老太太许诺伯府三万两嫁妆,怎么大爷才问您借一万两?”


    剩下两万两对李家来说,可是天文数字,也不知他们准备从哪里筹集这些钱。


    赵清仪重新翻出刚才被她藏起来的账册,她很好奇,罗氏这些年为何会有不明进账,如今出了李素素这件事,正好能让她顺藤摸瓜查下去。


    她冷冷一笑,“吩咐下去,所有人盯紧琼华堂,婆母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回来汇报于我。”


    李素素的嫁妆,终究会成为罗氏的催命符,或许,也是她名正言顺摆脱李家的契机。


    果不其然,第二日门房就递了消息过来。


    有个自称是罗氏娘家弟弟的人登门了,直接被罗妈妈领到琼华堂,不仅关起门来叙话,院里其他仆妇还被遣了出去,没能听到她们姐弟说了什么,之后,罗氏的娘家弟弟就匆忙离开了。


    管事妈妈谨记赵清仪的吩咐,当即派了个机灵的小厮悄悄跟上。


    而罗氏尚且不知自己被盯上了,打发走了弟弟罗贵,她靠在榻上长长松了口气,从袖兜里取出一叠银票数了数,眉心皱成个川字。


    “怎么才这么点儿,这比上个月送来的还少。”


    罗妈妈解释说,“或许是大爷的缘故,他如今停职在家,铜乡附近想巴结咱们大爷的乡绅,怕是在犹豫观望。”


    铜乡,是罗氏老家。


    “有什么可犹豫的?再不济,陛下还能罢免彻儿的功名不成?只要有功名在,那些个乡绅地主就得好好巴结咱们,就给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


    罗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显得三角眼愈发狠厉,“得让罗贵加紧些了,等这个节骨眼过去,往后他们再想巴结我李家,可得加倍使银子。”


    罗氏与罗妈妈都是后宅中人,消息闭塞,某些程度来说还不如底下的富商乡绅,至少他们巴结的官员够多,消息灵通些,不少人都对新政有所猜测,倘若新政属实,那么他们挂靠有功名的举人进士,以此隐瞒田产土地之事就行不通了。


    罗氏这样的人,自然也没了利用价值。


    罗妈妈忧心忡忡,“还是得指望大爷,只要大爷仕途顺利,太太您也不用愁了。”


    “谁说不是呢?”


    罗氏这两日因为这三万两嫁妆弄得头痛欲裂,“也怪那该死的赵氏,好端端的,钱多的慌了,请一大堆人过去吃茶,如若不然,素素和王十三的事还不至于闹得满城皆知。”


    明心湖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罗氏已知晓,直觉告诉她不可能这么巧合,赵清仪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在那个时间段请人上楼喝茶,还正好让一大堆人看见李素素与王十三的事。


    可若说赵清仪事先与伯府勾结,设计她的素素,又说不过去,毕竟赵清仪的出身,没必要来陷害她的素素,害了素素,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罗氏想不通,更烦躁了,斜了眼被她藏在床头的匣子,心里再次怨恨赵清仪。


    明明她出面就能解决的事,偏生这般小气,借钱都只肯借三千两,能顶什么用?


    罗氏把银票收进那个匣子里,挥挥手道,“再叫人去伯府催催王夫人,彻儿的仕途耽误不得。”


    李彻早一日入翰林,她也能早一日收钱。


    主仆俩还想再密谋些什么,骏哥儿迈着短腿噔噔噔跑过来了,一进门就抱住罗氏的大腿,结结巴巴地问,“祖母祖母,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娘?”


    上回祖母才答应要让他早日与娘亲团聚的,这都几日过去了,还没个动静。


    他这一开口,倒是提醒了罗氏,罗氏一拍脑门,喜笑颜开,“瞧祖母这脑子,怎么把咱们骏哥儿的娘给忘了!”


    赵清仪是小气,但赵漫仪就未必了,那个女人,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彻儿。


    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瞬间散去不少,罗氏对着骏哥儿,是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她把骏哥儿抱在腿上,“骏哥儿,你想不想和你娘亲一起,住在咱们府上?”


    “想啊想啊。”骏哥儿高兴拍手,“我想和娘亲住在一起……”


    “好好好,就是怕你娘亲不愿意,到时候,你可得多劝劝你娘,知道吗?”罗氏一边哄着骏哥儿,一边给罗妈妈使眼色,罗妈妈意会,去请李彻了。


    自从出了李素素这件事,李彻出门少不得要面对别人嘲讽的目光,他便干脆不出门了,罗妈妈来请他时,他正在廊下看书,也没多想就去了琼华堂。


    见到罗氏逗弄骏哥儿,李彻脸上并无欣喜之色,“母亲,你找儿子有事?”


    罗氏招呼他坐下,“其实上回就想同你说了,我打算让你纳妾。”


    李彻眼皮一跳,就听罗氏接着说,“你先前同我说,这些年都是赵家二房那个女儿一直在岭南照顾你,还为你生下了骏哥儿,我想着,不若你就把纳了,一来她和骏哥儿母子团聚,二来嘛……”


    罗氏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同样是赵家的女儿,想来嫁妆也不少……”


    “母亲,你想多了。”李彻压根不想提赵漫仪,他脑子里还残留着她满脸红疹的样子,“赵家大房与二房相差甚远,更何况她还是庶出,上头又有个未出嫁的嫡姐,二房能给她的嫁妆不多。”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了解赵漫仪的性子,她绝不可能委身做妾,她若愿意,当初又何必忍着母子分离的痛苦,让骏哥儿先进府?


    “那也好过没有啊!”


    罗氏一激动,声调陡然拔高,把怀里的骏哥儿吓到了,骏哥儿嘴一瘪就要哭,罗妈妈赶紧把他先带出去。


    罗氏便没了顾忌,“我都听说了,她的生母,那什么姨娘在二房很是得宠,当初赵漫仪被送去冲喜守了寡,她心疼女儿百般使计,二房老爷就出面问人家要了和离书,把女儿接回家去,你若娶她,那姨娘肯定会给她不少体己。”


    听罗氏算计到这个程度,李彻颇为无奈,但另一面又觉得这主意不错,至少赵漫仪可以光明正大和骏哥儿团聚,也省得她三天两头来找他闹腾。


    他略一思忖,态度放软了,“……也罢,就依母亲所言,正好岳父岳母一家也快回京了,三年不见,我得陪清仪回门,届时去了赵家,我再寻个机会同漫儿说一声。”


    李彻这话就是答应了,罗氏顿时眉开眼笑。


    事情也不出李彻所料,两日后,果然传来赵家大房一家抵京的消息,听说还是跟着长公主与驸马一同回来的。


    长公主乃当今陛下的双生妹妹,是大梁如今唯一的公主殿下,身份自然尊贵,她与赵家人同行,无疑让赵家在百姓心中多添了一分敬重。


    赵清仪也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临上马车时,端在身前的手隐隐颤抖,很快,她就要见到父亲母亲还有弟弟了。


    就在俏月要搀扶她上马车之际,李彻的手伸了过来,“夫人,我陪你。”


    第24章 第24章不期而遇,倏然相撞……


    李彻的声音打破了赵清仪的心中激荡,她先一步抓住俏月的手,直接上了马车。


    李彻的手僵在半空,但想到今日要去赵家,还是忍了下来,重新堆起笑容,也想上马车,被俏月拦住。


    “大爷,这马车里装满了奶奶的回门礼,实在坐不下两个人,您怕是得另外坐一辆马车了。”俏月的话算是给他面子,她没直说,其实大奶奶压根就没打算让他陪同。


    而往日里,李彻对她们奶奶可没这般殷勤,如今巴巴凑上来,无非是因为她们老爷升官了。


    李彻如何听不出这话中深意,他们李家就一辆马车,还是赵清仪当年陪嫁过来的,不让他上去,他眼下又去哪里再雇一辆车?


    这是存心不让他去。


    可他偏要去。


    “青石,去牵匹*马来。”李彻回头冷声吩咐。


    赵清仪没有要等他一起走的意思,人刚坐稳,马车就滚滚驶向赵家,管事妈妈和俏月快步跟在马车两边,檀月则被赵清仪留下看守揽月阁。


    李家其余人愣在原地。


    李彻为了追上赵清仪,好同时到达赵家,便也忘了备礼,等他到赵家门前时,赵家的下人已经在搬卸马车上的回门礼了,管家见到李彻,还笑着迎上去,“姑爷来了,可有什么东西需要老奴帮……”


    管家视线移到李彻身后,看他空着手,马背上也光秃秃的,并没带任何东西过来,话音便戛然而止。


    李彻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假装看不到赵家下人怪异的目光,“礼物都在夫人车上,我临时回去换了身衣裳,所以比夫人晚了一步。”


    管事何等精明,讪笑两声,就将这事儿揭过去,让小厮领着他进门。


    这是李彻第三次来赵家,第一次是他和罗氏上门提亲,第二次就是大婚当日前来迎亲,直到如今,才是第三次登门。


    赵家府邸位于内城,距离皇宫不过三条街,府邸之大远胜李宅,两樽石狮昂首镇压在门阶两侧,内敛而庄严,一如赵家的清流门风。


    李彻走上石阶绕过长廊,才到二门,就看见背对着他,立在厅中的赵清仪。


    和面对他时的冷静自持不同,回到娘家的赵清仪像是变了个人,此刻就在孟氏怀里落泪,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李彻微微一愣,原先满肚子火气莫名淡去不少。


    至于赵清仪的母亲孟氏,今年不到四十岁,还是个肤若凝脂,身段婀娜的美妇人,眉眼五官与赵清仪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面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病弱之气,是当年生产时留下了气血两亏的病症,这么多年一直靠老山参调养身体。


    她原在安抚女儿,一抬眼看到李彻,赶紧低声安抚,“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待会儿让李家以为你是来诉苦的。”


    回京路上,孟氏已经听说了不少流言,也猜到女儿在李家的日子不好过。


    听到她的小声提醒,赵清仪站直身止住泪水。


    恰好赵怀义从内院过来,他这一路风尘仆仆,便先回去沐浴换了身素色直身道袍,他看到对面廊下的李彻,客气一笑,“贤婿来了。”


    赵怀义身量颀长,须髯齐整,眉目清隽,加上他素来低调不张扬,并没有身居高位的傲气,反而很是平易近人。


    李彻回过神,低头快步上前,冲二位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赵怀义拍了拍他的肩,“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孟氏立在一旁,倒不像赵怀义那般儒雅客气,掩唇轻咳两声后,扯了扯嘴角道,“般般方才一直哭,很是担忧她弟弟,我先带她去后院。”


    般般是孟氏给女儿取的小名,取自“婉婉有仪,般般入画”。


    赵怀义这些年一直体恤孟氏不易,听她咳嗽忙说,“那快去吧,这里有我招待贤婿即可。”


    孟氏母女俩福了福身,就被仆妇引着去了后院,李彻眼睛还追随着赵清仪的背影。


    后院是赵家子女的住所,想来赵漫仪也在后院。


    “岳父,小婿听闻舅弟伤了头,不知眼下情况如何?”他想顺势跟去。


    “小伤而已,不打紧。”赵怀义却让他坐下吃茶,李彻无奈,只好在此应付。


    赵清仪与孟氏走远后,她才问起,“母亲,怎么不见祖母?”


    “你祖母得知我们险些遇难,如今平安归来,她便说要去相国寺斋戒两个月再回来。”赵老夫人发了话,孟氏不好忤逆,只能由着她了。


    “却是不巧了。”没能见一见祖母,赵清仪略有遗憾,随即又问,“那母亲,你们路上是如何出事的?”


    孟氏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她如今回想起来,心底还一阵后怕,“……对了,为娘还奇怪,先前你让你表哥送信是何意?为何要让我们绕路从顺德府回京?莫非,与这劫匪有关?”


    赵清仪当初紧着让父母避开这场祸事,就说自己想吃顺德府出的点心,出于疼爱女儿,赵怀义与孟氏亲自去了一趟,直到劫匪的事情出来,孟氏便猜测女儿是否提前知道了什么。


    重生之事难以解释,赵清仪便拿张婉琰做借口,“陛下召你们回京之前,婉琰悄悄与我说,父亲将要升入内阁,恰巧我又听闻山西频发劫匪杀人夺财之事,母亲您是孟家女,很容易被盯上,女儿就想着顺德府治下太平,叫你们回京时绕个路,没成想……”


    “哎,人算不如天算。”孟氏见她一脸内疚,握着她的手安慰,“若对方早盯着咱们,就算绕路到天涯海角,也是难逃此劫,但你看现在,我们都平安无事。”


    母女俩说话间,已经到了弟弟赵澜俨的院子,屋外守着几个仆婢,向她们行礼,榻上的赵澜俨刚喝过药,听到仆婢问安的声音,知道姐姐来了,飞快掀起衾被下榻。


    “姐姐!”


    赵澜俨鞋都顾不上穿,赤足跑到门边,他头上还缠着一圈纱布,因为激动,苍白的面色添了一丝血气。


    赵清仪眼眶又是一热,当初她出嫁时,弟弟才九岁,只到她腰腹这么高,转眼三年过去,如今站定在她面前小少年,只比她矮半个头。


    赵清仪摸着他的头顶,眼睛掠过他的伤,满眼心疼。


    “姐姐,小伤而已,不疼的。”赵澜俨龇着牙笑,还当场打了一套拳法,武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姐姐你看,我还能练武呢。”


    孟氏哭笑不得,赵家一向出清流文官,就到她们这里,出了个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剑的小子,“瞧你这泼猴样儿,既然伤好了,明日就继续读书练字去。”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赵澜俨痛苦地“啊”了一声,小脸皱巴巴的,又扶着脑袋哀嚎,“哎呀,我头痛……好晕……”


    他踉跄着作势要晕,屋里婢子配合的过去搀扶他,把他扶到床上休息。


    赵清仪知道这个弟弟不爱读书,只因打小听说了当今陛下十六岁便征战西北的英勇事迹,自此生出满腔热血,就想走武将之路,平日里叫他读书,他就偷偷跑去练武,为此没少挨揍。


    赵清仪摇头失笑,又劝孟氏,“母亲,我瞧弟弟对习武一事有些天赋,不如就让弟弟试试,走他自己的路。”


    自程朱理学兴起之后,世人重文轻武,皆以科举入仕为荣,赵家更是有几代文人传承,在大梁地位斐然,只是到了她们大房一脉,只赵澜俨一个嫡子,父亲赵怀义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可惜赵澜俨实在不爱读书,时常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想起上一世大房几乎死绝的结局,赵清仪觉得能活着便足够了,好不容易捡回性命,与其逼迫弟弟让他所求非所愿,不如索性成全,放他闯荡一番,至少也无憾了。


    孟氏这次死里逃生,心态有所转变,对赵澜俨不再像过去那般严苛,但还是嗔了他一眼,“难怪你一心想着回京,原来是知道你姐姐会惯着你。”


    赵澜俨听出孟氏有松口之意,继续嘿嘿傻笑。


    孟氏不再理他,拉着赵清仪到内室坐下,“别管你弟弟了,我倒是听说,你前段时日过继了一个养子,那孩子多大了?品性如何?”


    赵清仪知道瞒不住她,一五一十说了李骄的出身来历,至于李彻与赵漫仪的事,她不想自己母亲担心,就没告诉孟氏。


    孟氏听她夸李骄是个刻苦懂事的孩子,叹声道,“是个可怜的。”心里却对李彻这个女婿愈发不满,当初若知道他早与通房有个孩子,她便是冒着忤逆老夫人的风险,拼了大房的名声不要,也绝不让自己女儿受这份委屈。


    好在这个孩子还算懂事,将来若能孝顺赵清仪,她便不计较这孩子的出身了。


    “你既喜欢这个孩子,又把他放在赵家族学,定然就是盼着他好,我想着得空了,让你父亲去请京中大儒孔先生来瞧瞧这个孩子,若孔先生愿意收他做学生,将来对他科举大有裨益,而你是他的嫡母,对你来说就是给你脸上添光的事。”


    孟氏衡量出利弊后,又说,“不过……你还是要抓紧,早日有个亲生孩子,才能保你在李家万无一失。”


    她再不喜李彻,女儿都已经嫁过去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孟氏自然要从旁处为女儿打算,她让赵清仪生个自己的孩子,也是大多世家妇会做的选择。


    赵清仪不敢与孟氏说自己在计划和离的事,便淡笑应是。


    母女俩才说了一会儿话,俏月就过来禀报,“大夫人,表少爷来了,还有长公主也派人送礼上门了。”


    孟嘉文会来在预料之中,但长公主居然派人给他们送礼,倒让孟氏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


    她赶紧走到门边,就看到下人捧着大包小包进到后院。


    “长公主和驸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该是我们一家登门道谢才是,怎好让公主破费,反来给我们送东西?”


    管家跑到赵怀义身边耳语,赵怀义也大惊,快步来到后院,与孟氏商量如何回礼。


    李彻就这么被撂在前厅,不明所以,看到赵怀义往后院去,他犹豫片刻,也起身跟上,只看到赵怀义夫妻俩在院中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距离太远他听不清,正要迈步走过去,一个婢子从他身旁经过,回头递了个眼神。


    李彻脚步一顿,那婢子他认得,是赵漫仪身边的,名唤小满。


    思及此,他便拐过长廊,跟在那婢子身后一路往西,后院分东西两个跨院,东跨院是长房的住所,西跨院便是二房的住所。


    不同东跨院的人来人往,西跨院则冷清许多,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小满轻车熟路,领着他去到一处假山旁便走开了。


    赵漫仪从假山后探出头,一开口语气凄凄哀哀,“姐夫……”


    她脸上的红疹已进褪去不少,今日没戴面纱,略施粉黛,一眼看过去和平常无异。


    李彻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他才快步绕到假山后,赵漫仪一头扎进他怀里。


    上回与李彻争吵过后,赵漫仪被晾了几日,弄得她寝食难安,除了担心骏哥儿,便是害怕李彻厌弃自己,她一听说赵清仪和李彻回门了,就迫不及待让人把他引过来。


    “姐夫,漫儿知错了,上次我不该同你争吵,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赵漫仪用出过去的手段,哭得梨花带雨。


    李彻被她哭得心软了,回抱着她,“你知错便好。”


    赵漫仪最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当即献上自己的唇,二人藏在假山后好一番亲热,待赵漫仪晕晕乎乎了,李彻贴在她脖颈处说,“漫儿,你想骏哥儿吗?”


    赵漫仪眼眸眯起,“想……”


    “那你想进府吗?”


    赵漫仪一瞬清醒过来,面带喜色,“你是要休了赵清仪,娶我过门?”


    李彻就知道她惦记的是正妻之位,闻言沉默下来。


    赵漫仪恍然明白,瞬间变脸推开李彻,“你不休她就想让我过门,这是要让我给你做小?”


    “漫儿,实在是骏哥儿想你。”李彻企图用儿子来打动她,“他日日都在他祖母面前哭,吵着要你住在一起。”


    赵漫仪不想听,别过头去,“别说了,我不可能去做妾,除非你休了赵清仪,然后八抬大轿堂堂正正娶我过门。”


    李彻很想说,她若当真有气节,当初也不会自奔岭南跑去给他当外室生儿子了,现在才说什么堂堂正正过门,岂不可笑?


    明面上,他还是很温柔地揽过她的肩头,“漫儿,你听我说,做妾只是一时的,等将来有一日,我一定会将你扶正。”


    “那就等你休了赵清仪之后再说。”反正在此之前,她不可能嫁过去,“骏哥儿若是想我了,你就安排我们母子见一面。”


    “漫儿!”李彻隐隐恼了,“正妻与贵妾,不过就是身份的区别,可我对你的宠爱是不会减少一丝一毫的,等你到了李家,吃穿用度我都给你最好的,你就当为了骏哥儿,委屈一下好吗?”


    想到骏哥儿,赵漫仪又抽抽搭搭的呜咽起来,“我不要,反正我不做妾……”


    她现在做妾,哪怕将来扶正了,她的骏哥儿也会被打上庶子的身份,永远被赵清仪的孩子压上一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哭着,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狐疑地看着李彻,“过去你不曾说让我做妾,怎么如今就变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赵清仪了,所以你一边想要我,一边又想和她好好过日子,是不是?”


    眼看她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儿又上来了,李彻转身就走,他了解赵漫仪,只要他生气,她就不敢闹。


    果然,他刚一转身,赵漫仪就不敢拿乔,慌忙扯住他的袖摆,“姐夫……”


    李彻拧紧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不过他还是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拂开赵漫仪的手,“你放心,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姐夫,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漫仪慌了,晶莹的泪珠滚落。


    李彻叹了口气,“府里烦心事多,我最近不会来找你,自然不会再提让你做妾的事,你也不必哭哭啼啼了。”


    赵漫仪急着讨好他,便追问,“姐夫,究竟出什么事了,让你如此烦心?”


    李彻就等着她开口问,再次叹气,“都怪我那妹妹惹恼了忠勇伯府,如今伯府开口便要三万两嫁妆,否则就要我李家鸡犬不宁,就连我的仕途也握在他们手中。”


    竟是这样。


    赵漫仪眼眸闪了闪,“那、那这三万两,你能拿出来吗?”


    “我若有这三万两,也不必愁成这样了。”李彻又抱住了赵漫仪,“漫儿,若是我一直停职在家,甚至有朝一日,会被勋贵排挤,逐出京城,你……你还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吗?”


    什么?要一直停职在家?还要被逐出京城?


    这怎么行!


    “不会的不会的,赵清仪她嫁妆丰厚,你快问她要钱呀。”


    李彻一噎,赵清仪若肯拿钱,他又何必来找她?


    赵漫仪像是从他眼里看出了为难,身形一晃险些晕倒,赵清仪这个冷心冷情的女人,居然连自己丈夫的死活都不管了。


    可若自己也不管不问,李彻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届时李家完了,她的骏哥儿也完了。


    赵漫仪犹豫许久,才咬着牙下了决心,“我娘当初倒是为我备了一份嫁妆,我和离之后,嫁妆尽数带了回来,现在应该还在我娘手里。”


    虽然不多,也有个几千两。


    李彻感动不已,一把将她拽到怀中,紧紧抱住,“我就知道,只有漫儿你是真心待我好,愿意帮我之人,我发誓,将来我平步青云,就遣赵清仪下堂,风风光光娶你做我的正妻。”


    二人一番浓情蜜意,殊不知管事妈妈已在假山另一头,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管事妈妈感觉天都塌了。


    赵怀义与孟氏准备带一家人去长公主府谢恩,她是被赵清仪遣来寻李彻的,然而她在东跨院问了一圈都没打听到李彻下落,这才转到二房的西跨院寻人,不曾想就让她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管事妈妈立即回忆起从相国寺回来当日,她在门口听到了疑似三小姐的声音,如今想来,当日她没有听错,那真是三小姐。


    三小姐和大爷有私情,且背着大奶奶一直暗中来往!带回府里的骏哥儿,就是他们的奸生子!


    管事妈妈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离开假山附近,一到东跨院就撒丫子跑去向赵清仪禀报。


    “大奶奶,大事不好了!”


    赵清仪和父母弟弟都在前厅,孟嘉文也在,管事妈妈跌跌撞撞跑过来,瞧见这一屋子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大奶奶……”


    赵清仪见她欲言又止,约莫猜到了,就同赵怀义说,“父亲,你们先去外头,女儿去寻夫君,晚些就到。”


    赵怀义与孟氏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追问,领着赵澜俨先出门。


    等人一走,管事妈妈就凑到赵清仪耳畔哆嗦着说,“大奶奶,奴婢亲耳听见大爷他、他和三小姐……”


    她把两人的奸情飞快说了出来,赵清仪听罢,让俏月给她银子,“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先瞒着,切莫让其他人知道。”


    “奴婢省的。”管事妈妈这会儿还心跳隆隆的,相比之下,赵清仪这个当事人就镇定多了。


    既然李彻忙着和赵漫仪苟且,去拜见长公主就不必带他了。


    赵清仪起身离去,门口的赵怀义与孟氏见她自己来,也懒得过问李彻,时辰不早,还是赶去公主府谢恩要紧。


    内城之中,几乎五步一世家,十步一权贵,譬如赵家隔壁就是平西王府,而长公主的府邸更靠近皇城,与赵家仅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一家人步行便到了公主府。


    长公主府是陛下御赐,自然极尽奢华,处处可见皇室的气派尊贵,光门前两条汉白玉柱便价值不菲,门口还有禁军把持。


    见到赵怀义一行人,为首者恭敬作揖,不敢有丝毫怠慢便将人领进府中。


    长公主算是了解了赵怀义的性子,猜到他会带着家人前来谢恩,早早就在厅中等着。


    而赵清仪此前并未见过长公主,一进去就被座上之人吸引了目光,和她对皇室的固有印象不同,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虽穿着红底描金锦缎宫装,神态举止却有种不受拘束的洒脱恣意。


    在赵家人要跪地行礼时,她虚扶着赵怀义笑吟吟道,“我们见过好几回了,早就相熟,不必多礼。”


    这一路回京,赵怀义与孟氏也算摸清了长公主的脾性,便没有惺惺作态,而是在婢子的安排下一一落座。


    长公主的视线掠过孟氏几人,这些都是熟面孔,到了孟嘉文,她虽初见,也是颔首示意,直到她的目光落在赵清仪身上。


    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赵家嫡长女,便径直朝赵清仪走去。


    赵清仪不敢再坐,起身相应。


    长公主绕着她走了一圈,毫不掩饰眸中的打量,“早听闻赵家嫡女姿容绝色,端庄有礼,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也难怪皇兄如此看重赵家,只可惜,这样好的女子居然已经嫁人了。


    长公主飞扬的美眸藏不住欣赏的笑意,便在此时,又有两道身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赵怀义几人作揖,异口同声,“见过驸马……”


    随即话音一顿,所有人都看向了驸马身边的陌生男子。


    赵怀义何等敏锐,早在二人进门时,他就发现驸马不敢与那男子并肩而行,而是隐隐落后半步,可见此人身份在驸马之上。


    也就这短暂凝滞的片刻中,赵清仪侧身抬眸。


    楚元河恰好朝她的方向看去,二人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倏然相撞。


    第25章 /第25章“因为我想娶你”


    赵清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那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目光相交的刹那,她能感觉到对方眸中的深邃,像是要吞噬一切。


    下一刻,他就轻飘飘的掠过了,“原来堂姐今日有贵客,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楚元河似笑非笑,淡定地收回目光,似乎真的只是与赵家人萍水相逢,偶然相遇。


    赵清仪莫名松了口气,那种被人当着猎物盯上的感觉实在不算美妙,不过在听到楚元河开口说话后,她就想起了这道熟悉的声音。


    是在相国寺与她擦肩而过之人。


    只是,她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听过的。


    长公主没注意到赵清仪的异常,她原本到了嘴边的“皇兄”二字,生生被楚元河这声“堂姐”打断了,她愣了愣,看了眼楚元河,又看向赵清仪,顿时了然。


    于是向赵家人介绍他的身份,“这位是平西郡王。”


    皇室之中,极少在人前露面,又与皇帝熟稔亲近的,就平西郡王一个,也只有平西郡王会称呼长公主一声堂姐。


    由亲妹妹忽然转变成了堂姐,长公主回到主座上,不着痕迹地斜了楚元河一眼,想看他玩什么花样,驸马也低头吃茶,没有拆穿。


    赵怀义几人压根不曾怀疑,又郑重其事的向楚元河见礼,“原来是郡王。”


    还是住在自家隔壁的郡王,只是,他好像没见过?


    长公主像是猜到了,笑着解释,“皇兄除我之外,并无旁的手足,这平西郡王就是与我皇兄关系最亲近的堂弟,早年一直随我皇兄征战西北,极少回京,是以赵大人并未见过。”


    原来如此。


    赵怀义没有怀疑。


    而赵清仪总算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平西郡王,又曾征战西北,那不就是四年前她在西北见过的人!


    傍晚时分,公主府已经掌灯,昏黄的烛火晕在楚元河的眉眼间,赵清仪望着那似曾相识的桃花眼,眼前渐渐浮现了西北军营里的篝火。


    那是定西五年的事,那一年少年皇帝御驾亲征,联合北狄共灭西北鞑子,却因太过激进不慎落入敌方圈套,在西北之地失踪,消息传回上京,满朝文武震动。


    然而有一战之力的武官几乎全在戍边,至于文官,在得知陛下失踪后个个贪生怕死,心底盘算该推哪位皇室宗亲出来继位时,唯有她的父亲赵怀义主动请命,出使西北寻找失踪的陛下,并与鞑子谈判。


    那时赵清仪尚未及笄,父亲就抱着必死之心前往西北,不久后竟也失踪了,母亲孟氏本就体弱,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而弟弟那会儿才八岁,还是要人照顾的年纪,整个大房除了她,根本没人能去救父亲。


    所以那一年,堪堪十四岁的赵清仪瞒着所有人,在表哥孟嘉文的帮助下,不远千里前往西北寻父,她只有一个念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一个少女,即便有兄长同行,后果也可想而知。


    临近边关,她便遭遇鞑子,敌人的箭矢直逼她面门而来,是位少年将军及时出现,一把握住射来的箭矢将她救下,在得知她的身份来历后,那人又将她带回大梁的军营安顿,并告诉她,他是平西郡王。


    也是在回到军营后,赵清仪在平西郡王的营帐里看到了一份西北舆图,舆图之详尽,让她一眼就发现了“陛下失踪”另有隐情,那时她救父心切,猜到所谓的失踪不过是陛下玩弄人心的手段,而自己父亲却因为他真真切切陷入险境,气得她当场大骂陛下胡闹昏庸。


    那时平西郡王就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半天回不过神,她骂完以后,抬头就撞进了那双充满惊愕的桃花眼。


    细说起来,赵清仪还得感谢平西郡王没把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传到陛下耳中,否则保不齐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想起这桩陈年往事,记忆中少年的面庞逐渐清晰,与眼前长成大人模样的楚元河重合起来。


    楚元河端着汝窑天青茶盏,左手虎口处还有当年为赵清仪挡箭留下的伤疤,他不紧不慢地浅啜一口,注意到她的视线。


    “赵大小姐是想起本王了?”


    含笑的声音惊破回忆,赵清仪倏然回神,掌心里早已浸出薄汗。


    座上的长公主与驸马同时呛出一口茶来,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他居然大喇喇地说出这种想不想的话!


    赵怀义与孟氏面面相觑,惊诧于楚元河居然认识自己女儿,甚至忽略了他对赵清仪的称呼。


    赵清仪也没料到他如此直接,不过两世为人,她还是正色道,“郡王救命之恩,臣妇怎敢忘?”


    这事她没和父母说过,赵怀义便好奇问,“般般,郡王当真救过你?”


    赵清仪嗯了声,孟嘉文也作证确有此事。


    赵怀义当即就要冲楚元河跪地道谢,被楚元河拦住,“都是些过去的事,赵大人不必如此。”


    那坦然的姿态,再次赢得赵家人的好感,若非长公主知道他的身份,也快被他这副样子骗过去了。


    有了这份救命之恩,赵家人对待眼前的平西郡王更添三分恭敬,长公主适时提议,留赵家人在府上用膳。


    席间没有外人,楚元河便与赵怀义把酒言欢,除却赵清仪曾大骂陛下一事,他几乎把自己与赵清仪相识的经过和盘托出。


    赵清仪坐在长公主下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怕楚元河酒吃多了,将她那些不堪言论吐露出来。


    一直熬到夜色浓稠,该散席了。


    长公主是为君,自不必前来相送,而是由楚元河代劳,横竖两家是邻居,楚元河十分自来熟地与他们一同步行回府,有说有笑。


    赵清仪则与孟嘉文落在后面。


    孟嘉文用手挡着口型低声说,“表妹,这郡王怎么回事?”


    熟络得好像他和姑父才是一家人。


    赵清仪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后,抿唇道,“我应该……不曾得罪过他。”


    孟嘉文眉梢抽动两下。


    他是觉得平西郡王太热情了!表妹想哪儿去了?


    表兄妹不再说话,到了赵府门前,临分别了,楚元河才回头看向赵清仪,明知故问道,“赵大人,不知您膝下可还有大小姐这般未出阁的好女儿?”


    赵怀义今夜小酌了几杯酒,面上泛着浅浅的醉意,闻言顿时清醒过来,拱手道,“下官只一儿一女,小女已出嫁了。”


    这都盘着妇人发髻,他看不出来吗?


    “这样啊,”楚元河略显惋惜,“倒是本王没有这个福分了。”


    赵怀义额上悄然滑落一滴汗。


    孟氏面色颇为古怪,等楚元河的身影入了王府,才忍不住嘀咕,“这平西郡王……未免太过孟浪。”


    赵怀义并不认同,“郡王一直养在西北,不比京城中人含蓄,便有话直说了,想来也没什么坏心思。”


    夫妻俩齐齐回府,结果没一会儿,下人就来禀报说平西郡王送了好些药材,孟氏一看,里头都是些专治气血亏虚之物,其中几株上百年且品相完好的野山参更是难得。


    前来送礼的是小内侍福贵,“郡王见孟夫人脸色不好,估摸您是气血亏虚,恰巧府上有几株山参,就让奴才送过来,万望赵大人与孟夫人收下。”语罢,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就告辞了。


    孟氏看着成箱成箱的药材,当即忘了自己先前才说楚元河孟浪,“……这郡王倒是观察入微,粗中有细。”


    倒比她的女婿还要上心。


    “是啊。”赵怀义表示认同,“确实可惜了,若我们再有一个女儿……”


    他话音一顿,察觉不妥后,余下的话化作一声叹息。


    相比之下,论出身,平西郡王自是高出李彻一大截,与他们赵家门当户对,论相貌品性么,李彻有探花之名,相貌不差,可终究有股小家子气,不如平西郡王落落大方。


    不过自己女儿嫁都嫁了,赵怀义收住话头叮嘱,“哎,这话往后切莫再说了,若叫李家听见,会对般般生出嫌隙。”


    此时赵清仪已经回到了自己未出阁时的院子,院门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揽月阁”三个大字,格局与李家的相差无几。


    她在俏月的搀扶下跨过院门,就看到院中等候着的李彻。


    他已经在这儿等一晚上了,听到脚步声走近,才缓缓转过身去,面色在暖黄灯笼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你去长公主府,为何不叫上我?”


    他是在赵清仪一行人走后不久方知晓此事,便匆忙追去,可他刚到公主府就被什么郡王拦下,远远驱逐开,叫他好生没面子,独自回来后就开始生气,将一切推到赵清仪身上。


    能拜见长公主,那是多么难得的机会,赵清仪却故意撇下他!


    赵清仪想到管事妈妈汇报的消息,觉得好笑,“夫君与其质问我,怎么不说说你当时去了何处?”


    “休要转开话题!”


    李彻上前几步,眸中闪着怒意,“我若不好,你跟着我就能过得顺心如意吗?你知不知道见长公主一面,对我来说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既然对夫君而言,见长公主一面是极重要的事,当时你为何要去西跨院?”


    李彻脸色一僵,她怎么知道?


    赵清仪唇瓣溢出讥讽的笑,“夫君,你莫忘了,这里是赵家,即便西跨院是二房的地盘,那也是赵家。”


    又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她?*


    李彻被她这眼神盯得后背发毛,可看她没有发怒,便觉得赵清仪或许只是诈他,如若真知晓他与赵漫仪的事,她不该如此冷静。


    “我不过是随意走走,才到了西跨院。”


    被人捏住了把柄,李彻气势软了下来,嘴上却斥道,“今日算了,下不为例。”他一甩袖子,转身进屋。


    俏月急了,那可是她们大奶奶的闺房啊。


    “大爷……”


    “我与清仪是夫妻,回门之后自是要同床共枕。”李彻知道这丫头藏得什么心思,语气冰冷,“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可是……”


    俏月还想说什么,管事妈妈走过来拉住她胳膊,把她带到院外,“夫人特意安排大爷歇在揽月阁,你切莫坏了好事。”


    管事妈妈并不知赵清仪早有和离的心,再加上她今日发现了李彻的奸情,此刻她心情和孟氏是一样的,只盼着赵清仪与李彻早日圆房,有个亲生孩子傍身。


    俏月快急出眼泪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这样会害了奶奶!”


    横竖自家奶奶都要和离,她不如现在就去找老爷夫人,把李彻与赵漫仪的丑事捅出来,有老爷夫人作主,肯定会同意奶奶和离的!


    “我要把那对狗男女的事情告诉夫人!”俏月抹了把泪就要去找孟氏。


    管事妈妈吓一大跳,“不能冲动啊……”


    “你别拉我!”


    二人争执着越走越远,然而她们身后,揽月阁外,仅一墙之隔的平西王府忽有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王府顿时大乱,“走水了!走水了!”


    两人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过身去,便看到隔壁王府掀起火光,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吓得俏月大惊失色,忙不迭跑回揽月阁。


    “奶奶!”


    若隔壁王府火势控制不住,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揽月阁。


    俏月赶回去时,赵清仪已经跑出来了,“我没事。”她笑着安抚,感叹这火来得及时。


    赵怀义与孟氏也看到了王府的火情,迅速派人去隔壁帮忙,孟氏不放心,“郡王到底与我们有恩,还是过去瞧瞧较为稳妥。”


    夫妻俩便披衣出去,正好看到赵清仪也往门口走去,她脚步匆匆,心里就一个念头,只要不和李彻待在一处,她情愿去隔壁王府帮忙。


    结果她到门口,就发现楚元河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王府走水了,眼下来不及修缮,不知本王能否在府上叨扰一段时日?”


    尽管王府火势汹汹,他出来时还是一身得体的玄色圆领锦袍,墨发用玉冠束着,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


    赵怀义与孟氏跟过来,看到他平安无事,夫妻俩松了口气,“郡王客气,您若不嫌弃,就先在我们赵家住上。”


    对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赵怀义十分慷慨,当即吩咐下人去把最好的院子腾出来。


    楚元河淡笑,“不必麻烦,本王与李大人挤挤就是。”


    所有人包括赵清仪都愣了一下,平西郡王要和李彻住一起?可眼下,李彻是宿在她的揽月阁。


    总不能让楚元河也住进揽月阁,他是外男。


    李彻想也不想便婉拒,“郡王,这恐怕不太方便……”


    “有何不便?”


    楚元河上前两步,大掌按在他的肩头微微用力,桃花眼中笑意不减,“早听闻李大人学富五车,才识出众,我虽为武将出身,却十分仰慕李大人的才华,对你可是一见如故啊。”


    楚元河再次用力捏了下。


    说到底,李彻就是个文弱书生,被他这股暗劲捏得骨骼生疼,却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露出来,只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孟氏怎会听不出楚元河的意思,他就是要和李彻一个屋,便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能得郡王赏识是我家贤婿的福分,不若这样,臣妇让人把观星楼收拾出来,那院子风景雅致,可供郡王与我家贤婿探讨诗词。”


    “对对对,如此甚好。”赵怀义连连附和,就让管家下去办。


    郡王深深作揖,以表感谢。


    唯有李彻面色难看至极,他好不容易趁着这次回门,能和赵清仪同住一个屋子,又跑出个郡王来搅和他的好事,可恶。


    但楚元河眼神看过来时,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赵清仪好半晌反应过来,她今夜的困局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


    果然重生一世,上天都在帮她。


    孟氏向来观察入微,从她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如释重负,眼神暗了暗,又多看了一眼楚元河的背影。


    她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平西王府这把火,来得也忒及时了。


    —


    观星楼离赵清仪的揽月阁不远,李彻打定主意,晚上等这劳什子郡王熟睡后再回揽月阁,结果在下人收拾好院子退出去后,他才进屋,就感觉后脖颈发凉,随即他被楚元河打晕了。


    “……”


    倒下时,李彻眼前天旋地转,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在他倒地瞬间,几道黑影从茂密的树干上蹿出来,三下五除二把李彻拖到房里,门一关,万事大吉。


    其中一人办完事后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正是如今的禁军副统领,靖安侯府世子林锋,与楚元河算是表亲。


    他拧着眉,“陛下,万一他半夜醒了,您要如何解释?”


    “朕有向他解释的必要?”楚元河坐在庭院里,兀自倒了杯茶水,“况且,朕亲自动手,保管他一觉睡到天亮。”


    “天亮之后呢?据微臣所知,赵大奶奶此次回门,少说要住上十天半个月。”


    林锋身为侯府世子,禁军副统领,这辈子就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总不能回头又把他宫里调出来,专门对付一个李彻吧。


    楚元河抿了口茶,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你说的有理。”


    是该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唔……”


    楚元河单手摩挲着下颌,“王次辅最近在内阁屡屡提及要复用李彻之事,你回去与黄内侍说一声,让他明儿一早传朕旨意,叫李彻去文渊阁修前朝史书,没修完不准离开。”


    这差事繁杂又琐碎,够困他一段时日了。


    思及此,楚元河心情大好,“行了,你们都回宫吧,哦,记得多派些工匠,把隔壁王府修一修,省的郡王回头和朕算账。”


    与此同时,皇宫紫宸殿内,与楚元河暂时交换身份的平西郡王楚天霸,得知自己王府被烧,直接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气得他嘴角一圈络腮胡颤啊颤。


    楚元河这个昏君,居然为了一个女人,火烧他的王府!


    楚元河似乎也想象到了堂弟的脸色,闷笑出声来。


    院外,赵清仪刚从观星楼路过,便在静悄悄的夜色里听到这声突兀的笑。


    她提着羊皮屏风灯,循声望去。


    院门并未及时关上,她一眼就瞧见独自坐在院中的楚元河,而他身后几间厢房黑漆漆的,已经吹了灯。


    赵清仪略有些诧异,李彻就这么歇下了?


    只这一驻足的功夫,楚元河笑着走到院门处,俏月立即拦在赵清仪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楚元河挑了挑眉梢,倒是个忠心护住的丫头。


    他也不恼,双臂环抱,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倚在门边,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我这儿没什么缺的。”


    赵清仪微顿,反应过来,“……臣妇只是路过。”


    不是来关心他的。


    “哦。”楚元河也不尴尬,“我还以为你来这儿,是为了关心本王住得如何。”


    他既如此说了,赵清仪本着世家贵女的教养,礼貌回应,“敢问郡王,可还有什么不周到之处?您尽管提,臣妇吩咐下人去办。”


    “没什么了。”楚元河换了一边门,继续靠着,好像这个角度更能看清赵清仪的模样,“就是有些无聊,睡不着。”


    俏月听得直瞪眼。


    不是,他和大奶奶很熟吗?这就聊上了?


    赵清仪几乎和俏月是同样的想法。


    虽多年前有过救命之恩,但她自认为和这位郡王并不熟稔,可眼下若直接走了,怕是会得罪人。


    “郡王若是睡不着,臣妇让人送几卷兵书过来?”她试探着问。


    楚元河稍加思忖,“兵书就算了,本王估摸着你们府里能有的我都看过了,不如弄几本话本子来。”


    他下巴微抬示意俏月,“就你了,去吧。”


    俏月“啊”了声,她可是大奶奶的贴身婢子,走开了,这里岂不就剩大奶奶一个人面对这位郡王?


    赵清仪想到屋里还有个李彻,楚元河应该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就打发俏月去找话本子。


    “你这胆大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楚元河心情更好了,俏月一走他就开始打趣,“实不相瞒,李彻被本王打晕了,本王若对你不轨,他也不知道,你身边没个婢子,小心叫天天不应。”


    赵清仪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


    就听楚元河接着说,“不过,本王今夜做这些可是为了帮你,你不会恩将仇报,出去告状吧?”


    “郡王的救命之恩,臣妇谨记,自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赵清仪努力做出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这‘帮’……又从何说起?”


    楚元河侧眸,再次语出惊人,“你不是想和离吗?”


    赵清仪猛地抬眸,脸上不再是故作的温顺姿态,很是严肃,“郡王慎言。”


    和离之事,她只同两个婢子说过,而檀月俏月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那眼前的平西郡王又如何得知?


    赵清仪直觉不能再与此人说下去,“晚些会有婢子来给郡王送话本,臣妇就先回去了。”她福身告退就要走。


    “李彻那点破事瞒不了你,自然也瞒不了本王。”


    楚元河终于站直了身子,眸光幽邃地盯着她的背影,“本王就是好奇,你既已知晓,难道不想改变吗?”


    “若有重来的机会,你,不想改变吗?”


    “重来”二字重重敲击在赵清仪的心头,她停下脚步,尽管背对这他,让人看不清脸上神情,可那因呼吸加快而上下起伏的肩头出卖了她。


    良久,她才转过身来,“是否改变,是臣妇私事。”


    赵清仪提着灯笼的细指攥紧,语气全然冷下,“而郡王你究竟想如何,不妨直言。”


    前世她与平西郡王并无交集,这一世突然有了改变,她想当然以为是父亲赵怀义的缘故,若真如此,必定与新政有关。


    而前头,已经有人出手劫杀她的家人。


    赵清仪浑身竖起倒刺,一脸防备。


    她的戒备在楚元河的意料之中,他难得蹙眉,似是犹豫,“你……当真想知道?”


    赵清仪沉默盯着他,那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猫,仿佛只要他敢说他要对赵家不利,她便随时亮出利爪与他撕破脸皮。


    这可真是叫人难为情,他还想徐徐图之来着。


    楚元河索性迈开长腿走近她。


    赵清仪心里一紧,想要再退,对方就停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与她仅一步之隔,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我若告诉你了,你可不要害怕。”


    楚元河微微俯身,嗓音磁沉,一丝清苦的香气掺杂着淡淡的松香,萦绕在赵清仪的鼻端,时浓时淡。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我是真心实意盼你和离。”


    “因为……”


    “我想娶你。”


    赵清仪手里的灯一颤,倏地坠落。


    第26章 第26章考虑和离后嫁给他?……


    “我想娶你。”


    灯笼坠地的声音惊起树梢间的鸟儿,火星子也噗呲一声飞溅起来,将羊皮灯面燎出个洞。


    赵清仪朝后踉跄一步,惊魂未定。


    她脸颊绯红,也不知是羞是恼,瞪着他,“郡王莫不是晚间在公主府吃醉了酒,专程到赵家戏弄于我?”


    “本王绝无戏弄之意。”


    楚元河一脸认真,“当年西北一遇,本王欣赏你的聪慧,更佩服你的勇气,当下便有迎娶之意,只是西北战事未平,耽搁了一段时日,结果就让李彻捷足先登。”


    赵清仪是深宅大院里的主母,向来稳重端庄,愣是被他这番话吓成受惊的兔子,惶惶不安。


    楚元河也担心过这样直白是否太着急了,可想到梦境里的一切,他没有时间了,至少他要让赵清仪看到,还有他这个选择。


    “如今本王回京,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争取一次,话虽唐突,然此心拳拳,不吐不快,你考虑考虑,如何?”


    楚元河收起戏谑,字句恳切。


    他自认为,这是他能做到最君子的一面。


    按他的性子,其实他更喜欢抢。


    殊不知这番话又一次在赵清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哪有儿有人如此明目张胆来挖墙脚的?还来问她同不同意被挖?


    这要她怎么回答?


    “这些话郡王莫再说了,臣妇就当从未听过。”


    赵清仪的惊慌无措落在楚元河眼中,他低笑出声,“当年你有怒骂当今陛下的胆量,如今却怕听本王说句真心话?”


    纵使赵清仪两世为人,也招架不住对方的直抒胸臆,她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捡起掉落在地的灯笼就要走。


    楚元河的声音还在背后,“那番话任何时候都作数,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考虑和离后嫁给他?


    她是疯了才会有如此念头。


    赵清仪加快脚步,飘逸的裙裾飞快翻动,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楚元河含笑的桃花眼渐转幽深,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蜷起的掌心汗湿一片。


    —


    赵清仪像是被狗撵了似的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跑着回揽月阁的。


    俏月送完话本回来,看她脸色不佳,额上还沁出了汗珠,便拿着手帕上前擦拭,“奶奶,可是那郡王欺负你了?”


    赵清仪深吸几口气,慢慢冷静下来,摇头,“无事,早些休息吧,这几日少去招惹他。”


    见她不想说,俏月不好再问,福身退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夜,往常这个时辰赵清仪早就睡下了,今夜却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楚元河那张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脸。


    真是疯了。


    生生捱到天明,赵清仪才扶着胀痛的太阳穴从榻上坐起,叫婢子为她梳妆,一会儿还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刚出揽月阁,她就瞥了眼隔壁观星楼的院墙,忖了忖,还是绕道为好。


    偏管事妈妈迎上来禀道,“大奶奶可算起了,大公子一早就来寻你,又怕搅了奶奶清梦,这会儿去观星楼等你了。”


    管事妈妈口中的大公子,指的是赵清仪的弟弟赵澜俨。


    听到是弟弟要找自己,赵清仪还是硬着头皮调转脚步,刚跨过观星楼的院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练武的破风声,打眼瞧去,果然是赵澜俨,只是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楚元河。


    楚元河今日换了身霜色飞鹤纹窄袖劲装,箭袖紧束,手握长剑,领着赵澜俨一剑一式的比划。


    尽管他刻意放缓了动作,可他的剑法依旧凌厉迅速,舞动间似有风雷之声,带起阵阵嗡鸣,气势磅礴而浩大,惹得院中石榴树簌簌作响。


    楚元河本就生了张让人难以生厌的俊脸,如今正经武剑,少了混不吝,瞧着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赵清仪一时看得出神。


    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这一幕好看罢了。


    相较之下,亲弟弟反而逊色不少。


    赵澜俨纵有天赋,想跟上楚元河的动作亦有几分吃力,练了几个回合才勉强领悟。


    正要自己来一遍,眼尾余光忽然瞥见赵清仪的身影,原本严肃正经的神色顿时松懈。


    “姐姐!”


    赵澜俨将长剑背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楚元河闻声也收住剑式,在赵清仪看过来时,冲她挑眉。


    “……”方才她一定是鬼迷心窍,才觉得他美。


    赵清仪装看不见,睨着赵澜俨,“昨日还说头痛,今日就跑来舞刀弄剑了?”


    赵澜俨嘿嘿笑,“我一早来寻姐姐,结果就看到郡王殿下晨起练剑,我实在好奇,便跑来请教一二,姐姐,你看我方才武得如何?”说着还比划两下。


    赵清仪不懂这些,只好摸摸他的头以示鼓舞。


    楚元河走了过来,笑说,“你弟弟天资不错,正好本王闲着也闲着,又在贵府叨扰,索性教他个一招半式。”


    赵澜俨连忙点头附和,“姐姐姐姐,郡王很厉害的!要不让郡王在咱们府上多住些时日?”


    “那怎么行?”


    赵清仪下意识就拒绝了,又觉这话说得太过生硬,便委婉道,“郡王可不是你的教习先生,人家有事要忙,怎可日日陪你胡闹?”


    等郡王府修缮好了,楚元河必须走。


    赵澜俨失落地垂下脑袋。


    楚元河揽过他的肩头,在赵清仪错愕的目光中笑嘻嘻地说,“哪里的话,九边安定,本王就是全上京最闲的人,况且你我两家相近,本王答应你,只要有空,就过来指点你的剑法。”


    赵澜俨眼睛登时一亮,“当真?”


    楚元河一副“我怎么可能骗人”的表情,语气肯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刚应下,赵澜俨就激动地跳起来抱住他,“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郡王!”


    赵清仪:“……”


    她忍着隐隐抽搐的嘴角,上手把赵澜俨拽了下来。


    赵澜俨这才察觉失礼,忙向楚元河道歉,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一颗心早就偏向了楚元河,又拉着人到庭院里,央求楚元河继续教他剑法。


    赵清仪不好搅了弟弟的兴致,便将视线转向屋里。


    这个时辰,按理李彻应该起了,该与她一起去向孟氏请安,可到现在都没见到李彻的人影。


    “夫君人呢?”


    “宫里一早来人传旨,宣赵老爷与咱们大爷进宫去了,今日起赵老爷就要入内阁议政,至于大爷……”


    管事妈妈挠挠头,竭力回想内侍传达的口谕,“说是让他去修……修什么前朝史书?”


    她不太懂这差事意味着什么,但赵清仪却明白,这是朝廷将要复用李彻之意,尽管修史是一项琐碎繁冗的差事,李彻也会十分珍惜,约莫这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


    思及此,赵清仪暗自松了口气,如此也好,没了李彻打搅,她能安安静静在赵府待一段时日。


    看弟弟与楚元河玩得不亦乐乎,赵清仪便打算独自一人去给孟氏请安,顺便问问李骄读书的事。


    去了以后,就看到李骄在孟氏院里临摹字帖,连她进屋了都没注意。


    孟氏正在一旁吃茶,看她来了便招手笑道,“骄儿这孩子确实刻苦,背后也肯下功夫,孔先生一早来看他写的字帖,都夸他写得不错,就让这孩子在族学里磨砺两年,等再大些了,就跟着孔先生读书去。”


    李骄这才注意到赵清仪,起身行礼,“骄儿给母亲请安。”


    赵清仪颇为诧异,没料到孟氏动作如此快,“孔先生已经来过了?”


    “你不知道?”


    孟氏也奇怪,她虽属意孔先生这位当代大儒做李骄的老师,但她到底是商户女,此事需得赵怀义亲自出面,可一大早赵怀义就进宫去了,请孔先生的事她还没来得及交代。


    “孔先生一早便来了,我以为是你去请了人。”


    赵清仪敛眉思索,不是她请的,也不是父亲去请的,孔先生又如何会来?


    就听李骄脆生生地说,“母亲,外祖母,是郡王殿下请来的。”


    赵清仪一愣,怎么又是他?


    李骄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把楚元河先前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郡王说孔先生乃当代大儒,过往与他有些交情,只是郡王志不在科举仕途,便索性成全了儿子,让儿子先跟着孔先生学习,以此作为他暂居赵家的报酬。”


    “这怎好劳烦郡王出面?”


    孟氏惊讶,又拉过骄儿,“你这孩子也是,这么大的事,下回要和我们说一声,以免我们糊里糊涂欠了人家恩情,知道吗?”


    孟氏向来温和,即便李骄不是自己亲外孙,但因赵清仪认了他,孟氏便也真心实意待他好,语气嗔怪却不严厉。


    李骄是打心眼里敬重赵清仪这位嫡母,自然也爱重赵家的长辈,闻言连忙作揖道歉,“是骄儿的错,骄儿谨记外祖母教诲。”


    “好了好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孟氏瞧着他乖巧懂事,拍拍他的脑袋,“外祖母让人在你舅舅院里收拾出一间厢房,往后你且与你舅舅住一起,也省得上下族学还要两家来回跑,你也不用每日早出晚归的,如何?”


    孟氏是真心为这孩子考虑了,准许他每五日休沐一日,放他回家与亲娘团聚,安排好了,就让仆妇带李骄先回去。


    至于赵澜俨,他比李骄年长五岁,又是个爱热闹的活泼性子,并不介意多一人与他同住。


    赵清仪看孟氏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心口涌起一股暖流,庆幸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又陪着孟氏说了好些体己话。


    在赵家的日子很安逸,让她有种自己还是未出阁少女的错觉,能再次承欢双亲膝下,有弟弟家人相伴。


    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单独遇见楚元河,毕竟那一晚对方语出惊人,实在给她这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妇带来不小的震撼。


    说来也奇怪,原本赵清仪还以为对方会穷追不舍,不依不饶,但在赵家这段时日,对方出奇的平静,不曾再与她说些逾矩的话。


    只是不知楚元河使了什么手段,让赵澜俨和李骄两个性子截然不同的孩子都喜欢他,每回只要两个孩子来见他,必然会带着楚元河一同出现在她面前。


    即便是见不到人,饭桌上还能听两个孩子滔滔不绝,谈及郡王如何如何,一连半月皆是如此,听得赵清仪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饭桌上只有赵怀义还能笑得出来,毕竟李骄得了孔先生青睐,与赵家有利,而赵澜俨向来不受拘束,却愿意跟着楚元河习武,同样好事一桩。


    孟氏听了几日,起初也欢喜,渐渐地越发沉默。


    女人的直觉不会有错,她总觉得这郡王对她们一家太过热情。


    待赵清仪与两个孩子离席后,孟氏才说,“老爷,明儿个你差人去隔壁问问,这王府可修缮好了?”


    赵怀义扒着饭碗的动作一顿,“算算时日,应当……差不多了?”


    孟氏松了口气,“若是修缮好了,还是得请郡王早些回去,倒不是不欢迎,只是咱们府里还有几位姑娘,若是哪日不小心碰见了,传出去不好听。”


    赵怀义却认为孟氏多心了,“我瞧这郡王倒是为人坦荡,再说了,咱们大房就般般一个姑娘,都出嫁了,而且咱们般般向来有礼,不会逾矩。”


    对于自己教养出来的女儿,赵怀义很放心。


    孟氏斜了丈夫一眼,“般般是嫁了,可二房还有两位姑娘呢,一个在守寡,另一个未出阁,郡王坦荡了,保不齐二房有人惦记。”


    她还是没好意思直说,她觉得郡王不是盯上了自己夫君,就是盯上她们般般,不过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话她不能说,免得背个非议郡王的罪名,只好先拿二房姑娘当借口。


    自己人还好,谈到二房,赵怀义不得不谨慎,沉吟半晌他点头,“夫人所言有理。”


    早些年他就听说自己侄女心高气傲,当初罗氏带李彻上门谈及旧日婚约时,大房已经在给赵清仪议亲了,于是老夫人有意将二房嫡女许配李家,结果二房避之不及,连连推脱,为了不让赵家失信,最后无奈让赵清仪下嫁李彻。


    同年李彻高中探花,二房隐隐悔了,只是三年来不见李彻升迁,二房心里又平衡许多,但有赵清仪嫁探花郎在前,二房便不肯低就,侄女更是扬言要嫁个比李彻更好的男儿,遂直至今日十八了仍未议亲,就等着挑个样样出挑的如意郎君。


    如今府里住一位年轻俊美的平西郡王,论身世相貌绝不输李彻这个探花郎,对二房来说,就是块到嘴的肥肉。


    而最后,不管是郡王冒犯了府里姑娘,还是二房生出攀附皇室之心,一旦惹出祸事,导致两府结仇,他这个家主都得出来收拾烂摊子。


    防微杜渐,还是早日让郡王回王府才是。


    “今日散朝时贤婿与我说了,明日一早他差事办完,就要亲自接般般回李家,等般般回去了,我再与郡王说一声。”


    赵怀义打定主意,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当日午膳才用完,二夫人冯氏来了。


    冯氏乃六品官宦人家出身,与二老爷赵怀良门第相当,乃当年老夫人亲定的儿媳妇人选,原也是个温婉端庄的贤淑女子,可惜因方姨娘的缘故,冯氏与丈夫离心,性子变得泼辣难缠,这些年只守着一个女儿过活。


    如今她来,自然也是为了女儿。


    赵怀义心里有数,借口还有正事便先离开,让孟氏与其周旋。


    冯氏直奔主题,“嫂嫂,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我想让温仪见郡王一面,你看看能否想法子让他们见上……”


    赵温仪是赵家的二小姐。


    她话刚出口,孟氏轻扯嘴角笑着打断她,“弟妹,郡王是客,他是去是留,要见谁,不见谁,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还要她想法子设计郡王,这不是推着她出去得罪人吗?


    冯氏没料到孟氏拒绝得如此干脆,“嫂嫂,我只想他们见一面,成与不成不强求的,必不会连累你。”


    “弟妹,”孟氏用完午膳,取了丝帕不紧不慢擦拭嘴角,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有心,倒不如亲自去王府与老王爷说一声。”


    “嫂嫂,你这不是为难人吗?他又不像大哥,位卑言轻的,怕是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冯氏脸色不太好,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二房老爷赵怀良。


    这些年大房不在,两边又没正式分家,中馈一直由冯氏把持着,平日应酬送礼也都是她在安排,京中大多数官宦看在大房的脸面上,对她还算客气,可若真真到了议亲之时,单凭她们二房,能否入平西王府的眼,她心里门儿清。


    要真像孟氏所说的那般简单,她又何必来求孟氏帮忙。


    “嫂嫂,温仪是你侄女,又与清仪年纪相仿,如今清仪都出嫁三年了,温仪还待字闺中,若再拖下去,岂不成了老姑娘,要惹人笑话的。”


    不提还好,一提,孟氏就想起当年李彻上门提亲的事,那时要嫁李彻的本该是二房,“以赵家门第,温仪想嫁人并不难,至于这些年究竟是谁蹉跎了她的婚姻,弟妹心里不清楚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凡二房别事事与她们攀比,也不至于耽误了女儿婚事。


    “算了,既然你们大房如此见不得我们好,那我也不在你们面前自取其辱了!”


    冯氏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她便拂袖离去。


    一路上,冯氏都在不满地念叨,“我看他们大房就是小气,自己女儿下嫁了,如今便不想我女儿嫁得好!不就是让我温仪与郡王见一面,又不是捅破天的事,还推三阻四的,也不想想,若温仪成了郡王妃,整个赵家不都跟着鸡犬升天!”


    旁边的嬷嬷一直在安抚她的情绪,主仆一边说一边走,刚拐过回廊,忽的听见方姨娘的芳菲院里传出哭声。


    冯氏顿时打了个激灵,停下脚步。


    嬷嬷侧耳细听,“这声儿……怎么像是三小姐?”


    冯氏身为正室,一直与方姨娘不和,见有事情发生,便想凑近些去听,刚靠近几步,芳菲院里就有婢子出来,冯氏忙端起架子,佯装路过,若无其事地走开。


    而此刻的芳菲院内,赵漫仪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脚边是打翻的木匣子,里头的银两首饰撒了一地。


    明日李彻要来接赵清仪回府,也是她与李彻见面的机会,她这才趁方姨娘不在,想把自己的嫁妆偷偷拿出去,结果就被方姨娘撞见,*只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交代了。


    方姨娘大怒,将嫁妆匣子摔在地上。


    “你个不孝女,蠢货!”


    方姨娘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软枕打在赵漫仪后背处,“他让你拿钱你就真敢拿啊?若非被我抓个正着,你岂不是要拿全部嫁妆去补贴李家?你脑子糊涂了是不是?”


    方姨娘边骂边打,这软枕打在身上不会很疼,也不会留下淤痕伤疤,却能让方姨娘出口恶气。


    她打累了,软枕狠狠丢开,“从今往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里,不准再见那个男人,至于骏哥儿,那是他亲儿子,用不着你操心!”


    赵漫仪挨打挨骂她认了,可一听不让她再见李彻与骏哥儿,她彻底慌了,一把抱住方姨娘的腿痛哭哀求,“娘,你就帮帮他吧,赵清仪不肯帮,我们也不帮,他的仕途就毁了,他毁了,女儿和骏哥儿可怎么办……”


    “毁了就毁了!”


    方姨娘甩手就是一巴掌,将赵漫仪掴倒,“从前我瞧他还算有些本事,放纵你与他私会,那是为了让你将来能有好日子过!”


    “可你看看现在,荣华富贵他给不了你,你不赶紧了断这孽缘,居然还要拿自己的嫁妆倒贴男人?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


    其实论起出身,赵漫仪的起点已然比方姨娘高出许多,即便是庶出,那也是赵家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女。


    而方姨娘当年却只是乐坊里的清倌,为了脱离贱籍嫁入高门,她才不惜未婚先孕,凭着肚子进了赵家的门,自此她在赵家十余年宠爱不衰。


    所以当她知道赵漫仪与李彻有了首尾,第一想法就是尽快为女儿打算,先瞒下此事,想方设法让赵漫仪脱离亡夫,又将她远远送去岭南,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盼着能够母凭子贵。


    方姨娘如此做,赌的就是一个机会,赌李彻这个探花郎飞黄腾达的机会。


    可现在呢?


    能否飞黄腾达不知道,赵漫仪就想拿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嫁妆去补贴男人!


    方姨娘越想越气,骂得唾沫横飞。


    赵漫仪双手撑在地上,哭得更凶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挨打,她心里委屈,又不服气,“娘……女儿只是想帮帮他,只有他好起来,女儿的余生才有指望……”


    “指望个屁!”


    方姨娘刚消减些的火气,蹭地一下又上来了,“你怎么还不清醒?为娘都教过你多少次,这种事情你就去哭一哭,安慰安慰就得了,万不能拿自己的体己去倒贴男人,你以为你掏心掏肺了,他就会记着你的好吗?”


    “你那是天真!做梦!”


    方姨娘纵横欢场多年,男人的劣根性她最清楚,越是掏心掏肺的付出,事事为男人考虑,越不被珍惜。


    赵漫仪被她骂得身子一抖,泪水滚滚而落。


    看她模样可怜,方姨娘愤怒过后,又弯下腰将她扶起,语重心长道,“你记住,李彻若没指望了,你不过是多养个骏哥儿,回头瞒下这件事,你还能再嫁。”


    “说到底,女人的贞洁就这么回事儿,远不如真金白银来得重要,明白吗?”


    赵漫仪被她扶在椅子上,还在抽抽搭搭的哭。


    方姨娘坐在一旁,猛灌了一口冷茶,那股怒气才慢慢平息下来,她吩咐赵漫仪屋里的婢子小满,“明日大姑爷要来接大小姐回去,你去警告他,要人,漫儿不可能给他做妾,至于要钱,他更是想都别想!”


    说罢,茶杯狠狠掷在小满脚边。


    小满一哆嗦就跪了下去,“奴婢谨记!”


    第27章 第27章“那本王帮你啊”……


    翌日一早,李彻过来接人,像是为了彰显他成功入翰林一事,身上的青色官袍都未换下,就这么出现在赵家门前。


    门房颇有眼力见的请他到厅中吃茶,趁着大房的人还没过来,小满借着外出采买的机会,经过李彻身边时悄悄丢了个字条过去。


    李彻展开字条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一张俊脸阴沉无比,他飞快将字条揉碎攥在掌心里,眼眸逐渐冷下。


    待孟氏与赵清仪过来,李彻又迅速调整好神情,笑容温和,“我来接你回家。”


    当着孟氏的面,他朝赵清仪伸出手。


    赵清仪头皮一阵发麻,忍了又忍,勉强递出手去,就在李彻将要握住时,赵澜俨像阵小旋风似的闯进来,直接横在二人中间,把李彻撞了个趔趄。


    “姐姐,我舍不得你……”


    他抢在李彻前头抓住赵清仪的手,眼眶通红,“姐姐,能不能不走?”


    李彻愣了一瞬,又一个小身影把他挤开了,是他的亲儿子李骄。


    “母亲,临近秋闱了,族学里不少先生忙着赴试,索性给儿子放了假,儿子能随您一起回府吗?”


    “是啊是啊。”赵澜俨跟着说,“姐姐,就让我和大外甥一起跟你去李家吧。”


    两人皆可怜巴巴地望着赵清仪,孟氏啼笑皆非,做主应允,“罢了罢了,你们都去吧。”


    两人顿时欢呼,争先恐后跑了出去,赵清仪只好跟上,去到门口就见两人先挤上了马车,回头冲她喊,“姐姐,你快上来!”


    李骄也撩开车帘,“母亲,这儿给您留了位置。”


    李彻额角突突直跳,这两人是来坏他好事的吧!


    赵清仪却是会心一笑,来的时候马车里载满了东西,她尚能推拒,如今离开赵家,倒是来了两个孩子占位置。


    她顺势福了福身,“夫君,如此只能委屈你了。”说罢向孟氏告辞,施施然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门房下人偷眼看向李彻,就连路边的行人也不由好奇打量着他。


    李彻藏在宽大袖摆之下的手早已握紧成拳。


    回门时便算了,如今他亲自过来接人,赵清仪却如此行事,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李大人若快马加鞭,或许还赶得上。”


    戏谑的笑声传来,楚元河穿着一身紫色直缀,手摇折扇走过去。


    李彻盯着他的脸,一瞬间就想到回门那晚,他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再醒来就被召去修史,他至今没来得及问清楚缘由。


    那晚他晕过去必然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然权势当前,他得低头,“见过郡王。”


    楚元河薄唇勾起,“不必多礼,可要本王差人送你一程?”


    “不敢不敢。”李彻怕自己又莫名其妙晕了,便冲孟氏告辞离去。


    他走以后,楚元河也向孟氏告辞。


    孟氏含笑相送,等人走远了,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至此,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平西郡王就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


    女儿在,他就来,女儿走,无须她开口,他就自觉离开了。


    赵清仪却浑然不觉,一路上与两个孩子说笑,等马车晃晃悠悠停在李家门前,赵澜俨第一个跳下车去。


    窄小的府门前站满了人,罗氏见到他,忙堆起笑容,“这位就是赵家大公子吧?”


    赵怀义已是阁老,一家也回了京城,罗氏再不敢冲赵清仪摆谱拿乔,这不,一听说李彻要去接人回府,便号令全府二十几号人在此候着,就连庶子李衡也在。


    罗氏谄媚讨好的样子吓到了赵澜俨,他赶紧躲开,催促赵清仪,“姐姐,你快下来,她们都是谁啊?”


    罗氏笑脸一僵。


    赵清仪在婢子的搀扶中下了马车,李骄跟在一旁,冲罗氏行礼,“祖母。”


    如此,赵澜俨便清楚了罗氏的身份,不过他不是很想搭理对方,索性避开。


    而李彻这会儿终于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赶到,只看了赵清仪一眼,就让罗氏一行人先进屋。


    赵清仪直接无视,转头只顾和弟弟李骄说话。


    李衡敏感地察觉到李彻与赵清仪之间有了嫌隙,莫名心中一喜。


    看来这半个月,他二人关系依旧冷淡。


    李衡觉得是个机会,便主动和赵澜俨搭话,“澜俨弟弟是要在李家住段时日吗?正好我院里人少,清净宽敞,你可以过来。”


    赵澜俨打量他一眼,瞧他面容和善,不似罗氏那面相刻薄又刻意谄媚,倒有几分君子之风,便用眼神请示自家姐姐。


    赵清仪没有拒绝,“可以去,不过,不能落下功课。”


    她支持弟弟习武,可也要弟弟读书明理。


    李衡趁机附和,“这个好办,我每日督促他功课便是。”


    “啊?”赵澜俨张大嘴巴,连连摆手,“那不要了不要了,我去和我大外甥挤挤。”


    他还不知道李骄并没有单独的院子。


    “那怎么行?”进到厅中的李素素回头,瞥了他一眼,“骄儿是我李家长孙,你却是外男,怎可一起住进琼华堂?”


    她语气不善,罗氏赶紧拽了她一下,警告她少说话。


    赵清仪知道李素素对她有怨,懒得搭理,只让李衡先带赵澜俨去翠竹轩安顿,李骄也识趣地回房读书习字。


    赵清仪则向罗氏请安见礼,过后也回自己揽月阁去了,耽搁半个月,晚些她还要去巡视铺子。


    罗氏早就盼着她离开,等人一走,罗氏便抓着李彻的胳膊追问,“你不是说那外室要拿自个儿嫁妆出来,怎么你空着手就回来了?银子呢?”


    不说还好,一说李彻更郁闷,他甩开罗氏,将那张早被他攥烂的字条丢在桌上。


    李素素捡起看完,皱眉看向罗氏,“娘,她好狠的心,居然想断绝关系,就是因为几个银子,便连亲儿子都要舍弃。”


    这是笃定他们李家不会不管骏哥儿。


    “她想得美!”


    罗氏一听就怒了,抢过字条撕成碎片,眼睛里泛起凶光,“既然她不识好歹,我就要她人财两空!”


    不是舍不得钱吗?不是不愿做妾吗?她就偏要让赵漫仪进门!


    半晌,罗氏便计上心头,沉声道,“彻儿,依我看这多半是那姨娘的意思,你还是寻个机会,亲自见那外室一面。”


    李彻原本因朝廷复用自己而高兴,如今这欢喜被冲散了大半,他敷衍地嗯了声,算是答应配合罗氏。


    之后几日,李彻都派人盯着赵家,在小满又一次出门采买之际,让她捎了封书信回去。


    赵漫仪被禁足数日,心里焦灼万分,尽管她清楚方姨娘不会害自己,可一想到四年感情就这么放弃,连带着骏哥儿也放弃了,她的心便揪疼,隔三差五让小满出去打听消息。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日小满带着几盒新买的胭脂水粉回到芳菲院,就将李彻的书信递了过去。


    看到上面是李彻的字迹,赵漫仪欣喜若狂,连忙拆开信封,只有寥寥几个字。


    ——傍晚,清韵茶楼。


    这是要约她在茶楼见面?


    可是,她根本出不去啊。


    赵漫仪将书信叠好,塞到袖兜里,在房中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定定落在小满身上。


    ……


    黄昏,日行渐西,赤色余晖斜斜撒落,透过琼楼飞阁,铺陈在芳菲院的角门处,一道婢子的身影闪过,顺着树荫下的鹅卵石径通往后门,低垂着头快步出了赵府。


    待行至主街,赵漫仪才敢抬头,回眸见身后无人追来,她便小跑着直奔清韵茶楼。


    赵清仪这会儿刚从铺子里出来,打眼就见她的身影一晃而过。


    檀月俏月两个婢子也发现了,满脸诧异,“三、三小姐?她怎么穿着婢子的衣裳出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清仪知道她被方姨娘禁足的事,估摸着她偷跑出来是去见李彻,便打算跟过去瞧瞧。


    才走出几步,迎面撞上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好在她及时停住脚步,似有若无的香气再次萦绕鼻端。


    楚元河像是故意的,不避不让,就等她撞个满怀,见还差一点点,颇有些遗憾,“赵大小姐脚步匆匆,是要赶去哪里?”


    赵清仪没他的厚脸皮,慌忙后退,与他保持距离,“没什么,巡视铺子而已。”


    她的刻意疏离在楚元河的预料之中,但胜在他心态不错,这会儿还笑吟吟的,“你若不忙,这次轮到本王邀你看场戏,如何?”


    赵清仪忽的想起茶楼那次,有人特意送了块玉佩,她眸中微愕,“原来是你?”


    楚元河不置可否,侧身让路,折扇朝前轻点,“有好戏看,不一起吗?”折扇所指之处,正是赵漫仪先前离开的方向。


    赵清仪略一思忖,抬脚往前,两个婢子也急忙跟上,不时交流起眼神。


    楚元河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弯起唇角。


    不消片刻,他们就到了清韵茶楼,楚元河领着人直接上到顶楼。


    这会儿楼里灯火通明,哪些雅间亮着灯都能看清,此刻天字一号与天字二号雅间都有人。


    赵清仪下意识蹙眉。


    掌柜过来小声解释,“大奶奶,这雅间是郡王殿下……”


    虽说这间基本是留给赵清仪独自使用的,但偶尔楼里来了贵客,掌柜还是会将这个雅间腾出来供贵客使用,以示尊敬。


    情理之中的事,解释清楚了,赵清仪不会生气。


    等楚元河进去后,掌柜复又凑到她耳畔低语,赵清仪听罢只递了他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掌柜便意会了,默默退下去。


    赵清仪这才抬脚进入雅间。


    雅间地面铺了五蝠献寿绒毯,四周皆挂了绘着锦绣山水的壁障,一道漆嵌百宝屏风将雅间隔作两面,里头靠窗设榻,是她从前喜欢坐的位置。


    此时屏风后有位内侍正在煎茶,看清他的脸,赵清仪就认出了他,果然是李素素落水那日,过来给她送玉佩的福贵。


    楚元河先落座,福贵便将煎好的两盏茶端上来,一盏是楚元河的,另一盏自然是给赵清仪的,端上茶后,福贵自觉退到了屏风后。


    檀月与俏月还在一旁,警惕着楚元河不敢离开。


    赵清仪猜到他今日找自己是有要紧的事,便吩咐二人先出去,横竖就隔着一道门,加上茶坊是她孟家的产业,楚元河不能做什么。


    两个婢子得了吩咐,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出去,福贵也不例外,雅间里只剩赵清仪与楚元河面面相觑。


    赵清仪不想耽误时间,“郡王邀臣妇前来,看的什么戏?”


    话音刚落,忽的就听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只是没一会儿,说话之人似乎没谈拢,爆发出一声女子不满的娇呵。


    那声音赵清仪并不陌生,是她三妹妹赵漫仪。


    只是那呵斥仅仅一瞬,便骤然消失了,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再发不出半点动静。


    “这便是本王要请你看的好戏。”楚元河身子前倾,用折扇掩唇,“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赵清仪沉默,但眼神中不时溢出的冷意足以表态,楚元河走到墙壁处,冲她招招手。


    赵清仪略一犹豫,走到他身边,就见楚元河将耳朵贴了上去。


    赵清仪震惊,他一个郡王,居然如此堂而皇之的听墙角?


    内心如此想着,身体却不受控制,竟也学着楚元河的样子,把耳朵贴了过去。


    “……”


    隔壁雅间中,李彻险些被赵漫仪吓到魂飞魄散,他用力捂着赵漫仪的口鼻,压低了声,“你先别激动,我不是来逼你的。”


    看来先前又是在讨论做妾的事。


    赵漫仪看清男人脸上的小心翼翼,那摆明了是她见不得光。


    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让泪水滑落,砸在男人的手背上。


    李彻扫过手背上的泪水,眼眸黯了黯,捂着她的力道缓缓松懈,“漫儿,我说到做到,正妻之位,早晚都是你的。”


    他发誓,这句话他是真心的,只是在此之前,需得赵漫仪受委屈,这后半句他自是咽回了肚子里。


    赵漫仪深吸口气,虽也有意压低声,却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急切,“你既如此说,怎么还不快些毒死那个女人?”


    “只要她死了,不仅她几十万嫁妆是你的,我嫁过去之后,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禁足多日,这是赵漫仪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只有赵清仪死了,她和李彻才能如愿以偿,光明正大。


    “先前你母亲不是偷偷给她下药了吗?怎么现在药又停了?”


    赵漫仪的话再次让李彻大惊失色,尽管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李彻还是把她逼到了榻上,大半身躯压下,企图让她闭嘴。


    “你最好小点声。”


    他眼里透出警告威胁之意,“你和骏哥儿若想活命,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赵漫仪被他制住,嘴上还不服气,“你敢做还怕我说吗?横竖做都做了,不如加大剂量,直接弄死她得了!”


    自成婚起,李彻与罗氏就盯上了赵清仪的嫁妆,三年来,罗氏一直在她的吃食里做手脚,不过都是慢性毒药,郎中诊脉顶多说她身子虚弱,查不到毒药上面。


    只要日久天长,赵清仪身子就会彻底被毒药侵蚀元气,一旦遇到什么事,或是生场病,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要了她的命,届时外人也只会说是赵清仪红颜薄命。


    “你个蠢货。”面对赵漫仪的质问,李彻额角青筋凸起,没忍住低骂一声,“现在他爹娘都回京了,她若暴毙家中,你以为赵家人不会起疑,不会追究到底?”


    而且他怀疑赵清仪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为何他这次回京,赵清仪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行事完全和罗氏在书信上所说的截然相反。


    如今赵清仪又掌家,将揽月阁单独隔开,衣食用度都由自己的人经手,罗氏便没了下药的机会,眼看着,赵清仪的身子是一点点好起来了。


    李彻心知肚明,再想动手不可能了。


    而赵漫仪还不清楚李家的形势,只是她一连挨了两个人的骂,更委屈了,开始呜呜的哭。


    李彻便又放缓了语气安抚,“好了好了,不过是费些时日,眼下她警惕着,等她哪日放松了警惕,药会继续下着,日子久了,她就会不知不觉病死过去,到那时候,你和骏哥儿就算熬出头了。”


    隔着一道墙,赵清仪与楚元河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赵清仪浑身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火气更是在她胸腔里翻涌,随时要喷发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体不好是操劳所致,原来,竟是罗氏和李彻多年来持续不断地在她吃食中下毒。


    就像上辈子,无论她如何看郎中,都只说她是身子虚弱,从来没人告诉她,其实她是中毒所致,以至于后来诰命加身时她猝然病重,她都没怀疑过是有人下毒暗害自己。


    再后来,她得知李彻与赵漫仪的奸情,知道自己辛苦教养的儿子也是别人的,她才气绝身亡。


    原来这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只是她对丈夫愚贞,对婆母愚孝,以至于蒙蔽双眼,看不清真相。


    若不是她重生后夺回了掌家权,将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怕她还要继续吃着有毒的东西,再一次稀里糊涂的“病死”过去。


    赵清仪缓了很久,依旧觉得寒意阵阵袭来,让她四肢麻痹,动弹不得,她扶着墙,勉强支撑。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楚元河始终挂在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令人胆怯的锋锐,紧抿的薄唇似有杀机暗起。


    须臾,他又收敛了锋芒,转眸看向赵清仪,便见她一张明媚的俏脸煞白,染过口脂的唇瓣轻颤。


    亲耳听着自己的枕边人,与另一个女人合计如何谋害她的性命,赵清仪再坚强再坚韧,心里也是承受不住的。


    这会儿她双膝还是软的,她不想再听下去,刚试着挪动脚步,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倒。


    楚元河眼疾手快将她搀住,长腿朝后一勾,便将一张黄花梨木所制的玫瑰椅带了过来。


    他将椅子安置在赵清仪身后,赵清仪顺势跌坐下去,浑浑噩噩之际,对方将温热的茶水送到她唇边。


    赵清仪顾不得许多,就这他的动作将茶水饮尽,才将将压下那股寒意,只是腿脚还是麻的。


    赵清仪打算再缓缓,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却忽然听到隔壁又一次传来惊呼,那尾音上扬,透着古怪,紧接着像是有茶壶瓷杯摔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本能地侧耳去听,以为又有什么新鲜事,结果就是交错沉闷的低哼,像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时的声响,再然后……


    亲上了。


    暧昧的水渍声夹杂着女子的低吟,很快桌椅也开始嘎吱乱晃,有什么东西在频繁相撞,噼噼啪啪的。


    二人皆是一愣,以为听错了,不由自主多听了会儿,还是楚元河先意识到隔壁在干什么,耳根倏地通红,下意识与赵清仪目光对视。


    赵清仪还处于自己被害的真相中,在楚元河看过来的一瞬间,人是茫然的,漂亮的杏眸盛满惊讶与疑惑。


    随着隔壁动静愈演愈烈,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像是有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隔壁竟然……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种事!


    室内气氛陷入凝重的诡异,徒留她与楚元河四目相对,彼此莫名红了脸。


    直到一声男人的低吼,隔壁的桌椅总算停止了摇晃。


    猝不及防之下,赵清仪慌忙起身要逃。


    楚元河以为她是气不过,要去隔壁捉奸,直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另一只手出于惯性搭在了赵清仪的后腰处。


    隔着轻薄的衣料,他掌心的灼热印在她的肌肤上。


    “嘘,切莫打草惊蛇。”


    楚元河示意她噤声,俊美近妖的脸庞满是正色,不见丝毫冒犯之意。


    他这幅样子,倒叫赵清仪无从责骂,她推开男人整理起衣裳,微垂螓首,掩去颊上不自然的红晕。


    楚元河也察觉到这丝微妙的气氛,明显和一开始不同了,“你……真想去捉奸?”


    其实,她若是想,也不是不行,他已经安排了人手,只是这事儿捅出来,到底有损赵清仪这位当家主母的颜面,也会影响李彻仕途,还是得看赵清仪自己的意思。


    倘若她舍不得李彻……


    楚元河手指微蜷,一个阴暗的念头不由自主浮现在脑海里。


    她若舍不得,回头他找个由头砍了李彻,直接叫她当寡妇算了,也就不用费劲巴拉的筹划和离……


    “当然要捉。”


    赵清仪整理好了情绪,语气平静地说,“还请郡王一会儿先行离开,莫叫人发现你我独处,以免惹出是非。”


    李彻会选择在清韵茶楼私会,她并不意外,因为上辈子,随着李彻步步高升,他的日常用度渐渐奢侈,便长期包下天字二号房以作应酬之用,那会儿她并未将李彻此举,与私会赵漫仪之事联系起来。


    如今想来,前世这对狗男女能长期来往,估摸着就是在这儿行事了。


    赵清仪咽不下这口气,既然她们这么想在一起,恨不能日夜厮磨,她就成全她们。


    听到这番话,楚元河心底那一丝戾气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看来在赵清仪心里,李彻也不是很重要。


    他咧嘴笑,“那本王帮你啊。”


    赵清仪已经转身要去开门了,两个婢子和福贵却先一步推门进来,又迅速关上了门,瞧着神色有些慌张。


    “郡王,”福贵走到楚元河身边,“李家的老太太和赵家那位姨娘一起来了。”


    赵清仪略感诧异,便行至门边去听。


    天字一号房就在楼梯口旁边,很快她就听到了罗氏得意洋洋的声音。


    “方姨娘,你若不答应,我可要推门进去了。”


    “你敢?”方姨娘美目圆瞪,“你要是敢张扬出去,你我就落个两败俱伤!”


    起初罗氏约她,她还以为什么事,直到她发现女儿居然瞒着她偷溜出府了,方姨娘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忙跟着罗氏过来。


    这会儿天字二号房里的两人正行苟且之事,罗氏故意叫她来听,以此威胁她。


    “不就是要银子吗?给你就是。”方姨娘强忍着把这老虔婆生吞活剥的冲动,不情不愿从袖兜里取出几张银票。


    罗氏接过一看,“就二百两?你女儿的清白,就值二百两?”


    她可听说了,方姨娘给赵漫仪攒了几千两嫁妆。


    二百两,实在没诚意。


    罗氏把银票收起,下巴高高抬起,轻蔑道,“别商量了,我这就推门进去。”


    “你慢着!”方姨娘拉住她,咬牙切齿,“你要是捅出来,我女儿是没了清白,你儿子也别想好过!”


    罗氏计划这桩事情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笑着说,“我儿如今已入翰林,又娶了妻,事情捅破天了,左不过是他风流些,多纳个妾而已,这当官儿的有钱的,哪个后院里没几个妻妾呀?”


    世道如此,总是对男人更宽容。


    李彻明面上有赵怀义这位老丈人,暗地里又傍上了王次辅,事情捅出来,顶多是被弹劾两句,风头一过,事情也就过了,可对赵漫仪而言,她一个孀居的寡妇闹出这档丑事,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淹死她。


    方姨娘气到发抖,“算你狠……”


    她又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过去,就连腕上一对镯子也给了出去,“就这些了,多的没有!”


    “你可是赵家二房最得宠的姨娘,怎么可能就这么点儿积蓄?”


    方姨娘忍着一巴掌招呼过去的冲动,“你当我们二房和大房一样,有个皇商依靠啊?”


    罗氏清楚方姨娘这种人戒备心重,不逼一逼,永远不会掏出自己的老底,好在她早有安排。


    今日这捉奸戏码必须得成,赵漫仪也必须嫁到李家做妾,到时方姨娘想让女儿有好日子过,可不得拿钱出来打点。


    不过明面上,罗氏还是笑眯眯地把银票揣进怀中,“姨娘大可放心,彻儿今非昔比了,早晚是要飞黄腾达,做那人上人的,届时绝不亏待了漫儿。”


    如今倒是一口一个“漫儿”叫得亲切。


    方姨娘最见不得罗氏这幅市井贪婪的嘴脸,翻了个白眼,又警告了罗氏几句。


    就在她二人窃窃私语之际,廊道另一头的楼梯口处,上来几个醉醺醺的世家子弟,他们像是刚从外头吃了酒,又来清韵茶坊大谈诗词歌赋。


    罗氏与方姨娘还在掰扯,压根没注意那边来了人,等听到脚步声靠近时,几个世家公子已经到了天字二号房前。


    “听说这天字二号房是最上等的雅间之一,临湖而立,风景秀雅,今儿个少爷我请!”


    一个身着锦袍,明显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扶着门框,笑得东倒西歪,随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房门。


    为了方便罗氏行事,李彻进屋时并未落闩。


    几个世家子弟齐齐涌了进去,房中顿时爆发出尖锐的惊叫。


    罗氏当即推开方姨娘跑过去,准备上演一出捉奸成双的戏码,好逼迫赵漫仪主动做妾。


    却见是几个面生的世家子弟从房中退出来。


    罗氏脸色陡然一变。


    这不是她事先安排好的人!


    这些人罗氏不认得,他们却认得李彻,先前李彻停职,没少讨好他们。


    不等罗氏反应过来,这帮世家纨绔已经趴在木雕护栏处,冲底下大声嚷嚷,“不得了了!李探花与寡妇通奸了!”


    霎那间,整个清韵茶楼再次沸腾。


    第28章 第28章“纳赵漫仪为……贱妾!……


    “住口!住口!”


    罗氏急得跳脚,就要冲过去捂住这些人的狗嘴,可那些世家公子哥儿,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罗氏越急,他们闹得更欢,没一会儿就在整个四楼到处跑到处嚷。


    底下几楼的客人闻言纷纷跑到堂中,朝四楼看去,掌柜和小厮见局势不对,赶紧出来安抚客人,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鼓动着底下的客人往楼上跑,都想来探个究竟。


    眨眼功夫,已经来了不少人堵在天字二号房门前围观,方姨娘想去救女儿,压根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头和罗氏一样干着急。


    雅间内,李彻与赵漫仪飞快穿好衣裳,赵漫仪更是无地自容,一个劲儿往李彻怀里钻,不敢让人瞧见她的脸。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他们不过就是对野鸳鸯,李彻恨不得与她撇清关系,直接把人推得远远的。


    赵漫仪大失所望,看向他的眼睛盈满泪水。


    而李彻穿好衣裳后,便冷脸呵斥堵在门边围观的百姓,偏带头的是些纨绔公子,根本不惧李彻这等寒门出来的小官,嬉闹着不肯离去。


    几个伪装成平民百姓的暗卫之在远处蛰伏,瞧见这一幕几乎要惊掉下巴。


    “这……还用得着我们吗?”


    一人讷讷回应,“不、不用了吧?”


    自李*彻与赵漫仪出现在茶楼后,楚元河将他们安排在不远处,就等福贵一声令下,他们便上去踹门,然而几个纨绔的出现反将这滩水搅得乱七八糟,压根轮不到他们出手。


    天字一号雅间内,赵清仪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隔壁的翻天覆地不同,她这儿像是与世隔绝般清静。


    她淡然执起银壶,将沸水缓缓注入茶盏中。


    李彻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喜欢借着他是她夫君的身份,来清韵茶楼白吃白喝,既想算计赵漫仪做妾,又不想多花银子。


    却没想到赵清仪重活一世处处留了心眼,茶楼掌柜小厮早与她同心,只要李彻敢来清韵茶楼,就会有人给她递消息,而她一路跟踪赵漫仪,几乎确定,这对狗男女就是想和前世一般,在她的地盘私相授受。


    对于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给他脸。


    与其忍受他二人背着她来往,谋算如何害她性命,倒不如按死身份,将赵漫仪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放着好人家的正头娘子不当,那这辈子,赵漫仪只能是妾,她的骏哥儿,永远只能是庶子。


    而李彻,注定要身败名裂!


    一切,才刚刚开始。


    赵清仪垂下眼睫,抬袖遮面,将茶水饮尽。


    楚元河短暂诧异后,便猜到这几个闹事的纨绔是赵清仪的手笔。


    “原来你早有准备,倒是本王多此一举了。”


    但赵清仪心里是承他这份情的,“郡王有心了,往后您若想来清韵茶楼,一应费用算在臣妇头上。”


    赵清仪起身走到门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隔壁,她毫不费力地混入人群,佯装自己是刚出现,而楚元河也默契地待在房中,紧闭房门。


    现在还不到他出场的时候,若叫人看见他与赵清仪在一起,定要惹人非议。


    想想,还真是不爽啊。


    楚元河烦躁地摩挲着虎口处的伤疤,一脸阴郁。


    赵清仪出去后不久,随着俏月一声吆喝,围观的百姓纷纷给她让路,投向她的目光有看热闹的,亦有怜悯惋惜的。


    放着天仙儿似的妻子不要,反而跑外头与寡妇私会,这李彻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赵清仪没什么阻碍,假装从楼梯上来,三两步就到了雅间门前,看清屋中衣衫发丝凌乱的两人,她瞳眸狠狠一颤,难以置信,泪水说来便来。


    “你们……”


    她指着李彻,又指向赵漫仪,悲痛之下,声音颤抖,“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围观众人又一次哗然,都觉赵清仪这位正妻可怜,纷纷附和着谴责屋里的两人。


    李彻万万想不到东窗事发如此之快,连滚带爬到了赵清仪面前,就差给她跪下了,“清仪,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与三妹妹清清白白,这是有人要陷害我们!”


    “清白?”


    赵清仪怒极反笑,“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敢说你们清白?”说着扬手一巴掌打在李彻脸上。


    她想扇他想很久了,今日总算能借题发挥,多少打得走心了,手掌火辣辣的疼,更别提李彻脸上的巴掌印有多红。


    俏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戒尺,送到赵清仪手心里,赵清仪用力握紧,朝着李彻的胳膊后背狠狠打去、


    李彻自知理亏,加上今日这么多人撞破了他与赵漫仪的私情,若此时反抗,明日递到御案上的折子,还不知要怎么骂他。


    赵清仪无声翘起嘴角,又迅速做出悲怆之态,狠狠打了李彻几下,一边打,一边控诉这些年为他受的委屈,其中包括了罗氏与李素素的苛待,也包括了李家人要她替小姑出三万两嫁妆的事。


    此前不过是流言蜚语,赵清仪从未站出来承认过,直至今日这番哭诉,彻底坐实了李家人的卑鄙无耻。


    娇生惯养的高门贵女,下嫁三年,尽心尽力,不仅要拿嫁妆补贴家用,还要负责小姑子高达三万两的嫁妆!


    这一家人不知感恩,做丈夫的还与妻妹通奸!


    在场众人代入一下,都气到头皮生疼了,再看赵清仪的戒尺一下一下,重重抽打在李彻身上,没人觉得她狠毒泼辣,只觉打得好,打得解气!


    几个纨绔闻言更是恼怒,朝李彻身上接连啐了几口唾沫。


    罗氏听着围观众人一边倒的维护赵清仪,赶紧冲过去把李彻护在身后,再“哎哟”一声哭嚎,径直冲赵清仪跪了下去。


    “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婆母的错!”


    罗氏哭得涕泪交加,对着自己的脸狠刮了几个耳光,“您是赵家的大小姐,是金枝玉叶,嫁到李家,就该像樽佛菩萨一样供起来,都怪我们这穷苦人家不识礼数,委屈你这么多年……都是我的错……”


    罗氏又是拜天又是磕头,一副真真忏悔的模样,话里话外却是说赵清仪仗着身份骄纵跋扈,半点不提自己做的缺德事。


    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光是罗氏这一跪,就足以让赵清仪翻不了身。


    这老虔婆真是一肚子坏水!


    俏月与檀月挡在赵清仪身前,主仆三人连忙后退,气到脸都白了。


    千钧一发之际,楚元河终于出现。


    罗氏还在磕头跪拜,口中嚎啕不止,再一抬头,原先站在自己面前的赵清仪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个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俊美男子。


    罗氏哪里见过这般人物,一时眼睛都直了。


    “放肆!”


    福贵过去甩了她一巴掌,不比罗氏那装模作样的几下,他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见到郡王,还敢直视冒犯!”


    郡、郡王?


    罗氏打了个激灵,慌忙跪好,不敢再撒泼哭闹。


    楚元河多看她一眼都嫌恶心,展开折扇挡在鼻端前,厌恶之色不加掩饰,“今日之事不必再争了,真相如何,本王早已知晓,明日,本王必当上呈奏疏,向当今陛下一五一十汇报此事。”


    此话一出,百姓齐声叫好。


    罗氏不死心,认定眼前之人是误会了,“郡王殿下,您有所不知,我家这儿媳……”


    她还想找机会给楚元河上眼药,好把脏水泼到赵清仪身上。


    楚元河理都不理她,福贵直接一脚踢开罗氏,“我家郡王早早便在隔壁天字一号房坐着了,你儿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家郡王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你这刁妇还想颠倒是非黑白不成?”


    罗氏被踹倒在地,听着这番话吓得赶紧跪好,嘴上还抵死狡辩,“郡、郡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一定是有误会!”


    罗氏眼珠一转,反手指向赵漫仪,“是她!”


    在赵漫仪惶恐不安的目光中,罗氏咬牙道,“实不相瞒,这赵家三小姐暗中勾引我儿多次,自我儿回京之后,她就巴巴地送上门来,还在民妇家中住了几日,定是那时就对我儿起了心思!”


    “我儿已有清仪这般好的妻子,又怎会对一个寡妇另眼相待?今日这一切,必定是这寡妇算计!”


    横竖事情都发生了,赵漫仪最后要么给李彻做小,要么就去死,她有骏哥儿牵绊着,多半舍不得死,既如此,她活着就得仰仗李彻,此时若赵漫仪聪明,就该认下这污名。


    赵漫仪从震惊惶恐中回过神,脸上妆容早已哭花,她自小被方姨娘保护着,哪里遇见过这种情况,听到罗氏往她身上泼脏水,她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辩解。


    方姨娘快步进来,将她打倒在地,“你个不知廉耻的龌龊胚子!还不快向郡王说清楚,你姐夫究竟是如何哄骗奸.淫了你?”


    罗氏敢往她女儿身上泼脏水,她就要把这屎盆子扣回去。


    赵漫仪恍然反应过来,凄凄哀哀的看了眼李彻,又看向方姨娘,委屈地大哭道,“娘,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她闹着就要去撞墙自尽,方姨娘用力抱住她,痛心疾首,“你快说呀!即便要死,我们也要清清白白的死!你快去向郡王解释清楚,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我们赵家的女儿,可不能平白担了这份污名!”


    若李彻不认,就会变成是赵漫仪不知检点,自奔为妾,连累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还要连累整个二房,连累她父亲赵怀良的名声,更会让大房与二房生出嫌隙。


    如今二房能力不济,还得仰仗大房提携。


    先前赵漫仪被李彻推开,她心中就有了怨怼,如今再听罗氏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也顾不得什么情分,张口便道,“是姐夫!”


    “今日是姐夫叫我出来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胡说,还把李彻写给她的信呈上去,“我想着茶楼是大姐姐的地盘,必然不会出事,我便赴约而来,结果刚进雅间,他、他就抱住女儿,说了好些荤话,还说……还说他早就厌透了大姐姐。”


    她如今只有嫁给李彻这一条路可走,那她少不得要在李彻与赵清仪之间挑拨离间。


    “大姐姐,你打我吧!”


    赵漫仪膝行到赵清仪跟前,拉着她的袖摆嘤嘤哭泣,“都是妹妹的不是,都是妹妹害了你,姐夫他一直与我说你如何如何不好,说他早就想与你和离,要迎我进门,许我正妻之位,我起初是不答应的,可姐夫他竟然……竟然……”


    像是说到了难以启齿之处,赵漫仪又掩面痛哭。


    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是李彻强.辱了她。


    罗氏气得目眦欲裂,“你个小贱蹄子!”她作势要扑过去撕了赵漫仪。


    李彻忍无可忍,“够了!”


    他拽住罗氏,双目通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对漫儿妹妹负责,回去之后,也会向岳父岳母请罪。”


    他还能如何?


    事情闹开,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一切,现在即便把脏水泼向赵漫仪,他就能把自己摘个干净吗?


    索性大大方方认了,还算他有几分男子的担当。


    更何况他是男人,娶妻纳妾,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若任由罗氏与方姨娘互相攀扯,说不准哪个不过脑子的,就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就譬如,他与罗氏曾给赵清仪下毒这件事,还有他与赵漫仪早有一个奸生子的事。


    闹到最后,他必定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玩没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李彻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向赵清仪,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强忍屈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清仪,我做错了事,我认,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于你,再与人来往,也会更加小心谨慎,决不行差踏错!若违背此誓,就叫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他抬手发誓,脊背挺得笔直,仿佛真正受了委屈,遭人算计的是他自己。


    楚元河不屑嗤笑,别开目光,紧盯着赵清仪的神色。


    其实赵清仪对李彻的态度,他还琢磨不透,便不好轻举妄动,关于李家下毒的事,他就忍着没说出来。


    只看赵清仪想如何处置。


    赵清仪用帕子拭泪,仰起脸,似在考虑是否接受李彻这番说辞。


    她演得太真,杏眸湿润,泪水晶莹,语气腔调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完全就是一个真心被辜负的可怜女子,压根想不到一刻钟前,她就在隔壁吃茶听戏,还特意安排了几个纨绔来闹事。


    楚元河原本躁郁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大手缓缓抚平。


    赵清仪是骄傲的,这份骄傲就注定她有苦只会往肚子里咽,绝不在人前露出这幅脆弱不堪的模样,她如此做了,就意味着,她装的。


    半晌,赵清仪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不再看李彻,只淡淡道,“赵漫仪毕竟是我堂妹,你既如此对她了,就该给她一个交代。”


    方姨娘与赵漫仪的心同时咯噔一下。


    赵清仪这是……不追究了?


    就听她缓缓说,“夫君身为翰林编修,官袍加身,行事却有悖纲常伦理,朝堂自会处置,而我身为李家主母,又是赵漫仪的长姐,后宅之事便由我来做主,今日起,纳赵漫仪为……贱妾!”


    “贱妾”二字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赵漫仪整个人无力跌倒下去,纤细娇躯止不住的颤抖。


    贱妾……


    赵清仪居然不顾半分姐妹之情,要让她做贱妾?


    玉袖那个洗脚婢出身的,都能成为李彻的贵妾,而她堂堂赵家三小姐,去了李家,居然还不如一个暖床婢子!


    贵妾与贱妾,一字之差,处境却天差地别,贵妾在府里还算得上是个主子,有仆婢环绕伺候,而贱妾,说白了就是一个能爬上主家床榻的使唤丫头罢了!


    赵清仪居然如此羞辱她!


    赵漫仪呼吸愈发急促,身子抖个不停,忽地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第29章 第29章楚元河,也看上了他的嫂……


    围观众人渐渐散去,罗氏不忍了,还想冲昏死的赵漫仪发作,要把她带回李家。


    方姨娘痛心不已,知道罗氏没安好心,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消息传到赵家,二房老爷赵怀良差人跑了一趟,让人先把赵漫仪带回家去,又连夜赶去李家,向赵清仪道歉。


    看着长辈在她面前鞠躬哈腰,赵清仪哪里敢受这礼,况且撇开赵漫仪不论,父亲远赴山西这些年,一直是二叔在关照她。


    赵清仪是有仇报仇,却不会忘了对她好的人。


    只是事情已成定局,要她宽恕赵漫仪几乎不可能。


    但她也不会逼人去死。


    因为她要的,从来就不是让他们痛痛快快死了。


    赵怀良看着眼前端庄识大体的大侄女,自觉羞愧不已,便做主婚事从简,算是对赵漫仪的惩罚。


    恰好临近中秋,两家便选在这日完婚,大家不敢张扬,府上连对囍字都不敢贴,就用一顶二人抬的小轿,于黄昏时分将赵漫仪悄悄抬进李家。


    纵然赵漫仪委屈,也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


    而如此做也为罗氏节省了开支,因为即便不抬赵漫仪进门,他们也会在这日办场家宴,如今婚事不过顺便,且没有宴请任何宾客,来的除了李家自己人,只有赵家二房。


    此刻上京的暑气尚未褪去,席面便摆在了庭院中央,赵漫仪一个贱妾,自然是没资格上桌的,被打发去了琉璃斋不准出来见人。


    罗氏看着赵怀良与方姨娘,不自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敬的怕的,只是那个做了阁老的大老爷,对于一个品阶与自己儿子差不多的人,罗氏自认为有平起平坐的本事。


    她举起酒杯,朝二老爷赵怀良虚虚敬了一下,笑容得意,“今日过后,咱们也算是亲家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赵怀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罗氏这等粗鄙妇人,无奈自己女儿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只好举杯回应。


    方姨娘可没这虚以为蛇的心思了,罗氏是什么人,早在茶楼时她便清楚了。


    她没好气地冷哼,“如今我的漫儿嫁到你们家,若是叫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定和你们不死不休!”


    方姨娘清楚,罗氏所图无非是钱,尽管不愿,为了让女儿在夫家过得体面,她还是为赵漫仪凑出了近万两的嫁妆,盼着有朝一日真如罗氏所言,飞黄腾达。


    罗氏心知肚明,想到那些嫁妆银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便在这时,门房进来通禀,当然,是向赵清仪这位当家主母禀报,“大奶奶,郡王前来贺礼了。”


    一听是郡王来了,所有人皆起身相迎。


    楚元河今日可谓满面春风,后头的福贵也笑嘻嘻的,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提了筐螃蟹,身上还用麻绳坠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有喜的是他俩。


    面上赵清仪还是恭恭敬敬,礼数周全,罗氏与赵怀良等人赶紧让出上座。


    “不必多礼,本王随意即可。”楚元河嘴上说着随意,人却一屁股坐在了赵清仪身旁的空位上。


    那个位子,原本是留给李彻的。


    李彻刚把新人送入洞房,还没赶过来,不过楚元河坐都坐下了,没人敢叫他起身让位。


    楚元河顺便吩咐福贵把螃蟹拿下去蒸了,又让人将酒坛子起开,挨个满上,分明是初次来到李家,就跟在自己家一般自在。


    罗氏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在场众人,大概只有赵澜俨是最高兴的,他原本正与李衡说着话,见到他便冲过去抱住他。


    “郡王,你是要来指点我的剑法吗?我可日日都在勤学苦练!”语气熟稔的好似家人一般。


    “今日可是你姐夫的大喜之日,舞刀弄剑不成体统。”楚元河也不与他生分,抽出腰间一柄镶着各色宝石的匕首,“本王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赵澜俨还是少年心性,迫不及待拔出匕首,顿时寒光四射,可见是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他如获至宝,当即比划了几个招式。


    难得弟弟高兴,赵清仪也跟着笑,“还不快多谢郡王?”


    瞧得李衡很是吃味,这些天他一直哄着赵澜俨,各种珍藏的好书孤本都拿出来,却不见赵澜俨对他如此热络。


    便忍不住酸酸地说,“这匕首太过凶利,澜俨弟弟还是小心为妙,以免伤到自己,惹你姐姐心疼。”


    赵澜俨完全听不出来,下意识就说,“不打紧,我身为男儿,皮糙肉厚。”


    楚元河却听得出他话里的酸涩,瞥了他一眼,也只一眼,他就断定李衡不是对手,于是又看向他身边的李骄。


    李骄本是个乖巧知进退的孩子,他看懂了楚元河的意思,也绕了半圈到楚元河身旁。


    “骄儿拜见郡王。”他像模像样作揖行礼。


    楚元河从福贵身上取出一只红绸面的锦盒,“好骄儿,这是给你的,愿你将来科举得中,功成名就,也不算辱没了你的恩师孔先生。”


    李骄接过打开,手差点拿不稳。


    李衡按捺不住好奇探过头去,一看也变了脸色。


    湖筆端砚,宣纸徽墨,是一套绝顶的文房四宝。


    赵清仪即便待李骄好,在这个阶段也不会为他提供如此奢侈之物,楚元河出手便是一整套。


    李骄再如何故作稳重,这会儿也藏不住眼中的狂喜,对着楚元河连连道谢,玉袖也上前施礼。


    “……”李衡瞧着更酸了。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平西郡王如此讨好赵澜俨与李骄,心思必然不纯,而与这两人关联最深,只有赵清仪。


    楚元河,也看上了他的嫂嫂?


    李衡沉默抿唇。


    赵怀良恰在此时夸赞李骄的功课,李骄已经在赵家族学待了一段时日,他的天赋与努力有目共睹,不过说到读书,他自然而然问起李衡。


    “听闻贤侄也参加了今年秋闱,不知你考得如何?”秋闱应试就在赵清仪回门那段时日。


    李衡回过神,恭敬作答,“尚可,有劳赵大人关心。”


    罗氏这就不乐意了,说到底,李衡就是个庶子,她可不想庶子的风头盖过他的亲儿子。


    赵怀良却语气和善,“你有此信心,必能金榜题名,届时到了官场,兄弟之间,也好互相帮衬。”


    李彻原本还有机会,只可惜闹出了赵漫仪这档子事,李家将来的指望怕是要落在这个庶子身上了,赵怀良自不会放过与他交好的机会。


    “待秋闱放榜,你也该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了,不知你如今可有心仪之人?”


    李衡略显窘迫,“没、没有。”他飞快往赵清仪的方向瞟了一眼。


    赵澜俨摆弄匕首上瘾了,周围的人吓得远远躲开,赵清仪只好将它没收了,义正辞严道,“小孩子家家,不准玩了。”


    赵澜俨立时垂头丧气起来,平日在家他敢忤逆父亲母亲,却对姐姐言听计从,只好乖乖坐下吃饭。


    楚元河瞧得忍俊不禁。


    李衡很想凑过去,不过赵怀良还拉着他絮絮叨叨,“我家倒是有位不错的姑娘,算是我的侄女,名唤方茹,今年也及笄了,不如改日让你二人见个面……”


    李衡注意力全在赵清仪那边,并未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只囫囵附和着点头。


    倒是赵清仪耳尖,听清了自家二叔的话。


    他口中的侄女,多半就是方姨娘带来的那位姑娘,据说早年父母双亡,便来投奔方姨娘这位姑母,不过方姨娘再得宠,她的侄女也不可能和府里正经小姐一样。


    方茹自知寄人篱下,向来乖巧温顺,从不惹是生非,以求有个栖身之所,因她低调内敛的性子,婚事便耽搁到了十五还没个着落,最后是方姨娘说要给方茹寻个好人家嫁了。


    最后方茹所嫁之人,正是李衡。


    上一世,李衡在今年秋闱中了举人,隔年会试更是高中第七名,地位瞬间水涨船高,想与李衡结亲的人家数不胜数,就连向来刻薄的罗氏,也因此对这位庶子和颜悦色起来,并在家中办了一场庆功宴。


    前来应约的除了李衡的同窗,还有赵家的人。


    那会儿大房绝嗣,来的是二叔二婶,还有方姨娘和方茹,不过就在庆功宴当日,李衡遭方姨娘算计,不得不娶方茹过门。


    自此之后,李家两位进士都被方姨娘拉拢到自己身边,再后来,随着李彻李衡的仕途步步高升,二房逐渐崛起,隐隐有当年大房的气势。


    赵清仪越想越出神。


    直到赵澜俨的哀求声响起,“姐姐……”


    他拉着赵清仪的手开始撒娇,“弟弟今晚要回去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姐姐一面,这匕首姐姐就先给我嘛……”


    李衡被赵怀良拉着问东问西,他心里根本不想见什么方姑娘,闻言顺势说道,“澜俨弟弟要回去了?不如我送你……”


    “不劳李二公子费心。”


    楚元河斜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混不吝的笑,“反正顺路,晚些本王让踏雪送他。”


    李衡早看他不顺眼了,还想向赵澜俨本人争取一番。


    就听赵澜俨兴奋大喊,“踏雪?是曾经陪伴陛下征战西北的踏雪神驹?”


    楚元河知道这小子崇拜自己,嘴角笑意压都压不住,他故作神秘地挑眉,“本王与陛下关系亲近,他就把踏雪放在本王府上养着,这会儿踏雪就在门口。”


    赵澜俨又是一阵欢呼,“我要踏雪我要踏雪!”说罢饭也不吃了,推开李衡,跑门口看踏雪去了。


    李衡:“……”


    赵清仪头疼得紧,无奈起身,“踏雪既是陛下之物,舍弟若真骑着它回去,怕是要担个僭越之罪。”


    楚元河还想说无妨,李衡就借口帮忙,跟在赵清仪身后出去了。


    楚元河想都没想,揽过李骄一起,“走,去送送你大舅。”


    福贵眼瞅主子出去,也屁颠屁颠跟上,庭院里就剩罗氏与赵怀良几个做长辈的,这家宴才刚开始,他们可不好走开。


    如此也称了李衡的意。


    到了街门口,各家各户共聚一堂过着团圆夜,四周没外人,李衡便从怀中取出一方叠好的手帕——是当日在揽月阁,赵清仪给他的。


    月光之下,李衡有些面红耳赤,他双手捧着将手帕递过去,“嫂嫂,那日你借我手帕擦汗,一直忘了还你。”


    楚元河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脸上笑容骤然消失。


    李骄作势要喊母亲,被他拽到墙根下的阴影里。


    赵清仪并未察觉有人来,她看着李衡递来的手帕,语气疏离,“小叔客气了,这手帕府中婢子人人都有,不是稀罕物,小叔用过之后,扔了便是。”


    女子手帕是贴身之物,她不可能把自己的东西随意给人。


    李衡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神色愈发窘迫。


    赵清仪冲他略一颔首,转向赵澜俨,提醒他不要胡闹。


    李衡知道,她是给自己留了脸面,于是忙缩回手,仓皇离去。


    等人走后,赵清仪才无声叹了口气。


    不管李衡存了怎样的心思,都该断了他的念想。


    暗处里,楚元河隐隐松了口气,这才带着李骄过去,说是要送赵澜俨回府。


    恰好罗氏又派人过来,叫赵清仪回席,她便与几人分别,牵着李骄往回走。


    家宴上,唯一能出来应酬的李彻被赵漫仪缠着,是以这场家宴并未持续太久,赵怀良与方姨娘就寻了借口先行离开。


    罗氏今夜高兴,多吃了些酒,醉醺醺的不省人事,被罗妈妈搀扶着送回琼华堂,赵清仪便嘱咐下人收拾残局,也回房歇息去了。


    与此同时,琉璃斋左厢房,赵漫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期盼幻想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全都落空,还被安置在小小的偏房之中,屈居玉袖之下,叫她如何不怒?


    而她的新婚之夜,房中就只摆了一对大红色的龙凤喜烛,连床褥都没换过。


    分明是喜事,却不见半分喜气,赵漫仪感受到的只有敷衍了事。


    她把屋中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才跑到床头看着神情冷漠的李彻,声嘶力竭地嘶吼,“你们李家如此亏待我,我姨娘不会放过你们!”


    “事已至此,你还要如何?”


    李彻看她发了一晚的疯,这会儿已是精疲力尽,这几日御史弹劾的奏章够令他头疼了,他不想再花力气哄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赵漫仪只顾发泄,抓着他的肩头用力摇晃,“我要做正妻!我要做正妻!我不要在这个又破又小的琉璃斋住着!”


    “别闹了。”李彻一把推开她,捏着紧蹙的眉心,从未有过的冷漠,“你自奔为妾,人人皆知,如今你还要正妻之位,简直痴心妄想!”


    “这一切不都是你和你娘算计的吗?”


    赵漫仪哭声泣血,顺势跪跌在地,“是你害我,是你们害了我的一生!”


    李彻实在受不了,横竖人都过门了,他也没有必要和从前那般哄着她,捧着她。


    “你要闹就闹吧,今夜你自己睡。”


    赵漫仪脑子“嗡”的一下,没反应过来,李彻已经往外走了。


    “李彻……李彻!”


    赵漫仪大惊,连滚带爬地追出去,却被门口的粗使婆子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彻进了玉袖所在的主屋,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是赵家的女儿,是陪伴他四年,还为他生下骏哥儿的女人啊!


    可李彻充耳不闻,狠狠关上房门,将她的哭声隔绝在外。


    第30章 第30章罗氏二话不说先甩她一巴……


    玉袖自回房后,就一直听着隔壁动静,这会儿见李彻阴沉着脸过来,她腆着笑,“大爷,今儿个可是你与赵姨娘的好日子,就这般冷落她,怕是不妥。”


    李彻脱下外袍的动作一顿,眸光锐利地扫向她。


    一个赵清仪让他颜面尽失,一个赵漫仪又尽爱耍性子,他只有到了玉袖这里,才能寻到片刻快慰。


    如今,玉袖都敢拒绝他了,这让李彻更加恼火。


    玉袖立马过去为他宽衣,改口笑说,“妾身自然盼着大爷日日都来我这儿,可赵姨娘到底是赵家的女儿,又有父母兄弟为她撑腰……”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李彻的神色变化,纤纤素手探入了男人的衣襟,语气担忧,“妾身只是害怕,害怕大爷您偏疼妾身,反会惹赵家不快……”


    玉袖温软的态度,稍稍平复了李彻胸口的闷气,他理智慢慢回拢。


    玉袖的话确实提醒了他。


    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自诩清流的赵家,居然能为一个庶出女儿拿出近万两白银添妆。


    要知道二房与大房不同,二房赵怀良只是六品吏部文选司主事,俸禄微薄,妻族又不似孟家这般商贾富得流油,那这近万两白银,又是从何而来?


    思及此,李彻恍然,这赵怀良只怕不像表面所见的那般老实。


    若真如此,这赵家二房不可小觑。


    “你说的有理。”李彻想明白后,重新套上外层的喜袍,在玉袖身上捏了一把,“改日我再来看你。”


    玉袖娇俏哼笑,媚眼如丝,又目送李彻去了隔壁,嘴角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果然如大奶奶所言,男人,不过如此,李彻,更不值得托付信赖。


    赵漫仪却还心心念念想着他,趴在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看到李彻折返回来后,又扑回李彻怀中。


    当夜二人吵闹过后,再次重归于好。


    —


    秋衣渐浓,五日后,秋闱放榜,李衡不出意外,果然中举。


    刻薄如罗氏,也对这个庶子有了表示,李彻亦然,而赵清仪身为当家主母,不好装聋作哑,便吩咐檀月准备一份贺礼送去翠竹轩,当日檀月回来禀报,说赵二老爷下了帖子,请李衡到赵家族学授课。


    赵清仪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二叔多半是借这个由头趁机示好,倾尽资源助李衡筹备明年会试,若明年李衡高中,将来就得还这份恩情,届时二叔再提联姻就顺理成章了。


    这是大多世家门阀惯有的操作,莫说赵家这等门第,寻常富户也多会资助同乡的学子赶考,就盼着有人能一飞冲天,为本家带来更大的利益。


    赵清仪并未多想,便将这件事搁在一旁。


    往后将近一个月,她难得清静,每日除了打理后宅,更多时间都扑在了外头的铺子上,而先前派出跟踪罗贵的小厮也传回了消息。


    罗贵三年前就拿着姐姐罗氏给的钱,在老家铜乡办了个当铺,借当铺的便利私底下放印子钱。


    这若查起来,可是轻则流放,重则杀头的大罪,罗氏姐弟敢如此放肆,多半是仗着李彻在京中的官身。


    赵清仪暂且按下不动,只让人继续盯着。


    至于李彻么,自赵漫仪进门后,就鲜少出现在她面前了。


    不管赵漫仪这件事有多丢人,也不是全无益处,好比眼下,她有了贱妾的名分,与李彻可谓日日纠缠,浓情蜜意。


    罗氏更是主动把骏哥儿送去琉璃斋与赵漫仪同住,名义上算是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她傍身了。


    以至于院里的下人都不敢拿赵漫仪当贱妾看待,对她多了几分恭敬,也因此,赵漫仪的气焰更胜从前。


    这日一早,玉袖过来向她请安,与赵清仪闲话几句,便开始说起赵漫仪的不是。


    “大奶奶,妾身觉着您就是太仁慈了,瞧瞧这一个多月来,那贱妾只在新婚第二日来给您请过安,之后日日都说自己腰酸腿软,百般推脱,这般架子,不知道的还当她才是正经主子呢。”


    玉袖这般说自然有她的心思,她是不在意李彻的宠爱,却不喜欢赵漫仪那股小人得志的嘴脸,况且她们还同住一个院里,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没少忍受赵漫仪的大小姐脾气。


    而每每她受挤兑,李彻都会向着那个贱妾多一些,这更让玉袖心生不满。


    她倒是怀念过去的清净日子了。


    赵清仪听出玉袖话里有话,这是希望自己出手整治赵漫仪,但私心里,她不想掺和进去。


    正想要如何婉拒,忽的就听玉袖掩唇干呕起来,随行的婢子赶紧抱出痰盂,看得出是随身携带了。


    就说明这症状不是一两日的事。


    赵清仪杏眸微动,当即让人去请郎中。


    玉袖干呕一阵才缓过来,面色微红的说,“妾身没有大碍,只是近日时常犯恶心,估摸着,是又有了。”


    刚伺候李彻时,玉袖怕赵清仪介意,还会服用避子汤,后来赵清仪没让她这样做,她自然而然便有了身孕。


    这也在玉袖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自己这个年纪了,应是没那么容易再怀上孩子的。


    赵清仪视线掠过玉袖的小腹,倒没有太大情绪,等郎中来了以后,确诊是喜脉无疑,且已经有了月余。


    赵清仪没藏着掖着,当日便昭告全府,又给玉袖多拨了两个丫鬟伺候,还免了玉袖的晨昏定省。


    罗氏自是最高兴的,多一个孙子,多一分福气,不都讲究儿孙满堂,便象征性地去看了玉袖一回。


    而当夜李彻知道玉袖有孕,就撇下赵漫仪去陪玉袖了。


    彼时赵漫仪还和往常一样,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盼着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顿晚膳,结果眼看着李彻拐进了玉袖房里,整夜都没出来。


    赵漫仪也从下人口中得知玉袖有孕的事,本以为李彻不会在意,这会儿就被打脸,怒气直上心头。


    玉袖这个贱人,仗着和赵清仪关系更近,让李骄先占了嫡长子的位置,如今玉袖再次有了身孕,倘若生下来,不论男女,玉袖的地位都将远超自己。


    她决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玉袖同样警惕着她,所有入口贴身之物,都由赵清仪派来的婢子经手,很长一段时间,赵漫仪都找不到机会。


    直到这日,玉袖用过晚膳,在院里消食。


    已经快三个月了,这肚子还未显怀,但有过生产一胎的经历,她知道光吃不动容易难产,便在婢子的搀扶下,绕着琉璃斋散步。


    赵漫仪在房里瞧见她,就让婢子带着燕窝过去,心口不一地恭贺玉袖。


    “大爷对我很是宠爱,这燕窝山参日日都往我房里送,如今你有孕在身,我便分些给你,算是恭喜了。”


    有过上回下药的事,玉袖可不敢随便接她的东西。


    “多谢赵姨娘好意,不过有大奶奶照顾,我这滋补之物从未少过,你就只有大爷送你这点,还是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不识好歹。”赵漫仪冷哼一声,上下打量她的腰身。


    虽然才三个月,玉袖却被赵清仪照顾得很好,身子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


    赵漫仪像是终于找到一丝可挑剔之处,蓦地发笑,“哎呀,都说这女人有了身孕,老得更快,你年纪本就大了,容色衰败,再生第二个,这腰怕是快有水缸那么粗了吧?依我看,倒不如不生了,留点姿色,说不准还能多让大爷看你几眼。”


    玉袖可不是泥捏的性子,淡笑反击,“我的骄儿养在大奶奶膝下,是李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我又是骄儿的生母,来日这李家自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是否能有大爷的宠爱都不打紧。”


    玉袖抚着肚子,语气嘲讽,“再者,就是因我年岁大了,大爷与老太太才格外在意我,生怕我因这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不像某些人,无媒苟合自甘下贱,抬不起头见不得光,依靠的只有那点宠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色衰爱弛,恐怕就什么也不是了。”


    跟着玉袖的两个婢子低头闷笑起来,主仆三人绕到廊下,继续散步。


    赵漫仪气得面色发青,这字字句句无不是往她心里扎刀子,她愤怒地冲过去,扯过玉袖的胳膊就要理论。


    “你什么意思?你一个陪房还敢取笑我?”


    赵漫仪扬手就想打人,被玉袖灵巧躲过,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玉袖眼尾余光捕捉到院门口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


    穿着官袍回来的,必然是李彻了。


    也不管李彻过来是为了看自己,还是为了陪赵漫仪,玉袖索性放弃抵抗,趁机让赵漫仪抓住她的头发。


    一朝得手,赵漫仪压抑在胸口数月的恶气骤然爆发,她想都没想,按着玉袖的头往廊柱上撞去。


    只是没等她用出全力,玉袖便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径直撞了上去,发出“砰”的闷响。


    两个婢子愣住,反应过来时,玉袖已经撞破了头,身子靠着廊柱,软绵绵倒了下去。


    婢子忙失声呼喊救命。


    赵漫仪也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


    方才,她明明还没用力。


    便在此时,赵漫仪被人用力从后拽住狠狠甩开,她跌倒在地的刹那间,一道青色身影从她身旁掠过,带起一股冷风。


    看清来人是李彻,赵漫仪顿时慌了,“夫君……”


    她是妾,其实没资格称呼这声“夫君”,只是情浓时,李彻不与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罢了。


    但这一次,赵漫仪的呼喊没能换回李彻一个眼神。


    李彻打横抱起玉袖回屋,小厮青石忙去请郎中。


    赵漫仪跟过去,抖着唇想要解释,被玉袖的婢子拦在屋外,她紧盯着榻上的人,看清玉袖的伤势,心都凉了半截。


    这一磕可不得了,额角破了皮,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下,瞧着很是骇人。


    而玉袖被赵漫仪推搡撞破头的事情,很快传到罗氏耳中,罗氏便匆匆跟着郎中一起赶来琉璃斋。


    看到门口的赵漫仪,罗氏二话不说先甩她一巴掌。


    赵漫仪捂脸尖叫。


    “贱人,若我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去给他赔命!”眼前的罗氏疾言厉色,哪儿还有前几日的温和。


    可赵漫仪也是个骄横的性子,她捂着脸瞪看罗氏,“又不是我害了她!分明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还敢狡辩?”罗氏反手又打了一巴掌,这次力道之大,直接把赵漫仪掴倒在地。


    她恶狠狠指着赵漫仪的鼻子骂,“玉袖向来乖顺稳重,她有必要拿自己的安危来陷害你一个贱妾?依我看,你真是舒坦日子过够了,认不清自己什么身份了!”


    “今日起,我这做婆母的可得给你好好立规矩!”


    罗氏大手一挥,喊来罗妈妈,“去,把她给我捆了,带去祠堂跪着!断水断食,好好忏悔!玉袖何时脱离险境,何时再放她出来!”


    赵漫仪吓得花容失色,“我不要跪祠堂,我不要跪!”


    她可是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种罪?


    她用力挣开罗妈妈,闯入屋中拽着李彻的衣袖,“夫君,你救救我,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推她的!真的是她自己撞上……啊!”


    不等她话说完,李彻甩开她,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陌生人,“我亲眼目睹你推了她,这还有假?”


    “连你也不信我?”


    赵漫仪满腹委屈,泪盈于睫。


    “眼见为实,我如何信你?”李彻故作不忍地别过头去,“况且母亲发了话,我救不了你。”


    他当然恼怒,可他到底不能把人得罪狠了,所以这个恶人只能由罗氏来做,他们母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好哄住赵漫仪。


    思及此,李彻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疼惜,“这事确实是你不对,你明知她有身孕,就不该与她起冲突,眼下你且去祠堂跪着,不要让我难做……”


    听出他话语里的疲惫与怜惜,赵漫仪死死咬着唇。


    是啊,这件事归根究底,是玉袖陷害她,回头她报复回来便是,可若害得自己与李彻夫妻离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不能失去李彻。


    想通这一点,赵漫仪闭眼,她认命了,任由罗妈妈将她带走。


    等她走远了,罗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她还有点用处,这次我定要乱棍打死她!”


    好在郎中诊治过后,只说玉袖是皮外伤,瞧着骇人,但不算严重,胎象也还稳固,只是过度惊吓导致昏厥,便开了些安神汤和外敷的药散。


    当夜,李彻罕见地踏足赵清仪的揽月阁,要求她将两个姨娘分开住。


    赵清仪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拨弄起了算盘。


    “府中宅院就这么点儿,若要分开住,只怕得从两旁扩建,如此一来,需得买下隔壁的屋舍,再将两边打通,如今唯有东面的宅子空置,那宅子不大,但地处内城,若要买下来,少说得花一二千两,不知这钱是从公中出,还是……”


    她觑了李彻一眼,提醒他,“若要公中出,可没这么多银子。”


    李彻就知道绕不开银子,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


    这是他和罗氏商量后的结果,玉袖与赵漫仪水火不容,住一起早晚还要生事,况且府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玉袖腹中那个再生下来,扩充府邸是必然的,与其将来他们自己出这笔钱,倒不如,现在让方姨娘来解决。


    “这事儿我们商量过了,方姨娘忧心漫儿,她自会拿出这笔钱,届时扩充好的宅子,就让漫儿先住着。”


    李彻这话说得巧妙,只说先让赵漫仪住着,却没说方姨娘花钱安置的院子里,将来还会不会再住进别人。


    赵清仪索性装傻到底,接过银票,第二日差人去办,方知隔壁宅子在两日前就被人买下了。


    罗氏得知此事,少不得在私底下骂赵清仪办事不力,不过,宅子虽没买上,但到手的钱,罗氏可舍不得再还回去。


    那便只能将人打发去老宅,等玉袖平安生产后,再将人接回来。


    赵漫仪尚不知自己即将被送走,她在祠堂跪了两日,粒米未进,人虚弱到了极点,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幽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看见李彻,她就像瞧见了救命稻草,紧紧抱住他,连呼冤枉。


    李彻温柔抚摸她的后背,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得知李彻有为她扩充新院的打算,她心中更加懊悔。


    “我还以为,夫君心里早就没我……原来,竟是我小人之心……”


    耽于情.爱的女人,总是最傻的那个。


    赵漫仪在祠堂罚跪的两日,将过往发生的事一件件捋了过去,也察觉出李彻的端倪。


    她不是猜不到这个男人在利用自己,可等她再见到李彻,听着他的甜言蜜语,那些疑心霎时又烟消云散了。


    她始终相信,她与李彻之间是有真情的。


    李彻见哄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并没有要带人一起出去的意思。


    “夫君!”赵漫仪急忙拉住他的手,惶惶不安地问,“夫君,我还要跪到何时才能离开?”


    “这要看母亲的意思。”李彻索性把一切推到罗氏身上,“玉袖至今昏迷,母亲没消气,我也不好让你出去。”


    “可我是冤枉的!”


    赵漫仪哭得梨花带雨,不过两日功夫,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下去,唇瓣白得吓人。


    “是玉袖那个贱人陷害我,她仗着自己的儿子是嫡子,向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说……还说我跟了你,是自甘下贱!”


    “我气不过,准备与她动手,结果她竟自个儿脚底打滑,这才撞破了头……”


    事到如今,究竟是不是赵漫仪推了玉袖都不重要了。


    不过李彻听到这些话,心里也不大痛快,要知道他因为茶楼那件事被弹劾不轻,玉袖居然还在私底下嘲讽。


    什么叫跟了他是自甘下.贱?说的好像他高攀赵漫仪似的。


    赵漫仪抹泪时瞧瞧打量他的神色,明白他动怒了,便趁热打铁,“夫君,你一定要想法子挫挫她的锐气,李骄和骏哥儿都是你的孩子,不若,将这嫡子的名头换一换?”


    李彻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其实他对两个儿子没太大差别,只不过李骄是长子,不仅得赵清仪喜欢,又在赵家族学崭露头角,如今还得孔先生教导,为他脸上添了不少光彩,他自然不会动改换嫡子的心。


    况且,李骄的身份在官府过了明路,改换嫡子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赵清仪愿意多收养一个孩子。


    但这显然不可能。


    赵漫仪像是看出了他的忧虑,继续劝说,“夫君,骏哥儿只是年纪小,他是你的亲儿子,和你一样聪慧出色,将来定然可以越过李骄承嗣家业……”


    “我知道了,这事往后再议,眼下要紧的,是让母亲消气,好放你出来。”李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赵漫仪哪里肯,“不行,不能往后再议,骏哥儿明年便四岁了,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他却这样无名无分,哪个先生愿意教导他?”


    若开始就输了,将来,她的骏哥儿就真要被李骄压着,永无出头之日。


    李彻只好道,“那等这阵风头过了,我想办法抬你做贵妾,再让骏哥儿记到你名下,也算有了名分……”


    “不!”


    赵漫仪再次拒绝,“我已经委屈了自己,你不能再委屈我们的骏哥儿!”


    她情绪太过激动,加上罚跪两日没能进食,这会儿早已透支了力气,刚说几句话,便累得气喘吁吁。


    李彻只得迁就,“好好好,我答应你,我回头再劝你长姐,让她认下骏哥儿。”


    赵漫仪这才冷静下来,依偎在他怀中小声啜泣,只是她的眸中再不见半分柔弱可怜,取而代之是满满的恨意。


    尽管她与玉袖水火不容,但此刻她必须承认,玉袖有些话是对的。


    男人的爱与宠都是一时的,可以给她,也可以随时收回,唯有骏哥儿才是她将来的立身之本。


    而赵清仪的态度显而易见,她排斥骏哥儿,断不会将骏哥儿养在膝下,如今李彻又不上心,那她只能靠自己去争。


    届时,李彻可别怪她狠心。


    只要李骄那个小野.种死了,她的骏哥儿,自然就能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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