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聚灵阵内、战场上、荒野外围……甚至整个修真界的各处角落,无数修士身形齐齐一顿,接着一截赤红血藤破胸而出,鲜血飞溅三尺。
那几乎是诡异到极致的景象!
一截截赤红血藤化作铺天盖地的赤焰流星,或远或近,从四面八方朝着白宗主席卷而来,纷纷钻入他身边半人高的太一鼎中!
恢宏的流焰掀起一阵狂风,吹得众人几乎站不稳。
“怎么回事?!”
掌门、掌门你怎么了?”
“师弟你不要吓我!”
“……”
尖叫声后知后觉响起,伴随着漫天遍野的赤红血藤,身边人一道道飞溅的鲜血映在众人震惊的眼中。
苏幼鱼甚至一时没有察觉身后靠近的行尸。
“砰”,等身后行尸落地,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对上楚川有些污脏的脸。
“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人声太嘈杂,楚川几乎是吼着对她说出这话。
苏幼鱼难道没有同他计较,只是脸色发白,难看得厉害。
楚川蹙眉,靠近了些:“怎么,我不是给你传信,让你门下弟子都不要吃药宗给的丹药吗?”
苏幼鱼摇头,愤恨道:“我爹是下令阻止了,可方才受伤的弟子被哄骗,不少人吃下了丹药,药宗简直无耻至极!”
她骂完,想到了什么,抬头和楚川一个对视。
“受伤的弟子!”
等到两人感到荒野边缘时,药宗用来安置受伤弟子的临时木棚附近已是尸横遍野。
一具具行尸啃食着惨叫的受伤弟子,他们身上穿着青色衣衫,胸口破洞,抬头时,幽绿色的瞳孔如两道鬼火,阴冷极了。
这熟悉的瞳孔让苏幼鱼和楚川同时心脏重重一跳,都想到了几个月前天音门诡异出现的行尸。
“白陵游不仅用修士炼行尸,竟然连门下弟子都不放过。”楚川说完,自己都感觉到一股渗人寒意。
“救人——”
苏幼鱼半抱琵琶,右手拨弦扫出强劲音波,涟漪般的灵力迅疾朝着四面八方刺去,几乎所有行尸的动作俱是一顿。
楚川飞身跃入行尸中,挥手一剑齐齐收割数个人头。
只是此处药宗弟子极多,化作的行尸也就更多,他掩护着受伤弟子艰难逃跑,手中长剑不过几个来回便承受不住断裂开来。
“这破剑”,他骂了一声,掏出腰间折扇“唰”然展开,于半空化作白金华丽的长琴单手一压,五指快如残影急急拨弦,怒涨音波如天罗地网将行尸割得四分五裂!
聚灵大阵内,血藤破胸而出的掌门占了三分之二,他们的鲜血飞溅在朱红符纹上,哀嚎声不绝于耳。
“我的金丹怎么没有了……”
“白宗主,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死死捂住胸口淋漓的破洞,缕缕黑气蔓延,眼瞳渐渐染上不详的幽绿色。
月怀霁神情一凛,喝道:“他们要化作行尸了,给我踢出去!”
随着话音落下,道道身影弹出聚灵大阵。
原先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掌门们,再次爬起来时,变作了面容狰狞、双目幽绿的行尸走肉,尖啸着扑向不远处的弟子。
所幸这些掌门修为全失,同普通行尸并无异处,存活的弟子勉强能应付。
地上混乱一团,空中缠斗的司辰欢终于找到机会,锋利剑尖径直贯穿了白芷整个胳膊!
他猛地拔出,飞身将她踢向恍若漩涡的黑色窟窿处!
“母亲——”白落葵见状,来不及和方凌霄纠缠,飞身而去想要抓住白芷!
然而两人指尖相触时,距离窟窿只有几步之遥,白芷扬起的衣裙被从窟窿探出的利爪死死抓住。
白芷眼中厉色闪过,在和女儿双手紧握的瞬间,用力将她往身后一拽!
白落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身体瞬间被无数鬼爪淹没。
白芷借机脱身,头也未回,朝着白宗主方向飞去。
这这一出母女相残的画面让司辰欢冷笑出声,“不愧是药宗,一脉相承的狡诈自私,都来看看你们所谓的白宗主,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他抛出一颗影石,淡蓝色的巨大水幕唰地在半空中浮现,白陵游的脸赫然出现其中。
他身前还站着一个年轻人,眼覆白纱,面貌陌生,但对方身上的衣服无比熟悉,黑衣白带,肩侧以金线绣着圆形的“玄”字。
是一位玄阴门弟子!
水幕中的白宗主对这年轻人格外客气,甚至到了讨好的地步,他弯着腰道:“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大阵,随时可以开启鬼蜮,早日得成大道。”
“哦?”年轻人的嗓音低沉华丽,有股懒散意味,“你倒是舍得,连门下弟子都制成了行尸。”
白宗主:“大人说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用他们来喂饱仙藤,我是一万个乐意的。”
年轻人:“既然如此,等我夺舍云唳拿到玄阴令,便开始大阵吧,这一次,我看还有谁能阻止大业。”
白宗主腰弯得更低:“那是,云琅不识好歹,玄阴门自取灭亡,只希望鬼仙大人飞升之后,不要忘了我等才是。”
年轻人:“有母藤在,等你炼化了所有人的金丹,还怕飞升不了吗?”
……
水幕消散,司辰欢将影石收好。
一时之间,荒野陷入诡异的死寂中。
直到一道鼓掌声响起,熟悉的声音道:“有趣,没想到我打了魂印的一只小蚂蚁,竟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录影石。”
司辰欢死死盯着来人,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变得面目可憎,他几乎是一字一句道:“你夺舍了云栖鹤!”
“云栖鹤”,更准确的说是鬼仙白雪庭,哂笑一声,“他体内确实有玄阴令,本座夺舍了他,也是他的福气。”
司辰欢忍无可忍,提剑而上,然而还没有靠近,一股强悍阴邪的鬼气兜头将他淹没!
“砰”一声,司辰欢身形似流星划破长空,狠狠砸在地上,掀起一阵飞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惶不定地看着凌空而立的“云栖鹤”。
这位曾经全修真界都鄙夷过的“废物”之人,此时周身缭绕着黑沉鬼气,清冷出尘的脸变得邪肆阴森,就如鬼蜮结界上那最后总也合不上的深黑窟窿,望之令人心颤。
没有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动手的,但仅仅只是一招,便能轰飞化神期的修士,这般恐怖的力量……
司辰欢没有说谎,此人当真是二十多年前本该死去的鬼仙!
恐慌情绪蔓延,存活的修士面露绝望。
不仅是鬼蜮中逃出的行尸,他们身边三分之二的同伴也都变作了双目幽绿的行尸,而且更加凶悍,他们要拿什么跟这位鬼仙斗!
一派萎靡时,一声清锐剑啸直上九霄。
寒冽剑身光华流转,映出月怀霁坚毅双眼,他单手持剑,掀起恐怖灵流,直直劈砍向……药宗宗主白陵游的方向!
在其他人被鬼仙吸引注意时,白陵游一言不发,抓紧时间炼化太一鼎中已经挤满的可怖血藤,锃亮的鼎身倒映出他贪婪的脸。
这惊天一剑打断了白陵游的炼化,站在他身后的白芷,下意识为父亲挡了一招。
然而她被激荡剑气狠狠掀飞,直直砸向行尸堆中。
躲闪不及的她被亲手炼制的行尸狠狠咬下一块脸颊肉。
白芷惨叫一声,凭借残存灵力艰难杀了周围行尸,她力竭般单膝跪在地,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侧脸呻吟。
一角青衣此时映入了她眼中。
白芷抬头,对上一张温润的脸。
楚逢尘此刻也狼狈得紧,向来整齐的衣饰凌乱,却难掩从容温和。
然而白芷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悸,下意识撑地往后一缩。
“师弟,你想干什么?”
“师姐”,楚逢尘低头看他,垂下的眉眼仿佛难过一般,“我一直在想,白师妹被血藤寄生,师弟师妹们变作行尸,应该都是很疼的。那你,应当要更疼才是。”
凌冽剑光闪过,两条纤细的手臂和长腿挑飞,只剩下一具光溜溜的人彘狠狠砸在泥土中。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和浓郁鲜血引来无数行尸,楚逢尘翩然离去,留下绝望的白芷被行尸们淹没、啃食。
花虞静静等在前方。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挺疯的。”
楚逢尘对她笑了笑,修长的手拂去她侧脸沾上的血迹:“夫人说笑了。”
花虞舔了舔唇:“不过我喜欢。”
楚逢尘明显愣了一刻,垂眼看她。
“行了,赶紧去救人吧!”花虞推开他,长鞭又卷起两个差点丧生的仙门弟子。
另一边,白陵游对女儿的惨叫恍若未闻,他紧紧护着身后的太一鼎,向来温和的面具终于破灭,表情扭曲死死盯着月怀霁:“你竟然也是……大乘期?”
世人皆道,自大乘后期的琅玉仙君死后,天下第一便是药宗宗主白陵游。
谁曾想到,这位不声不响的剑宗宗主,竟然同样也是大乘初期的修为。
而且还是不到百岁的大乘修士,当真是让人……嫉妒啊。
月怀霁神色冰冷,长剑牵引着天上雷霆,滚滚乌云中跃动的树枝状雷电,随着剑尖所指劈向白陵游的方向!
同等级的药修自然不是剑修对手,白陵游仓皇抵抗,勉强护着炼丹炉,再也没有往日的从容。
他身后的太一鼎仍在炼化血藤,越来越强大的气息从鼎中倾泻出。
月怀霁心知绝不能让他成功炼丹,剑光越来越密,闪烁着蓝紫色的电光,招招砍向太一鼎方向。
白陵游忍不住呼救:“鬼仙大人,快出手吧。”
凌空一直看热闹的白雪庭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没想到此人这般废物:“好吧。”
他轻轻叹了一声,朝前迈了一步,下一秒却出现在了月怀霁身前。
月怀霁神色紧绷,反应可谓快到极致,瞬息间同他拉开三丈距离,与此同时手腕翻转,数十道雷电剑光密闭纵横,朝白雪庭呼啸而去。
白陵游此刻站在白雪庭身后,得了救兵的他不由露出得意笑容。
这群不知好歹的蠢货,鬼气灵气又如何,只要能得登大道长生不老,死一些废物又如何……
白陵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因为鬼仙大人挡在身前,他自然毫无防备,连护体灵力都没撑开,可谁料在剑光袭来的最后一秒,身前的鬼仙,突兀消失了。
于是那些跃动着雷电之力的剑光实实在在打在了他身上,即便是大乘期强悍无比的体魄,白陵游也不由身形踉跄,向后倒去。
“你……”在他倒地的最后一秒,一双苍白的手扶住了他,白陵游对上“云栖鹤”的脸。
鬼仙大人无奈道:“果然是太弱了,你放心,等炼成了丹药,本座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说着,他单手拎起白陵游,像塞一株药材般朝太一鼎塞去。
白陵游瞳孔缩到极致,意识到什么,急剧挣扎起来,“你……你不能杀我,我身上还有母藤,可以控制那些行尸。”
“蠢货”,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白雪庭朝他靠近了几分,那双属于“云栖鹤”的幽深眼眸中,忽然开始化作两团小小漩涡,从漩涡中缓缓探出了两条纤细到优美的血红触手。
“你当真以为,二十年前我给你的滕蔓,是母藤吗?”
如毒蛇的话语从薄唇中吐出。
白宗主这一生最后看到的,是太一鼎中密密麻麻的红藤将他淹没。
……
这一番背叛让四周都静默一瞬。
只有行尸的尖啸和残存弟子艰难的喘息。
白雪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顶着云栖鹤的脸,负手朝如临大敌的月怀霁露出一个恶意笑容。
“看来,你们快撑不住了哦。”
不仅是负责阻拦行尸的外围弟子,就连聚灵阵中,仅剩的三十余位掌门已经无力支撑起庞大的阵法,更别提阵眼处只剩下器宗宗主花缚暄在苦苦支撑。
他此时周身已燃起一圈金色灵光,这是燃烧金丹的象征。
“爹!”花兑泽在一众行尸堆中,凄厉唤了一声。
“闭嘴,堂堂器宗少主,不要让人小瞧了”,花缚暄喝了一声,余光看向自己身后一动不动的兵人,眸中带有叹息。
希望那人真的没有骗他们,否则天下苍生……将万劫不复啊。
灵力的减少,让原本修复到只剩一丈大小的窟窿处又慢慢开始扩大。
看到此种情形的月怀霁心知不能久拖,废话也无,悍然无畏地朝白雪庭冲了上去。
作为剑宗宗主,他一手剑术可谓登峰造极,厚重云层间电光不断,掀起惊天动地的炸响。
白雪庭却丝毫未动,瞬息淹没在炫目的蓝紫色雷电中。
他死了吗?
众人微弱的期盼中,光芒散去,毫发无伤的少年笔直地站在原地。
……
那些可怖的剑光犹如被无形的窟窿吞噬,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绕是知道鬼仙不好对付,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所有存活的人俱是鸦雀无声。
这还怎么打?
“丹药好了,不跟你们玩了”,白雪庭勾了勾唇角。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一直旋转炼化的太一鼎终于缓慢停下,炉鼎大开,一颗气息强大的丹药仿若流星,直朝天空窜去。
白雪庭和月怀霁同时动了。
与此同时,齐阙伏在司辰欢身边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一刻钟前。
司辰欢被那道鬼气掀飞砸在地上后,还想身残志坚爬起来继续战斗,然而爬了一半却被躺在旁边的“尸体”抓住脚踝。
他手中花逢君下意识刺去,却堪堪停在“尸体”抬起头的双眼前。
“齐阙?”
齐阙身上的衣服脏的看不出样子,他趁司辰欢愣怔间,把人也拉在地上充当尸体,旁边的行尸在阵法遮掩下,丝毫没有察觉这两个漏网之鱼。
“你怎么在这?”司辰欢想到什么,急忙揪着他衣领问,“云栖鹤是不是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司辰欢早就怀疑云栖鹤同齐阙又秘密商量了什么,那个改良的聚灵大阵没准也有齐阙的手笔。
他不明白云栖鹤为什么要瞒着他,此刻急切地想知道云栖鹤是不是早就有了计划。
他是不是……还没有死?
齐阙将自己的衣领艰难从他手中抢回,臭着脸色说:“别担心,他死不了。”
这一句话让司辰欢悬起的心落了大半。
齐阙如此说,就证明云栖鹤是真的早就有所准备。
齐阙继续道:“他让我跟你说,别忘了他教你的尸傀术。”
司辰欢一愣,尸傀术……魂印!
他怎么会忘,那一天他本该命定的死局,正是云栖鹤把自己炼成他的傀儡,替他挡了那致命一剑。
对了,云栖鹤身上有他的魂印。
而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是鬼仙白雪庭!
……
丹药出炉的瞬间,强大的气息几乎蔓延到荒野四处,所有人都能察觉出这是一颗极品丹药。
两道迅疾无比的人影同时掠向半空中的丹药,白雪庭的身形无疑要快得许多,眼看他右手即将握住丹药时,手侧忽然一道金光浮现,露出一只小酒壶的形状。
是魂印!
白雪庭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该死,他竟然忘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蠢到往自己身上打了别人的魂印!
隔着滚滚硝烟和缭绕鬼气,司辰欢被一双阴鸷的眼神锁定。
他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和白雪庭撞上视线,体内疯狂调动着为数不多的灵力,借着魂印的连接去控制住那具强大的身体。
然而实力悬殊太过巨大,仅仅只是几秒后,反噬如山呼海啸般朝司辰欢涌来。
他蓦地吐出一口呛烈鲜血,齐阙连忙将他灵脉封住,切断了魂印控制。
“你干什么?”司辰欢抹掉嘴边血迹,还想继续,齐阙按住他:“这是云唳的意思,这点时间够了。”
他争取来的几秒时间,对于大乘期修士来说,的确够了。
月怀霁趁着白雪庭无法动弹时,抢先拿走了丹药,飞身如流星急剧退去。
只不过下一瞬,恐怖的鬼气铺天盖地,齐齐朝月怀霁涌去。
大乘期的速度已然快出了残影,但白雪庭的鬼气显然更为迅疾,几乎转眼间便追上了月怀霁。
白雪庭鬼魅如飘烟的身影借着鬼气,突然出现在月怀霁身后,落下看似轻飘飘的一掌。
月怀霁反身单手持剑横挡,剑身和手掌接触时,发出惊天动地的锵鸣声。
长剑瞬息裂出层层蛛网,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在落入白雪庭之手的最后一秒,月怀霁如同走投无路般,将手中丹药胡乱朝一个方向掷去。
好巧不巧,正是鬼蜮结界最后剩下的窟窿处。
“不自量力”,白雪庭嗤笑一声,浓烈鬼气将月怀霁当胸一击,重重掀飞了出去。
他则是朝丹药方向掠去。
司辰欢心跳如擂鼓,下意识也提气朝空中丹药追去。
快点,再快点,丹药不能落入鬼仙手中!
这次齐阙没有再阻止司辰欢,只是站起身来,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个玉盒,神色复杂地看向聚灵阵方向。
更准确的说,看向了花缚暄身后那具始终一动不动的兵人身上。
司辰欢的速度自然比不过鬼仙,在他赶到前,丹药已落入一只苍白的手中。
白雪庭堪堪停在那一丈大小的漆黑窟窿前,窟窿中伸出的尖锐利爪撕碎了白落葵,却特意避开了白雪庭。
鬼仙本就是以鬼气为力量,月怀霁想利用这结界的破损处毁了丹药,却是病急乱投医了。
白雪庭用云栖鹤的脸,对迟来一步的司辰欢露出个邪肆笑容,他眼窝中还蜷缩着赤红母藤的纤细触手,看上去诡异阴森到了极致。
司辰欢眼睁睁看着他吃下了那颗几乎包含了半个修真界修为的极品丹药。
下一刻,风卷云涌,阴沉的苍穹剧烈炸开无数树枝状的闪电,笼罩住整个凡间。
这动静比月怀霁牵引的雷电之力要强大千百倍,几乎所有生灵都惴惴不安地看向阴森不详的天空。
这是……“飞升劫?”
月怀霁喃喃道。
“不错”,白雪庭痴迷地看向头顶刺目雷光,周身鬼气翻腾不休,“只要再把鬼蜮结界打开,就能积攒足够的鬼气了!”
他蜷缩着赤红血藤的眼窝,“看”向了死死苦撑的聚灵大阵处。
潜心谋划二十年,终于触碰到飞升的边缘,玄阴令、鬼蜮结界,还有这全天下的生灵陪葬,他就不信这一次,还不够他跨越那道天堑。
白雪庭脸上绽放出一个夸张至极的笑容。
下一秒,汹涌鬼气在众人绝望的注视下,猛地扑向了那层摇摇欲坠的聚灵大阵!
“不——”
司辰欢目眦欲裂,转身义无反顾地朝那层鬼气冲去,周身灵力暴涨如暗夜流星。
……
狂风吹过,浓烈鬼气如同触上了漩涡,狂卷着倒灌入一道高挑身影。
司辰欢意识回笼,察觉自己在某个冰冷却熟悉的怀抱中。
头顶一道无奈的声音传来:“怎么还这般冲动。”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
司辰欢猛地睁开眼,却对上一张花缚暄的脸。??!
他满心惊喜陡然落空,不可置信地直起身,想凑近了去看此人。
“还有鬼气,别伤着你。”
“花缚暄”状似无奈,脸上开始如涟漪般荡开层层波纹,熟悉的眉眼、薄唇……开始一一浮现。
司辰欢胸膛急剧起伏,手指攥紧了他胳膊衣袖,既怒且喜道:“你竟然伪装成了器宗兵人!”
没错,身前的人样貌毕现,赫然是另一个云栖鹤。
比他更震惊的,是苍穹下胜券在握的白雪庭。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遥相对峙,这场景看起来是格外古怪的。
不明真相的修士们更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而鬼仙何其狡诈,在看到云栖鹤露出真容的一刻,立马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
“你是怎么做到的?”被愚弄的羞辱固然可恨,但白雪庭实在想不明白,他夺舍的身体分明同云栖鹤的气息别无二致!更别说,这具身体内货真价实的玄阴令。
云栖鹤周身的鬼气悉数消失,露出难得明晰的一块空间,他将司辰欢放在身侧,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你怎么会认不出来他?不是你令我父亲尸首异处、金丹尽失?”
随着话音落,笼罩在“云栖鹤”身上的伪装也终于消失。
传言琅玉仙君“醉玉颓山,轩然霞举”,其画像曾在整个修真界广为流传。
因此当云琅的脸出现时,几乎所有幸存修士都大吃一惊。
“云唳怎么又突然变成他爹了?”
“傻了吧你,那云唳一看就是假的!”
“那云琅是真的吗?”
是真的,司辰欢清楚,那是他亲手和云栖鹤收集回来的骷髅碎片。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云栖鹤竟然会用云琅前辈的尸体来设局!
“难怪”,白雪庭低低笑了一声,面上却丝毫不见笑意,“难怪如此相似的气息,为了将我困在这身体里,诱我渡飞升劫,云少主连父亲也不顾了,当真孝顺。”
云栖鹤丝毫没有动怒:“若是一具空壳能将你伏诛,父亲想必再开心不过。”
轰隆——
头顶无情的天雷一时打断诡谲复杂的局面,酝酿已久的雷霆终于游龙一般狠狠劈向白雪庭!
天劫,开始了。
……
白雪庭不愧是鬼仙,接连几道雷劫劈下,炫目白光消散后,他却仍是毫发无伤。
在雷劫酝酿的短暂停歇期,前所未有的浓烈鬼气从他身上扑出,再次直扑摇摇欲坠的结界。
这一次云栖鹤将司辰欢推开,花逢君也自动出鞘落入他手心,声音遥遥传来。
“天劫开始便毫无转圜,白雪庭本体无法动手,但会设法打开鬼蜮结界,借助鬼气还有足够的杀戮飞升。”
云栖鹤说着,独自一人挡在聚灵大阵前,他身姿挺拔,侧脸如嶙峋山崖般孤冷,手中花逢君灵光大盛,几近刺穿天地间所有晦暗阴霾,横扫一剑瞬息撕裂开海啸般狂涌的鬼气,倒映在每个修士惊叹的眼底。
“这……这是那废物云唳?”
“大、大乘期修士?”
“不可能,他才多大的年纪!”
绕是再不可置信,云栖鹤表现出来的强大实力让在场修士心头振奋,生出渺茫希望来。
月怀霁反应迅疾,早已重新回到阵眼处,同花缚暄一道输出强大灵力,稳住了几近崩塌的聚灵阵,避免结界的漆黑窟窿再次扩大。
然而,正奋力厮杀的仙门弟子们奇怪发现,身前不断攻击的行尸突兀停下动作,转了方向,竟开始源源不断朝聚灵大阵汇聚!
“不好,他想破坏大阵打开鬼蜮!”
方凌霄话才落下。
细微破空声响起,两道纤细血藤从白雪庭眼窝中飞出,直射向大阵结界,在触碰上的刹那,一化二、二化三……眨眼的功夫间,密密麻麻的血藤瞬息缠满了整座大阵!
“轰——”
无数行尸和血藤的攻击下,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眼看淡蓝色森即将瓦解!
一道刺目金光从齐阙手中飞去,带来的恐怖灵流一路灼烧无数行尸和缠缚结界上的血藤,竟能直接穿过结界,轰然落在了第三个空缺的阵眼位置。
金光散去,原地只剩下一颗缓缓流转的金丹,强大的灵力从中溢出,瞬息填补了聚灵大阵出现的裂缝。
白雪庭似有所觉,捂住了这具身体空荡的丹田处。
“云琅的金丹,你竟然舍得用来维持阵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鬼仙大人这般阴险自私”,云栖鹤手持长剑再次劈开浓烈鬼气,苍白侧脸面无表情。
“修真界杀你父亲,灭你宗门,害你金丹尽碎成为废人,你心中难道真的不恨他们?”白雪庭放低的语气恍若蛊惑,“你回头看看,你身后护着的那些人,有多少人对玄阴门落井下石,多少人对你极尽羞辱,就算这样,你还要护着他们?”
地上的修士纷纷变了脸色。
尤其是一些确实曾经嘲笑过云栖鹤的年轻弟子,此刻面色涨红,恨不得能穿越回去一巴掌扇死当初的自己。
司辰欢忙道:“别听他的胡言乱语。”
云栖鹤微微侧身,朝着他的方向点头,似是安抚。
“世间有欺我、辱我者,更有爱我、怜惜我者,当然,非是你一个阴沟里的厉鬼能理解的,还是滚回你的鬼蜮去吧。”
云栖鹤的话音伴随着第二波天劫砸下。
天劫分为九波,每波九道,但比化神期的八十一道雷劫威力强悍百倍。
第二波整耳欲聋的雷劫消散,白雪庭衣袍终于破损,发丝也凌乱掉直鬓边。
他虽然此刻顶着云琅的面容,但那股邪肆之意仍旧从眼角眉梢丝丝缕缕漏出,更别提因为放出母藤而变得空洞无物的两只眼窝,当他注视过来时,便同结界上残存的漆黑窟窿,深渊般地凝视你。
“……呵,你以为借助大阵,便能打败我。”
云栖鹤不语,只是一次次化解他涌上来的黑气。
司辰欢悬于半空,焦急看向聚灵大阵。
他已经反应过来云栖鹤的计划,虽然气恼他欺瞒自己,但现下白雪庭已提前开始渡飞升劫,只要成功修复结界,阻断他的力量来源,那这鬼仙就算再厉害,也只会在天劫下灰飞烟灭!
司辰欢心急电转,便朝聚灵大阵飞掠而去。
此刻大阵外堆满了狰狞可怖的行尸,淡蓝色结界上缠缚着挥舞阴邪的血藤,被金丹短暂清空的位置很快又被填满,隔绝了内外视线。
存活的仙门弟子从最外围开始猎杀行尸,司辰欢的目光从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上一一扫过。
楚逢尘、花虞、方凌霄……还有匆匆赶来的楚川和苏幼鱼。
最后他目光定格在那密密麻麻的血藤上。
这些千丝藤蚕食着聚灵阵积聚的灵力,彻底阻隔了结界修复,空中原本只剩丈余长的窟窿已经逐渐扩大,仿佛苍穹塌陷一角,露出阴森漆黑的深渊,源源不断的行尸又挣扎着爬出,成为摧毁大阵的新一轮助力。
难怪白雪庭有恃无恐。
可惜,他忘了一件事。
司辰欢眸璨如星,一截翠绿欲滴的血藤从他衣袖中猛地探出。
他整个人也随之朝密密麻麻的血藤飞去。
他可是能直接吞噬母藤的!
在被漫天血藤淹没的前一秒,司辰欢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知道是谁,只是没来得及哄哄人,他的意识便陷入无限混沌中。
……
司辰欢意识昏沉起伏,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所有概念,他本以为自己会遇到极其可怖的千丝藤幻境,然而四周是不可描述、无法触碰的黑暗,宛如天地未分开的远古混沌时期,意识片刻停歇又片刻苏醒,像是某种有节奏的节拍,脑海搅作一团。
他不知道的是,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他已死了数十次。
毕竟以化神之躯妄想吞噬几乎凝聚了半个修真界灵力的血藤,无异于一只蚂蚁企图吃下一头大象。
但每次在他生命力耗尽时,右手腕上的魂印浮现,伤势借由转移到傀儡身上,奇迹般起死回生。
如此循环往复,足有数十次。
而现实世界中,因为缠绕大阵上的血藤不知何故退去,结界内的修士和外面的弟子,都有幸目睹了云栖鹤以及他对面的鬼仙,一次次诡异吐血。
两人右手腕上,同时浮现出一模一样的酒杯魂印!
云栖鹤尚可,但鬼仙一边被迫承受致死的伤势,一边又要顶着天雷,表情扭曲到了极致,想要生吞掉这一对狗男男。
没想到竟然用如此肮脏的手段!
而原本因为目睹司辰欢投入血藤、赶到惊慌的楚逢尘、花虞等人,隐约猜出了什么,纷纷紧张地看向聚灵大阵上,那唯一仅存的血藤茧,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
像是过了一秒,又仿佛飘荡了几个世纪,司辰欢睁开眼时,有种时空失序的茫然感。
他稍稍一动,忽然觉得身上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还未来得及查看身体,一道几乎横跨整个苍穹的雷电轰然坠落。
“轰轰轰——”
燃爆的刺目白光夺走了所有视线,剧烈响声连着回音,残存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司辰欢耳边嗡鸣,几近失聪,等到那阵视网膜上强烈的白光消散,他这才试探着睁开了眼。
前方是一个足有十丈的深坑,深坑处,白雪庭浑身皮开肉绽,一身白衣几乎化作布条,在淋漓鲜血下如同一个面目模糊的血人。
只有那双眼,仿佛来自炼狱深处的凝视,直勾勾看向了司辰欢。
司辰欢莫名一颤,下一瞬,一道高挑人影挡在了他身前。
云栖鹤冰冷侧脸柔和些许:“多亏了你,他的母藤消失,实力大减,绝对逃不过最后一波天劫。”
司辰欢仰头看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云栖鹤见他眉眼茫然,正想伸出手抚摸。
荒野大地却突然陷入一阵剧烈抖动中。
大地龟裂,蛛网般露出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无数反应不及的行尸混着碎石,纷纷滚落。
外围修士连同聚灵大阵中的掌门,不得不被迫悬空而起。
然而天地巨颤中,真正恐怖的力量是来自突然飞掠而起的那道血影,烈火流星一般直直冲向结界破损的窟窿处!
“他要自曝!”月怀霁陡然失声。
大乘期修士的自曝可以炸平半个修真界,何况是冲着结界的破损处。
白雪庭分明是想彻底毁了鬼蜮结界!
原本侥幸逃脱的修士震怒万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血影冲进了窟窿。
“魂印!”千钧一发之际,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砸在司辰欢耳际。
一切只剩下本能,浑身充盈的灵力全都涌现右手腕的魂印处。
于是即将自曝的鬼仙堪堪停在了最后一步!
“你二十年前没有成功,这一次同样不会,你这辈子,都飞升不了了。”云栖鹤单手持剑,另一只手伸向虚空,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白雪庭强制停滞的身体中忽然金光大作,那枚众人苦苦追寻多年、他亲手嵌进父亲体内的玄阴令,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露了痕迹。
巴掌大小的令牌,镌刻着同鬼蜮结界上如出一辙的上古符文,在白雪庭胸前浮现时,同鬼蜮结界产生了巨大共鸣。
强悍的吸引力从胸前传来,几乎不用司辰欢控制,白雪庭惊恐发现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融入鬼蜮结界中,数丈长的漆黑窟窿飞快闭合。
“不——”
他凄厉的尾音恰好融入最后一道天雷中。
炫目到极致的白光在天地间绽放,最为强大的天劫反而是寂静无声,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所有人意识归位时,天地已重归了安宁。
聚灵大阵和鬼蜮结界悉数消失,阴森鬼气不再,只余大火燃烧后的滚滚浓烟,荒野大地裂缝交错,横尸遍野。
厚重的黑云终于散开,一道日光挣扎着跳出,继而是两道、三道……千万道日光笼罩着荒野大地,于是这满目疮痍也渐渐染上了温暖的底色。
众人看着彼此,劫后余生也罢,震撼茫然也好……总之心头复杂情绪万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于是陷入一片死寂中。
只有两道身影快速靠近,投落在地的影子彼此纠缠。
众目睽睽下,司辰欢一把抱住了云栖鹤,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还陷在余韵中,嘴上却已迫不及待开始算账。
“你骗我!”
云栖鹤认错速度绝佳:“这次是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瞒你。”
“真的什么事都不瞒我?”
“真的。”
“……那这次书院考核答案也不能瞒我。”
云栖鹤:“那还是分情况的。”
司辰欢“哼”了一声,看了看他的脸,忽然凑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云栖鹤喉结滚动,逆光的五官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
“只此一次。”
这不合时宜的对话让众人只觉茫然,尤其是前脚才联手干掉鬼仙、堪比大乘期修士的大佬,后脚就开始担心一个书院考核的笔试。
强烈的错位让大家一时不知所措,不过这一打岔,倒是让他们从方才生死一线的余韵中缓过神来,紧绷的四肢后知后觉涌上无限的疲惫。
只有一人强撑着疲惫身躯,拨开众人来到最前方,中气十足怒吼:“胆敢作弊就给我去抄门规!”
是熟悉的白胡子夫子。
司辰欢大笑几声,拽着云栖鹤转身就跑。
“老头,你追不上我了!”
两人的身影向着万丈金乌,飞向太一山脉连绵起伏的群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