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橙黄色的夕阳斜照进厅堂,恰好笼罩住站在堂下的少年。
白衣银甲,马尾高束,腰间没有悬剑,二指宽的黑色抹额下,是一双冰冷死寂的眼。
司辰欢看到陆蓬,心中一惊,他怎么会在这?
云栖鹤推了他一下,司辰欢反应过来,两人一同在陆蓬身侧停下,给堂上各位掌门行礼。
弯腰时,司辰欢能明显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加掩饰的恶意眼神。
他余光一扫,是林家主、洛家主的方向。
他们在得意什么?
司辰欢越发心惊。
“免礼”,白宗主开口,待两人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位剑宗弟子方才禀报,称你们二人在鬼蜮幻境中勾结鬼修、谋害仙门弟子,可有此事?”
司辰欢不可置信看向陆蓬,毫不犹豫地否认:“当然没有,我们是冤枉的。”
陆蓬嗤笑了一声:“冤枉?”
他首先看向云栖鹤,语气咄咄逼人:“同样是进入幻境,为何大家都是在丰都城,只有你回到玄阴门当起你的少主,前三天你同弟子们都毫无联系,谁知道你同哪些假人都说了什么?还有你”。
陆蓬的目光转回司辰欢身上,“当日玄阴门大殿前,所有人都失去了灵力,只有你战力尚存,你自称是从古籍中研究出的阵法,集齐所有弟子灵力为你所用。那现在请你当着掌门们的面,说说那阵法叫什么,是从什么典籍中看到的?”
司辰欢当然有所准备,齐阙在离开前已经告诉了他阵法名称:“此阵名为聚灵阵,至于典籍,鸿蒙书院收藏上古典籍只余残篇,名字已记不清了。”
他说完,却发现全场气氛忽然有些诡异。
师娘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惊诧,她想起身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师父死死按住了。
这是怎么了?
司辰欢回想自己方才的话,是哪里露出破绽了?
“聚灵阵?当真是好巧啊”,洛家主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看向的目光是……剑宗宗主?
月怀霁看着司辰欢略显慌乱的脸,摇了摇头道:“聚灵阵乃是我和其余两位宗主,翻遍典籍,最后在阴阳齐家遗物中发现的上古大阵,堪称镇宗秘籍,原来鸿蒙书院的藏书阁,连这都有收录?”
说完,在场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楚逢尘,眼神可没有多友善。
倘若一个小小书院,竟然还能收录阴阳家的镇宗典籍,那么不得不让人沉思,自己门派或者其他门派的珍贵秘籍,有没有在其中。
司辰欢心重重一跳,脱口而出:“我记错了,不是在书院的藏书阁看的。”
“记错了?我看你是满嘴谎话,心中有鬼!”林家主厉声道,“也别跟这小子废话了,还是直接搜魂吧。”
花虞终于忍不住,甩开楚逢尘的手,柳眉倒竖道:“我看谁敢?”
“好了,稍安勿躁,还是继续听听,陆蓬,你可还有证据?”白宗主道。
陆蓬眼中有暗光闪过,不过速度太快,他又低着头,只有落后半步的云栖鹤察觉到了。
霎时间他也警惕起来。
此人好像不太对劲。
陆蓬一手探入怀中:“我当然有证据。”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那个瞬间。
当司辰欢转过身来,想看看陆蓬所谓的证据是什么时,映入眼帘的是剑尖的锋芒。
他从怀中拿出的竟是一柄软剑,直直朝云栖鹤方向刺去!
所有的惊呼、怒喝混作一团。
剑宗、器宗宗主同时挥袖想要阻止,灵力在半空中却被一道更为强悍深厚的力量击碎,药宗宗主面色淡然地收回手。
而花虞、楚逢尘甚至天音门门主也同时动手帮忙,但林家主、洛家主,以及未发一言的白芷同样挥出灵力,各色灵流在半空中冲撞抵消,最后只余劲风扫过,根本于事无补!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司辰欢根本无瑕关注到堂上的争斗,他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身体的本能。
他飞扑到了云栖鹤身上!
下一秒“噗嗤”一声,利刃刺穿心脏,剧痛铺天盖地袭来。
司辰欢整个人克制不住地痉挛上弓,瞳孔无声放大了。
一瞬间仿佛时间颠倒,现实和梦境交错。
他一直深深恐惧的挡刀命运,一直努力修炼想要改变的命运,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上演。
即便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下意识地替云栖鹤挡住了致命一击。
但、他从不后悔。
司辰欢咬住了牙,伸手拽住前胸透出的剑尖,拼尽全力狠狠森一拧,剑刃断裂的同时转身飞踢。
陆蓬似乎也愣住,没有躲开,被司辰欢一脚踢飞,撞倒了厅堂六扇大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前院闻声赶来的弟子们看到眼前情景,都愣在了原地。
司辰欢已用尽了所有力气,一阵天旋地转,径直倒下。
在触碰到地面前,一人率先接住了他。
司辰欢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苍白和沾血的脸上,有种触目惊心的味道。
“别……别哭”
他恍惚间听到了哭声,还以为是云栖鹤,想要安慰人,但其实他的声音其实很微弱的,每一个字都淹没嘴边涌出的血沫中。
他眼前的世界已出现了重影,浑身力气全无,但司辰欢却还执着伸出手来,想要给云栖鹤擦掉眼泪。
云栖鹤握住他挥动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寂和疯狂。
“你会没事的”,云栖鹤死死将人揽在怀中,俯身在他耳边的承诺,深刻而笃定。
如同神明的箴言。
司辰欢还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只有鲜血涌出,很快染红了两人一身白衣。
“你们干什么,满堂仙门宗师,就眼睁睁看着弟子在眼前遇害!”花虞不可置信地起身,怒视四周掌门,没有人敢同她对上视线。
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诞和深深的无力。
花虞正想朝司辰欢跑去,却被楚逢尘拉住,在她一把甩开前,有人惊呼出声:“快看,那是什么!”
“那小子的伤,怎么会在愈合?”
“……”
突然升起的金光笼罩住两人,司辰欢胸前洞开的破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愈合、消失,快得如同错觉。
已经逐渐涣散的瞳孔重新散发光彩,消散的灵力再次聚拢,无限生机在年轻的身体内勃发。
司辰欢不可置信地摸向胸前,除了衣服尚有个破洞外,其他伤痕真的完全消失了!
怎么可能?
这枯木逢春,死而复生,近乎逆天改命的神迹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然而,一道轻微的闷哼声传来。
司辰欢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身边的云栖鹤。
然而一看之下,却见他面如白纸,大口大口吐出血来,胸前心脏的位置开始晕出血迹,转瞬便沾湿胸前大片衣服。
就像是……像是心脏破了个洞一般。
这无比熟悉的伤势,让司辰欢呆立在原地,浮现出某个可怕的猜想。
他呼吸登时急促,拉过云栖鹤双手,掀起宽大袍袖一看,却见白皙手腕上空空荡荡。
不可能!
司辰欢顿了一瞬,又掀起自己衣袖。
当看到右手腕上,那因伤势过重还没有彻底转移而消失的淡金色魂印时,他一切都明白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眶中砸落。
明明方才还让别人不要哭的他,抱着云栖鹤哭得无声而悲戚。
“笨蛋……怎么能把自己炼成我的傀儡……不,一定还有救的!”司辰欢看着右手腕上的魂印,泪花朦胧的双眼爆发出希望。
对,他同样学过魂印术,大不了再把伤势转移回来。
他不要云栖鹤替他死!
“不……”看出他的想法,云栖鹤沾血的手死死按住了他手腕。
他此刻尚能保持冷静的目光,看向了首位一直无动于衷的白宗主,忽然露出冷笑。
“玄阴令……咳咳就在我身上,我死了,你们永远也别想得到……”
他边说边呛出大口血沫,生机快速逝去。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说完,满堂掌门哗然一惊。
玄阴令果然在云唳身上!
可是,现在这小子要死了!
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幸灾乐祸的掌门们急眼了,以白宗主为首,直接挥袖拂开司辰欢。
后者避之不及,重重飞了出去,砸在地上。
云栖鹤失了倚靠,倒在血泊中,白宗主瞬移到他身前,快速锁住心脉,又给他喂了几颗吊命丹药,就按着他肩膀想要带他离开。
云栖鹤的目光还是落在不远处的司辰欢身上:“你再伤他,大不了我咬舌自尽了。”
白宗主大抵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然而如今这小子危在旦夕,玄阴令的事又还没着落,只能咽下这口气,给洛家主使眼神,让他扶司机欢起来。
洛家主:“……”,面如菜色地朝司辰欢走去。
索性花虞眼疾手快,挤开洛家主,当先宝贝徒弟扶起来。
“等等,你们要把云唳带到哪儿去?”司辰欢方一站定,便想扑过去把云栖鹤抢回来。
然而白宗主已经按着云栖鹤,转瞬便消失在了厅堂。
“不识好歹,白宗主是为了让那小子活命”,洛家主在一旁说风凉话,“至于你,安分守己地在你们鸿蒙书院待着,仙盟还能饶你一次。”
司辰欢耳边嗡鸣,并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愣愣看着云栖鹤消失的方向。
他只觉心头血气翻涌,终于忍不住,一口淤血喷出,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司辰欢睁开眼,一片素白床幔映入眼帘。
他眨了眨眼,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小酒儿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担心死我了……”
耳边犹如八百只鸭子吵闹,吵得司辰欢原本混沌的思绪更加烦乱,一时又莫名觉得这场景有几分诡异的熟悉。
好像是他梦到世界话本,知道自己会提云栖鹤挡刀那次……
对了!
司辰欢猛地坐起身来,吓了床边的楚川一跳。
“云栖鹤呢!”
司辰欢抓住他的手不放,眼神希冀看着他。
楚川的眼神可疑地闪躲,“这个嘛,你还是先多休息,文京墨说你身上的伤势虽然恢复,但神识还很混乱,需要静养……欸你怎么起来了?”
司辰欢不顾他的劝阻,直接掀开被子穿上长靴,起身打开了门。
然而门外,花虞恰好端着一个托盘想要进来。
“师娘?”
“乱跑什么呢?还不给我回去躺着,好好喝药。”花虞瞪了他一眼。
司辰欢下意识头皮一麻,他不甘心看了一眼门外,最终还是乖乖转身,回了房间。
追出来的楚川松了口气,然后就被他娘塞了托盘,一只手拧着他耳朵。
“娘疼疼疼……”
“疼什么,不是让你看好小酒儿,你再敢给我把人放跑……”花虞压低了声音,威胁着儿子。
楚川肩膀一缩,摇头如拨浪鼓:“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花虞还想说什么,然而司辰欢叫道:“楚晚舟,我的药呢?”
她只好停下,眼神示意楚川把药端过去。
药很苦,司辰欢一口气喝下,苦得舌尖都是麻的,两条眉毛也纠结得打架。
“好了,你好好休息,这两天就不要往外跑了。”花虞盯着他把药喝完,又催促他上床休息。
司辰欢原本只想上床装个样子,没想到头一沾上枕头,眼皮变得沉重,困顿感油然而生。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他迷糊想着:他的药里恐怕还加了迷药。
再一次醒来,又过去了一天。
楚川发现他睁开双眼,心里便打起了鼓,咽着口水坐在床边,竭力自然道:“小酒儿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司辰欢并没有起身,只是静静躺着,眼睛盯着素白床幔,也不说话。
如此过了半晌。
楚川终于受不住这诡异的安静,摸了摸自己发凉的手臂,终于一咬牙,自暴自弃道:“好了你也看出来了,是我娘勒令我不让你出去,还给你药里加了东西,兄弟也是没办法啊。”
司辰欢这才转过了身,看向他。
出乎楚川的意料,司辰欢面容上没有着急,没有不忿,反而出奇得冷静。
仿佛将所有情绪都深敛在了平静的水面下。
他这模样,反倒比发脾气还让楚川来得惶恐。
就、太安静了,不像是小酒儿,反倒像是那个阴险的云唳。
事实上,司辰欢并不如楚川想得那么沉稳,他只是强行压下所有的不安,语气冷静问:“云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都瞒着我?”
楚川露出为难表情。
“又不能说是吧,那我自己去找?”司辰欢起身,穿好长靴下了地。
“这,你的药……”楚川看向放在桌上的漆黑药碗。
司辰欢也停住脚步。
两人都心知肚明,药里面加入了迷药的成分,司辰欢但凡喝下去,又得昏睡一天。
偏偏这又是花虞交给楚川的任务。
楚川暗骂一声,道:“你这倔脾气,我是阻止不了你的,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说完,一掌劈向自己脖颈,生生把自己打晕了过去。
“好兄弟”,司辰欢感动了一秒,然后便把他外衣脱了,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假装是自己,桌上的药也倒在窗下的一片花丛中。
最后他拿出一张小纸人,默念了一句法咒,纸人快速化作楚川,装成趴在桌上睡觉的模样。
希望能暂时骗过师娘。
司辰欢在书院时便习惯了逃课,如今驾轻就熟,翻围墙出了院子。
他为了方便行动,将鸿蒙书院那一身惹眼的弟子服脱掉,换了一身和药宗弟子相似的青衣,肩侧还像模像样地弄了个药宗标志出来,若不细看,很难发觉,脸上也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
确认毫无破绽后,司辰欢这才走进了城中的酒楼。
没错,他没有直接去仙盟的宅院,也没有去药宗的据点,而是先来了此前世家弟子用来议事的酒楼。
他进去时,果然酒楼大堂还是凑齐了一大帮弟子,叽叽喳喳你争我吵着什么。
司辰欢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即便有人看了他一眼,也会在下一秒转过身去,继续争论。
司辰欢默默坐在角落,凝神细听他们的谈话。
他当务之急最需要弄明白的,是他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有关云唳的事。
师娘和楚川躲闪的态度让他有不好的预感,偏偏两人还瞒着他。
只有这处酒楼,一群年轻气盛的世家弟子,消息来源广、也没有太多心机,司辰欢相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果然,他刚一坐下,便听到了云唳的名字。
“我就说当时的幻境有问题,那云唳身上藏着玄阴门的玄阴令,肯定可以召唤鬼修帮忙。”
“不过这事也真够离奇的,他娘白姝生前研制了化魔丹,死后竟然变成了行尸,还在幻境中伏击弟子。”
“要我说玄阴门都该死!修炼鬼气,哪里还能保持神智?掌门们也是心善,还要救那云唳,要我说就该让他直接死了。”
“那可不行,他死了谁去填阵?也算这个废物最后的用处了。”
……
“哗啦”一声,杯盏摔碎在地上的声响打断了这群弟子的七嘴八舌。
大堂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看去,原来是角落内一药宗的弟子不小心摔碎了茶盏,正蹲在旁边收拾。
他们略有不满,但药宗风头正盛,也不想得罪药宗弟子,于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议论。
说着说着,提到了四天前发生的那场意外。
“真没想到,那剑宗弟子竟能被鬼气侵蚀神智,吓得我当天就吃了一颗破魔丹。”
“我记得好像叫……陆蓬是吧?也是可怜,据说是当时丰都的遗孤,刺了云唳一剑,算是报仇了。”
“咦?我听我爹说,当时好像刺的是司辰欢来着,怎么又说是刺云唳了……”
司辰欢再也听不下去,匆匆将碎瓷包在手帕中一拢,低着头快速出了酒楼。
现世的丰都城仍是荒废孤寂,除了几条临时落脚的长街稍有烟火气外,其余的街巷都笼在蛛网衰草中。
司辰欢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一日碰上陆蓬的街道。
酒旗半折,斜插在断壁颓垣中,头顶是一座座悬停半空的巨大飞舟,投下道道明暗交错的阴影。
司辰欢背靠着一睹荒墙,慢慢坐下来,平复激荡的心绪。
在酒楼的闲言碎语中,他大致能拼凑出仙门对幻境、对那一日厅堂下刺杀的解释。
无外乎是污蔑白姝成为行尸,而身怀玄阴令的云栖鹤利用行尸,坑害仙门弟子。至于陆蓬的异常,是因为在鬼蜮中被鬼气迷了神智,心怀仇恨刺杀云唳。
掌门们不计前嫌,救了生死垂危的云唳,但因为修补鬼蜮结界,不得不让他“戴功立罪”,去以身填阵。
真是好一出颠倒黑白、扭曲事实!
司辰欢笑了,笑声越来越大。
他眼中森寒一片,心中怒火翻涌不息,几乎要将他兜头淹没。
半晌后,他蓦地起身,朝某个方向直奔而去。
剑宗驻扎的院落内。
方凌霄看着眼前拦住他的少年,叹息一声:“不是我不让你见宗主,实在是修补结界在即,各宗掌门抓紧演练大阵,极少空闲。这样吧,若今晚宗主回来,我先为你禀报,如果宗主想见你,我传讯与你可好?”
司辰欢知道方凌霄没有撒谎,甚至已经仁至义尽,他点点头,拿出一封信,“传讯也不必,请方兄将这封信交给月宗主,多谢。”
他把从十五岁时撞见的药宗山谷、到最近白姝提到的破魔丹诡异处,通通记录了下来,力证药宗和鬼仙假扮的白雪庭多有勾结,甚至这一次的结界破损,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掩盖药宗行尸的丑事。
这封要命的信但凡让第三个人看见,司辰欢都很有可能被杀人灭口。
但他已顾不得了。
先不说以凭他一己之力,几乎不可能将云唳救出,再者药宗和那位鬼仙的阴谋还藏着暗中,万一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届时死的会是更多人。
他沉静的目光看向方凌霄:“此信真的很重要,除了月宗主,方兄千万不要让第三人知道。”
方凌霄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手上轻飘飘的信封如有了万钧之重。
他贴身收好:“司兄放心,定不辱使命。”
司辰欢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心弦微松,强撑出来的冷静表情也流露出一丝疲惫,他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无奈一笑:“真是多谢方兄了。”
方凌霄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司辰欢,心底某处软了下来,他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对了,我能去看看陆蓬吗?”
司辰欢没有察觉到方凌霄的失态,若是忽然想起这个命运安排来刺杀他的人。
不知在梦中,那个笼罩在鬼气里同样刺了他一剑的人,是否还是陆蓬?
方凌霄如梦初醒,他退后一步,又恢复他剑宗大师兄端方有礼的姿态,他道:“按理,陆师弟不方便探视。”
但方凌霄还是带司辰欢从后门进入了庭院中。
剑宗占据的这方庭院格外宽敞,因为是从后门进来,捡着偏僻小路走,一路上没有碰到其他弟子。
他最后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房前,房子前后都是半人高的荒草,只有小路两侧明显有修缮的痕迹,不掩凄清衰败之景。
司辰欢进去前,方凌霄还是忍不住道:“陆师弟已时日无多,四天前在厅堂的事,他也是受人操控,司兄,你……”
他欲言又止。
司辰欢侧过身:“放心,我不会杀他的。”
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没有窗户,空气沉闷,光线昏暗。
窄小的床榻上躺着一人,苍白的皮肤格外显眼,像是一堆污糟即将融化的雪,静静地睁着眼,等待自己的消亡。
“你来了”,陆蓬脸上表情格外平静,丝毫不意外司辰欢的到来。
司辰欢不想跟他说话,走到他床前,将他双手衣袖掀起查看,却没看见那道狭长如眼的黑印。
“不用找了,在刺到你的那一刻,他已解除了魂印”。
司辰欢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向他,心中有了猜想:“那个人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陆蓬扯了扯唇角,然而下一秒,却忽然偏头吐了一大口鲜血。
司辰欢吓了一跳,方才注意到地面还残存着干涸的血渍。
“你……”
“我要死了,所以你杀不杀我都一样”,陆蓬倒回去,沾染血迹的唇角呈现出嘲讽的弧度。
“我在幻境中自曝金丹杀了林昱那个蠢货,是白雪庭出现,强行护住我的心脉,他说,他可以帮我报仇。”
司辰欢:“你明明知道,云栖鹤是无辜的。”
“我的母亲和妹妹,也是无辜的”,陆蓬轻声道,眼神看向虚空某处,侧脸面无表情,“世事就是如此,太多无辜的人惨死,但到底,我终于发现了谁才是该死之人。”
一道黑影抛向司辰欢。
司辰欢下意识接过,却见是一个泥塑雕像,雕像上的人眉眼半垂,似悲天悯人。
是鬼蜮幻境中,每个丰都城百姓都供奉的云琅雕像。
司辰欢迷惑看着陆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小心一点,慢慢捏碎它。”
司辰欢照做,最外层的泥土簌簌掉落,悲天悯人的表情消失,但泥塑竟然还有另外一层皮!
双眼紧闭,一条丝带绕过眼前垂落,泥塑的唇角勾起,充斥着说不出的阴森寒意。
赫然是白雪庭的模样。
陆蓬闭了闭眼,疲惫道:“鬼修最好玩弄人心,不知什么时候把城里所有云琅的雕像都替换了,我也是在幻境中看到供奉的雕像,这才想到去现世中翻查,果然发现了不对。但是……”
他话音一转,“你把雕像掰开”。
司辰欢手上一用力,巴掌大小的雕像断开,中空的雕像内部,掉出了一块小影石。
司辰欢心跳无端加快了几分,他注入灵力,影石上空倒悬出一道水幕,水幕上出现了白雪庭和药宗宗主的脸!
司辰欢震惊一瞬,接着飞快挥袖扫断了水幕,然后将影石重重包裹进灵力中,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陆蓬:“你怎么录下来的?”
陆蓬摇头:“强者败于自傲,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蝼蚁?白雪庭自以为玩弄所有人于鼓掌中,却忘了这雕像上有与他同出一辙的的气息,混淆了感知,我将影石放在他和白宗主议事的房间,录下了经过,只是没有机会交给月宗主。”
这一番话似乎耗费了他太多精力,陆蓬面色变得更为难看,胸腔起伏,像是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
他缓了缓,声音微弱,“我金丹已碎,是宗主出手护住心脉,才能苟延残喘片刻。我同你、同云唳,已经两清了。看在我快死的份儿上,你能不能,给我一截千丝藤的滕蔓?”
“你怎么知道……”
司辰欢不可置信看向他,陆蓬到底知道多少?
“不重要,你给吗?”
司辰欢看到了他的眼神。
那眼神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惧怕,只剩下几丝残存的怒火,司辰欢很熟悉,那是想要复仇之人的执着。
司辰欢捏着那枚重要无比的影石,想了想,还是从碧绿滕蔓上截取了一小段千丝藤给他。
“这是我炼化的千丝藤,并不会无端吸食血肉,你、可不要乱来。”
陆蓬接过,还很有礼貌地道谢。
司辰欢心情复杂地转身离开。
门外,方凌霄果然不放心地守着,见司辰欢出来,他忙迎上去。
司辰欢欲言又止:“陆蓬,你小心一点吧。”
他并不知道陆蓬要做什么,这个孤傲的少年很奇怪,就像是一捧灰烬中飘出的蓬草,没有归途,愤怒地在空中飘零许久,一生都在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一次,又要向谁复仇?
但这同司辰欢无关了,他如今独木难支,云栖鹤还不知下落,给陆蓬留下一截千丝藤,已经是他最大的善良了。
他叮嘱完方凌霄后,径直离去。
方凌霄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门内,等司辰欢重新关上门时,陆蓬一手拿着那一截温顺的碧绿滕蔓,另一只手心中出现了一颗丹药。
丹药圆润饱满,散发着宁神的丹香。
是他被“鬼气”控制做出杀人举动后,药宗宗主命弟子赏给他的破魔丹。
当时那药宗弟子本想直接塞他嘴里,是方凌霄见状及时制止,接过了丹药,表示自己会让师弟服用,后来方凌霄就直接给了他。
他一条缝缝补补的破命,却总是不该绝。
“娘,母亲,你们等等我,很快了。”陆蓬喃喃自语,他费力地将手上丹药碾碎,洒在碧绿滕蔓上,然后毫不犹豫在手心划破一条口子,争先恐后涌出的鲜血全都滴在藤蔓上。
惊人的一幕发生。
只见滴在碧绿滕蔓上的鲜血并没有落地,而是快速消失,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猩红妖异的细藤附着在碧绿藤上长出,这些细藤顶端触手生着利齿,大口大口扎进碧绿滕蔓,快速吞噬。
果然,这些破魔丹里面有血藤的种子!
陆蓬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门此时被人推开。
陆蓬迅速将手中滕蔓藏进被子下。
方凌霄狐疑道:“师弟,你藏什么?”
陆蓬的表情没有丝毫异常:“没什么,只是司道友看我可怜,最后送我一点礼物罢了。”
方凌霄对此表示怀疑,但他看着陆蓬那张垂死之际而变得无比苍白的脸,还是将质疑咽了下去,叹息道:“师弟,你太固执了。”
陆蓬:“人一生本来就需要一些东西支撑着自己,我不是固执,只是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活不下去了。”
“师兄,可以在死之前,帮我给林家主带一句话吗?他儿子在幻境中的死,我知道是谁干的。”
从鬼蜮出来的一天起,几乎所有进入幻境的弟子都遭到了林家的询问,林家主铁了心要查清楚小儿子的死因,这件事在仙门中人尽皆知。
方凌霄警惕:“师弟,你又想做什么?”
陆蓬自嘲道:“师兄,我如今这幅模样,又能做什么呢?你放心,我和司辰欢他们已经两清,不会陷害他们的。”
方凌霄仍有顾虑,陆蓬却垂了眼,神情寥落:“师兄,就当作是我最后的愿望,好吗?”
方凌霄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转身离开。
陆蓬一直等到了晚上。
各大家主如今忙着演练阵法,林家主得到门下弟子禀报后,匆匆赶到剑宗。
他怕剑宗宗主在场,那姓陆的剑宗弟子会隐瞒,于是仗着自己修为,小心翼翼避开月怀霁的神识,直接潜入了陆蓬所在的角房。
本就破旧的木门“砰”一声推开,来人一袭宝蓝色华袍,迫不及待问:“你说知道本座儿子是怎么是的?是不是云唳他们干的?”
角房本就地处偏僻,光线不足,到了夜晚更是漆黑不见五指,房间只有一盏床头灯幽幽亮着,衬得床榻上的陆蓬面色越发苍白毫无血色,如一只讨命厉鬼。
陆蓬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道:“我不仅知道是谁,而且还有证据,咳咳,我命不久矣,只想在死之前,告诉大家一个真相。”
林家主本来还嫌弃这地方的简陋,对齐阙也保有怀疑。
但见这小弟子金丹几乎破碎,生机微弱,也放心下来,走近了些:“证据在何处?”
林家主眼中闪过怨毒的光。
他认为小儿子的死肯定是云栖鹤和司辰欢干的。
但如今云栖鹤要填阵,暂时动不得,但那司辰欢绝不能放过,最好拿着这证据闹上鸿蒙书院,让姓司的也去填阵,好慰藉他儿在天之灵!
陆蓬看穿了他的想法,掩去嘲讽,搭在床上的手微抬:“在这?”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感受不到什么危险气息。
林家主不疑有他,接过玉盒,一把打开。
下一秒,一道红影直朝他面目扑去!
林家主震惊一瞬,但反应极快地闪身躲避,宽大袍袖携带着强大灵力,猛地斩断了那截红影。
“你敢骗我?”林家主觉得受到了愚弄,一把掐住床榻上陆蓬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提到半空:“说,杀死我儿的到底是谁?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咳咳……”陆蓬在空中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顺着唇角流出。
然而那血还没有掉到地上,他苍白脖颈下有一道黑影诡异地游动,快速破皮而出吞掉他唇边血液!
“什么东西!”林家主悚然一惊,把陆蓬甩了出去,砸塌了整张床榻。
然而已来不及了,林家主觉得手心一痛,低头看去,才发现一根妖异的赤红细藤竟然破开了他身体屏障,钻进了他手心中!
他大骇之下,快速抓住那细藤尾巴,不断往外抽离,想要拔出这滕蔓。
然而越拔越长,越拔越细,但足足拔了半丈仍然未断,相反林家主感受到自己浑身灵力快速消失,血肉乃至骨骼仿佛万蚁啃噬,痛苦万分。
“啊——”他发出难以抑制地惨叫。
陆蓬静静躺在一堆破木板中,他的脖颈、四肢、胸前……越来越多的赤红血藤挥舞着触手,放肆啃咬着他的血肉,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极疼的,看林家主如今的狼狈样就知道。
但陆蓬疼得浑身痉挛,满头发汗,脸上表情竟然是快意的笑容。
“哈哈哈,是我杀了林昱,他敢杀我母亲、妹妹,今日我也杀了你。”
陆蓬每一个字都含着呛烈的血腥。
他已经意识不清了,脖子下的位置几乎全部被血藤吞噬。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因为床榻被毁,而歪倒下来的床头青灯。
灯芯点燃了床被,火势开始越来越大,映亮了整间屋子。
“疯子……”一边的林家主还没有放弃,他低低骂了两声,踉跄着跑出门去求救。
陆蓬静静看着他离开:“怕什么呢?明明早就被种下血藤了……”
但他已经完成他的复仇了。
陆蓬的侧脸在烈火炙烤下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他想起当年比这还要凶猛的大火,吞没了整座丰都城,他的母亲和妹妹消失在大火中。
如今轮到他了。
陆蓬脸上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在门外越来越近的嘈杂脚步声中,他乳燕投林一般,扑向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砰——”
火焰猛地蹿高,突如其来的爆炸掀翻了房顶,整座角房瞬间沦为火场,倒映在每一个赶来的剑宗弟子眼中。
为首的方凌霄呼吸一滞,朝前迈出了一步,火光照出他动容的侧脸:“陆师弟……”
可惜已经没人回应他。
只有火舌舔舐间,一捧黑灰在夜风吹拂下飘散,如一把没有归途的蓬草,飘向星子璀璨的苍穹。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司辰欢从剑宗离开后,分别去找了花兑泽、苏幼鱼,如法炮制拿出信件,让她们交给器宗宗主和苏家主。
其余其他门派的掌门,他并不熟悉,怕打草惊蛇,只好先暂时按兵不动。
等从苏家出来时,已是月华初上。
月光静静笼罩着偌大废城,头顶一座座巨大飞舟悬停,在夜幕中显得寂静而又庞大,遮掩了道道月光,显得城中更为幽暗不清。
司辰欢在影影绰绰的长街上走着,地上青石板的缝隙间或长出杂草,顶得石板松动,走过时一端翘起,“啪嗒”又落下。
空寂长街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在某个隐秘瞬间,他忽而闪身偏头,堪堪躲过从背后袭来的一柄长剑。
他提气飞掠出三丈,打量着偷袭的人。
“是你?”
来者一袭青色衣裙,大半个身子笼在飞舟的阴影中,只有一张脸暴露在月光下,面色冷艳,正是药宗白芷。
“没想到,竟然让你躲过去了?”白芷冷笑一声。
“鸿蒙书院说将你禁足,看来是阳奉阴违,我看你还是去我药宗监狱吧。”
说完,提剑再次迎上。
凶悍的灵力从她手中长剑挥出,如飓风般荡开。
司辰欢横剑格挡,被巨大的推力生生推出九丈开外,脚下青石板裂开一道深刻长痕,石块外翻。
他心中大骇,上一次在药宗见面时,白芷的修为还只是元婴后期,怎么这么快就到化神了?
白芷蹁跹落地,下巴微抬,冷眼的脸上居高临下睨着他:“你若自己跟我回去,倒省一番苦头。”
“做梦!”司辰欢啐了一声,然后手中花逢君竖剑额间,猛然飞身劈砍,两道强悍的剑弧交错着朝白芷飞去。
“冥顽不灵”。
白芷以长剑虚空画出圆弧,轻而易举消解司辰欢剑招,迸出的劲风吹得她长发飞扬。
然而再一看,原地哪还有司辰欢的影子?
只有长街尽头,一角红衣快消失。
“竟然敢甩我?”白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身形如鬼魅,几个呼吸间快速森消失。
司辰欢铆足了劲逃命,他又不是傻子,非要分个胜负,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幸好各宗驻扎地相距不远,他之前又同云栖鹤四下乱转,对附近几条街地形熟悉,很快来到书院附近,只要再过一条街,就能进入鸿蒙书院驻地了。
药宗再放肆,也不会公然闯入门派驻地,要不然让其他门派怎么想?
然而他即将转过街角时,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硬生生扭转身形,朝后拉开三丈。
多亏他身形敏锐,因为下一刻白芷就提剑从半空劈砍而下,刚好就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你还真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司辰欢翻了个白眼。
“你……”白芷何时受过这般屈辱,布下结界后直接全力一击,澎湃的灵力铺天盖地而来,掀起的狂风刮得人皮肤生疼。
这一击避无可避,司辰欢万万没想到都快到驻扎地了,她竟然还如此肆无忌惮使出杀招。
眼看强大灵力转瞬便在眼前,司辰欢咬了咬牙,正准备拼着受伤也要撕开剑光时,腰间忽然一紧,在那剑招落到他身上的最后一秒,如飞鸟一般被人给扯飞了出去。
剑招落空,威力不减地劈砍在长街一侧废旧破屋上,一路掀翻了足足三条街的高墙和房屋,闹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即便有结界笼罩着,也被周围门派发觉。
“发生了什么?”
“谁不要命了,不知道禁止斗殴吗?”
“……”
各派弟子纷纷出来查看,因为这一处拐角有白芷设下的结界,一时还没人发现。
此刻,她眉目阴沉地盯着忽然出现的女人,若不是她,不会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花虞则收起长鞭,一边揪着司辰欢后脖,一边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不要脸的,以大欺小,你还好意思?别仗着你是药宗宗主的女儿,就敢公然违禁在丰都城内动手,小心老娘揭发你。”
白芷气得面色青白,到底还是维持住了一份世家该有的体面,没有同花虞一般大呼小叫:“鸿蒙书院带回司辰欢时便承诺,要将此子禁足,可我看他今天出入各大门派,丝毫不知悔改。既然你们书院不会教导,那只好押入我们药宗教教规矩了。”
司辰欢:“你怎么知道我去哪?你跟踪我!”
花虞打了一下他头顶:“别嚷嚷。”
然后看向白芷,语气不善:“如何管教弟子是鸿蒙书院的事,药宗管得如此宽,难道全天下的门派,你们都要管了不是?”
白芷还没说什么,更大的喧闹声响起。
“天呐,这是谁!”
“快闪开,这些血藤会攻击人!”
“小心……”
白芷在听到血藤时,便面色大变,不再同花虞纠缠,径直撕开结界朝喧闹处快速掠去。
司辰欢也想要跟去,却被花虞牢牢揪住命运的后脖,又拍了他一巴掌:“你凑什么热闹,还不跟我回去。”
“师娘,那个血藤很危险,我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司辰欢心急如焚。
怎么城里突然出现了千丝藤?而且还直接公然出现在大街上?
不会和他给陆蓬的那一截滕蔓有关吧?
但不可能啊,自己的小绿腾乖乖巧巧的,才不是那种没有理智只会吞噬血肉的血藤!
可惜不管他如何说,师娘铁了心将他抓进书院驻扎的宅院中关着。
此刻院中人很少,司辰欢估计都出去看热闹了,他就坐在厅堂中,一边给师娘道歉,发誓再也不会乱跑,一边坐立不安地看向门外。
花虞看出他格外急躁的模样,也不免皱了皱眉:“这个血藤,到底是什么?”
司辰欢略一犹豫,决定还是先跟师娘通个气,他拿出写的多的信封,递给了师娘:“您看看就知道了。”
花虞半信半疑接过,扫了没几眼,她面色大变,等匆匆看完后,手上信封无火自燃,快速化作灰烬。
“臭小子”,长鞭划破空气,直接毫不留情地在司辰欢背上狠狠一抽,司辰欢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鞭。
“哎哟,疼死我了”,他顺着力道趴在茶桌上,口中直喊疼。
“别给我在这卖惨,你告诉我,这封信你还递给了谁?”
司辰欢看到师娘眼中蓬勃欲出的怒火,不敢造次,乖乖把三位掌门的名字说了。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花虞气得举起鞭子又想抽人,然而最终还是将鞭子重重摔了回去,她愁得在厅堂内踱步。
“药宗竟然敢……”
花虞面色几经变化,最后重重一叹,“算你还有点聪明,只给这三位递了信,若换作其他门派,不只是你,恐怕我们书院,也要保不住了。”
司辰欢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药宗怎么敢?”
“玄阴门尚且能一夕覆灭,何况一个小小书院。”
司辰欢先前凭着一股冲动行事,如今吓出一身冷汗,确实是他太冲动了,光想着要让药宗罪行大白天下,却忘了自己身后的宗门。
花虞见他面色懊恼:“现在知道了,药宗估计盯上你了,接下来几天你就待在房间,哪也不许去!”
“可是……”
花虞打断:“还有什么隐情,直接跟我或者你师父说,大人办事,总比你一个臭小子来得稳妥。”
司辰欢听出她话中意思,不觉动容:“师娘你真好,不愧是嫉恶如仇、威震天下的花女侠。”
“少贫嘴。”花虞乜了他一眼。
庭院中有人匆匆跑来,容貌映在廊下悬挂的防风灯中。
是楚川。
他眼眸亮得惊人,面上不掩惊惶之色。
“瞎跑什么。”花虞下意识斥责了一声,见他神情不对,这才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楚川停在门口,看了一眼司辰欢的方向。
司辰欢道:“我把所有事都跟师娘说了。”
楚川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一副“你竟然没被打死”的怀疑。
司辰欢借机道:“师娘明察秋毫,才不舍得打我呢。”
楚川撇了撇嘴,指着司辰欢因侧身动作而露出的破了一道裂痕的衣服:“你背上的伤还是先上药吧。”
不过只挨了一鞭子,已经是花虞网开一面,司辰欢也皮实,等不及上药,把楚川拽到茶桌边,问他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川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方才看到的恐怖景象。
“……林家主全身已经都被血藤吞没,太恐怖了,若不是他身上残存的衣袍,还认不出他的身份,有不少弟子离得太近,也遭了殃,场面一片混乱,最后附近所有掌门都惊动了……最后林家主还有不慎受伤的几个弟子,都被药宗抬了回去,明天应该会有解释。”
司辰欢听完,忽然道:“那剑宗又出事吗?”
楚川“嗯”了一声,狐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据说剑宗的院落失火,烧死了一个弟子。对了,还有一些弟子,称刚才看到林家主出来的方向,恰好就是剑宗所在的位置,是不是两者有什么联系?”
司辰欢的猜测成真,心沉了下去。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陆蓬搞的鬼,但他为什么要杀林家主?
司辰欢的思绪回到那一日的鬼蜮幻境,想到了当时林昱误杀了陆蓬的母亲和妹妹,不会是因为这个……
司辰欢只觉一阵无力,陆蓬这大半生都活在仇恨之中,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也不忘他所谓的复仇。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到了云栖鹤。
想到了当年玄云门刚刚覆灭、被仙门千夫所指的云唳。
当年十八岁的他以“废物”“魔头之子”重新回到书院,即便有师父还有他的再三保护,也不免有弟子多加奚落,当时的云唳同陆蓬何其相似?
都是一样的被仇恨扭曲,都是执意要走上那条复仇的不归路……
不过自从那个雨夜开始,满腔仇恨的少年忽然沉寂下来,甚至变得倦怠懒散,开始看到除了复仇以外的生活。
但、什么时候人会一夕之间性情大变呢……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楚川推了他一把。
司辰欢回过神来。
他甩了甩脑袋,暂且将多余思绪抛在脑后,然后道:“不管血藤从哪里来,对我们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虽然这么说也些冷血,但他今日刚给三位掌门递信,白芷又盯上了他,今晚来这么一出,不仅药宗的注意力会大大转移,而且他信中提到的千丝藤一事也会大大提高三位掌门的信任度。
司辰欢不求他们能全部相信他,只求掌门们升起警惕心,不要在之后的聚灵大阵上毫无防备,调入药宗和鬼仙的陷阱。
楚川却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前因后果,快跟我说说。”
“好了,这么晚了,别在这瞎嚷嚷”,花虞明显不想让楚川也蹚浑水,发话道,“你俩都给我回房间去。”
楚川被迫噤声,念念不舍的目光看的司辰欢浑身不自在。
一瓶药膏丢过来,司辰欢接住。
花虞板着脸道:“回去上药,别偷懒。”
司辰欢这一天终于露出个笑,边走边扬起药膏:“谢谢师娘,师娘对我最好了。”
花虞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失笑,然而笑完后,却一点点冷下脸色。
她站在廊檐下沉吟半晌,转身去找了楚逢尘。
司辰欢回到房间,将身上衣服换下。
师娘抽鞭子向来不留手,他背后被抽出一道血痕,伤口沾着衣服,脱落时带起轻微的刺痛。
司辰欢也是习惯了,将药膏匆匆一抹,先擦了上下两头,碰不到伤口的地方,唤出了两个小纸人出来,帮他快速抹了一遍。
清凉的药效散发出来,司辰欢收起小纸人,也没有穿上衣,径直趴在床榻上,细想方才云栖鹤的问题。
过往的种种诡异之处浮现,司辰欢不止一次怀疑云栖鹤同他一样做了预知梦,可面对他的试探,云栖鹤的表现也完全不像是见过那本话本的样子。
但他又偏偏对话本的情节了如指掌,甚至许多司辰欢不知道的事,他却如未卜先知一般,每次都能精准打破敌人的阴谋。
那个雨夜……云栖鹤到底知道了什么?
然而他如今还身在药宗,注定不能给司辰欢答案。
想到这里,他又忧心起来。
今天只是给三位掌门递信警示,但不能保证他们会反对云栖鹤祭阵的决定,甚至……万一为了所谓的仙门安全,他们也赞同呢?
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很大。
跃动的烛光下,司辰欢两条眉毛打得难舍难分。
偏偏今天一个白芷就叫他差点应付不过来,药宗之后肯定会对他多加防范,就怕他前脚刚从院子出去,后脚就被抓进药宗。
那他同云栖鹤,两人都完了。
只能慢慢来,急不得。
司辰欢在心中安慰自己,云栖鹤向来算无遗策,他如果当真通晓话本情节,肯定对今天的局面早有预料,而且如今齐阙也一直没有出现,没准又是他在布什么局……
理智上他是相信云栖鹤的,但感情上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一日云栖鹤替他转移伤势后的虚弱模样一直浮现在他眼前。
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胸口的破洞愈合了吗?仙门既然让他填阵,应该在修补结界之前,先给他好好疗伤吧……
这一想便不自觉往最坏处发挥,甚至还想到了云栖鹤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可怕景象,把司辰欢自己想得惴惴不安,心里发慌。
住脑!不能瞎想了!
司辰欢爬坐起来,狠狠摇了摇头,想要把脑海中那些可怕废料甩出去,然后盘腿打坐。
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抓紧时间提升修为。
今天白芷的化神修为也是激励到他了,虽然不知道此人是如何快速提升修为的,但对于司辰欢来说,从开始梦到自己挡刀命运时,他的目光便一直是化神期。
甚至,他忍不住想,如果那一日在厅堂下他有了化神修为,是不是就能及时拦下陆蓬刺出的一剑,而不用云栖鹤还要费尽心思为他转移伤口?
……
司辰欢眉间越发沉凝,气息翻涌,一截碧绿色的滕蔓从他衣袖中缓缓探出。
他体内金丹处的千丝藤,比起最开始粗壮了许多,不同那些狰狞可怖的赤红血藤,司辰欢炼化过的千丝藤不仅颜色碧绿清新区,而且表面泛着淡淡灵光,一看便是清正灵力蕴养而来。
他想起白姝前辈提到,她创制的化魔丹所用的主要材料,正是她自己炼化后的千丝藤。
说明千丝藤之间,两种不同形态的滕蔓相生相克,如今他总共吞噬过三次血藤的母藤,每一次吞噬,不仅让他体内千丝藤粗壮一圈,他自己的修为也能大涨。
上一次从白姝身上吞噬的血藤,因为纷至沓来的琐事,他还没有仔细消化,如今正是时候。
司辰欢凝神静气,开始缓慢尝试从千丝藤中,抽取尚未消化完的母藤力量。
……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正当花虞惊讶司辰欢怎么如此听话时,风卷云涌,层层叠叠的劫云笼罩在庭院上方。
更准确的说,是笼罩在司辰欢房间上空。
花虞和被吸引而来的楚逢尘对视一眼,快速给他布下能抵挡些许雷劫阵法,并且吩咐跑来的楚川多去拿些灵石丹药,以防他后力不继。
“这臭小子,也不打声招呼,说渡劫就渡劫了。”花虞抱怨了一声,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她脸上的骄傲神色。
司辰欢已是元婴后期,再次渡劫,那便是化神修士了。
二十岁的化神啊,可是比当年那位天下第一人的云琅,还要更早十年。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旷古奇才了。
但一切的前提,便是他要自己能熬得过去,毕竟化神的雷劫比起元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房间外,注视这一方向的楚家三人,脸上全都写满了担忧。
这一片醒目雷劫,也自然吸引到其他门派的目光。
虽然这些时日,因为在鬼蜮幻境中经过历练而提升修为的不在少数。
但这可是化神期,而且还是年轻弟子一辈啊,让那些都还不曾结丹的弟子情何以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酒楼中成日凑在一起的世家弟子们特意换了一处位置,就在靠近鸿蒙书院的一处屋子里面,看着那片劫云,七嘴八舌地讨论司辰欢能不能度过雷劫。
大部分弟子都语气酸涩地表示不能成功。
苏幼鱼听得多了,第一次扯下高冷面具,直接把那群嫉妒得面目全非的人大骂一顿。
气得那些世家弟子放出狠话:“要是司辰欢能渡劫成功,我们就当街学狗叫!反过来的话,就是你当街叫!”
苏幼鱼一掐腰,柳眉倒竖:“好啊,这可是你们说的,若是他不能……呸,肯定没有这个可能,你们就等着吧。”
等方凌霄想要阻止时已经晚了,这意气用事的赌约就这么定了下来,甚至各自还签了名过了天道一关,也就代表着哪一方都不能违约。
苏幼鱼只有一人,而笃定他不能成功并且签字的,足足有二十名弟子,其中以药宗、洛家、林家为主,甚至还有白落葵。
方凌霄叹了一口气,担忧地看向天空中的劫云,心中偷偷为司辰欢祈祷。
隔着几条长街外的药宗,某处隐蔽的房间中。
这房间没有窗户,光线极其有限,却出乎意料得不算简陋,床榻、茶几、茶具……该有的都没有差。
但房间里的人任何东西都没碰,只是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打坐,忽然间,他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眼中寒意潋滟,幽深如潭。他微微侧耳,听到了房间外有隐隐雷声传来。
在他睁眼的一刻,一道黑影忽然穿过墙壁,在他面前快速凝聚成一个人形。
白衣黑带,眼前覆纱,是白雪庭。
他姿态闲适地在云栖鹤身前蹲下,低沉华丽的语气中藏着动人心弦的蛊惑:“我说的提议,考虑地怎么样了?只要你乖乖让我夺舍,不管是司酒,还是鸿蒙书院我都放他们一条活路。”
云栖鹤恍若未闻,没有丝毫动摇,同几天前一般,将他当作空气。
白雪庭也没用失望,只是看着他侧耳动作,忽然开口:“你知道吗,司辰欢正在渡化神的雷劫?你猜,我现在要是动动手脚,他会不会就会死在雷劫下?”
云栖鹤这一次终于给出了反应。
那双狭长上挑的眼尾冷冰冰看过来时,这位鬼仙竟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心悸。
上一次,还是在同云琅的那一场生死对战,他拼尽全力假死逃生,勉强存活了下来。
这不美好的回忆让白雪庭从容的唇角缓缓平直。
果然这对父子,都是一样的惹人讨厌啊。
但也幸好的是,这对父子,同样都有一个软肋。
白雪庭想到什么,面色兴奋,语气也迫不及待起来:“你若现在让我夺舍,我便放过司辰欢一马,如何?”
云栖鹤嗤笑一声:“你不会动手脚的,你们这种阴邪鬼修,见不得光的东西,最怕雷劫。就算你不怕受伤,但城内的剑宗、器宗宗主,以及八大家掌门,可不是吃素的。在修补结界前,你不会想暴露自己的。”
白雪庭丝毫不恼,反而抚掌一笑:“你说得对,可是云唳,这还是你第一次说这般多话,果然还是害怕了,想来提醒本座。”
他的身体如虚无缥缈的影子,快速飘到云栖鹤另外一个方向,鬼魅无比,俯身吐出的话语也像是淬了毒,“别忘了,你的父亲是如何死的。你若还是这般不识趣,到时候,可不要连累了你深爱之人。”
他最后的尾音上扬,仿佛某个恶毒的诅咒。
说完,他整个人又消失在了空气中,毫无痕迹。
云栖鹤的眉心缓缓蹙起,他听着房屋外隐隐的沉闷雷声,终于显露出一丝忧色。
……
司辰欢这次渡劫渡得很艰难。
他修为提升太快,纵然前期云栖鹤压着他进行修炼,然而体魄和经脉的淬炼远远不足。
如今在雷劫中一次次锻体和拓宽经脉,濒死的痛苦让他几度熬不过去,几欲昏死。
然而每当他差一点要坚持不住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会诡异地减少些许。
减少地并不多,却能恰好在他承受的极限内。
若是一次两次,司辰欢只以为是自己极度痛苦下的幻觉。
但次数一多,他便反应过来。
是云栖鹤。
他把痛苦又转移到自己身上去了。
司辰欢一时情绪翻涌难以自抑,差点忘记升起新的屏障抵御雷劫。
但一想到若是他受伤,云栖鹤这个笨蛋肯定会分担更多痛苦,他便精神一振,更加小心坚定地抵抗雷劫。
……
硝烟散尽,院子已是一片狼藉,屋顶也在雷劫中毁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房梁。
楚家三口还有书院弟子们紧张地守在门外,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楚川甚至冒了满头的汗水。
待房门打开,毫发无损的司辰欢走出来时,众人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接着是欢天喜地的惊叹声。
“司师兄太厉害了,二十岁的化神修士啊!咱们书院这下要扬名了哈哈哈哈!”
“去去去,让我也摸一摸司师兄沾一沾喜气,保佑我快点结丹。”
“我也来我也来!”
司辰欢一出来就被一堆弟子团团围住。
白胡子老头一边顺着胡子,一边瞪眼看这群迷信的小弟子,半晌还是绷不住上扬的嘴角,骂了一声:“这小混蛋。”
花虞和楚逢尘也是满脸笑容。
楚川更是直接拨开小弟子们,直接一把揽住司辰欢,一副骄傲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渡劫成功了:“看到没,这可是我兄弟!二十岁的化神修士,天下第一!”
“行了行了,别太夸张”,司辰欢被他们弄得不太好意思。
他现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体内蓬勃的灵力让他看向周围的世界更加敏锐和清晰。
渡劫而来的喜悦虽然还残存心头,但比那更加急切、更加无法掩饰的……是他想要见到云栖鹤的心情。
很想很想。
是即便会被药宗发现也要拼尽所有见面的孤注一掷。
但、不行。
司辰欢面上对弟子们笑着,背在身后的手指却已刺进手掌中。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背后还有鸿蒙书院。
他是可以孤注一掷,但不能连累书院。
于是只能将这深刻浓烈的情绪压抑,逼迫自己强忍下来。
只是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院门的方向。
花虞隐约看穿了他的想法,原本轻松笑意的表情一顿,又浮现出愁容来。
她还未说话,门外忽然接二连三响起许多狗叫声。
“汪汪汪……”
“汪汪汪——”
“……”
接连十几道高高低低的狗叫声忽远忽近,把院内正欢呼的众人吓了一跳。
司辰欢也道:“怎么忽然养了这么多的狗?”
楚川知道内情,笑得乐不可支,把他拉到院门口,打开房门,他们也没出去,只是探头去看街上此刻大概二十人的弟子在学狗叫。
他们表情大多憋屈羞愤,却不得不发出狗叫声,甚至其中还夹杂着白落葵!她头低得更像要埋进土里去。
这幅异象引来许多弟子驻足观赏,啧啧称奇。
司辰欢道:“没想到这群世家弟子,还有这种爱好。”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一开口,街上正学狗叫的弟子纷纷转身瞪了他,凶恶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司辰欢一脸疑惑。
楚川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直拍他肩膀乐呵:“别说了,他们学狗叫,还都是因为你。”
司辰欢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扫下去,挑了挑眉:“我可什么都没做?”
街对面的苏幼鱼也看到了两人,她快步走过来,先对司辰欢道谢,再指着街上的弟子们,扬眉吐气道:“这群嫉妒你的家伙诅咒你渡劫失败,非要跟我打赌,呵,愚蠢的凡人,怎么会懂美男肯定不会失败的真理!现在终于自食恶果了。”
司辰欢:“……”
原来是你。
但面对苏幼鱼一副惩恶扬善的得意表情,他只能顶着世家弟子仇恨的眼神,真诚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长街上的快乐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各门派掌门忽然回到据点,宣布明日便是修补阵法的时机。
一时间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司辰欢心也跟着重重一跳,既喜又惊。
喜的是终于能够看到云栖鹤。
惊惧的却是,所谓的填阵,云栖鹤当真布下了万全之策吗?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狂风从天地尽头席卷而来,大大小小的飞舟越过太一山脉连绵不绝的群山,错落悬停在晦暗苍穹下,寂静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
此处仍然是宽阔无比的荒野,黑色鬼气笼罩在透明结界内,不知是不是错觉,鬼气仿佛比起上次他们进入鬼蜮中要浓郁许多,阴冷混杂着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还未曾接触,便让人心生寒意,灵力运转都慢了许多。
各宗弟子先后飞掠而下,司辰欢掩在人群中,目光在药宗队伍中来回寻找,却丝毫没有看到那道熟悉身影。
云栖鹤呢?
他强忍着焦躁,暗中扫视了全场。
然而,却连那人一丝影子都没有见到。
不可能!
既然要填阵,怎么会没把人带过来?
司辰欢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长眉紧拧。
药宗,又想搞什么把戏?
一侧的楚川早就发现了司辰欢的动静,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楚川拍了拍他肩膀,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能干巴巴道:“别担心,那小子一肚子坏水,肯定没事的。”
司辰欢却依然愁眉不展。
楚川摇了摇头,心下一叹,看向阴沉晦暗的苍穹,也许是因为此地靠近鬼蜮,就连天空中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望之不详。
总感觉这一次修补结界,不会太平啊。
“锵——”
重物落地带起的震颤声响彻四野,众人身形一晃,纷纷看向金光大作的前方。
聚灵大阵早已准备好,朱砂绘制的符文纵横交织,层层蔓延,布满了大地。
当下,九九八一十个方位上俱有一名掌门镇守,最前方三个中心点上赫然矗立着三宗宗主。
须发皆白、气势强大的药宗宗主居于中间,半人高的丹鼎落在他身侧,刚才就是此物引起震动。
这便是白宗主的本命法器——太一鼎。
此鼎采太一山脉灵气汇聚而成,通体玄黑无一杂色,据说能练出仙家服用的顶级丹药。
剑宗月宗主的法宝自然是长剑,而器宗花宗主身后赫然跟着一个兵人,同他容貌一模一样,相同的强大气息如出一辙。
三位宗主的本命法宝带来巨大灵力波动,让身后的弟子们大开眼界,私下赞叹不已。
而此时三人之间,却不似看上去的和谐。
“两位,这是何意?”白宗主虽是笑着,但目光却是冰冷凌厉,他指着脚下繁复交错的线条,原本该是以他为核心阵眼的法阵,却因为凭空添加的几条符文,赫然变作了三个核心。
也就是说,原本聚灵大阵所聚集起来的灵力不再加身于他一人,而是三位宗主平分。
面对他的质问,花缚暄沉默不语,月怀霁淡淡开口:“白宗主身怀大义,想要凭借一人承受补阵压力,令我等佩服,也想尽绵薄之力,所以连夜修改阵法增添了阵眼,分担白宗主的压力,您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尔等有济世之心,我自然高兴来不及”,白宗主面色不变,只是轻笑说,“不过这上古大阵环环相扣,极难变动,不知是哪位贤才改的阵法,技艺怕是不输阴阳齐家了。”
凡是阵法极难改动,更别说如此庞大玄奥的上古大阵。
不知是谁,又来坏他的好事。
月怀霁眸底暗光闪过,面上毫无异常:“白宗主谬赞,只是我胡乱改的罢了。”
白宗主不置可否,只是转过身去,面对掌门和弟子们,肃容道了一声“结阵——”
他话音落,脚下大地的繁复符纹齐齐一亮,凭空浮现一道庞大玄奥的阵法虚影,笼罩在众掌门头顶,金红色的耀目光彩倒映在外围弟子激动的眼眸中。
与此同时,鬼蜮结界在刺激下,暂时显出淡蓝色的形状,光波流转中,只有一处结界突兀塌陷,约有十来丈之宽,一层极薄的白膜勉强笼罩在破损处,但在浓黑鬼气前赴后继的冲击下,那层“白膜”已经摇摇欲坠!
“咔——”
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碎裂声,齐家全族血祭凝成的“白膜”,终于还是被鬼气冲破,滔滔黑雾源源不断从破损处涌出,隐约伴随着行尸尖啸,刹那间原本就晦暗的苍穹更是黑沉无光。
“补阵,起——”
头顶的玄奥阵法金光大作,化作一道无形结界护住八十一位掌门和三位宗主,三道强大无匹的灵力照亮晦暗天地,裹挟万钧之力直直朝结界破损处涌去!
原本汹涌冒出的鬼气有了一瞬停滞,幽幽塌陷的结界窟窿边缘泛亮光,朝着中间缓慢合拢。
这合拢的速度极慢,却让在场修士受到鼓舞,也让原本想冲出鬼蜮的行尸们凄厉惨叫,发疯一般齐齐涌出,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前赴后继扑向外围弟子处!
弟子们面色肃然,纷纷冲上去与行尸、邪魔战作一团。
他们的任务便是在修补结界时,斩杀从破损处逃出的邪魔和行尸,以防后者逃脱祸乱人间。
逸散的鬼气遮住了黯淡天光,四野俱是厮杀声,目之所及充斥着行尸枯槁扭曲的身体。
刚开始出来的行尸修为比较低,轻而易举就被斩杀。
渐渐,行尸的修为越来越高,有弟子慢慢坚持不住。
一个鸿蒙书院的弟子举剑抵挡飞扑上来的行尸,奋战已久的长剑不堪重负,竟直接在利爪下“咔擦”断裂,眼看行尸腥臭锋利长牙即将咬断脖子,弟子绝望闭上双眼。
利刃割开皮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鲜血飞溅上弟子侧脸,他茫然睁开眼,对上一张俊秀精致的脸。
“别发呆,还不去后面疗伤”,司辰欢又低声道,“记住,别吃药宗的任何丹药。”
说完,他又拿起花逢君,一剑斩开身后扑上来的几只行尸。
弟子反应极快,捂着受伤的胳膊快速跑走。
荒野最外围,一座座临时搭建的木棚沿着山脚而建,木棚内身着青衣的药宗弟子来来往往,给受伤弟子治包扎疗伤,末了还递给受伤弟子一颗破魔丹,美名其曰防止鬼气侵蚀。
那弟子见周围不少人都吃了那颗丹药,想起司师兄的嘱托,在对面药宗弟子的注视下,假装把丹药送入口中,又在药宗弟子转身离开时,将丹药吐了出来,暗暗藏起。
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后方的受伤弟子越来越多,不知有多少人服用了破魔丹。
一直奋战在前方的司辰欢却无暇顾及。
他身上的弟子服已经从白衣染作了红色,俊秀的侧脸上也多了道喷溅的血迹,增添几分凌厉。
司辰欢已记不得杀了多少行尸,干涸的丹田传出刺痛。森
他握着花逢君的手微微颤抖,在斩杀完又一波行尸后,插剑入地当作支撑,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庞大结界。
破损处已经被填补了大半,只剩下约莫一丈的窟窿,然而从早到晚,那窟窿却不如前三日一般缓缓合拢,而是一直高悬在结界上,丝毫未有变化,源源不断的黑气和行尸持续涌出。
即便有化清丹护体,在浓郁鬼气下,仍然有不少弟子鬼气入体无法动用灵力,甚至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当场化作行尸,扑咬身边同伴。
绝望渐渐蔓延,行尸尖啸声中多了年轻弟子的哭嚎与惨叫,萦绕在血色夜穹下,悲壮惨烈。
聚灵阵中的掌门们也不好受,修补结界需要庞大灵力,他们此时丹田已完全枯涸,甚至需要燃烧本源灵力,但最后的一丈窟窿却是死活无法修补,偏偏他们若是停止,修补阵法将会功亏一篑!
洛家主修为不过化神,灵力早已枯竭,靠着他周边几位掌门的灵力扶持,这才没有倒下,他此时急呼道:“宗主,没有玄阴令根本无法修补最后的破损处,还请宗主赶紧将云唳填阵吧——”
此话一处,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
是啊,不是说那位玄阴门余孽藏了玄阴令,此时正是让他为了苍生贡献自己的时候。
“洛家主说得有理,他父亲云琅走火入魔为害仙门,这犯下的罪孽就该让他来弥补!”
“没错,而且他修为尽失,早就是个废物了,应该自己乖乖填阵,至少不会死的那么窝囊。”
……
一声比一声高的喊叫几乎盖过行尸尖啸,司辰欢环视过一张张狂热的脸,面色越来越难看。
白宗主似乎是“盛情难却”,终于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道:“既然如此,只好委屈他了。”
随着他的话落,悬停在半空的药宗飞舟上,两道青色衣裙翩跹而落,露出两张相似的脸庞。
是白芷和白落葵母女,她们竟然还在飞舟上!
司辰欢死死盯着她们中间挟持的少年,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云栖鹤仍旧穿着鸿蒙书院的弟子服,鲜亮白衣在黑沉的荒野上格外醒目。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任由白芷和白落葵将他带往结界破损处。
一丈长的漆黑窟窿近在眼前,行尸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拥挤着从窟窿中伸出无数双苍白利爪,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被撕得粉碎。
众目睽睽下,白芷松开了云唳,掏出佩剑清剿拦路行尸,她身后白落葵继续带着云唳朝窟窿靠近,想要把人丢进去。
就在她脱手的瞬间,惊呼声四起。
因为一道仿若流星的身形穿过重重鬼气,几乎贴着窟窿的鬼爪险而又险接住云栖鹤,下一刻急剧退去。
四下哗然一片。
“那是谁?莫不是被邪魔附体了!”
“是鸿蒙书院的司酒,前几日刚升到化神期的修士!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了,怎么会有人修为提升这么快?严查司酒、严查鸿蒙书院!”
“查什么查,大家都快死了!赶紧去抓住他,把云唳抢过来。”
数道身影快速升空。
司辰欢单手将云栖鹤护在身后,不知为什么,他救了云栖鹤后,后者一直默不吭声,只用黑沉的目光盯着他,那眼神有些莫名的怪异。
但如今形势紧急,司辰欢将那些异样埋在心底,警惕地看着前方几人。
白芷、白落葵、方凌霄……
司辰欢舔了舔干涩的唇,目光沉着而坚定。
他虽然灵力不足,打不过这几人,但如果只是逃跑,加上些法器,未必不能……
“噗嗤”
细微的声响伴随着钻心剧痛。
鲜血一滴一滴,从泅湿的左臂衣服上滴落。
司辰欢身形晃了一瞬,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后的人。
然而对上的却是一双邪气四溢的眼。
明明是同样的脸,但眼神、表情全都多了一层诡异的陌生。
司辰欢的目光一凝,他慢慢松开了手,惊疑不定问:“你是谁?”
他不是云栖鹤!
对面那“人”的右手濡湿,鲜血滴滴答答掉落,是方才刺穿司辰欢左臂的手。
他遗憾道:“才刚刚掌控这具尸体,刺错了地方,放心,下一次,就会把你的心掏出来。”
他邪肆的目光始终看着司辰欢,将右手放到唇边,舔舐指尖淋漓的鲜血。
这一幕诡异极了。
“你是谁,你把云栖鹤怎么样了?!”司辰欢瞳孔骤缩,花逢君剑尖调转,直指对面少年。
趁他分神时,身后的白芷面色狠厉,挥剑就想偷袭他!
“锵——”长剑在半空被人架住。
白芷怒视来人:“方凌霄,你也跟司辰欢勾结不成!”
方凌霄挑剑挥开,冷笑一声:“少泼脏水,只是看不惯卑鄙小人而已。”
“你敢侮辱我母亲”,白芷还没有反应,白落葵便气得柳眉一蹙,朝方凌霄攻击而来。
白芷冷眼旁观,没有阻止女儿。
像这种自诩正直的冷硬剑修,还是滚远点,不要打扰了大计。
她目标明确,转身攻向司辰欢,招招致命。
却丝毫没有看旁边的“云栖鹤”一眼。
司辰欢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一边拆招一边快速思索。
照理,他们不是应该抓“云栖鹤”去填阵,然而白芷的目标却分明是他。
除非……司辰欢呼吸一滞,除非那个冒牌货和药宗是一伙的!
冒牌货“云栖鹤”静静悬于半空,这个传说中修为尽失的废人,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如同看戏一般,目光戏谑地看着荒野上的惨象。
在察觉到司辰欢向他投来的视线后,他也缓缓转身,对他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啊被发现了,白陵游,还不出手,你等什么。”
懒洋洋的声音响在所有人头顶。
众人一时茫然。
云唳怎么敢直呼药宗宗主名讳,而且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