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欢很难去判断自己对云栖鹤的感情。
他们当了十几年的竹马,可谁家正经竹马会在心绪激荡时直接上嘴亲的?
司辰欢本来听完他灭门残遇后,满心疼惜,想也没想便亲了上去。
但当两片嘴唇相触碾磨后,他微微一晃神,心想他又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想用这种方式去安慰云栖鹤?
犹豫间,司辰欢微微后倾,嘴唇相离。
他们仍然离得很近,挺直的鼻梁互相紧靠,彼此呼吸纠缠。
司辰欢手撑在云栖鹤身侧,跨坐在他腿上,为了防止他摔倒,云栖鹤微微扶在了他腰后。
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现在因为司辰欢的分开,云栖鹤抬眼看向了他。
那眼神极为幽深,潋滟却又晕着浓烈的情愫,像是藏在冰封下的滚烫熔岩,光是对视,便让司辰欢为之心惊。
然而云栖鹤却什么都没做。
他抿了抿空落的唇,默许地看着司辰欢离他远去,只是眼中的冰雪慢慢爬满,下颌线绷出孤冷的弧度。
司辰欢蓦地一愣,忽然意识到,在他尚未理清的这一段感情中,除去落镜陵那意料之外的一吻,其实一直都是他占据主导地位。
云栖鹤就如现在这样,默默地站在原地,尊重他所有的选择,无论他是亲近,或是离开。
甚至早在他意识到之前,抑或是八岁那年春日夜下的初见之吻,还是鸿蒙书院经年流转的时光,抑或是十六岁丰都城墙无疾而终的告白,还是十七岁长明城夜那盏飘向天际的河灯,云栖鹤看向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无奈,纵容,任凭少年情动在辗转反侧的夜间流转了千万次,却又不曾让他真正为难。
即便在最出格时,他也只是隐忍克制地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你当真、不知道吗?”
……
仿佛有什么酸热的东西涌上鼻尖,司辰欢呼吸急促了些,他微微攥住自己的胸口,甚至觉得呼吸有些喘不过来。
“我不知道……”
他喃喃出声。
“怎么了?”云栖鹤的眸子一动,原本含霜的眼中出现了紧张,“可是不舒服?”
司辰欢黑沉的眼神极亮,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
云栖鹤在那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近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手。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先前以为,看见一个人心中欢喜、想和他长相厮守便是喜欢,但如今,我看着你,除了欢喜之外,却满是难过和自责……但又不能说我不喜欢你……”
司辰欢觉得自己说得颠三倒四,他另一只手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束好的长发落了几缕垂在身前。
云栖鹤抬手阻止了他摧残自己头发的行为,嗓音哑了些,“我知道,你不必自责和苦恼,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凭什么能这样!”司辰欢咬着牙,“我凭什么这样对你,即便是我,也不可以这样对你!”
他继续道:“先前我都是认真的,我不会,你可以教我,教我什么是喜欢,教我怎么……喜欢上你,但如今,我却觉得,你不用教了……”
司辰欢身体微微前倾,撑在床侧的手抬起,抚住了云栖鹤的冰凉的脸颊,同他抵着额头,像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我无父无母,生来便孤身一人,书院虽好,但到底师父他们才是一家。你还记得吗,我十五岁生辰那晚,昭山山巅可真冷啊,但你拎着酒突然出现,我便突然不寂寞了,其实我都知道,你当时根本没有喝醉”。
司辰欢说到这,嘴角扯出笑,露出了雪白牙齿,这一笑让他显出了几分得意和灵动,仿佛是当年月下的红衣少年,“你就是想亲我了,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当年,其实也很想亲你来着,结果被你抢先了……
所以,就算我现在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又如何呢?云唳,我从八岁开始,身边便一直是你,此后二十八岁,三十八岁……直到生命的尽头,你也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吗?”
想不通便不想了,不知道便也随它去吧,世事难料,人情凉薄,只有光阴是汹涌无情地一往无前,在这诡谲世间若是相伴一生,又怎么不算是人间伴侣呢?
他还是说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但他知道自己和云栖鹤的答案。
果然,云栖鹤嗓音不由自主地发颤道:“……对。”
司辰欢笑了,爱怜地摸了摸他瘦削侧脸,偏头轻轻吻上了他眉心,“我亦然,只有你。”
云栖鹤虚扶在他身后的手,蓦地掐住了他腰身。
司辰欢顺势往他怀里倾倒,那轻巧又飘动的吻从他眉心滑过,落到眼睫、鼻梁,最后从唇边辗转回到唇间,方才轻轻一触,云栖鹤的手便落在他脑后,一按,蜻蜓点水化作了深入接触,随着对方的攻城略地占据每一寸领地,司辰欢被迫承受着,呜咽声从鼻尖哼出,云栖鹤却没了方才的纵容,挺起了身,天旋地转间,将司辰欢压在了身下。
上下颠倒,司辰欢陷在绵软床榻间,却承受着滚烫岩浆的侵蚀,云栖鹤一手锢着他腰身,一手将他双腕按在头顶,吻得极深、极烈,司辰欢几乎喘不过气来。
渐渐,云栖鹤的手放开了他双腕,顺着腰身慢慢往下。
忽地,他猛地偏头,靠在司辰欢耳际,克制的呼吸又沉又重,烫得司辰欢难耐地蹭了蹭他脸颊。
司辰欢闷闷道:“这个还没学过,你教教我。”
然后,双腕环住了他脖颈,羞赧一般将脸埋在了他脖颈。
“你想好了吗?”云栖鹤仅存的理智让他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司辰欢咬牙,在他耳边小声抱怨:“云夫子,你行不行啊。”
云栖鹤脑中的弦猛地绷断了。
……
罗帐轻摇,雪腻酥香,一向偎人颤。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门缓缓打开,云栖鹤的脸出现在门后,他抬眼看向身前的人:“怎么了?”
楚川放下敲门的手,感觉一股水汽从门内扑面而来,像是有人刚沐浴过,他内心“啧”了一声,这云唳就是麻烦,一个清尘诀就能搞定的,还非要沐浴什么。
不过他的嫌弃没有说出来,而是伸长脖子看向云栖鹤身后,“我去司小酒房间没看到他,他是不是跑你这来了?”
外间一览无余,没有人影,当中一扇屏风隔开了视线。
“他刚休息”,云栖鹤说着,扯了扯自己衣襟。
楚川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瞥去,看见了他交叠衣领上,从侧脖露出的一道红痕,在那苍白皮肤上格外显眼,一直延伸到耳际。
虽然很不在意,但收回视线时,刚好和云栖鹤对上眼神,楚川“额”了一声,客气寒暄:“怎么受伤了,要小心些啊。”
内心则想:不是说云唳恢复灵力了嘛,怎么还这么废,随随便便就受伤,啧。
云栖鹤的手指抚上红痕,不知是不是楚川的错觉,他那常年棺材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啊,是小酒儿不小心弄的。”
楚川警觉:“你做了什么,气得司小酒要打你?”
云栖鹤看向他,略抬了抬下巴,“不是打”。
楚川总觉得此时的云唳有些莫名古怪,他们向来话不投机,可今天的云唳却似乎格外有倾诉欲,竟然同他说话超过了三句!
还有那表情,楚川摸不着头脑,莫非云唳被打的不只是脖子,还有脑袋?要不然昂得那么高是做什么?
他撇撇嘴:“行了,挽什么尊呢,司小酒本来就脾气大,打你就好好受着,也不是我说话难听,你这个脾气啊,司小酒有时候忍不了也是难免的,哪像我这般平易近人,司小酒跟我相处时可都是相亲相爱的。”
楚川说完,对上云栖鹤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看得他一阵不满:“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呢?”
云栖鹤挪开了视线,真诚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楚川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云唳在拐着弯骂他。
云栖鹤不再同他废话,问:“你找小酒儿做什么?”
楚川:“飞舟刚好路过一座城池,齐阙要离开了,你们不去送送吗?”
云栖鹤顿了一顿,道:“不必了,我们同他的交易已完成,小酒儿方才睡下,让他好好休息吧。”
楚川挠了挠头,想问他们大白天在房里干什么了,这又是睡觉又是洗澡的,然而云栖鹤并没有给他机会,抬手便关上房门,速度之快,差点砸到楚川的脸。
“……”
他忙后退一步,堪堪保住自己英俊的脸,在门口无声地啐了一口。
呸!
云栖鹤绕过屏风,便看见司辰欢已经醒来,他倚在枕上,眉眼恹恹,半个肩头和胸前的皮肤从滑落的床被中露出,一片细腻雪白上像是揉碎了红梅,留下点点暧昧糜丽的红痕,配上他神情间的懒散,杂糅出一种别样的情态。
云栖鹤看着,眼神暗了暗,他坐到床榻边,伸手将司辰欢捞在怀里抱住,手上晕着灵力,极富技巧地给他揉按着酸胀的腰身,一边按一边垂下头看他,眼神带着爱怜:“怎么不睡,可是被吵醒了?”
司辰欢被他按得舒服,耷拉着眉眼,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就楚晚舟那个嗓子精,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云栖鹤皱了皱眉。
刚从门外离开的楚川打了个喷嚏,摸了摸自己手臂:“怎么忽然觉得有点冷了。”
房间内,休息不足的司辰欢蔫蔫的,有股提不起劲的懒散,但他也不想再睡,于是靠着云栖鹤胸膛,眯着眼享受他的服务,忽然间想到什么,笑了出声。
云栖鹤手一停,“怎么了?”
司辰欢睁开了眼,示意他继续,而后慢悠悠道:“想当年你逼我读书练剑,后来又是你躺着我干活,如今终于风水轮流转,我也能好好享受一番了,正忆苦思甜呢。”
如果他屁股不疼就更好了,虽然也不全是疼了。
司辰欢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被云栖鹤的话打断:“说到这,我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却还未曾给你。”
嗯?司辰欢讶然,身体都微微坐直了些,琅玉仙君怎么会给他留东西?
然后便见云栖鹤手中拿出了一个宝匣,镶金嵌玉,一看便很值钱的样子。
“这里面是玄阴门真传,当年被我藏起来了,未曾被仙门发现。”
真传?司辰欢曾听说过,当年玄阴门覆灭后,很多术法流落到各个门派,但真正的真传却从未有人知道,谁曾想,竟然就藏在当初他们以为的“废人”身上!
“这、不太合适吧……”司辰欢咽了咽口水,虽然很好奇,但还是婉拒了。
所谓真传,便是只能传自家人,司辰欢反应过来,这大概率是琅玉仙君给儿媳妇准备的礼物,他和云栖鹤……至少现在他觉得不太合适。
“这就是给你的,不会有其他人,你若不要,便丢了吧。”云栖鹤将宝匣塞在他怀里。
司辰欢忙小心翼翼接过,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爹留给你的,怎么能丢了。”
然后,他捧着匣子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能抵住“玄阴门真传”的诱惑,好奇地打开了宝匣。
在看清里面东西的第一眼后,他猛地关上盒盖,表情诚恳道:“我觉得,其实丢了也不是不可以。”
云栖鹤低低笑出了声,拨开他的手,打开了宝匣。
只见匣中明黄色软布上,静静躺着一本不过巴掌大、却足足有三指厚实的秘籍。
云栖鹤将秘籍拿出,放在司辰欢手上,然后将宝匣放入储物戒中。
司辰欢捧着这本修真界趋之若鹜的真传,却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我刚说我也能躺着休息,你就拿这个出来,不会是打着叔叔的幌子,骗我修行吧?”
司辰欢警惕地瞪向他。
云唳道:“我若想让你修炼,还用骗吗?”
司辰欢嘟嘴:“这是什么话,我也是有峥峥傲骨的,说不学就不学!”
“你不是对魂印很感兴趣,这本秘籍,便是学习魂印的”,云栖鹤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
果然,听见“魂印”二字,司辰欢一愣,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刹那间划过的神色却是冷厉无比、甚至带着杀意。
不过,这丝异样很快消失,剩下的便是司辰欢一贯的插科打诨,“既然是琅玉仙君的一片心意,我肯定学。”
云栖鹤垂了垂眼,若有所思。
司辰欢将秘籍放在手心中,装模作样地拜了拜,然后放到床头:“学是要学,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他直起身来,床被滑落更多,露出他整个赤露的上半身,司辰欢抿了抿唇,表情严肃了些:“给我穿衣服,我有事要同你说。”
司辰欢抓紧时间享受云栖鹤的服务,穿上雪白内锻,绛红衣袍,因是在房间内,便未曾佩戴束腕,一头长发也只是用白色发带虚虚一拢,垂在肩侧,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去外间吧”。
两人来到外间坐下。
方桌一边,靠窗放置的美人榻静静立着,那上面曾经躺过齐家主的遗体,司辰欢视线扫过,有些犹豫。
云栖鹤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覆在他手背,发过来安慰道:“没事,我早已知道了,你把爹的遗体,放出来吧。”
司辰欢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将这储物戒中云琅的尸体,小心放在了美人榻上。
红黑交叠的华丽衣袍,空荡荡垂落在美人榻上,里面是一具薄薄的伶仃白骨,骷髅头上两只空洞漆黑的眼窝,朝向着他们的方向,如同是无声注视。
飞舟窗外流云变幻,晚霞灿烂的光辉照进屋内,在白骨周身度上了一层光晕,晃神间,司辰欢似乎看到了那强大无匹却又温柔的琅玉仙君,对着他们露出笑容。
“云唳……”司辰欢看着这具空荡白骨,自己都忍不住鼻头泛酸,他侧身去看云栖鹤,想着要安慰一二。
出乎意料,云栖鹤的表情很是冷静,虽然他看向白骨的目光仍带着哀伤和痛苦的,但那情绪的波动很淡,像是藏在了他坚冰般的平静之下,总之,比起眼中泛起泪花的司辰欢,他似乎才更像局外人。
“你、不会是伤心过度了?”他越是平静,司辰欢就越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之感,小心翼翼拉起他手,轻轻拍了拍。
云栖谷鹤反手拉住他,十指相扣,他对司辰欢摇了摇头,”父亲去世多年,我早已接受,你来。”
他拉着司辰欢上前,然后微微俯身,是个恭敬的动作,对着美人榻上无知无觉的白骨道:“父亲,这是司酒,我将他带到你身前了。”
然后,他偏头看向司辰欢。
司辰欢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暗暗攥住自己的衣袖,他看着白骨,无比认真道:“云叔叔,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云唳身边的。”
两人一同弯腰下跪,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窗外的落日余晖中,忽地飞进来一只彩蝶,蝶翼色彩绚烂,在光线下扑闪出粼粼光彩。
彩蝶先是落在白骨头颅上一只空洞的眼窝处,然后拍打着翅膀朝云栖鹤而来,尾翼撒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它绕着云栖鹤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额前,像是一只轻轻抚摸着他额头的手。
彩蝶停顿了一会儿,方才朝司辰欢飞来,绕着他们俩转了一圈,尾翼带出的光芒尚未消散,空中漂浮起一个淡淡的圆圈形状。
最后,彩蝶再次拍打翅膀,飞出窗外,消失在渺茫天穹下。
司辰欢收起指尖灵力,忙道:“一定是叔叔在天有灵,回来看你,他还同意我们俩在一起了。”
云栖鹤自看见那只彩蝶后,整个人便格外沉静。
他深邃俊美的半张脸拢在落日余晖的暖光中,另外半张脸却仍旧如苍冰般冷峻,冷暖的交织与分割让他整个人杂糅出奇异的特质。
听见司辰欢的话后,他转过身来。
于是,那原本如苍冰的侧脸也完全暴露在温暖的夕阳中,驱散了身上强行压抑的平静,多出了些难以言明的情绪起伏,让他整个人显出几分茫然甚至柔弱来。
司辰欢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指尖灵力,内心柔软地一塌糊涂,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莫怕,你还有我呢。”
云栖鹤俯身在他脖颈,闷闷“嗯”了一声,抬手将人紧紧抱住。
将要消散的最后一抹斜阳,随着光线的变化划过了白骨空洞的眼窝,于是那原本漆黑的眼窝处亮了一瞬,静静注视着它身前两道小小的身影。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月上中天,窗外星穹浩瀚悠远。
房内点了枝灯,摇曳烛火映出两张沉静侧脸。
云琅的尸骨已被收殓了起来,美人榻上空空荡荡。
“我还有一事想不明”,司辰欢盯着美人榻,表情困惑。
云栖鹤早有所料,问:“可是想问我爹的行尸为何毫无法力?”
司辰欢讶然地看了他一眼,犹豫道:“我当时看见云宗主,还以为完了。”
毕竟琅玉仙君生前可是修真第一人,他化作的行尸岂不得是鬼仙级别?
谁料,离开了千丝藤的操控,那就是一具普普通通的白骨架子,并没有成为行尸。
司辰欢继续道,“还有,你给小六的头颅,是当初在阴村棺椁发现的那个吧?它怎么会是……云宗主的头颅?还是出现在剑宗的领地?”
司辰欢有太多疑问,思绪如一团乱麻打成死结,晕晕乎乎的。
云栖鹤看向他,烛光下的眸子泛着些冷意:“还记得我是如何把齐家主的尸体带出来的吗?”
司辰欢:“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你不是转移了他的金丹……”
声音猝然而止。
“金丹,是金丹”,司辰欢瞳孔无声放大,后背掠上密密麻麻的寒意。
他想到了云栖鹤曾说的,行尸体内的金丹不会立马被鬼气侵蚀,倘若以秘法炼制,还能保持金丹不化,拥有和生前相差无几的修为,甚至还可以嫁接到别的行尸上去……
“云宗主的金丹,被人挖走了。”司辰欢喃喃出声。
可是,会是谁呢?
是在万剑冢埋葬头颅的剑宗,还是落镜陵镇压无头之尸的药宗,抑或是……
司辰欢想到一个可能,不寒而栗,抑或是,当初的整个修真界?
那个琅玉仙君在鬼蜮之战中拼死拯救下来的世界。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所谓的救世主,所谓的一门三宗,呵”,云栖鹤低低笑了一声,讽刺道,“哪有如今的三宗鼎立来得稳固?”
云栖鹤的无疑肯定了他的猜想,司辰欢只觉满心荒诞,过了许久,他艰难问道:“但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的云琅无疑是修真界第一人,玄阴门也是力压三宗的第一门派,那群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金乌坠落?!
云栖鹤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得烛火哔剥,积了一堆猩红烛泪,当司辰欢以为他不想回答时,云栖鹤开口了。
他的神情有些无奈:“司酒你可知道,凡行于世,任何人都有软肋,对于我爹来说,我娘便是那根软肋。”
“二十年前,他忙于鬼蜮大战,我娘生下我后正是虚弱,许是邪魔,也许是人祸,总之,等我爹回来时,她已经被药宗以身患重病的理由,扣在了药宗寒池,这一扣就是十八年。十八年来,我爹投鼠忌器,纵然玄阴门势大,对药宗也多次忍让,甚至我的婚事,也是药宗借由我娘之口,和当时的低微门派洛家绑定在一起,避免了玄阴门和别的强大门派联合的可能。”
“之后数十载,他们散播谣言,我爹手中当初号令万鬼救世的玄阴令,被仙门以威胁太大而封印,所以才会使用后来的莲姝剑,而我娘的化魔丹,你也知道后来的传言,说她是盗窃白芷的丹方……总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爹为了我娘一再忍让,发现药宗人为制造行尸也密而不发,只想着先接回我娘,谁曾想,当初我十八岁生日宴上回来的,早已不是他当初的妻子,而是将他推向走火入魔的一个药人。”
云栖鹤在说这段话时,表情平静,语气肯定,像是他早已独自琢磨了千百遍,才会有如此的熟稔。
而司辰欢震惊地无以复加。
他虽然知道当初的零星真相,甚至有些还是他和云栖鹤共同经历的,可是,这酝酿了十几年的恶毒阴谋还是让他浑身寒毛直立,“所以,当初齐家主的猜测竟是真的,但,药宗怎么能炼制活人,而且白姝前辈还是药宗宗主的女儿啊!”
云栖鹤轻轻笑了一声,看着这个天真单纯的少年:“世家大族,亲缘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齐家主旁观者清,我爹却是心系我娘,而且他那时,修炼出了问题,现在想来,药宗应该早就联系了玄阴门的叛徒,给我爹投药。”
“什么?”司辰欢讶然。
云栖鹤:“当初我去长明城,便是为了给我爹寻药,谁曾想碰到了你,也怪我那时一心……总之没有注意到我爹的异常。”
司辰欢握紧了拳头,愤慨问:“那个叛徒是谁?”
云栖鹤看他气得不轻,反而拍拍他手背安抚:“不过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有一个你认识,白雪庭。”
司辰欢脑海中浮现一个黑衣白带、眼覆雪绡的青年。
他再一次惊讶了:“他不是云宗主的徒弟,怎么还会背叛宗门?”
堂堂第一宗主的徒弟欸,多少人求不来的殊荣,白雪庭脑子坏了才会背叛玄阴门吧?
云栖鹤摇了摇头,表情冷淡了下来:“谁知道呢,我也还在找他。”
毕竟,那可是上一世教导他复仇的“师父”啊。
云栖鹤闭了闭眼,将眼中杀意掩藏。
司辰欢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云栖鹤有刹那的距离感。
明明他就在身边,但,那一瞬间又离得好远。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听了这血淋淋的真相后,胸口一阵发闷,要喘不过气来。
所以之前的云栖鹤,就是独自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恩怨吗?
他忽然扑进云栖鹤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脸深深埋在了他脖侧。
云栖鹤有些惊讶,又猜到他这么做的原因,眼中的冰冷和杀意被温暖融化,沁出细碎的光芒:“已经没事了。”
他也抱住了司辰欢,一个用力,将对方整个人都揽了过来,坐在他大腿上。
云栖鹤看着瘦,可直接接触后才发现这是一具高大结实的身体,已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具有成年男人的压迫和安全感。
司辰欢被他整个抱住,像是个小孩的姿势,他抱了一会儿觉得不好意思,想要跳下去,云栖鹤却按着他的腰,在他耳边笑道:“这个姿势倒是不错。”
司辰欢还伤心呢,被他这一打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也飘忽起来,嘟囔道:“不学了不学了,我腰还酸呢。”
云栖鹤哑然失笑,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想什么呢?”
司辰欢捂住额头,眼神幽幽:“是谁每次打着学习的名义要做许久的?”
云栖鹤看着他,像是书院夫子一般,对他摇头叹息道:“须知熟能生巧啊。”
司辰欢当即就想欺师灭祖。
不过这一打岔,司辰欢沉重的心绪放松许多。
他还是没有对自己的夫子做什么,只是静静躺在他怀里,把玩着他垂在肩侧的一缕黑发,在地上拉出一道交叠亲密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司辰欢忽然开口:“云宗主的头颅在剑宗,尸身在药宗,那挖出的金丹,想必是落在器宗了吧,所以你以我的名义叫来楚川,想凭他的身份去器宗?”
楚川和花兑泽是表兄弟,加上药宗有危险,花家绝不可能放任楚川不管,所以一定会带着他前往器宗禀报情况,也捎带了他们。
司辰欢感觉他的话说完,云栖鹤抱着的手紧了紧。
“抱歉”,他在他身前垂下了头,歉疚道,“没有提前跟你商量。”
司辰欢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当时情况紧急,你也来不及说,我是担心,师娘现在也在器宗,以她的秉性,当初肯定不知道此事,若是她后面因为我们和器宗闹翻……”
司辰欢露出几丝担忧。
“没事,有我在……”云栖鹤语气笃定,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在司辰欢想说话前,他倾身而上,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于是那些阴谋诡计、担忧疑虑,通通化作情人唇齿间来回发出的暧昧水声,在夜色间荡漾。
司辰欢被紧紧抱在怀里,铺天盖地都是云栖鹤冷冽而灼热的气息,他忽而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是云栖鹤把他抱了起来。
他绕过屏风,将人放到了床榻上。
又是无止境的一轮学习。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高耸入云的群山逐渐变得平缓,连绵的低矮山岭郁郁葱葱,波涛起伏,大片大片草地绵延,一条宽阔江河分割大地,滔滔不绝,涌向遥远天际。
当天边隐隐出现一片炫目金光时,甲板上的弟子们高呼一声“快到了!”
司辰欢和云栖鹤早已收拾好,并肩而立,迎面扑来的风吹得两人衣带飞扬。
巨大的飞舟在地上投下浓重阴影,缓慢越过一道横亘在大地上的山岭。
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金光闪闪的庞大建筑群依山而立,静默矗立在苍穹下,座座白金色拱顶流淌着光线,恢宏俊美,气势磅礴。
因器宗金光太过瞩目,此地又唤为曜金岭。
飞舟越过广场结界,缓缓落在宗门广场上。
司辰欢和云栖鹤混在人群后方,一同下了飞舟。
“怎么只有你们几人?”花兑泽惊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司辰欢探头一看,只见前来迎接的只有三五个器宗弟子,眼珠一转,也觉诧异。
先不说药宗一事事关重大,单就他们作为外客远道而来,任何大宗就算做做面子,也会隆重不少,怎么器宗这般敷衍?
为首那位弟子一声苦笑:“别说了,我的大少爷,老祖忽然宣布要出关,大家都忙疯了,我们几人也是恰好得空,接完你们,还要回去做准备呢。”
花兑泽的音量更高一度:“老祖要出关?不是还有几月吗,怎么这般突然?”
那弟子按住他肩膀,朝司辰欢的方向看来,压低声音警告:“老祖自有道理,你还不将这几位贵客先安排了。”
“哦哦,是”,花兑泽点头,转身对楚川道,“那我们还是去老地方吧。”
所谓的老地方,便是花虞未出阁前在器宗的住处。
这是一处极为奢侈的偏殿,白金拱顶,蟠龙漆柱,因花虞向来没有什么闲情雅致,院内没有栽种花草树木,而是直接设了一方牡丹描纹的巨大演武台,更有火室、兵库、材料室等,所以客房也就格外少,满打满算只有专门留给楚川和司辰欢的两间。
于是云栖鹤顺理成章和司辰欢一间。
眼看这两人一同走进房内,楚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扯住还没离开的花兑泽道,摸着下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人很奇怪?”
虽然他们以前也成双成对,但楚川还是能勉强跻身其中,甚至还能将司小酒拐带出去玩。
但现在,这两人给他一种自成一体的气场,楚川方才想找司小酒说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花兑泽和司辰欢只有几面之缘,同云栖鹤更是素不相识,只好道:“没看出来,不过,司道友好像漂亮了许多。”
虽然一个男人用“漂亮”形容,多多少少带了点狎旎,但花兑泽确实觉得,比起之前见面,这一次的司辰欢更像是一朵彻底绽开的春花,眉眼间稚气和情态杂糅,一身红衣灵动飘逸,轻而易举便能抓住所有人视线。
花兑泽暗叹,这要是被其他世家小姐看了,不知又要惹来多少无辜春债。
楚川继续摸下颌,眼中沉思:“我早就发现这小子变好看了,他还口口声声森跟我说是在修炼,你说,他俩不会是在偷偷背着我研究怎么变美吧?”
“……”花兑泽一把拍开他的手,诚挚道,“表弟,你这个病还是趁早去找姑父看看吧。”
楚川撇撇嘴:“谁知道他们两个一天到晚不出门在干什么,现在你都不陪我,我都无聊死了。”
花兑泽羡慕道:“无事小神仙,我倒是艳羡表弟万事不用愁,可惜啊……”
话末,他警告道:“最近老祖出关,宗门戒严,你和两位道友,还是不要乱走,以免误伤。”
楚川道:“我自然明白,表哥去忙吧。”
房间内。
司辰欢和云栖鹤自然不是如楚川揣度那般,事实上,正如司辰欢所言,他们正在修炼。
除去某些晚上的情难自已,司辰欢已经被云栖鹤压着学了半个多月的魂印,眼下正是最为关键的控灵时刻。
所以刚到器宗,匆匆收拾好东西后,云栖鹤便摆出了夫子的架势,检验司辰欢所学。
按照云夫子要求的,司辰欢只要学会控灵,就不用过每天卯时起、亥时歇,比狗还累的苦修生活了。
司辰欢想着,手心都紧张地冒出一层汗。
所谓控灵,便是要控制目标神魂进而才能操控,当然司辰欢只学了皮毛,不要求能完全操控,只要能控制一瞬的动作即可。
不要小看这一瞬的控灵,越是在重要交手中,一瞬足以定生死。
作为他演示道具的便是纸人小六,其他纸人在旁边给司辰欢加油。
要不是司辰欢阻止,小纸人们唢呐都要掏出来助威了。
司辰欢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盯着小六,随后在云栖鹤注视下,慢慢闭上眼睛,用灵力去感受小六体内残存的神魂。
纸人神魂不全,且对司辰欢极为依赖,毫无抵抗,按理来说是最容易控灵成功的,这也是云栖鹤选择小纸人的原因。
只见一道无形灵力以司辰欢为圆心荡开,触及到桌上的小六时,那灵力显形亮出一点微光,然后钻入了小六体内。
“倒!”随着司辰欢轻喝一声,小六身体陡然僵直,看上去完全不受控制,直直倒在了桌面。
“成功了!”司辰欢欣喜地朝着空中挥拳,眸子亮晶晶的。
小纸人们齐齐鼓起掌来。
云栖鹤却盯着躺尸的小六,忽然伸手从鼓掌纸人中把小八拎了出来,放到小六身边,道:“再来一次。”
司辰欢笑容僵了僵,他挠挠头,小声道:“说好的只要控制一瞬就可以了,怎么还要加练?”
云栖鹤不为所动。
司辰欢眼神闪烁,有些心虚,同小八交换了一个视线。
可惜小八心智最小,没有完全接受司辰欢的讯息,看上去懵懵懂懂的蠢样。
司辰欢硬着头皮,按照刚才的方式,又喝了一声“倒!”
清风拂过,小八呆头呆脑地立在桌上,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还是倒地的小六悄悄踹了他一脚,小八后知后觉,僵硬地身体往后一趟,嘴巴里还刻意地发出“啊我倒了”的声音。
司辰欢:“……”
他忍不住扶额,小八这破演技,早知道就每个纸人都串通一遍了。
云栖鹤笑出了声,对着小八、小六每人弹了一下小脑瓜:“跟小酒儿联合起来骗我?”
纸人们怕他,小八、小六也不装死了,麻溜地飞扑到司辰欢身上,两只指甲大小的手直直指着他。
小六:“唔唔唔”。
小八能说话,翻译道:“都是司酒逼我们干的!”
司辰欢:???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八,你早这么机灵还用得着这个下场吗?!
可惜司辰欢来不及控诉,整个人被云栖鹤提溜起来,后脖覆盖上一只冰凉的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纸人们见势不妙,丢下他偷偷摸摸钻进锦囊的声音。
这群没义气的。
司辰欢暗骂一声,抬头对上云栖鹤审视的目光。
他赔笑一声,“云唳,你听我说……”
云栖鹤:“省着点力气,先去挥一万次的剑吧。”
“等等,我真的不想骗你的,那魂印确实太难了啊!我就不信玄阴门弟子能在半月的时间就能操控纸人!”司辰欢挣扎道。
云栖鹤的手很稳,牢牢按住他命运的脖颈:“他们确实不能,除了我。”
“就是……”司辰欢还没说完,就听云栖鹤接着道,“但你是我的伴侣,夫妻本是一体,你也应当半月学会才是。”
这什么歪门邪说……
“等等,你说我是你伴侣?我们还是夫妻”,司辰欢反应过来,缓缓睁大了眼。
这关系变得也太快了。
云栖鹤没有说话,只略侧过身,但仍能看出他逐渐染上红意的耳尖和侧脖。
美人含羞,也是难得的美景。
可惜司辰欢只来得及欣赏片刻,便被恼羞成怒的云伴侣赶去演武台练剑。
行吧行吧,伴侣,夫妻,司辰欢生无可恋地想,总归比夫子好一些。
等到日光西斜,彩霞满天,司辰欢浑身被汗水侵湿,倒在演武场上看着青蓝交错的天空。
云栖鹤坐在他身边,浑身清爽,白衣光鲜,形成鲜明对比。
司辰欢忿忿不平,起身将汗水淋漓的头埋进他怀里,撒泼的狗一般使劲乱蹭,将那整洁白衣揉得凌乱。
“你们干什么?”路过的楚川一手端盘子,另一只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灵果,因过于惊讶而张大了嘴。
司辰欢从云栖鹤怀里爬出来,发丝被他蹭得凌乱,贴在汗湿的鬓角,脸上还带着红晕。
他翻了个白眼:“报复他呢。”
楚川狐疑地扫视两人,那种奇怪的、无法融入的感觉又出现了。
司辰欢并不在意他的打量,使了个清尘诀,将身上黏腻汗水打理后,跳下演武台,从楚川盘子里拿东西吃:“哪里来的灵果?”
楚川回过神来,忙护住手中盘子:“这是我的,你的在侍女姐姐那。”
他口中的侍女姐姐,是方才进入后院的一名淡黄色衣衫女子。
侍女眉清目秀,摆盘时露出一截皓腕白皙,语气也是温婉动人:“客人请慢用。”
杯盏间尽是器宗特色吃食,尤其司辰欢和楚川爱吃的灵果,还特意送了三份,可谓用心了。
司辰欢刚挥完剑,胃口大开埋头苦吃。
云栖鹤却是一直盯着那侍女,目光沉静而专注。
楚川见状,不怀好意问:“云唳,你这样盯着侍女姐姐,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司辰欢听见了,白了楚川一眼,刚想提醒云栖鹤,便听他道:“器宗的兵人术真是冠绝仙门,竟还会产生害羞这类情绪。”
楚川一愣,脸上兴味消失,没意思道:“竟然看出来了。”
司辰欢踩了他一脚,然后咽下最后一口果子,好奇问向云栖鹤:“你怎么看出来的?”
诚如他所说,器宗兵人术精妙绝伦,无论是外表还是谈吐,甚至连呼吸心跳都与常人无语,若是不上手查探脉搏,光凭肉眼极难分辨。
“情绪”,云栖鹤抬手,点了点司辰欢凑近过来的眉心,“兵人终究是死物,纵然再像人,情绪始终如死水毫无起伏,只要用心便能轻易发现不对。”
楚川嘟囔:“那要是如你一般都板着棺材脸,还能分得清谁是兵人吗?”
司辰欢耳尖一动,回头又重重碾了他一脚,警惕道:“楚晚舟!”
“嘶,我都没说你,你越来越过分了啊司小酒!”
司辰欢对他冷哼一声,自己的男人,当然只能自己说了啊。
楚川就是没有这个觉悟所以现在还没追上苏小姐,呵,活该。
云栖鹤任由他们打闹,眼神还在看着那傀儡侍女,见她立于旁侧一言不发,忽然道:“其实学习控制兵人也不错。”
没有自己的神魂,容易操控,而且还不会和小酒儿串通起来作弊。!!!
司辰欢猛地转过身,不可置信看着他,如遭雷击。
他对云唳千般顺从百般维护,对方却还在惦记怎么让他修炼?简直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啊!
楚川不解,疑惑地“啊”了一声。
司辰欢盯着云栖鹤,迫不及待、大义凛然道:“不,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能控制别的女人,兵人也不行!!!”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楚川不明白司辰欢为何那么激动,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控制兵人?你俩在说什么胡话。兵人可是器宗秘术,只有掌握分魂之术的花家人才能制作并真正掌控,要不然即便是核心弟子,也只能做出那种机关傀儡,十分僵硬。”
司辰欢忙道:“没有,他就是没见识过,开开玩笑的。”
楚川笑了一声,脸上有些得意:“竟然还有你云唳没有见识过的?其实这不算什么,我娘在书院里也炼了几具兵人,只是一直没有示人罢了。”
司辰欢还是第一次知道,惊讶说:“师娘竟然没有让兵人监督你修炼?”
楚川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没想到司小酒会如此歹毒。
他对司辰欢翻了个白眼,然后压低了声音,犹豫道:“这事有些复杂,那个,你们知道这些器修,五大三粗的,思想还不够开明,花家的分魂术,按理来说是传男不传女的,所以,我娘就算炼制出了兵人,也不能出现在人前。”
司辰欢听到这,忽然明白了。
难怪,师娘每次炼器成功时,都会有一种复杂怨愤的情绪,所以她经常会把炼制成功的小玩意丢给他和楚川,比如还在他储物戒里待着的镇山虎,
原来竟然是因为器宗这老掉牙的传承,传男不传女,这对于一生要强的师娘来说,可谓是极大侮辱。
司辰欢想了想,小声道:“那师娘又是怎么学会的?”
楚川笑了一声,眸子闪烁着奇异光亮:“司小酒,那可是我娘啊,天赋比她手中的鞭子还要狠。她不过是看了我舅舅,哦也就是当今器宗宗主的几次练习,便自己摸索学会了,可惜……”
可惜最后还是成为世家的联姻工具。
司辰欢低呼一声:“不愧是师娘?她不在器宗,是器宗的损失。”
楚川唇边多了一丝苦笑:“谁说不是,娘当初还寄希望于我,可惜我不争气……嗐不提这老黄历了,要我说,这器宗待着真没意思,要不是老宗主闭了二十年关,如今出来,我娘估计也不会回来。等这事结束,我们就回书院吧,管它什么药宗的行尸,让仙盟那群人操心去。”
司辰欢看着楚川毫无阴霾、没心没肺的侧脸,心下叹息。
楚晚舟还不知道,他早已回不去了。
夜深,房内点了枝灯,司辰欢一手枕在脑后,皱眉沉思。
“想什么呢?”一只手点在他紧皱的眉心,抚平他皱起的眉角。
司辰欢转头去看云栖鹤,烛光落在他漆黑的眼中,融成点点的星光。
他道:“我在想云前辈的金丹会在器宗的什么地方,你有办法能感知到吗?”
若是活人,即便金丹离体,也可以通过自身气息追寻,但云琅如今成了一具枯骨,也不知玄阴门是否有秘法找回。
云栖鹤放在他眉心的手一顿,垂眼看他:“你竟是在想这个?”
司辰欢疑惑道:“我当然要想了,那可是你父亲的金丹啊!”
不知道是哪句话取悦了云栖鹤,他反而低低笑起来,那只放在司辰欢眉心的手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落,触到柔软唇瓣,然后顶开他唇沿和贝齿,轻轻探了进去。
“唔”,搅动的水声伴随着司辰欢的呜咽响起,他控诉地瞪了一眼云栖鹤。
我在想正事,你在想什么啊!
云栖鹤很快用行动告诉了他。
只见对方翻身而上,居高临下看着司辰欢,在烛火的逆光中显得他五官深邃而冷峻,眼中却又隐隐压着火,“此事不急”。
他嗓音哑了些,抽-出在司辰欢逗弄许久的手,带出些许银丝,然后顺着下颌挑入他衣襟,慢条斯理解开,另一边俯身吻住司辰欢因刚解放而大口呼吸的唇瓣,碾磨舔舐,极尽温柔。
烛光映出两道纠缠亲密的影子。
太过分了。
司辰欢的思绪被他彻底带偏,在意乱情迷时不免想着,怎么在这种事情上云栖鹤也这么有天赋啊!
明明不过几次,却这么……这么会欺负他。
司辰欢难以启齿地发出呜咽声,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床角,全身随着潮起潮落而颠簸起伏。
一只手温柔又强硬地挤开他攥紧的手,十指相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司辰欢眼前出现云栖鹤那张俊美到雄雌莫辨的脸,此刻他眉眼间的克制和忍耐,褪去了平时的冰冷,显得异常秾艳瑰丽,如黑夜勾人的妖精。
这妖精在司辰欢耳边说了几句,后者耳尖登时通红,但拒绝的话在看见他那张脸时,又稀里糊涂便作了同意。
于是,床帷彻夜不休。
司辰欢醒过来时,连指尖都是酥麻的。
云栖鹤已穿戴整齐,恢复了往日那副冰冷禁欲的模样,正用灵力缓缓给他揉腰。
司辰欢想到昨夜的荒唐,耳尖又不免红透,整张脸埋进床榻里,不想面对他。
“禽兽……”
他悄悄在床榻间骂道。
云栖鹤揉腰的动作重了一瞬,激得司辰欢身体一颤,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云栖鹤表情未变,仿佛刚才都是他的错觉,“好好休息。”
司辰欢翻了个面,让他换一边按,然后道:“我倒是想好好休息,怪谁啊。”
云栖鹤没有说话,又给他继续揉腰。
司辰欢其实早就不疼了,只是被他按得舒服,哼哼唧唧地赖床不起。
只是一个时辰后,云栖鹤停下了手。
司辰欢察觉到了,却是闭着眼假装睡着,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没睡,该修炼了。”
如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司辰欢不为所动,甚至刻意打起呼噜。
云栖鹤不再说话,一时寂静无声,司辰欢反倒不安起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睁开条眼缝瞧瞧,耳边忽然一道唢呐声直掀天灵盖,直接把他整个人震起来。
司辰欢惊魂未定弹跳起来,便见小纸人们已经是唢呐加身,在他枕头边鼓起腮帮子吹弹起来,见他睁开眼,还摇头晃脑,吹得更卖力了。
这群小没良心的。
司辰欢怒目而视,可惜比起另一边的云栖鹤,他的威胁力显然弱了许多,小纸人们不为所动继续演奏。
司辰欢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造孽感,唉,早知道当初就不教这些小纸人去闹云栖鹤,谁想最后遭报应了呢。
他只得爬起来继续学起魂印,没多久便头昏脑胀,眼睛发直。
倒不是他不想认真,只是云夫子很显然是揠苗助长式教学,他连魂印真正的内核都还没有搞清楚,云栖鹤便急着让他学会操控。
这种简单粗暴的教学绝不是云栖鹤的风格,司辰欢隐隐能察觉到他冷静外表下的焦灼,像是,没有时间了一样,所以才会这般赶鸭子上架,要他短时间内学会操控。
司辰欢试探性问:“不是说每个人的魂印都是此生最独特、最心系的存在,我如今学得这般艰难,会不会是需要先把自己的魂印悟出来,然后才好水到渠成学习控物?”
面对他的提问,云栖鹤沉默了一瞬,然后摇头:“魂印需要和玄阴门功法相辅相成,你不是门下弟子,无法领悟出自己的魂印,不过,你若想要,我来教你画。”
他拿来一张黄符和毛笔,握着司辰欢的手一笔一划,很快,一只形貌毕显的小酒壶纹路跃然纸上。
司辰欢:“这不是你的魂印吗?”
云栖鹤笑了一声,把他鬓边散落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不一样,不过也差不多。”
若是司辰欢见过他的魂印,便能看出这些符文的走向是彻底相反的。
若是在落镜陵他被鬼气侵蚀时能发现右手腕上的魂印,便会发现同这符文上的酒壶一模一样。
可惜当时的司辰欢被云栖鹤这语焉不详的话弄得困顿,只能单纯而疑惑地看着他。
云栖鹤笑了笑,摩挲着他的侧脸,偏头过来亲住他唇瓣。
司辰欢头一歪,那吻便落到了唇角,他不满道:“喂,你别想糊弄过去啊,给我好好说。”
云栖鹤略微分开,舔了舔唇,细长而冰凉的手按在他后颈,两人贴着额,他低声道:“没有糊弄,只是想亲你很久了。”
司辰欢一怔,耳尖原本消退的红意卷土重来,嘟囔道:“少来这些,明明昨晚才……你快点说,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一样,什么不一样。”
云栖鹤轻轻叹了口气,似乎透着些委屈,他道:“你是小酒儿,又是个小酒鬼,对你来说,酒壶当然是最独特的魂印。”
司辰欢愣了愣,眼神一飘:“那倒也不一定,万一是只小白鹤什么的……”
云栖鹤听出他的意思,唇边笑意加深,然而却说:“不必,我希望对你来说最独特的,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
司辰欢眸光一动,似有所感,却又含着一丝困惑看向他。
但凡爱侣之间,大抵都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对方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云栖鹤又是不同的,主动站在了第二的位置,却要求他把自己放在首位。
这和司辰欢了解到的喜欢又有不同。
他暗暗记下。
云栖鹤又亲了他。
自从坦白心意后,除去修炼时间,向来高冷的竹马表现出了十足的粘人。
司辰欢同他厮混了一会儿,然后便冷漠无情推开他,表示自己要出去寻找云前辈金丹的线索。
云栖鹤闻言,拿出了躺椅放在院中演武台旁边,唯一一棵大树的绿荫下,懒洋洋晒起太阳来。
“你去吧。”
司辰欢嘴一撇,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憋屈感。
他走出了偏殿,然后不过片刻,悻悻折回。
此时太阳正好,微风习习,他回来时,看到云栖鹤眼前覆了一层雪白眼纱,斑驳的灿金光点透过枝叶缝隙,洒在他苍白皮肤上,像是白水中游过一条条金色小鱼。
好不惬意。
司辰欢躺在了他旁边,抱臂郁闷道:“你早就知道殿外有兵人监视是吧?”
云栖鹤没有转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拉住他衣袖,道:“器宗这般大的阵仗,放出兵人来监视外客也是理所当然的。”
司辰欢不解:“不过就是老宗主出关,用得着全宗上下这般隆重?他们是不是忘了,药宗的行尸还没解决呢。”
云栖鹤意味深长道:“恐怕不止出关那般简单。”
“嗯?”司辰欢敏锐嗅到了一丝不对,“那还能是什么?”
“对于这位老宗主,你了解多少?”云栖鹤反问。
司辰欢一只手搭在脑后,看向头顶茂密枝叶,撒下的光点让他眼睛微微眯起,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位老宗主,在当年的鬼蜮之战中受伤,一闭关就是二十年,他难道也和三年前的玄阴门事件有关?”
云栖鹤将雪白眼纱展开,抬手搭了一段在司辰欢的眼前,世界霎时多了一层朦胧,洒落的光点也变得柔和。
“谁知道呢?”云栖鹤道,“不过,关于这位老祖二十年前的受伤,我却是了解一二,还记得即墨琛吗?”
司辰欢想了想,“那位自爆金丹护了一座城的剑宗天才?”
云栖鹤点头:“可惜,就算他自爆金丹,也没能阻止对面的鬼修。”
“这不可能”,司辰欢下意识道,“典籍分明记载的是他和鬼修同归于尽了。”
“若是普通鬼修,自然能同归于尽,但,对面的可是鬼仙。”
司辰欢的眼一下子瞪大了。
“那位传说中的鬼仙神秘莫测,从未有人见过其貌,也是因为即墨琛的牺牲,才让仙盟意识到那次袭城的鬼修不简单,当时剑宗老宗主听到噩耗而急火攻心,即墨珩被迫推上宗主之位,根本指望不上,于是离得最近的器宗宗主便带着本命法宝,一座巨型兵人前来救援,也正是这场战役,他的兵人炸毁,本人也身受重伤。”
司辰欢听完,一时愣怔。
难怪典籍没有记载,剑宗的惨剧尚在眼前,先不说内部动荡,单是仙门知道器宗宗主受伤,也会引来不少的觊觎和倾轧。
毕竟内斗这种事,在鬼蜮之战中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云栖鹤是怎么知道连典籍都没有记载的事呢?
他隔着一层眼纱,看向他。
云栖鹤猜到了他的疑惑,“当年器宗老宗主受伤,曾经来玄阴门找我父亲求助。”
“可惜,我父亲的结论是,他绝对活不过一年。”
司辰欢讶然:“怎么会……”
“是啊,谁能想到他活得比我父亲都久呢?”云栖鹤自嘲一笑,眼中闪烁着冷光,“老宗主闭的这关,竟连鬼门关都能逃过去了,委实令人好奇。”
司辰欢从他的语气中,莫名听出了一丝危险。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一张倒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司辰欢猝不及防,吓得扯开了眼纱。
便见楚川蹲在他们藤椅前,阴阳怪气道:“哟,晒太阳,真是悠闲呢。”
司辰欢从藤椅上起身,踹了他一脚:“你能不能出个声,吓死我了。”
楚川捂住吃痛捂住脚,“谁知道你们聊什么,这么投入。”
他们谈话时,云栖鹤撑开了结界,楚川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司辰欢顿了顿,道:“不过是在聊师娘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楚川:“我刚想出去找我娘,你们要一起吗?”
司辰欢刚想说殿外有兵人监视,云栖鹤便收了躺椅走到他身边,“好的,一起吧,不过,我们先换上书院的弟子服。”
他们之前出门在外,没有穿弟子服不过是避免给书院惹上麻烦,但器宗和书院是姻亲关系,一身带有标志的衣服,会减少很多麻烦。
两人没有意见,很快,他们穿着鸿蒙书院白色弟子服走出偏殿。
司辰欢还特意往后看,便见昨日那位充当侍女的兵人立在殿门旁,想阻拦的动作在看到楚川时,又收了回去。
司辰欢走到楚川身边,一把揽住他肩头:“果然,还是你这个熟人的身份好用。”
楚川摸不着头脑,正想问他,肩上的司辰欢便被一人给扒拉下来。
“好好走路”,他看见云栖鹤对司小酒道。???这关他什么事,更可怕的是,司小酒竟然只是对他笑了笑,也没有反驳。
这太不符合司小酒的性格了。
两人之间那种怪异的、融不进去的气氛又出来了。
楚川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扫视,又看不出什么来,但总感觉一股变扭。他索性大步走在前面带路。
三人转过几道汉白玉曲廊,越过座座白金宫殿,遥遥便见众多明黄弟子行色匆匆,御空道具纷繁多样,有剑、葫芦、白玉尺等等,拖出一道道白色气劲,在空中交织。
更高处的头顶,有一条白玉带似的河流悬空蜿蜒,在苍穹下闪烁着淡蓝色光芒,河流绕过座座白金宫殿,流向器宗最深处的建筑群。
“那是什么?”云栖鹤突然问。
楚川:“那是从曜金河引的水,毕竟器宗多地火,炼器不慎,往往会引起火灾,这条悬空的河便能及时扑灭,它的尽头,便是器宗的焚烧池。”
“焚烧池?”这次是司辰欢开口。
楚川还没解释,长廊迎面便撞见两个明黄色衣衫的弟子,他们手中各抓着一条绳索,身后是绑了一串的人,穿着淡黄色衣服。
这群“人”面无表情,连眼珠都少有转动,透出一股非人感。
两名弟子明显认识楚川,抱拳行礼:“楚少爷。”
楚川同他们回礼,便看向他们身后:“这群兵人,可是要送到焚烧池?”
其中一人点头,然后道:“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楚川同他们作别,擦肩而过时,司辰欢停住了脚步,去看那群面无表情的兵人。
“怎么了?”楚川问。
云栖鹤也看向他。
司辰欢舔了舔唇,摇摇头:“没事,只是这些兵人确实太像人了,难免好奇。”
楚川哑然失笑:“确实,不过再像,他们终究不是人,要是出了问题,只能进焚烧池销毁。”
司辰欢好奇问:“怎么判断是否有问题呢?”
至少刚才,他就没看出来那群兵人有什么不对。
楚川示意他噤声,直到那两名弟子押送着兵人消失在长廊转角,他才压低声音道:
“器宗凡是金丹以下的兵人,并不需要宗主用神魂操控,只需注入一丝神念,便能听令自主行动。
不过,若是这缕神念被破坏或是消失,其他修士便能趁机操控兵人,埋下隐患,所以为了宗门安全,只要失去宗主神念的兵人,便需要送到焚烧池集中销毁。”
司辰欢若有所思,“所以方才那两排兵人,全都是失去宗主神念的?”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让器宗弟子听见”,楚川鬼鬼祟祟左右打量,幸好周围一时无人,他叮嘱,“你这话不就是当着人家弟子的面说他们宗主不行嘛,要是被打了我可不帮你。”
司辰欢忙压低了声音,“知道了,不过这么看来,你这位宗主舅舅的天赋,好像没有师娘高啊。”
楚川瞥了他一眼,小声道:“这不是废话嘛,但凡器宗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破规定,下一个宗主就是我娘了,不过估计也没有我了。”
两人越说越靠近,头都快贴在一处。
云栖鹤此时咳嗽几声。
司辰欢当即直起身远离楚川,嘴上还要道:“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楚川:“……”
就一脸懵地看着他。
司辰欢抵着唇也咳了一声:“行了快走吧,许久没见师娘了,怪想念的。”
楚川狐疑地瞥了一眼云栖鹤,怀疑是这人给司小酒下了什么蛊。
他不情不愿带路。
器宗财大气粗,转过长廊,便见九段玉阶铺列直上,最顶端,一座恢宏壮丽的正殿静默地矗立在苍穹之下,白金色拱顶流淌着光线,熠熠生辉。
和鸿蒙书院那种三天一掀、五天一倒的房顶根本没法比。
绕是楚川来过多次,也不免再次感慨:“我娘真是委屈了啊。”
司辰欢跟着点头:“你要是敢掀了这房顶,肯定赔不起。”
楚川瞪他:“司小酒,哪次掀房顶不是你撺掇的……”
一路打闹着上了玉阶,可惜他们离正殿还有一段九层玉阶时,却被阶下的弟子拦住。
他们明显是高阶弟子,认出了楚川:“宗主和花长老正在商量要事,三位还是在此等待吧。”
于是他们便站在台阶上等着。
此处位置开阔,向下望去能看见器宗庞大华丽的建筑群铺展在大地上,璀璨生辉,无数御空道具在空中划过,明黄色弟子服飘扬。
更远处,司辰欢瞥见了不一样的色彩。
那是在器宗建筑群的最外端,几乎靠近林海起伏的曜金岭山脚,颜色不一的衣服交织,无数修士蚂蚁一般聚集,像是一座城市。
“那是曜金坊市,是器宗对外出售武器的地方,每天都有各地修士来求一把称手武器,热闹非凡,不过,也有些散修浑水摸鱼,冒充器宗弟子卖一些劣质武器”,楚川说到最后语气愤愤,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司辰欢还没嘲笑他,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平地响起,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下一秒,一道纤细身影从正殿飞出,阳光下一张侧脸含煞,怒气冲天。
是花虞。
原本想要追上去的楚川和司辰欢,看清她表情时俱是默契地一顿,随即倒退三步。
楚川:“我娘正忙,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吧。”
司辰欢点头:“师娘正在气头上,我们还是回偏殿等着吧。”
这个时候谁还敢去打扰师娘啊!
只是不知,什么事惹得她这般生气?
“晚舟,你们怎么来了?”一道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
司辰欢转头看去,便见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玉阶顶端。
曜金坊市,酒楼中。
花兑泽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
楚川好奇地要死,连忙追问:“表哥,你都藏了一路了,快说吧,我娘到底为什么生气?”
花兑泽面露犹豫之色,看了看司辰欢和云栖鹤的方向。
司辰欢察言观色,道:“若是不方便,我和云唳出去便是。”
花兑泽摆摆手,道:“没事,反正这几日也会公开的。”
他犹豫一瞬,然后说:“老祖这次出关,是准备丧事的。”
……
“什么?”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司辰欢和楚川皆是不可思议。
云栖鹤只略微皱眉,浮现疑惑。
花兑泽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叹气一声,温润的嗓音苦恼说:“相信你们也听说过,二十年前,器宗的镇宗兵人在鬼蜮之战中折戟沉沙,老宗主当年其森实已经负伤,闭关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修复破碎的兵人。好在他终于修复成功,只是,老宗主想让姑姑当兵人之主。”
……
…………
这次的沉默更久,司辰欢和楚川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震惊的神情。
说好的传男不传女呢,他师娘都已经外嫁了,怎么现在又要把镇宗兵人传给她?那将现任宗主置于何地?
花兑泽又是一叹,英气的眉间笼着化不开的忧愁:“老宗主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总之,今天正殿上,姑姑和我爹因此闹得不可开交。”
可不得闹嘛。
司辰欢心想,老宗主受伤的部位莫非是脑子吧,所以弥留之际想看儿女反目成仇?
简直就跟凡间老人去世前留下巨额财产,还跟女儿说你也可以争一争是一样的。
但是,司辰欢看了一眼云栖鹤,想到了他说的老宗主应该在二十年前便去世一事。
所以,他到底凭借什么熬过了这二十年,又为什么在药宗曝出行尸一事后,突然宣布要出关办丧事?
司辰欢将疑问埋在心间。
花兑泽再次开口:“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情此景,唯有高歌一曲方解我心中愁苦,晚舟,将你的琴取出来,我们伴唱一首吧。”
楚川撇了撇嘴,就猜到表哥把自己叫过来是为了这事。
司辰欢果断告辞:“我和云唳去外面逛逛。”
楚川拿出了琴,闻言嘱托道:“坊市间有骗子啊,可千万当心,尤其不要买什么千机变这种!”
司辰欢的声音遥遥传来:“知道啦——”
曜金坊市中果然热闹,虽然两侧并不像其他城池有精致高低的阁楼,但密密麻麻的武器摊铺窄而小,簇拥在一起,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有些甚至是诸如发簪、银针等暗器。
坊市共有东西两条街,虽然街道少却长,蜿蜒铺开数里,于是吆喝喧闹声也遥遥传去,不时有器宗弟子的巡逻队走过,据街边摊主说,这是专门保证坊市交易的,若有强买强卖、兜售假货等情况,都可以向巡逻队报告。
在这样的监管下,曜金坊市蓬勃发展,肉眼可见有许多门派服饰的管事,在这里购买了大量武器,而只要付出一定灵石,还可以雇佣器宗的飞舟送货上门。
这么会做生意,要不然人家器宗有钱呢。
司辰欢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比修炼有趣多了。
他们走走停停,看到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司辰欢也会掏钱买下,没多久,云栖鹤手上便多了不少漂亮武器,杀伤力如何不清楚,但看上去都是十分美丽的,就连他手腕上还多了一套据传可以放出暴雨梨花针的护腕,当然这护腕是镂空白玉镶嵌银丝,边缘还刻出缠枝梨花纹饰,云栖鹤一戴上,举手投足间便如春水映梨花,平添几分潇洒清俊,司辰欢多看了他好几眼。
云栖鹤无奈一笑,任由他折腾,只是路过某处小摊时,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司辰欢逛了一路,难得见他生出兴趣,忙顺着视线看去。
那是一处刚好卡在墙角的摊位,大概只有一米来宽,一晃神便很容易忽略。
摊主是个只有练气期的修士,身高中等,相貌普通,放在人群中一眼便认不出来,可他一开口,就是一副热情的吆喝。
“哎哟两位贵客,可真巧了不是,我这小摊只剩下最后这一件宝贝,可算等来了他的有缘人。”
司辰欢一眼扫过去,果然见他这窄小摊面上,只摆着一根如同漆黑如同长棍的武器,同其他琳琅满目的摊贩形成鲜明对比。
“哼那些都不是卖不出去的便宜货,哪里像我这,吃的都是回头客,所以生意好啊,只剩下这最后一件,这宝贝原本我都打算自己留着,准备收摊离开,偏偏二位有缘人来了,这样吧,若你们想要,我给你们打个五折。”
司辰欢来了兴趣,仔细打量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长棍,“这是什么?”
小贩拿起长棍展示,也不知按了何处,那长棍陡然整个拆解,变成了一把尖锐长剑,再一按,剑身拓宽,变作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然后是长枪、短币……甚至还能化作一柄五骨大伞!
司辰欢看得眼睛发亮:“挺有意思啊。”.
小贩趁热打铁:“五折优惠,一千上品灵石,客人若喜欢快点带走哦。”
司辰欢眼中的光瞬间没了:“不用了谢谢。”
“欸别走别走,不是说了打五折,五百,五百上品灵石……等等,最低一百,再少我就不买了!”
司辰欢离开的脚步又折了回来,对云栖鹤抬头示意:“给钱”。
他拿起漆黑长棍,爱不释手,“对了还没问,这武器叫什么名字?”
小贩正从云栖鹤手上接过一枚储物戒,正要点清里面的灵石,闻言道:“此棍能千变万化,名曰千机变。”
司辰欢的手就一顿,“等等,千机变?”
这不是楚川叮嘱过的绝对不能买的坑人武器吗?
司辰欢立刻就准备放下这根骗人棍子,把储物戒拿回来,然而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仙师,骗了我一千灵石的就是他!”
司辰欢转头看去,只见一片明黄色弟子服,是器宗的巡逻队伍,他们身前有一人气得跺脚,直直指着他们方向。???
这是被骗的人找上门来了?
司辰欢再回过头,小摊主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
司辰欢手里还拿着那根千机变,连忙看向云栖鹤。
“哦,他看见巡逻弟子,便跑了。”
……
司辰欢看着他那云淡风轻的表情,恨不得用手中千机变给他一棍,“他跑了你都不拦一下,我们被坑了啊!”
这要是被楚川知道,他绝对要被笑话死了。
司辰欢攥紧了棍子,瞪着他。
“没事,我也没有给他一百灵石”,云栖鹤安慰他,”我方才就是听见了巡逻队伍的脚步声,所以随便给了他一个储物戒,里面只有一些不值钱的丹药。”
司辰欢狐疑:“是吗?那你为什么还停下来看。”
云栖鹤沉默了。
“说话。”
云栖鹤看向他手中几乎可以去当烧火棍的千机变,犹豫着说:“假的太明显了,所以一时觉得惊奇。”
“……”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司辰欢回来的一路都没有跟云栖鹤说话。
那根千机变被他压在了储物戒的最深处,太丢脸了。
这要是被楚川知道,不得笑话死他?
他们之间凝滞的气氛,连楚川也看出来了,忙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司辰欢抢在云栖鹤之前回答。
然后为了防止楚川追问,拖着他手臂往前走。
楚川乐了,瞥了一眼身后的云栖鹤,故意大着声音说:“怎么,你终于受不了云唳的破脾气,知道我的好了吧。”
司辰欢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注视,原本抱着楚川的手不自觉收回:“哪有,你可别乱说”。
三人回了偏殿。
此后几天,司辰欢除了修炼外,便跟着楚川在器宗闲逛。
器宗老宗主的丧事消息终于瞒不住,举宗悲恸,一座座白金宫殿、曲折长廊挂上了层层白幡,在风中摇摆,如同落下一夜大雪,将原本富贵堂皇的建筑群覆盖上层层惨白,一派凄清。
司辰欢又撞见了几次兵人销毁的队伍,长长的麻绳栓住一群面无表情的人,擦肩而过时,司辰欢每每忍不住转头,仿佛能想到他们那张肖似的人脸在火焰舔舐下溶解,露出内里焦黑的机括。
待队伍消失后,司辰欢忍不住问向楚川:“怎么这兵人销毁率这么高?”
“嘘”,楚川手指束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然后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道,“估计宗主最近心力交瘁,放在兵人身上的神念消耗得快,别说了,我娘到现在都没空见我们一眼呢。”
楚川表情有些幽怨。
等他们回到偏殿时,意外发现殿门外除了兵人侍女,还多了几个弟子。
两人意识到什么,快步走了进去,遥遥便见院中石桌旁坐着的女子,她没有穿上器宗明黄色衣衫,仍是一袭紫色衣裙,腰间悬着漆黑长鞭,高盘的发髻一丝不苟,眉眼沉静冷厉,不怒自威。
楚川和司辰欢看到那抹人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他们俩方才心心念念,如今见到了人反而你推我搡,争着走在后面。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两人俱是身体一颤,也不敢推搡了,大步流星上前行礼:
“见过娘/师娘”。
花虞瞥了一眼他们在自己身前乖顺低下的头,轻哼了一声,不辩喜怒说:“起来吧。”
司辰欢和楚川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退到旁边的云栖鹤身边。
司辰欢传音问他:“师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栖鹤:“方才,你们回来得正好。”
司辰欢偷瞄师娘的表情,觉得他们回来的一点都不好,好像撞枪口上了。
果然,花虞下一句便冷声问:“你俩跑哪去了,整天就知道乱跑!”
司辰欢和楚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吾说不出话来。
楚川是无聊想逛逛,而司辰欢是想趁机弄清楚器宗的地图,好确定云琅金丹的位置,这两个回答自然都不好同花虞说。
所幸,花虞没有刨根问底,她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态,声音也软了些:“此处不是鸿蒙书院,容不得你们胡来,你们在药宗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等器宗事了,便赶紧回书院去吧,其他的事仙盟自会处理的。”
司辰欢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上倒是乖巧十足:“是,都听师娘的。”
花虞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露出欣慰神色:“还是小酒儿乖,出去一趟,都到元婴后期了。”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儿子身上,眼神冷了些,虽然一句话未说,楚川的心却一揪,表情黯淡下去。
司辰欢见状,忙道:“这一路还是多亏了晚舟,此次若不是他接应,我和云唳估计就离不开药宗了。”
花虞不置可否,只是听他提到云唳,便也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云栖鹤,淡淡道,“别忘了你的身份,若是连累到鸿蒙书院,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这话说得冷酷无情,司辰欢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栖鹤。
后者倒是对他微微摇头,然后恭敬行礼:“晚辈知道。”
两人的表现落在花虞眼里,她微微蹙起眉头,多了些审视,来回打量两人。
“娘,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楚川见他娘的目光落在司辰欢和云栖鹤之间,莫名为他们感到些紧张,于是开口打断。
花虞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看得楚川后背冷汗直冒。
只是她到底开口:“你舅舅想见见你,你们两个,也跟着来吧。”
要去见器宗宗主,三人不敢怠慢,换了一身崭新的书院弟子服,跟在花虞和两个器宗弟子身后,转过道道汉白玉长廊,然后拾级而上,越过主殿,再拐过两道长廊,便来到了宗主内殿。
器宗宗主的内殿陈设格外简单,只有殿外一株依栏的梨花树增添了些色彩。
他们到时,花兑泽已经在厅堂,还有一中年人坐在首位,司辰欢暗暗看去,见那中年人同样身材高大,面容同花兑泽有三分相似,却没有那般魁梧,明黄嵌金暗纹的宗主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眉心残留的折痕让他显出几分阴鸷。
这便是器宗宗主,花缚暄。
三人依次行礼,随后跟着花虞分席坐下。
花兑泽拍了拍手,殿外有几个淡黄色衣衫的弟子进来送茶布菜。
司辰欢看到这衣服,下意识去看他们的脸,虽然是一派温和淡笑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这笑极其僵硬,像是焊死在脸上的面具。
果然是兵人。
而花虞的表情微微沉了下去,待这些兵人离开,她终于忍不住对首位之人道:“宗主的殿内,何时都变成了兵人?”
花缚暄掀起眼皮,看向自己的胞姐,语气说不上多客气:“虞姐已是鸿蒙书院的人了,还劳心劳力,来管我这殿内兵人。”
司辰欢咽了咽口水,默默看了看身边几人,见大家都是低着头喝茶,忙端起杯子,也低头下去,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争锋相对。
“怎么,我嫁出去,便不是姓花了?”花虞语气也冷了下来,“我这几个月回器宗,已经撞见许多次销毁兵人了,它们身上有你的神念,它们频繁出故障,你知道宗内弟子是怎么想你的吗?一宗之主连这点威严都没有,还怎么让弟子信服?”
“用不着你来教我”,花缚暄浮现一丝冷笑,”是,我的好姐姐,我的天赋确实不如你,分神之术你看几次便学会,我却要学许久。但这器宗宗主,总归是我来当。”
然后他看向楚川,叹气一声:“许久未见,你都这般大了,这一次来器宗,刚好送你外祖一程,之后,便和你母亲回书院去吧。”
话里话外是赶人的意思。
花虞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但由弟弟如此毫不留情地说出,她一怒之下直呼其名:“花缚暄你别太过分了。”
“哎哟,这灵果可真好吃啊,晚舟,你说是不是?”花兑泽夸张地说了一声,朝楚川使了个眼神。
“啊,是啊,太美味了,我要多吃两个”,楚川尴尬地附和,然后又拖司辰欢下水,“你说是吧司小酒?
司辰欢瞪了他一眼,讪笑两声,“是啊,多吃一点”。
几个小辈插科打诨,两个长辈倒也不好说了,只是气氛凝滞,压得人不敢大口喘气。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等终于要离开时,几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等等”,花缚暄忽然道,“既然喜欢吃这灵果,阿泽,给他们多拿一些来。”
花兑泽领命:“是,父亲”。
司辰欢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宗主,只见他端坐首位,那身宽大的宗主服压在他身上,眉心的折痕在烛光中又显出几分疲惫。
他在吩咐完花兑泽后,极快地朝花虞的方向扫了一眼。
恰好被司辰欢捕捉到。
那眼神……莫名有些复杂。
司辰欢心中疑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而花虞并没有回头,她肩背挺得很直,扬着下巴,面无表情对三人道,“你们跟阿泽去拿吧”。
两人明显有话要说,司辰欢和楚川对视一眼,拉上云栖鹤,迫不及待跟着花兑泽出了厅堂。
一行人快速穿过长廊,待离远一些后,不约而同长呼一口气。
楚川问向花兑泽:“表哥,我娘和舅舅,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花兑泽干笑道:“长辈的事不好议论,你们在此等着,我去厨房拿些灵果来。”
他说完,朝身后走廊缓缓走去,魁梧的身形在头顶盏盏宫灯照射下,投下一道忽长忽短的影子。
走廊四周,隔着一定距离便有淡黄色衣衫的兵人静默站立,冰冷的眼珠在夜色中一动不动,如同一座座无声雕塑。
它们同方才随侍的兵人不同,身上气息更加强大,一个个不低于金丹期的修为,可见是作为内殿的护卫。
想到方才花虞席间的话,司辰欢也觉出一丝怪异。
到目前为止,除了花兑泽外,这位宗主的内殿似乎没有一个活人,不管是随侍还是护卫,全都由兵人充当,但按照器宗每天折损的兵人来说,它们出错的概率不小,怎么还会全都安排兵人?
难不成这位宗主把好的都留给自己,坏的都丢出去给弟子用了……
司辰欢胡思乱想间,花兑泽已遥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一队兵人,捧着托盘,不过在又一个拐角时,他们分道扬镳,那群兵人拐向后院方向,而花兑泽朝直直走来。
头顶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晃,光线随之飘动,将人影晃得七零八落,兵人们转身时露出的半张侧脸,笼在一层鬼魅阴影中。
司辰欢不过随意看了一眼,目光却忽然凝住。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看去,可惜方才看到的脸已经彻底转身,只能看到最后一位兵人离开的背影。
“怎么了?”云栖鹤看他神思不属,开口询问。
“我……我好像眼花了”,司辰欢眼里惊疑不定。
怎么可能,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云栖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捕捉到了还未完全消失在长廊的身影,他似乎想到什么,眸子闪烁了一瞬。
楚川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不对,他接过花兑泽递来的储物戒,口中道谢。
司辰欢此时却问道:“我看方才那群兵人,也是从厨房方向过来,是送什么吃的吗?”
花兑泽闻言,抬眼打量了一下他。
他身形魁梧,腰板几乎有两个司辰欢那么大,虽然平时嗓音温温润润,但面无表情打量着人时,威慑力十足。
司辰欢在这样的注视下,偏着头,表情自然:“抱歉,是我唐突了。”
花兑泽收回视线,摆了摆手:“也没什么,是祖父住在后院,父亲给他送点吃的罢了。”
司辰欢闻言,同云栖鹤交换了一个眼神。
器宗的老宗主出关后竟然是住在宗主的后院,而且,今天没有出席?
楚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花兑泽叹了口气,搭上楚川的肩膀:“这是长辈们的事,你不要多想。”
楚川倒是不在意,可司辰欢想到方才瞥见的熟悉面孔,在回去时,给楚川暗暗传音,说了几句。
楚川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拒绝,硬着头皮问向花虞:“娘,我们不去见见外祖吗?”
花虞自回来后,面色便是阴沉的,听见楚川的话,本就难看的脸色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我倒是想带你去见外祖,你舅舅却再三阻挠,如今还把外祖押在自己的后院,禁止任何人探视,简直是岂有此理!”
花虞气得胸膛起伏,美眸含煞。
三人也讶然,宗主会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花虞瞥见他们脸上的疑惑,闭了闭眼,强压下怒火,而后长叹一声,面色变得复杂,“他不过是气父亲要将镇宗的兵人传给我,所以才会如此猜忌,罢了,到底不是从前的姐弟情谊。”
司辰欢小声问:“为何老宗主要将兵人传给师娘?”
不是说器宗传男不传女吗?难不成是老宗主临死前突然思想开放了?
花虞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算了不想了,你们赶紧给我回去休息,不许乱跑!”
三人被她赶回屋,云栖鹤放慢了两步,看见司辰欢离开的背影,他身形一转,又去找了花虞:“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司辰欢回房后,才意识到云栖鹤没有跟在身后,他敞开着房门等人,一边坐在桌旁支着头,心神不宁。
他没有看错,方才在内殿看到的那个兵人的脸,分明就是几日前在坊市骗他们买千机变的骗子!
可是,他不是被巡逻队抓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宗主内殿,而且还成了兵人?
……
他想得专注,就连云栖鹤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想什么呢?”云栖鹤在他身边坐下,开口询问。
司辰欢回过神来,脸上残存着困惑和惊疑。
他把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末了道:“不行,我还是得再去看看。”
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格外重要,非要弄清楚不可。
云栖鹤不置可否,只道:“你今天也看到了,宗主内殿守卫森严,你要怎么进去?”
司辰欢想到那些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的守卫兵人,登时蔫了,趴在桌上,两只手搭在下颌,眼角眉梢也跟着耷拉。
云栖鹤看见他这样,不觉好笑,手摸上他毛茸茸的脑袋,揉了揉:“不过,你是不是忘了焚烧池?”
欸?司辰欢偏头看他,黑圆的眼在烛光下亮晶晶的,不知道这跟焚烧池有什么关系?
云栖鹤搭在他头上的顺势滑下,捏了捏他白皙的脸,不紧不慢道:“器宗每天都要销毁兵人,既然进不去内殿,那便守在焚烧池边上,等着他出来。”
司辰欢的眼慢慢瞪大了,眸子里绽放出异样光彩,他“腾”地从桌边站起身来,左手握拳砸在右手心,“是啊,守株待兔,我怎么没想到!”
他在房内开始踱步,细长的手摸着下颌,边走边想:“虽然不一定销毁的兵人是我想见的那个,但至少比闯进内殿安全得多,而且,你说巧不巧,今天和楚川出去的时候,恰好听说明天要布置祠堂,人手不够,而祠堂就在焚烧池不远处!”
云栖鹤看他脸上又浮现笑容,不免也眉眼舒展。
“想通了吧,想通了就过来,我也给你一份惊喜。”
云栖鹤难得促狭说。
“嗯?是什么,要送我酒喝吗?”司辰欢一听,忙跑到他身边蹲下,将手搭在他膝前撑着,期待看向他。
好久没尝过酒味了,还是云唳对他好啊。
在他殷切注视下,云栖鹤罕见沉默了。
在这沉默中,司辰欢的表情从期待变作了狐疑,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开始不好了,警惕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的惊喜是要让我修炼。”
云栖鹤该死的没有否认。
司辰欢怒视着他,慢慢后退,想要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云栖鹤探身,一手抓住他手腕,诚挚道:“下次再送你酒,我们现在先来修炼吧,师娘免费提供的兵人,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他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兵人,“来,尝试控制一下他。”
司辰欢彻底破防,怒扑而上:“啊啊啊我先把你给控制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楚川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把手上的红绸系在廊柱上,“我说酒,你自己要来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拉上我。”
一道人影倒吊下来,司辰欢的脚勾住梁檐,红衣翻落,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恰好对上楚川,他幽幽道:“谁让没有你跟着,殿外那兵人就不放我们走。”
楚川被他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眼睛微微瞪大了:“酒,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司辰欢瞥了眼旁边帮忙递红绸的云栖鹤,语气云淡风轻:“哦,没什么,也就是修炼了通宵而已,呵呵,真没什么的。”
云栖鹤:“……”
他忍住笑意,将红绸缠在司辰欢的脖子上。
司辰欢瞪了他一眼,脚下一用力,整个身体轻盈地翻上房屋,他将脖子上红绸解下,缠绕在堂前梁柱上。
而楚川想了想自己昨晚的美梦,悲愤道:“真想和你们这些卷王拼了!”
司辰欢:“……”
简直是有苦说不出,只好继续干活。
器宗的祠堂处于最高位置,视野开阔无比,堂前是一片极为宽阔的汉白玉高台,层层台阶次第而下,光滑无一丝杂色,头顶一条玉带天河蜿蜒曲折,爬过祠堂后的高山,通向后山的焚烧池。
不远处,是宗主内殿,由内殿到焚烧池的一段长廊,需要经过祠堂,司辰欢抬头一望,便能轻易看见来往弟子。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内殿方向,放慢干活的速度。
花兑泽听说他们在此,特意赶来道:“表弟,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身为客人还要来帮忙,令我等汗颜。”
楚川摆了摆手:“表哥你才客气了,不过祠堂为何挂的是红绸?”
因着老宗主的丧事,宗门上下一片惨白,然而最顶端最重要的祠堂却是鲜艳的红,两个颜色一对比,令楚川想到了在阴村不妙的经历。
花兑泽沉默片刻,然后道:“祠堂乃是三日后举行结契大典所用,需要红绸告天地,慰祖先。”
“结契大典?”
花兑泽点头:“嗯,外祖修复的是宗门镇宗兵人,据传有大乘期修为,需要结契大典来选立主人。”
“大乘期……”
这三个字一出,趴在屋顶的司辰欢都探出头来,一片寂静。
修真界百年无人飞升,除了鬼蜮的鬼仙,仙门的云琅,已再没有人能达到大乘境界。
但一个兵人,怎么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花兑泽面露骄傲神色:“祖父闭关二十载,潜心修复镇宗兵人,如今大功告成,却燃尽心力,去世之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要看到兵人择主,所以丧事和结契大典一同布置。”
司辰欢趴在屋檐,琉璃瓦片反射的光晕映出他若有所思的侧脸,隔着一段距离,他同檐下的云栖鹤对上了视线。
回到偏殿后,司辰欢拿出了自己草草画出的器宗地图。
他手指在地图一划拉:“这些地方我和楚川去过,并没有发现异常,如今没有探查的,也就只剩宗主内殿和后山的焚烧池,不过,今日听花兑泽一说,你说有没有可能,云前辈的金丹是……”
云栖鹤读懂他未尽之语,点头附和:“嗯,大乘期的金丹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除非,那具身体是机甲所造。”
司辰欢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神色,内心又生出那种古怪的感觉,云栖鹤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
他摇摇头,甩去这莫名的想法,沉思道:“那该如何从兵人身上取出金丹呢?”
先不说器宗重重防卫,单就拥有大乘期修为的兵人来说,光是抬抬手就能把他们解决了。
云栖鹤表情平淡,摇头说:“不急,自然会有办法的。”
这熟悉的词,司辰欢抬眼打量云栖鹤,怀疑他是不是也早就有办法了,只是不说,看他在这瞎着急。
司辰欢不满地“哼”了一声。
云栖鹤继续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修炼,来,我们继续昨天的练习,先用魂印让这兵人动起来。”
司辰欢:“……”
继续含泪修炼。
第二日,祠堂的红绸挂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祭祀礼器繁琐而重要,需要器宗弟子亲自把关。
司辰欢为了观察内殿,厚着脸皮提议要不要多挂几层红绸,看着喜庆。
他是客人,又主动帮忙,器宗弟子不好回绝,拿出红绸让他继续挂,于是司辰欢继续磨洋工,慢吞吞地给祠堂各个角落都挂上红绸。
楚川连续两天一大早被他从床上挖起来,趁着器宗弟子去别处忙活,他小声抱怨说:“司小酒,你最近是不是闲得慌,天天要来这挂红绸。”
司辰欢从屋檐上探出头,故意扎心说:“呵呵,我昨晚又是通宵修炼哦,到底谁比较闲。”
楚川:“……”
他心梗了,手上攥紧红绸,克制自己不要用这勒死司小酒。
太阳没入群山,昏黄的光笼罩一片红意的祠堂。
器宗弟子看着眼前几乎快要包成一个红粽子的房屋,嘴角可疑地抽搐,委婉道:“司道友,红绸已经够了,多谢您的热心,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何止是够了,他们还要解下许多,要不然肯定会被宗主痛斥。
司辰欢还指望着他的守株待兔大计,忙道:“大典这么隆重的仪式,肯定需要一个更整洁的环境,我自愿明天来帮忙打扫祠堂,放心,我打扫很干净的。”
楚川闻言,撇清说:“你自己打扫,可别拉上我。”
司辰欢给了他一肘,痛得楚川说不出话,然后只能听他胡说八道:“这就是我打扫的好伙伴,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器宗弟子大概没见过这般汹涌澎湃的热情,拒绝的话梗在喉间,“额好吧。”
司辰欢“耶”了一声,在器宗弟子惊奇的目光中,拉着楚川和云栖鹤离开。
夜色蔓延,长廊的宫灯渐次亮起。
司辰欢还在想要是明天等不到该如何办,便觉云栖鹤轻轻捏了捏他手,耳边传音道:“抬头。”
于是司辰欢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两排队伍。
依旧是熟悉的用绳子串成一串的兵人队伍,明黄色衣衫,面无表情的僵硬的脸,在宫灯洒落的烛光下投射出一排排细长瘦影。
司辰欢几乎第一眼,便锁定了右侧靠里队伍的最后一个兵人。
是他。
心脏砰砰直跳,司辰欢看向云栖鹤,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云栖鹤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腰间佩戴的锦囊。
这一个动作,司辰欢明白过来。
他们此时退到廊边,目送着队伍离开,眼看要擦肩而过时,忽然旁边传来一阵巨力,楚川猝不及防,身形不稳地倒向左侧最后一个兵人。
“砰砰砰——”
犹如骨牌一般,拴连在一处的兵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等最前方的弟子反应过来,左侧兵人连带着森楚川,全都倒在了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没事吧”,司辰欢和云栖鹤忙上来搀扶,右边的弟子自然而然也过来帮忙。
没人注意到,司辰欢腰间的锦囊开了缝隙,两张轻飘飘的纸人借着他衣摆遮掩,悄无声息朝右侧的最后一个兵人靠近。
等到将所有兵人都扶起身,楚川歉疚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不知怎么,突然没站稳。”
两个弟子都认识他,闻言忙道:“表少爷客气了,您多休息,我们二人任务在身,先走了。”
两人带着兵人离开,在昏暗夜色下,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兵人换了面孔。
目送着他们离开,楚川立马踢了司辰欢一脚:“你好端端地推我干什么?”
司辰欢没躲,受了这一脚,疼得直捂腿,“嘶,你还真下得去脚,刚才有点事,之后告诉你。”
云栖鹤上前扶着他,轻飘飘看了楚川一眼。
那眼神……
看得楚川脖子莫名发凉,原本满腹的牢骚咽在了喉间,最后只敢嘟囔一句:“搞什么鬼。”
然后跑也似的走在了最前面。
回到偏殿,司辰欢撑开层层结界,最后才敢把小六、小八收进储物戒的兵人拿出来。
这兵人面容普通,中等身材,放在人群中根本认不出来。
但因为一根烧火棍(千机变)的缘分,就算化成了灰司辰欢也能记得这张脸。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兵人?
司辰欢惊疑不定,绕着他来回转了两圈,还拿出匕首,往这人手臂轻轻一划,没有痛呼,没有血液,仿佛就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兵人。
司辰欢拿着匕首愣在原地,一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也许就是如此巧合,两人单纯就是长得一样?
但,直觉告诉司辰欢,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有人从他手里拿过了匕首,他回头一看,是云栖鹤。
司辰欢见他越过自己,走向那具一动不动的兵人,然后顺着方才他划开的手臂伤痕,刀尖没入皮肉,轻轻一挑,挑飞一块人皮。
看得司辰欢眼皮一跳。
“过来看”,云栖鹤对他道。
司辰欢咽了咽口水,绕了点距离避开掉在地上的人皮,探头一看,却愣在了当场。
只见人皮下,是空空荡荡的内里。
没有人的血肉,也没有兵人的机甲零件。
房内一时寂静下来。
云栖鹤收起匕首,眸子深寒,沉声道:“不是兵人,但现在,也不是人了。”
“人偶”,司辰欢说出这两个字,自己就先打了个冷颤。
二十年前,在鬼仙干涉下,邪魔们学会吃空人类后附身其上,或是假扮原主祸害其家人,或是操控其空壳吸引其他人靠近,称之为人偶。
司辰欢目前遇到的吃人邪魔,只有林晟一个,其余基本都是死而复生的行尸。
比起死者,这种具有生命却还同类相食的邪魔,更让他感到恐惧。
“宗主内殿,怎么会有邪魔?”
司辰欢联想到药宗的光景,寒意一点点爬满心头。
器宗,不会早已跟药宗一样藏污纳垢吧……
“他还有意识”,云栖鹤打断司辰欢的胡思乱想,指了指那兵人的眼角。
司辰欢凑近了些,果然看到了兵人眼角的一丝湿润,那眼白格外多的眼珠,动弹了一瞬。
“他的眼睛动了!”司辰欢惊呼一声,这证明对方还没有沦落为人偶。
他探了探兵人经脉,失望道:“呼吸全都没了,估计只有这点残存的意识。”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看向一脸淡定的云栖鹤:“你当时说付给这摊主的,是一些丹药,那究竟是什么丹药?”
云栖鹤同他对上视线,无奈笑了:“是上次从文京墨那买下的化清丹。”
化清丹,用来驱逐侵蚀入体的鬼气。
怎么会这般巧合,刚好用在被邪魔吞噬的人偶身上,保留了他最后的意识?
司辰欢定定看着云栖鹤,从他清冷的眉眼,挺直的鼻和水色薄唇划过,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眼神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疑。
“你、你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司辰欢其实很早之前便怀疑过云栖鹤同他一样,看见了记载世界的话本,但后来的试探中,云栖鹤分明不知道话本的存在,可是,这种能预知未来的能力,又是从何而来呢?他还是自己认识的竹马吗?
他第一次觉得对方如此陌生。
察觉到司辰欢的眼神,云栖鹤不禁朝他的方向靠近,却又怕吓到他,于是在一步之后,克制地停在了原地。
“这暂时是个秘密,但司酒你信我,我依然是云唳,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跟你原原本本地说明。”
司辰欢一时没有做声。
云栖鹤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指甲陷入了手心中。
处在两人中间的人偶原本见来了救兵,于是才暴露伪装,如今见这两人还不顾自己死活,只顾着吵架,登时眼珠子乱转想要引起注意,速度之快,几乎要成斗鸡眼了。
司辰欢余光瞥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云栖鹤立马紧张地看着他。
司辰欢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行了,每个人都有秘密,我自然会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只是,他卖的是假货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害我差点被楚川笑话。”
云栖鹤提起的心终于安然落地,他目光凝在司辰欢脸上,眼神不自觉变得柔软:“嗯,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原本冷凝的气氛开始升温。
人偶:“……”看我,快看看我!
他内心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可惜依旧只能转动眼珠,眼看快要转成死鱼眼了。
司辰欢终于记起他,走到人偶身前,表情变得严肃道:“你也知道,是我们救了你,要想活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眨一下眼表示正确,眨两下表示错误,明白了吗?”
人偶轻轻眨了一下眼。
司辰欢:“你几天前是被药宗的巡逻队带走的是吗?”
人偶眨了一下眼。
司辰欢:“吃你的邪魔是器宗老宗主吗?”
人偶没有眨眼。
司辰欢反应过来,他应该不认识什么老宗主,于是换了个问题:“跟你一样被吃掉的人,多吗?”
他在问这个问题时,心脏微微紧锁,死死盯着人偶的眼睛。
然后看到他轻轻眨了一下。
……
很多人。
还有很多人一样,和他成为了空荡荡的人偶。
也许是方才同他擦肩而过的队伍,也许是更早之前,他来到器宗时看到的那群面无表情的兵人,甚至是内殿无声站立如同雕塑的兵人……
司辰欢呼吸重了几分,瞳孔无声放大。
云栖鹤按住他一边肩膀,微微用力,宽大的掌心带着安抚:“冷静,小酒,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救他们。”
司辰欢闭了闭眼,强压下纷乱的思绪,开口时声音哑了些:“嗯,我知道。”
他沉思片刻,缓缓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宗主内殿,除了宗主之外,还有老宗主,我更倾向于是老宗主变成了邪魔,毕竟找你所说,他应该在二十年前死了才对,如今苟延残喘到现在,如果是变成邪魔,一切都说通了。”
但、这个结论太惊世骇俗了。
连人偶的眼睛都在极度震撼之下,直接变成了斗鸡眼。
但凡司辰欢面前站着的不是云栖鹤,换成任何一人都有可能觉得他是不想活了。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般找死的话?
司辰欢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一阵心悸。
“我也不确定,可是,能做到这一步并且符合的,只有老宗主,关键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邪魔的?同玄阴门当年的覆灭有没有关系?或者是,这些年,他到底残害了多少人命!”
说到最后一句,司辰欢声音微微发抖。
云栖鹤按住他肩膀的手一用力,从后往前将人抱在怀里,相触的体温安抚了司辰欢的波动的情绪。
他缓缓道:“是与不是,去看看便知道了。”
司辰欢惊讶:“怎么看?我们还能潜入内殿不成?”
先不说这么器宗弟子,单是那些兵人,他们根本就躲不过。
云栖鹤吐出几个字:“曜金天河。”
司辰欢蹙起了眉。
器宗上空的天河引曜金河水绕宗浮空,尽头处在焚烧池上方,以备灭火之用。
“你的意思是?”
云栖鹤:“我们可以放一把火,趁着器宗弟子引水灭火时,趁乱进入内殿。”
“至于内殿的兵人,我们这里不也有一个可以引开吗?”云栖鹤的视线落在了人偶身上。
人偶忽然打了个冷颤,眼神惊恐看着云栖鹤。
司辰欢犹豫一瞬:“放火?”
云栖鹤缓缓笑了:“有一个地方很适合,想想你今天挂了一天的什么?”
“你是说,祠堂?”
云栖鹤眼中闪现冷光:“那么多的红绸,又要燃香祭祖,失火不是很正常吗?”
司辰欢见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不觉头皮发麻,尤其想到烧得还是师娘家的祠堂。
但,偏偏祠堂就是最好的选择,足够重要到让器宗方寸大乱,又和内殿离得最近。
司辰欢一咬牙:“就这么干!”
云栖鹤摸了摸他头:“嗯,明日再说,先修炼吧。”
司辰欢满腔的悲壮气势被他一句话就戳破了,板正的肩背都耷拉下来。
“啊,你今天都把师娘给的兵人替换这人偶了,还修炼什么。”
他们今天,正是用之前花虞给的兵人,将队伍中的人偶悄无声息替换,所幸天色昏暗,加上那两名弟子没有多注意兵人的面容,侥幸瞒过。
司辰欢插科打诨,想逃过今晚修炼的命运,云栖鹤却一指人偶,“这不也是个练习道具?刚好明日便要用他引开内殿的兵人,你今天先练习操控他。”
“……”
人偶的眼神已经四大皆空。
他不过是卖了他们一个假货,现在他快死了,对方还不放过他!
还有没有天理了!
司辰欢也很被迫,他同人偶含泪的双眼对上,默默道:“对不住了,你就,忍忍吧。”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祠堂高台,山风迎面吹拂,满屋红绸翻飞。
因明天便是结契大典,今天出入祠堂的弟子更多了,怀抱各种祭祀礼器,祠堂内一排排香烛静静燃烧,缭绕盘旋成一片青蓝色烟雾。
司辰欢拿着扫帚,心不在焉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明黄色弟子。
他昨日夸下海口说要帮着打扫,但其实玉阶光洁如新,根本不需要扫地,只是做做样子。
楚川被他强拉着,也装模作样拿块抹布,去擦长廊边一根根高耸的石柱。
他回头,见到司辰欢的表情,不免问:“你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司辰欢看了看他,动了动唇。
楚川警惕道:“如果是你又通宵修炼,就不用告诉我了。”
司辰欢撇撇嘴,他确实又修炼了,不过今天不想打击楚川,而是请他帮个忙。
“你等会,帮我和云栖鹤遮掩一下。”他压低声音道。
“什么意思?”楚川皱起眉头,眼神在他和旁边的云栖鹤身上扫视,“你们俩想干什么?”
这一次是云栖鹤回答他:“你会知道的。”
楚川摸不着头脑,却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祠堂静静矗立在白玉高台,高高的檐顶上红绸飘飞,鲜艳如血。
当房内弟子布置妥当后,从屋中鱼贯退出。
就在最后一人脚步迈过门槛时,一股热浪忽从他背后涌来。
“小心——”有人大叫了一句。
“轰隆!”震耳欲聋的暴鸣声几乎同时响起,火光冲天。
强烈的冲击力带得门口的弟子猛摔向前,摔成一团。
“快,祠堂着火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子侧脸还沾着黑灰,瞳孔倒映出冲天火光,扯着嗓子喊道,“救火啊——”
四下一片混乱。
楚川拿着抹布的手一抖,转身看去时,身边已没了人影。
借着救火的人群和滚滚直上的黑烟掩饰,司辰欢和云栖鹤顺利从内殿巍峨的高墙翻入。
托几日前来内殿作客的福,他们大致知道布局,如今宗主花缚暄大概赶去祠堂了,并没有他的气息,只要将守卫的兵人引走就好了。
司辰欢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人偶。
人偶眼珠子转得飞起,眼泪汪汪,似在祈求。
司辰欢真诚道:“放心吧,就算你这人偶身体没了,我也还可以把你做成小纸人。”
说着把八个小纸人都掏了出来,它们短圆的腿蹦上人偶肩膀、头顶,站成一排。
“你们帮他遮掩一下气息。”
小纸人们齐刷刷点头。
然后人偶不由自已,从藏身角落窜了出去。
几乎下一瞬,内殿如雕塑的兵人们忽然动了,齐刷刷转向同一个方向,它们速度迅疾无比,几乎化作残影朝人偶追去。
云栖鹤:“花宗主肯定察觉到了兵人异动,我们速度要快。”
司辰欢点头:“嗯,分头行动。”
两人往后院快速掠去,司辰欢探东院,而云栖鹤则去了西边。
这是一处摆满了话本游记的书房,光束中有轻尘飞舞,云栖鹤看着那一束光,想起了上一世花缚暄临死之前的情景。
那时器宗已没有一个活人,他最后在这书房找到了花缚暄,也找到了器宗秘传的分魂术。
“真没想到,堂堂宗主,喜欢的竟是些虚构故事。”
云唳苍白的指尖划过一本本书脊,侧脸尚沾着斑驳暗红的血迹,眸底一片纯黑,显得无比邪性。
不知由这些话本想到了什么,他眼中的黑气渐渐褪去,露出原本幽深的眼瞳来,最深处藏着一抹怀念。
“咳……”当时的花缚暄已经快死了,胸口诡异塌陷下去,沾染着大片大片血迹。
他瞳孔开始涣散,声音轻缓而恶毒:“……云唳,你不得好死,你的故事,注定会以悲剧收尾……”
画面泛旧褪色,渐渐变作眼前的书房模样。
云栖鹤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时光交错,前世的邪性不在,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静的。
“我的故事结局,自然由我说了算”,他轻轻叹了一声,穿过房内斜照的道道光束,拿起了放置在书案上的一卷帛书。
另一边,东院的布置同前院的素净截然相反,此处回廊曲折,花木幽深,冰冷而压抑,司辰欢不过走了几步,回头看去身后竟是一道空空荡荡的长廊,不见来路。
这里设了阵法。
司辰欢暗暗警惕。
他转过几处长廊,虽然每次风景不一样,可一边廊柱上他划下的划痕却没有改变。
是幻境。
他一直在原路兜圈。
司辰欢眼中划过沉思,立在原地片刻,忽地灵光闪过,抬起手,盯着从衣袖中钻出来的一截翠绿近黑的藤蔓。
这是他当初在药街和云栖鹤买下的一截千丝枯藤,后来阴差阳错被他滴血契约。
因着此藤的邪异,司辰欢一直未曾使用,但他清楚千丝藤自带幻术,曾经他在乱葬岗吞噬楚川身上的母藤时,没少吃亏,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他操控着藤蔓绕过廊柱,沿着曲折长廊前方,缓缓爬去。
没过一会儿,原本的墨绿藤蔓突兀消失,只有后半截还留在地面。
但司辰欢动了动手,分明还感受到前半截留在原地,只是他看不到了。
竟然还有空间折叠,此处阵法果然奇妙。
司辰欢靠着藤蔓指路,在回环蜿蜒的长廊间且行且退。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景物扭曲变化,幽深花木、长廊曲折倏地消退。
司辰欢再睁开眼时,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具面色青白的尸体!
“谁?!”
他不过泄露一瞬的气息,便有狂风兜头而至。
关键时刻,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他嘴,轻轻一带,两人落入身侧堆积成排的尸体中。
下一刻,一道黄袍人影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衣角飞落,司辰欢看见一张面容端正、但格外惨白的脸。
他眉眼同花缚暄更为相似,但双瞳纯黑,肤色透着经久不见天日的惨白,简直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新鬼,毫无世家宗主的气度,更别说,他那还沾着满唇鲜血的嘴了。
司辰欢隐隐猜到来者的身份,却有些不敢置信。
这、就是器宗传说中的老宗主?
竟然真的变成了邪魔?!
绕是司辰欢早有准备,却还是被亲眼所见冲击得头脑空白,所幸他加快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都被身后人牢牢锁在周身结界,没有丝毫泄露。
司辰欢眨了眨眼,克制地放缓呼吸,开始打量起四周。
此处是一片院落,墙角绿植格外葳蕤茂盛,从地上、墙上垂落下无数浅绿深绿的爬藤植物,夹杂着大朵大朵的粉白鲜花,看着生机勃勃。
但若仔细一瞧,或扒开层叠枝叶,便能看到在这茂密绿叶间,遮掩着的一排排靠墙放置的青白尸体。
他们或是身着明黄色衣衫,或是其他门派服饰,还有单纯的凡人装扮,但无一例外,都像僵硬的陶俑一样静静靠着墙,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边。
寒意密密麻麻如同针扎,司辰欢浑身如坠冰窖,不由自主朝云栖鹤的方向靠近。
他们此刻正是藏身在葳蕤枝叶和堆积尸体中,因着空间太过狭窄,两人不得不蜷缩着身体,旁边刚好倒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直勾勾的眼睛朝着司辰欢的方向。
残留的血腥味和泥土植物的腐烂气息交织,融成一股刺鼻阴冷的味道,刺激着本就紧张至极的神经。
司辰欢扭头,强行忽视身侧尸体的注视,一双眼透过头顶横交叉的爬藤缠枝,看到院中那抹黄影动了。
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让我看看,是什么小老鼠跑进来了。”
老宗主的吐字很古怪,字词含混不清,还从胸腔中发出类似着野兽的喘息,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司辰欢想到方才长廊中的阵法,猛地反应过来,那阵法的空间折叠,直接传送到老宗主的小院,不就是留着特意给他送食物的吗?
他会不会,早就发现有人闯入了?
司辰欢心脏跳的快要炸裂,手心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借着身前那一点枝叶罅隙,看到黄袍人影不紧不慢地拂开一层层爬藤植株,朝他们的位置不断靠近,宛如猫抓老鼠的戏弄。
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凝固,深重寒意弥漫四肢百骸,司辰欢甚至想就这么冲出去跟他拼了算了!
此时,捂在嘴边的手收紧,另一只手圈过了他的腰,轻轻拍了一下,似在安慰。
司辰欢发热的头脑当即冷静下来。
不对!老宗主应该不知道他们闯进来了,否则,他就不会浪费时间在这搜查他们,而是应该直接把他们揪出来吃掉。
他眼中多出一丝嘲讽的笑,毕竟,邪魔就是不这样的嘛?
同司辰欢的冷静相反,老宗主在茂密爬藤间翻找的动作逐渐不耐烦起来,一具具尸体被他推倒,无数爬藤连根拔起丢在一边。
司辰欢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并不确定有人闯了进来。
只是老宗主虽然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动手掀翻墙角的尸群和植株,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和他们的位置在不断靠近,司辰欢甚至看到晃动黄袍下伸出的枯手,青黑尖利,锋锐到能轻易划破人的胸膛。
司辰欢再次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他在在冲出去拼了和翻墙逃跑之间来回纠结时,忽然意识到,他身后的云栖鹤过于安静了,也过于镇定了。
莫非,他有什么办法?
没有来得及询问,墙头有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谁?!”
怒喝声音几乎贴着他们的头顶响起。
老宗主的位置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只要他再伸手拂开最后一层密匝的枝叶,就能看到缩在角落的两道美味点心,但,此刻有人来了。
是谁?
司辰欢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疑惑起来。
因为角度原因,他看不到来者,只能看到老宗主的黄袍不断远离,走向来人方向。
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动手。
司辰欢大概猜出来人身份。
果然,响起的熟悉声音印证了他的猜测。
“父亲”。
是器宗宗主,花缚暄。
司辰欢心重重一跳,眼中讽刺更甚,花缚暄明明知道父亲已经成了邪魔,竟然选择助纣为虐!
难怪,器宗每天有那么多“兵人”需要销毁,都是他在为自己父亲处理尸体。
司辰欢眼中怒火如有实质,在他有限的视线中,花缚暄身上明黄嵌金的宗主服出现,他看到,此人竟还弯腰,把老宗主弄倒一地的尸体一具具,扶了起来,靠放在墙边。
大概最开始看到的满墙尸体,都是他放的。
司辰欢几乎要忍不住发笑了,惺惺作态,更令人作呕。
老宗主说出了他的心声:“你如今当什么好人,当你把第一个外人送到我嘴边时,好暄儿,你便已回不到仙盟那边了。”
花缚暄没有说话,沉默地将无知无觉的尸体扶起,还要摘下他们身上沾染的枝叶,然后再放好。
老宗主古怪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这些尸体都是我吃空的人偶,暄儿宁愿用焚烧池的地火烧个干净,也不愿留下,莫非是怕父亲将来控制人偶?真令人伤心。”
花缚暄仍是不语。
老宗主大概觉得无趣,终于提起别的事:“你方才离开,是宗门出了什么事?”
花缚暄终于愿意开口,只是语气冰冷,没有寻常父子之间的温存:“祠堂失火,我去查看了。”
“什么?!”老宗主的反应出乎寻常地激烈。
“你能回来,说明这火不严重,不论如何,明天的祠堂结契不能有任何闪失!”
花缚暄没有应允,只是又陷入沉默,似乎想要以此来表明态度。
老宗主的语气放软了些:“你见过虞儿了吧,放心,放心,为父真的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姐姐,明明她那般有天赋,嫁出去是浪费了,器宗该由她来发扬光大。
好在如今也不晚,只要她和镇宗兵人契约,我器宗,迟早能超过其他两宗,成为仙门第一!”
他说到最后,声音又逐渐含混,犹如野兽捕食成功前压抑不住的咆哮,令人胆战心惊。
花缚暄此时恰好面朝司辰欢的方向,他看到了前者眼中冰冷的警惕。
此人竟然也不相信他父亲?
司辰欢心中浮现淡淡的疑惑,花缚暄既然警惕他父亲,怎么还会与之为伍?
更重要的是,想到他们提到的师娘,司辰欢不觉升起了担忧。
“对了,方才似乎有什么东西,跑进院里了。”
老宗主的下一句话,让司辰欢放松的思绪再次紧绷。
他来不及深思师娘的事,紧张地看向两人方向。
原本一个老宗主他们就对付不了,何况还多了一个花缚暄……
“嘶,嘶嘶”
在司辰欢慌乱时,几道细微的轻响忽然在他们不远处响起,伴随着枝叶窸窣声,只见叶片簌簌抖动,朝两侧分开,四五条花纹长蛇从茂密枝叶中钻出,进入司辰欢的视线。
“原来是几条长虫”,老宗主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失望,司辰欢下一刻听到破空声,接着是牙齿撕扯皮肉声,老宗主就在他们眼前,将那四五条长蛇塞进嘴里,咀嚼着吞咽下去。
……
点滴血液飞溅到他藏身前的叶片上。
红的刺眼。
“这还不够塞牙缝的,你什么时候再弄来生人,为父忍不住,可就只能朝门下弟子动嘴了。”老宗主语气带着威胁,看向自己的儿子。
花缚暄道:“内殿忽然出现了一具人偶,本应是前几天运送出去当作兵人销毁的,不知是谁带了进来,以防唯一,这两日父亲最好还是忍忍吧。”
“哦,竟有此事,带我去看看?”
花缚暄当先走出院落,沿着设了阵法的长廊疾步前行,似乎并不想多等身后的父亲。
忽然间,他余光瞥见什么,脚步不宜察觉地一顿。
“怎么了?”身后人道。
那声音古怪混浊,不似人语,更像是趴在器宗身上吸血的蝗虫。
花缚暄垂落的手指动了动,“没什么”。
他继续往前,等老宗主看向他方才注视的一道廊柱时,只能看到光洁如新的柱身。
原先司辰欢划下的划痕,突兀消失了-
等司辰欢和云栖鹤回到祠堂前时,白玉高台上多了不少人。
“你们两人真没良心,竟然不等我就跑,还说什么去找我娘?幸好我娘自己过来了,要是你俩不回来,今天非得跟你们绝交不可!”
他们刚一出现,便被楚川一手拉住一个,语气夸张,对着两人挤眉弄眼。
身后,花兑泽魁梧的身躯顶得明黄色校服鼓鼓囊囊,怀疑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你们两个,方才去哪了?”
司辰欢反应极快,当即顺势抓住楚川的手,焦急道:“当时情况混乱,我们也是想赶紧找到师娘救火,没注意到你没跟上,可惜我和云唳人生地不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师娘,所以回来了。”
然后他才看向花兑泽,表情真诚:“祠堂方才的火势太大,我们想去找师娘救火。”
他这理由无可厚非,毕竟他们在器宗唯一认识的人只有花虞,而且他们对器宗地形不熟,就算想做些什么,可能性也很低。
花兑泽眼中的怀疑却没打消。
“你们还杵那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就知道瞎凑热闹。”一道娇喝传来。
熟悉的紫色衣裙从祠堂门口赶来,花虞行色匆匆,疾言厉色道,“发生这么大的事,还闲逛,给我回偏殿待着,哪都不许去!”
“姑姑”,眼看人要离开,花兑泽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
花虞转身,横了他一眼。
花兑泽魁梧的身躯明显一颤,连忙改口:“没、没什么。”
在师娘帮助下,三人顺利回到偏殿。
楚川在回房前,把司辰欢拎到边上,揪着他耳朵恶狠狠道:“好啊,你们胆大包天,竟然连器宗祠堂都敢烧?你真当这是书院,把我们三卖了,估计都赔不起人家一根石柱!”
司辰欢:“轻点,轻点,你不说谁会知道。”
楚川气不打一处来,“你真当器宗上下是傻子?今天是我和我娘保住了你们,人家也因为明日的结契大典,来不及调查,等到大典结束,你看他们能不能把你们揪出来,到时候可别去求我娘捞!”
司辰欢揉了揉耳朵,看着他气得通红的脸,安慰说:“放心吧,他们没有时间调查的。”
“你这什么意思?”楚川敏锐地皱起了眉。
司辰欢想到在内殿看见的一切,神色复杂,叹气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明日你便知道了。”
……
一个两个就这么爱打哑谜!
楚川愤愤回屋。
等司辰欢也回房时,看见云栖鹤坐在桌边等他。
司辰欢一走近,他便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拉,轻而易举将人拉在怀里,面对面坐着,然后捏了捏他脸。
“今天吓到了?”
司辰欢白皙的脸被他捏着,揪起一团肉,他也不计较,只摇了摇头。
然后犹豫开口:“只是,明天师娘的结契大典该怎么办?”
听今日花家父子的对话,花虞应当还不知道老宗主变成邪魔一事。
可是,那据说有大乘期的镇宗兵人,他师娘当真不心动吗?
司辰欢不能肯定。
但,老宗主让女儿契约镇宗兵人,只是出于迟来的父爱?
司辰欢更不相信。
云栖鹤明白他的担忧,抚平他蹙在一起的眉心:“放心,花夫人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他语气笃定,表情淡然,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司辰欢焦虑的情绪,被他感染,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困惑道:“我不明白,花宗主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他总觉得,花缚暄同老宗主、同即墨珩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多少是不一样的。
就比如他会搀扶起倒地的尸体,可是,为什么还会选择害死更多的人。
云栖鹤沉默了一会儿,手按在他脑后,两人额头相贴。
他语气平和,“小酒,人性是复杂的,花缚暄也许是为了他器宗门人不被残害,也许是为了那具镇宗兵人想光耀宗门,但不管如何,那些因为他而死的无辜百姓,总该要讨回血债,错了就是错了,就算他用至纯至阳的地火,彻底销毁老宗主创造的人偶,但,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总归是回不来了……”
司辰欢听得再次蹙起了眉心。
不是因为花缚暄,而是因为云栖鹤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那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浓烈伤悲。
似乎他也曾经历过花缚暄一样的困境,并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司辰欢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偏头吻了上来。
吻森得极深-
翌日晨光熹微,器宗便响起了厚重悠长的钟声。
这是世家大族只有在重大庆典时才会用上的礼器。
司辰欢揉着腰,还有些睁不开眼,云栖鹤半搂着他出门,让门外等待的楚川震惊地瞪大了眼。
“你昨天被他打了?”楚川打量司辰欢的走路姿势,给他传音问。
司辰欢瞪了他一眼,含糊道,“没有,你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楚川对他翻了个白眼,当先大步向前。
偏殿门口的侍女兵人一动不动,目送着他们朝祠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无数器宗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混入其中,拾级而上,远处的山风遥遥吹拂。
司辰欢抬头,看见头顶苍穹浩瀚无际,半边尚且是浓墨近黑的深蓝,半边却已褪至浅蓝色,并且晕出丝丝缕缕的红橙云彩,曜金天河蜿蜒流过座座华丽静美的白金色供顶,流过一道无比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具接天引地的巨大兵人,语言无法描述直面它时的震撼。
它太高了,高到头扬到极致,也只能看到它冰冷无情的下颌,它又太大了,大到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升起的不是赞叹,而是面对巨物的恐惧。
天边的光线越来越盛,旭日破开云霞,金灿绚烂的日光映在镇宗兵人冰冷的躯体上,折射出一片寒光,仰头望去时,令在场众人生出一股庞大寂静的震撼感。
“这就是器宗传世的镇宗兵人吗?”楚川喃喃道,“果真不同凡响。”
司辰欢也咽了咽口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大乘期的镇宗兵人,抬抬手就能把他们碾死。
还要怎么从它身上取回金丹?
绕是对云栖鹤充满信心,司辰欢也不免惴惴不安。
契约大典繁琐而漫长。
三人因不是本宗弟子,只能站在九级台阶下,旁观众多弟子手捧礼器,神情肃穆,簇拥着三人往高台走去。
最中间自然是老宗主,他今日应该修饰了面容,虽然依旧泛着苍白,但不再如新鬼般透着死气,甚至唇角含笑,如若不知情,还以为是平易近人的长辈。
宗主花缚暄立于左侧,一脸的阴沉连门下弟子都能看得出来,经过时不免垂首缩脖,生怕触宗主眉头。
右侧则是花虞,她今日终于换上了器宗的明黄色宗服,盘着高发髻,露出一段修长脖颈,向来锋利的气质配上鲜艳衣裙,一时明艳逼人,不可直视。
司辰欢目送着师娘走上白玉高台,眉头一点点紧皱。
师娘向来慕强,对炼器更是执着,如若她当真想要契约下这具兵人,云栖鹤那边……
一时感觉到有些头疼。
云栖鹤还以为他在担心金丹一事,借着书院弟子服宽大的袍袖,暗暗牵住他的手:“没事,有我在。”
司辰欢一抿唇,勉强对他扯出一抹笑。
当祭过天地,拜过先祖后,终于来到结契环节。
司辰欢精神一振,不免紧张起来,眼神死死盯着远处高台。
只见老宗主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交给右侧的花虞。
在花缚暄阴沉的注视下,花虞打开了帛书,咬破指尖血,迅速写下什么。
老宗主嘴中则念念有词。
忽然间,起风了。
这风越来越大,吹得山林呼啸作响,吹得台阶上排列弟子东倒西歪,司辰欢一手抓住云栖鹤,一手抓住楚川,勉强维持身形。
另一侧的手心中却传来震颤感。
司辰欢在风中,艰难看去。
这才发现云栖鹤全身在颤抖。
他紧闭双眼,黑而直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排颤动的光影,面色也变得苍白,像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痛苦。
司辰欢心头猛地一颤,还没开口,头顶突然一片晦暗。
他抬头,看见器宗上方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大片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当中形成了一片漩涡,不断搅弄风云,极为可怖。
而在满天乌云下,那具似与天地比肩的镇宗兵人,缓缓低下了头。
司辰欢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倒映出它锋利的下颌线,以及,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那是老宗主的脸。
……
司辰欢看向它时,清楚看到了兵人那双硕大的眼瞳中划过一丝诡异红光,下一瞬,原本冰冷死寂的眼瞳像是注入生气,变得阴鸷危险起来。
似乎察觉到他的窥探,兵人冷寂森然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直直看了过来。
对视上的一刻,司辰欢的头脑一刹那变得空白,周围的声、光、色似乎都在消解扭曲,快速离他远去。
司辰欢听不到白玉高台骤然响起的喧闹,听不到那一句高喊的“老宗主薨了”,看不到师娘扬起的衣摆倒在冰冷的地面。
也许过了漫长岁月,也许只有短短一瞬,当他再次有意识时,看见的是变成废墟的白金宫殿。
刺耳的喧闹和尖叫声顺着凌冽山风钻入他耳朵,司辰欢茫然地眨了眨眼,思绪渐渐回笼,发现云栖鹤正抱着他,坐在祠堂高高的檐顶。
“怎么回事?”司辰欢问。
云栖鹤从身后抱住他,力道有些紧,下巴搭在他肩上,嗓音嘶哑:“嘘,你听。”
司辰欢听到器宗弟子的怒吼声:“契约失败,兵人失控了,快结阵把它控制住!”
“它怎么往内殿去了?宗主小心——”
“……为什么,内殿会有这么多尸体?”
“这是、这是小师弟啊!不是说师弟历练失踪了,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内殿……”
接二连三的不可思议和惊惶之声传来。
司辰欢抬眼看去,瞳孔微缩。
只见那具强大无匹的兵人抬起手,一掌的气劲便掀翻了整座内殿!
那些隐藏在几重深院、幻境迷阵后的阴私,就这么随着四溅的石柱、梁檐,“轰隆”一声,洒遍了整个器宗!
司辰欢听到了哭声,拿着武器准备控制兵人的弟子们,在废墟中踢到一截熟悉的、冰冷的故人之躯时,武器“当啷”落地,抱着那具已经被吞噬完血肉的人偶,抚尸恸哭。
越来越多的器宗弟子露出惊疑神色,他们环顾四周,明明是经年累月生活的宗门,这一瞬却让他们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冰冷。
最前方立着一道黄袍身影,器宗花缚暄面无表情,没有安抚,没有解释,任由宗门弟子猜忌,而他就只是独自一人立在兵人身前,生冷的目光看着兵人。
更准确的说,是看着兵人的脸。
他竟然还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无声,到后来越来越放肆的大笑,回荡在一片废墟中。
这个平素不苟言笑、疾言厉色的宗主,笑得前俯后仰,形如疯子。
旁边弟子们齐齐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他。
花宗主笑够了,脸上挂着嘲讽神色,他拔起剑,渡劫期的修为尽数灌入,朝兵人挥出了摧拉枯朽的一剑!
“他想干什么?”司辰欢皱眉。
云栖鹤不知为何,有些恹恹:“想找死罢了。”
他抱住云栖鹤的一只手,手指微张,朝旁边轻轻一挥。
远处的兵人下一刻身形移动,避开了这一剑,并反身回拳,直直砸向花缚暄胸口。
这一拳可谓石破天惊,只见一道人影流星般倒飞而去,轰然砸塌无数墙壁石柱,在暴雨般掀起的碎石中,猛地砸上后山峭壁,半座山头应声而裂!
后山的焚烧池勾连着炼器用的地火,在焚烧了无数具兵人之后,终于被花宗主砸塌,先是一点、两点,接着是千万点火光迸溅四散,顺着轰塌的山林,滚烫的岩浆裹着硝烟,瞬息流淌,转眼点燃了整座器宗!
“爹——”司辰欢听到花兑泽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看到他毫不犹豫冲向那具岩浆弥漫的断山。
到处都是火光,滚滚硝烟升上天际。
他们所在的祠堂却丝毫没有影响,一点火星也没有沾染。
司辰欢抬头,看向前方,镇宗兵人用它庞大的身躯挡住了飞溅而来的烈火,刚才还肆意破坏的它,此刻却如一头温顺的羔羊,低下了高高的头颅。
司辰欢眸光一动,再次看向兵人的眼。
之前的对视间,那股令他痛不欲生的灵力压制,此刻悉数收敛。
然而他看到的兵人眼神,却仍然是阴鸷、扭曲的。
这不该是一具机关兵人能拥有的。
司辰欢迟疑开口:“这具兵人,好像有古怪。”
云栖鹤“嗯”了一声,轻描淡写说,“老宗主二十年前便活不成了,就算成为邪魔,苟延残喘二十年,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永远躲在深院里?这具所谓用来振兴宗门的兵人,不过是他准备的躯壳罢了。”
……
司辰欢脑袋“嗡”地一声,不可置信:“他夺舍一具兵人?”
“不,不对”,他又很快否认,“如果他夺舍兵人,怎么会让师娘来契约,不可能让女儿做他的主人吧?”
云栖鹤低低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反映到紧贴的司辰欢身上。
他道:“你忘了器宗的兵人,需要花家人分裂神魂才能开启吗?他并不需要主人,但需要花虞的神魂,来充当开启他兵人身体的钥匙。”
司辰欢显然不太能明白,但他反应过来:“对了,师娘呢?”
他忙环顾四周,一片硝烟火海,人影凌乱,丝毫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别着急,楚川已经带着花夫人走了”,云栖鹤安抚道,“老宗主在结契的帛书上动了手脚,凡是滴血写下结契人的姓名,会受到帛书反噬,当场身亡,如此一来,兵人既可以开启,又不用受主人约束。”
司辰欢听到“当场身亡”这四个字时,神色一时难看。
云栖鹤的语气却古怪起来:“但,花夫人在帛书上写下的名字,是花缚暄。”
什么?!
司辰欢转身,惊讶看向他。
然后,目光微微凝住。
方才云栖鹤一直抱住他,加上局势瞬息万变,他也就一直没有察觉到,云栖鹤异常苍白的脸,和过于深黑的瞳孔。
此刻的他比起那具兵人,更加显得诡谲邪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然而司辰欢却仿若不觉,连原本要问的话都忘了,一把拉住他手臂,探手去摸他经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云栖鹤垂着眼,乖乖地任由他检查,然而司辰欢却查不出任何问题。
“没事的,不过是受了一点反噬而已”,云栖鹤对着司辰欢露出笑意,“毕竟同兵人契约的,是我啊。”
……
司辰欢看着他,一时沉默。
祠堂檐角还系着他亲手挂上去的几条红绸,此刻在硝烟中沾染上了黑灰,显得灰扑扑的,在风中飘着。
云栖鹤唇边还挂着笑,看着司辰欢的眼神却渐渐黯淡下来,然后在他垂落的视线中,多出了一个大拇指。?
他重新抬头,看到司辰欢对他满脸真心道:“那你真厉害。”
……
云栖鹤哑然失笑。
他一伸手把人抱在怀里。
“不过,这个反噬要怎么解开?”司辰欢看似镇定,其实早就紧张起来,虽然云栖鹤说得轻描淡写,但什么当场身亡,一听就很恐怖。
“马上就可以了”,云栖鹤看向远处,只见器宗无数华丽的白金宫殿沦为废墟,又在火舌席卷下烧了个干净,熟悉的一幕令他露出久违的怅然之色。
许是勾起了对丰都的回忆,云栖鹤忽然对司辰欢道:“还记得十六岁丰都城墙的焰火吗?”
司辰欢没想到他突然提起往事,有些惊讶:“当然记得。”
云栖鹤苍白的唇角勾起,眼神悠远:“那夜没能跟你坦白心意,终究是少年憾事。”
“所以,我今天再请你看一场焰火。”
司辰欢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见云栖鹤伸出了一只手,修长,白皙,朝虚空中轻轻一握,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一点一点收紧。
冥冥中,传来“噗嗤”的轻微声响,如同什么东西被戳破。
天地似乎都为之一静。
接着,“轰隆隆——”
仿若灭世的恐怖震颤,身前兵人爆发出刺目白光,司辰欢再次睁开眼时,通天兵人身上爆出万千机关零件,直冲九天云霄,拖拽而出的烈焰如火树银花,星河陷落,绽放出这世间最为庞大绚烂的焰火。
……
在焰火升至最高四散飘落的瞬间,云栖鹤贴着他的耳,那句从十六岁光阴穿越而来的告白轻轻响起:
“我爱你。”
司辰欢身体一颤。
兵人解体,爆出的机关带着巨大冲击力,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具和老宗主一样的兵人头颅直直从中间撞断了曜金天河,蜿蜒盘旋在器宗头顶的河水顷刻塌陷。
霎时天降大雨,倾斜而下的巨大河水瞬息浇灭器宗四处燃烧已久的火焰,只留下一阵阵升起的冷烟。
祠堂孤零零的矗立在白玉高台,方圆百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建筑,在方才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中,像是置身事外的看客。
在兵人机关零件爆出时,一颗璀璨金丹便飞到了司辰欢身边,他如今拿起这颗金丹,刚想和云栖鹤说什么。
偏头时却一愣。
方才还对他告白、策划这一场演出的少年,此刻倒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几缕漆黑的碎发盖着他的眉眼,睡眼恬静,一如当年那个十六岁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司辰欢一手拿着他父亲被生剖的金丹,一手抚上他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
颤动的嘴唇终于忍不住贴了上去。
——我爱你。
十六岁的司酒会如何回应,司辰欢并不知晓。
可二十岁的司酒,会献上他最赤忱滚烫的吻,话语淹没在唇齿间。
“我也爱你……”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往事
许是帛书反噬的后遗症太强,许是拿回父亲金丹后的心事落定,总之,云栖鹤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昏睡,前世恩怨纷至沓来。
……
那年洛烟儿对他冷嘲热讽后,向他讨要魂果。
彼时的云唳灵力尽失,只剩下一点微末的自尊,并不想多纠缠,将魂果直接给了她。
后来,洛烟儿怀孕身死,洛家大少爷洛庭之将罪名安在他头上,带着数十弟子上鸿蒙书院,来势汹汹讨要说法。
楚逢尘以没有证据为由,并未将他交出去。
洛庭之不依不挠,提出“搜魂”。
这是仙门审讯犯人的法子,会对搜魂者的神魂产生极大损害。
云唳知道他想干什么,无非是觊觎他父亲丢失的本命法宝玄阴令,觉得是放在他身上。
其实云唳无所谓,早在玄阴门覆灭,他被关押仙盟时,三宗早已轮流对他搜魂,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父亲的法宝,所幸他虽失了灵力,神魂却依然强大,没成个傻子。
司酒却不干,不顾师娘的眼色,大骂洛庭之仗势欺人。
“你想搜魂,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花虞斥责:“动不动就什么尸体!洛家好歹是八大家之一,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搜魂呢?”
云唳其实有些惊讶,这位花夫人,向来因为他母亲和楚逢尘的往事,对他不苟言笑,没想到竟还会护着他?
洛庭之暂时安分下来,云唳却知道他不会放弃,司酒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那几日和他同进同出,甚至睡在一处。
直到山下的昭日城发现尸体,血肉尽数被吃光,是邪魔所为。
书院安排弟子巡逻,人手不够,一直守着云唳的司酒便成了众矢之的。
其余弟子早因为他对云唳的过度维护而颇有意见,虽然有楚川压着,还是不免说些夹枪带棒的话。
云唳听不得有人如此污蔑司酒,于是让他也和弟子去巡逻。
司酒犹豫:“不行,洛庭之还在山上。”
云唳:“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我不出房门就好了。”
司酒:“不行,我放心不下……”
云唳将他推出门外,故意道:“我没了灵力,又不是废人,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着?”
司酒:“我不是这个意思,行行行,我去巡逻,但我留下结界,你千万别出房门。”
他们还是低估了洛家的脸皮。
洛庭之仗着修为,破开结界抓走了云唳。
等司酒匆匆从昭日城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云唳。
楚川死死从身后抱住他,不让他冲动打人。
楚逢尘神色难看:“洛少爷好大的威风,丝毫不将鸿蒙书院放在眼里。”
洛庭之惺惺作态:“我也不过是想要查清胞妹的死因,如今看来,确实不是云唳所为,也算是还了他一个清白,在下先告辞了。”
他趁着花虞还没回来,带着弟子迅速离开。
楚逢尘没有去拦。
只有司酒死死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云唳醒来时,已是深夜。
房中未点灯,只有司酒趴在他床侧。
云唳感受到一股冰凉气息,对方像是刚从外进来。
“你去哪了?”
司酒压着嗓子,兴奋道:“云唳你放心,我趁夜偷袭了洛庭之,将他打了一顿替你报仇!”
云唳在黑夜中看到他熠熠生辉的眼,将口中的担忧咽了回去。
再次传来的,是洛庭之的死讯。
洛家队伍数十人无一生还,曝尸荒野,现场只残留鸿蒙书院的灵力。
这一次是洛家家主亲自上门。
云唳在司酒开口之前,率先道:“是我怀恨在心,雇佣弟子想给洛庭之一个教训,但没有将他们杀了,他们的死,和书院无关。”
司酒震惊说:“明明是唔……”
楚川接收到云唳的眼神,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花虞道:“此事蹊跷,昭日城的邪魔还没有落网,万一是邪魔所为?”
洛家主愤怒道:“我女儿儿子全都惨死在书院地界,你同我说是邪魔,但现场只有你们鸿蒙书院的灵力,老夫不管,你们今天必须把凶手给我交出来,要不然,休怪老夫动手了!”
洛家主修为足有化神后期,书院没有他的对手。
在场弟子俱是变了脸色,埋怨、愤恨的目光明里暗里看向云唳。
花虞神色不惧,正想开口,云唳却越过她走了出去:“洛家若要凶手,那便把我带走吧。”
“云唳?!”
“唔唔……”
楚逢尘、楚川还有被捂住嘴的司酒惊愕看着他。
云唳垂了眼,早已了解这些所谓仙门的手段,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洛家主今天,就是冲着他来的。
云唳最后看了一眼司酒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若他今日不走,焉知洛家主不会像洛庭之一样,趁机带走司酒呢?
终究,还是他们太弱小了。
……
云唳在洛家经历了无数遍的搜魂。
“没有没有没有,为何还是没有!”洛家主神色癫狂,单手掐住云唳脖颈提至半空,“老夫可不是仙盟那群仁义宗主,快说,玄阴令到底在哪?”
云唳面色惨白,又因呼吸困难而渐渐变得青紫。
“我……不知道。”
“砰——”
他被砸到墙上,碎石飞溅,洛家弟子匆匆将他押去地牢。
不知持续了多少时日,终于有一天入夜,洛家主许是失了耐心,不再拷问搜魂,而是让两个弟子押着他,一路沿着曲折地道,到了荒郊野外。
那有一处凹地,云唳靠近时,便听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等到凹地边缘,垂眼一看,他登时愣住。
只见密密麻麻的行尸立于地底,惨白月光照出他们腐烂的脸。
洛家主古怪笑了一声:“云家的小废物,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然后,他被推了下去。
云栖鹤已不记得浑身血肉被撕咬的疼痛,他只记得,在那个濒死瞬间,他破碎的金丹中冒出一丝黑气,然后,他再次睁开眼时,眸底纯黑一片,无师自通吸收了周围所有行尸的鬼气!
尸体接二连三倒在地底,淹没了他的身形。
原本打算离开的洛家主察觉不对,正要回头,便听身边弟子惊呼一声,然后他感到脖间一痛。
云唳浑身是血,形如恶鬼,纯黑眸底邪肆无比,他从洛家主脖间硬生生咬下一块血肉!
洛家主反应不可谓不慢,化神后期滔天的灵力如无形潮水汹涌袭来。
云唳毕竟刚掌握鬼气,被这一击猛地掀飞,接连撞倒无数枯枝草木。
洛家主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大怒:“给我抓……嘶”。
剧痛打断了他抓捕的话,弟子们失声叫道:“家主,鬼气……”
森然鬼气从洛家主的伤口处蔓延。
等洛家其他弟子赶来时,已遍寻不见云唳身影。
但关于他成为鬼修,利用鬼气暗害洛家主一事,隔日传遍整个了仙门-
云唳拖着浑身鲜血,朝着某个方向足足赶了半夜的路。
他不敢停,头顶的月光照出他踉跄身影。
直到来到一处山脚,眼前是一座巍峨高山,黑夜中的山林黢黑重重,见之生畏。
这是太一山脉的高山,洛家毗邻玄阴门,只要越过几座山头,便能看到那座已荒废下来的丰都。
云唳累极了似的,倒在一片杂草上,看向头顶浩瀚寂寞的苍穹。
他一身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身下的草叶蔓延,像是开出一朵血花。
云唳却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放肆。
他感受到干涸已久的经脉里流淌着久违的力量,虽然不再是纯正的灵力,但那又如何?
眼底一点点弥漫上诡异的黑气,闪烁着奇异光彩,云唳缓缓勾起了苍白的唇。
越过荒废的丰都,再往西去,是镇压在鬼蜮边境的阴阳齐家。
云唳熟知齐家地形,绕过齐家弟子,最后一头扎进了鬼蜮。
鬼蜮的结界只能封印化神期以上的鬼修,因此化神以下,鬼修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可出入鬼蜮,但毕竟修为不高,况且有齐家阵法常年防范,因此自鬼蜮之战后,虽然小矛盾一直不断,到底都在可控范围。
玄阴门覆灭后,也有不少弟子为了避免清剿,选择进入鬼蜮。
云唳就碰到了宗门故人——白雪庭
对方见他的第一句话是,“好久不见。”
第二句话是:“你不想复仇吗?”
白雪庭替他拉拢了流落鬼蜮的玄阴门弟子,不多不少约有百人,他们眼中透出的愤怒火光,像是焚烧了丰都整夜的大火。
……
然而云唳巩固修为后,第一件事不是复仇,而是瞒着白雪庭,出了鬼蜮去找司酒。
他遮掩了容貌修为,翻过太一山脉茫茫群山,进入仙门地界,发现自己已上了仙盟通缉令,画像贴在大大小小的城池,悬以高价,不论生死。
他掩去冷笑,先去了昭日城。
从城中流传的消息间,他得知从他去洛家后,司酒便发疯似的寻找起城中邪魔,最后竟然发现是书院弟子林晟鬼气入体,可惜彼时云唳成为鬼修,打伤洛家主潜逃的消息已经传来。
司酒在遍寻不到他的踪迹后,不顾花虞劝阻,探查林晟遭遇鬼气一地,如今已去了剑宗的春月城。
于是云唳追寻他的踪迹,来到春月城,和他一起进入万剑冢秘境,卷入阴村,撞破前任剑宗宗主即墨珩与剑仙传人月照棉的爱恨情仇,以及,那具镇压棺椁中,他父亲零落的头颅。
云唳在看见那骷髅头时,便知道,自己和司酒回不去了。
于是,等司酒从阴村出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云唳捧着头颅,回了鬼蜮,见到了从药宗死里逃生的齐阙,他说,药宗的落陵镜有古怪,藏着你想要的答案。
白雪庭也对他说:“不要再辜负弟子们对你的期望了。”
他背负着父母的血仇和整个宗门的怒火,带着弟子再次离开鬼蜮。
复仇的第一把火,烧向了毗邻太一山脉的洛家。
他找到了那一夜洛家主带他去的凹地,里面的尸体无人收殓,大量蚊蝇聚集,散发出浓烈的腐臭气息。
云唳站在坑边垂眼,森黑鬼气从他身上涌出,倒地的尸体一具一具,重新站立了起来,涌入临南城北门。
临南百姓纷纷从南门出逃,唯有洛家人出不去城外的结界。
待人群驱散,弟子们屠杀了洛家满门。
说来讽刺,那位之前搜魂他无数次、口口声声说他变为鬼修的洛家主,因为那一夜的鬼气侵蚀,早已变成了邪魔,云唳找到他时,他脚下已经吃空了五六具尸体。
云唳只觉得无趣,一剑结果了他性命。
只是出来后,却碰上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司酒。
他布下的结界困得住洛家人,拦得住仙门弟子,却忘了,他从来不对一人设防。
“我知道你未曾伤害任何一个百姓,你跟我走吧云唳”。
他看到司酒对他苦苦哀求。
可他身后是愤怒的弟子,是滔天的血海深仇。
他选择了离开。
仙盟在他的罪责上,又加了临南满城行尸和洛家灭门的惨案。
他们潜行到药宗后,在落镜陵内艰难找到了云琅的尸身,只是从陵墓中放出的成百上千行尸,罪责也安在了他的头上。
云唳并不想浪费口舌,去解释那些行尸都是来自你们名门正派。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在一个门派中凭空变出如此多的尸体。
但仙门百家,显然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忽略了这百出漏洞,将所有腌臜丑事推到他这个邪魔外道身上。
他和司酒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直到那一日,他来到器宗,杀了老宗主和花缚暄、拿到云琅金丹后,却在门口再次遇到了司酒,隐秘的喜悦还未升起,却看到了他身后的人,花虞。
这位一直对他疾言厉色,却在洛家讨人时将他护住的花夫人,目睹他屠戮器宗后,悬在腰间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朝他挥来,一鞭比一鞭狠,下了杀手。
司酒就这样愣愣站在边上,不知道该帮向那边。
云唳其实是可以轻松抽身的,但他看到了司酒的表情。
他心底隐隐作痛,却下了决心:他们还是彻底断了好。
于是,他控制住力道,在司酒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打了花虞一掌。
花虞的身形从空中坠落,被司酒接住,等他再次抬眼时,已不见了云唳的身影。
云唳再次听到花虞的消息,却是她的死讯。
他震惊之下,摔碎了茶碗,惹来白雪庭和齐阙意味不明的注视。
白雪庭:“仙门皆传,是少主在器宗重伤花虞,久治不愈,仙逝了。”
云唳:“不可能,分明只是轻伤……谁,谁给她疗伤了?”
齐阙打量他的表情,阴笑了一声:“你很熟悉的,药宗啊。”
是夜,鸿蒙书院一片缟素。
白日内前来吊唁的宾客走得七七八八,灵堂安静得吓人。
堂前,楚川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跪坐在棺材前,手指死死捂住眼睛,泪水却止不住从指缝中流出,砸在地上。
“……云唳!”
两个字从他喉咙中挤出,饱含浓重杀意。
于是,司酒想要安抚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云唳从灵堂房掀开的青瓦中,看到了他脸上茫然无措的神色。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不管不顾落在司酒身边,将他拥入怀,告诉他所有强加的莫须有罪名。
告诉他,花虞不是他杀的,所有你在乎的人他都不会动。
可事实上,云唳只是捏着青石瓦片的手紧了一紧,甚至都不敢捏碎引来注意。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云唳了。
楚逢尘此时走了进来。
这位前任药宗弟子、鸿蒙书院的院长,形容疲惫,他看着妻子停灵的棺椁,看着儿子痛恨不绝的身形,犹豫着说:“阿虞,可能不是云唳害的。”
一时间,房内和房顶的人,都陷入了死寂。
云唳眼底冒出某种酸热液体,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楚川沉默之后,大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起身指着自己的父亲,“不是他?怎么可能!楚逢尘,我娘尸骨未寒,你还要因为一个女人而偏袒云唳到什么时候!”
司酒看出他情绪不对:“楚川你冷静点……”
“别碰我!”楚川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手指对准了他,神色间是压抑不住的恨意,“还有你,若不是你引狼入室,执意要云唳留在鸿蒙书院,我娘怎么会死!你也是害死我娘的凶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的控诉,楚川发丝凌乱,左脸狠狠偏向一侧。
司酒眼神一颤,忍不住上前:“师父……”
楚逢尘收起手,失望道:“我知你此刻心中伤悲,但这么能口不择言伤害身边人?司酒从未有任何对不起书院的地方,还有,为父从来没有偏袒云唳!
我说不是他害死你娘,是因为阿虞的死因根本不是来自她胸前的掌印。”
随后,他看向司酒:“你带师娘回宗门的路上,还遇到了谁?”
司酒舔了舔唇,忙回忆说:“当时从器宗离开时,恰好遇上药宗带人来追云唳,为首的女子见师娘受伤,特意提出给她医治,对了,那人叫白芷!”
楚逢尘的神情一瞬间冷了下去。
“白芷”,他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师父你要去哪——”司酒扬声问。
“看好家,我去一趟药宗!”楚森逢尘的青衣飘过门槛,头也未回。
“给我去查”,云唳离开鸿蒙书院后,对身后的黑衣弟子道。
白雪庭上前,意味深长说:“少主,可别忘了复仇的初心。”
齐阙脸上露出阴鸷笑容:“你现在帮他们有什么用?反正所有人都相信是你杀了花虞,啧,恩将仇报啊。”
云唳瞥了他们一眼,想到楚逢尘在灵堂说的话。
眼底有一丝微光闪烁。
不,并不是所有人,还有人相信他。
可惜等弟子的消息传来,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有想到,楚逢尘去找白芷对峙,后者见被他察觉,竟然连虚与委蛇也懒得装,直接下了毒药,等云唳赶到时,白芷正要将楚逢尘的尸体丢入行尸堆中。
他顾不上身后弟子,急速飞掠而去,险而又险从空中接住了楚逢尘。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爹——”
云唳抱着尸体,踩着花逢君立于行尸上空,他转身,看见了神色恍惚的司酒和目眦欲裂的楚川。
他表情当即一怔,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上一个还相信他的楚逢尘,如今化作他手上沉甸甸的尸体。
如果、如果他还和司酒有所联系,那等待后者的、会是同样的下场吗?
云唳光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心脏便如针扎一般,泛着细密疼痛,他颤抖着闭上了嘴,只用看似冷漠的眼,隔着仙魔两道,看向司酒。
……
白芷厉声喝道:“云唳狼心狗肺,连楚师弟也不放过!药宗弟子听令,将这邪魔拿下,给楚师弟报仇!”
楚川痛苦地叫了一声,拔出长剑,冲在了最前面。
司酒想要去拉他的手僵在了原地。
事到如今,他知道,他无法阻止楚川对云唳的恨了。
快走。
他抬头,痛苦地看向半空中的云唳,无声道:你快走吧。
第90章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云唳后来无数次回想,如果他在器宗时没有思虑不周打伤花虞,如果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使用玄阴令,是不是就不会酿成后来的惨剧?
但当时的自己茫然无知,一心被仇恨裹挟,一步步迈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那日自离开药宗后,云唳将楚逢尘的尸体火化。
他表情平静地看着男人的尸体消失在火焰中,如同十六岁那年,看着消失在大火中的丰都城。
当夜,司酒的床头出现了一瓶骨灰。
以及,听到了药宗满门遭屠的消息。
每一个提及此事的人都露出惶然的表情。
药宗,可不像洛家、器宗那般单独为宗,为了方便救助,也为了消息探听,它的药铺开满天下,在每一个宗门都留有一个据点。
但就是一夜之间,药宗整个宗门,连同它在各处的据点,都尸横遍野。
包括那位传说中已步入大乘期的药宗宗主。
他死相凄惨,表情扭曲,死前仿佛看见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剑宗宗主月怀霁探查后,带来的消息更让众人恐慌。
“有玄阴令的气息。”
那枚传说中在鬼蜮之战时,能号令万鬼的玄阴令,再次重现修真界。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保护仙门,久违的染血是屠戮了药宗满门。
惊恐不安的情绪在仙门百家蔓延,原先准备去讨伐云唳的队伍出现了分歧,越来越多的小门派畏惧玄阴令的威名,选择退出。
司酒站在外侧,看见人群中的楚川掀翻了茶桌,如同一头无能狂怒的狮子:“现在不杀了他,等他彻底掌握玄阴令,你以为整个仙门还逃得了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云唳目前灭门的,好像都是和他有仇的宗门,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又同他没有纠葛。”
“是啊,你是和他有血海深仇,可也别拿我们当枪使,我爹妈还在呢。”
楚川直勾勾看向最后说话的人。
他表情看上去太过恐怖,那人吓得退后一步,又觉得没面子,嘴硬道:“我说的是实话。”
不待楚川动手,这人便脑后一痛,疼地倒在地上。
司酒收起手,去拉人群中的楚川:“我们走。”
他拉着人迈过门槛,将一群乌合之众甩在身后,等走到无人之处时,楚川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冷笑说:“你来干什么,又想来说云唳是无辜的吗?”
“我没有……”
楚川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黑而亮的眼珠直盯着虚空一处,闪烁着仇恨的光芒:“那群人没种,不敢去鬼蜮杀了云唳,我自己去!”
司酒胆战心惊拉住他:“你疯了!”
“我没疯,没疯!”楚川想再次甩开他,但这次司酒用了力,甩不掉。
楚川直接动起手,一拳砸向他。司酒也不甘示弱,还了回去。
两人没有使用灵力,而是最原始的□□搏斗,拳头砸到身上的声音钝而沉闷,看得暗中的云唳蹙紧了眉。
楚川……怎能打他?
云唳忍住了没有现身,他藏身在不远处的屋顶,看着两人从日落西山一直打到月上枝头,然后因疲累纷纷仰躺在地,接着传来楚川压抑的哭声,最后哭声越来越大,宛如幼兽的悲鸣。
“司酒,我没有父母了……”
云唳看见鼻青脸肿的司酒,把同样浑身伤痕的楚川紧紧抱住。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侧脸在夜色中宛如凝霜。
不知过了多久,他悄无声息退去。
下一刻,有人自阴影中走出,走到了司酒和呜咽的楚川身边。
司酒抬头,眼前是一个陌生面孔。
“看你们伤得挺重,这个赠予你们。”
那人将一瓶伤药放在地上,不等他们道谢,便径直转身离开,身影很快转入拐角。
司酒只来得及看见他一截背影,笼在黯淡夜色中,挺拔又透着难言的寂寥,像是月夜下山巅颓唐的雪。
他心头一颤,开口想说些什么,身侧的楚川却已伸手拿过了伤药,擦擦眼泪说:“还是有好人的。”
司酒的话就咽在喉间,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云唳回去时,白雪庭覆着眼纱的脸朝转了转,似乎正在注视他,语气低而缓:“玄阴令耗费大量精气,少主竟然还有力气出去?”
齐阙正在炼丹制药,说着风凉话:“当然是偷偷去看他那老相好,嗤,真是令人感动啊。”
云唳淡淡瞥了他一眼。
齐阙收起他冷嘲热讽的笑容,哼哼着继续炼丹,蒸腾的雾气拂过他刻薄阴鸷的眉眼。
白雪庭笑了一声:“不过没有想到,当年宗主据传封印的玄阴令,竟然是封印在少主身上。难怪仙门那群老古董遍寻不见,只是可惜啊……”
云唳蹙眉看他:“可惜什么?”
白雪庭眼纱覆盖下的唇薄而淡,唇形微微上扬,也就让他看上去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他此刻就用那种含笑的表情道:“可惜当年鲜有人知,宗主将玄阴令一分为二,一半用来修补鬼蜮结界,一半,目前看来是藏在少主身上。少主动用了这一半的玄阴令给了药宗一个教训,鬼蜮结界上的另一半受到影响,堵不住逸散的鬼气。”
“鬼蜮结界,再次破了。”
轻飘飘的话语宛如惊雷,炸响在云唳和整个仙门头顶。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似笼在一层血雾中,尖叫声凌乱,遍地硝烟,肉眼可及处俱是森然鬼气。
一道道泼溅的血痕洒在他凝固的眼底。
最终交错扭曲的回忆,俱化作荒城中,那柄凉得刺眼的利刃,穿透挡在他身前的司酒心脏。
“噗嗤——”
他的世界被潮水一般的鲜血淹没。
……
云栖鹤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神情恍惚惊惧,如同还深陷噩梦中,异常深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虚空某处。
“司酒……”
司辰欢刚一进门,便看到他这幅模样,忙放下新煎的汤药,快步走到他床前。
“我在。”
仿佛被这一声仿佛唤醒,云唳打了个激灵,涣散的瞳孔开始慢慢聚焦,轻而缓地转头,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司辰欢则担忧地抬手,直接去碰他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也没发热啊。
怎么看着有点傻了的样子?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个医修,云唳却透过他温热皮肤,确定了不是在做梦,心刹那间漏跳了一拍,接着越来越快、犹如擂鼓,失而复得的剧烈悸动让他胸膛急剧起伏,他一把抱住了人。
司辰欢猝不及防:“怎么了这是唔”。
未尽的话淹没在唇齿相接中。
云栖鹤初时吻得极凶,压榨了司辰欢胸腔里的每一丝空气,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抗议地双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人,然而云栖鹤宛如一座沉重高山,纹丝不动。
不过他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变得温柔缱绻,司辰欢得了喘息,抵在他胸前的手改为揪着他一角衣服,仰着白皙纤细的颈项,承受他碾磨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云栖鹤终于舍得分开,唇齿间带出几丝难舍的银线。
司辰欢靠在他肩侧,难耐喘息,呼出的热气拂过他脖颈,带得他垂下的发丝扬起些许弧度。
等呼吸平稳,司辰欢这才打量方才明显不对的竹马,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云栖鹤摇了摇头,埋首在他肩侧,声音有些闷:“做了个噩梦。”
司辰欢一愣,有些失笑,抬手搭在他后背,轻轻拍着,语气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诱哄:“没事的,我在呢。”
云唳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司辰欢,打量四周:“这是在、飞舟上?”
房间的窗外划过丝丝缕缕的白云,景物快速倒退。
司辰欢坐在床榻:“对,我们回鸿蒙书院。”
他顿了顿,开口时语气沉重了许多:“鬼蜮结界……突然破了,花缚暄来不及调查兵人解体的真相,带着器宗精英队伍,已赶往仙盟。”
云栖鹤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他重复了一便司辰欢的话:“鬼蜮结界、破了?”
司辰欢:“是啊,那日你昏睡不久,仙盟急令便传来器宗,因为宗门大火,外围升起了结界,急令直接撞碎结界,响彻在器宗上空,说是鬼蜮内的鬼气突然动荡,冲破了结界,急召器宗前去商议。”
云栖鹤静静听着,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绪。
司辰欢察觉出些许异样,抬手搭在他手背上,声音放缓:“你不用担心,仙盟已经在商量对策。”
云栖鹤摇了摇头,在司辰欢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缓缓勾唇,笑了起来,眸底却森寒一片,有股触目惊心的味道。
“结界,还是破了啊……”
他这一世丝毫没有动用封印在他身上的玄阴令,可鬼蜮结界依然破碎,甚至比上一世还提早了一年。
白雪庭,果然是你在搞鬼……
司辰欢猜不到云栖鹤在想什么,只觉得这笑容有些扭曲,只好转身将桌上的汤药端来:“先喝了这药吧,我新熬的。“
汤药呈现黑色,苦味扑面而来。
云栖鹤在这升腾起的热气中,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抬手,一饮而尽。
“花夫人呢?”
司辰欢:“楚川正在照顾师娘,但她还没醒。”
云栖鹤看出他的担心,安抚说:“花夫人虽然没有契约兵人,但她的血液滴到帛书上,多多少少受了反噬,不过没有性命之虞。”
司辰欢点头:“嗯,师娘的状态好多了,我们也马上回到书院,有师父在,师娘不会有事的。”
他将药碗放回桌上,拿出了一个玉匣,递给云栖鹤。
玉匣打开,静静躺着一枚流光溢彩的金丹。
虽然有结界封锁,但大乘期的威压还是逸散出来,让人不由想要倾倒。
云栖鹤看着那枚金丹,拿了起来。
司辰欢站在他身前,垂眼叹息:“云前辈终于,回来了。”-
昭山,鸿蒙书院。
他们不过离开几个月,如今看见周围熟悉景物,司辰欢只觉恍若隔世。
提前接到传信的楚逢尘,早就在高台等待他们。
飞舟一落地,他便迫不及待从出来的楚川手上,接过了昏迷不醒的花虞,匆匆朝房间赶去。
“师父……”司辰欢只来得及朝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
“你们先去休整,一个时辰后来厅堂见我。”
楚逢尘的声音遥遥传来。
司辰欢回了小院,院中景色依旧,房间纤尘不染,看来是楚逢尘命人打扫过了。
云栖鹤跟着他回房,身后是楚川。
楚川十分不满地打量着前者:“在外面也就罢了,怎么回了书院,这人还要黏着你?”
司辰欢无言以对,觉得楚川这时候都没看出来他们的关系,绝对是凭实力单身。
他走到云栖鹤身边,在楚川惊诧的目光下,踮脚,亲上了云栖鹤唇角。
一触即分。
云栖鹤狭长的眉尾轻挑,微微讶异地看向司辰欢,接着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神色间原本的清冷融化,垂眼缓缓笑了起来。
“……”
同他的表情截然相反,楚川整个人呆滞,看上去活像硬生生挨了一发九天玄雷。
司辰欢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楚川的眼珠子艰难转动:“你们两个……”
剩下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司辰欢拉起云栖鹤的手,在他的眼皮底下十指相扣,贴心地帮他补完未尽之语:“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
楚川的眼皮一挑,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在一起啊,挺好的……”
他都忘了自己跟着来的目的,僵硬转身,同手同脚离开。
“楚晚舟……”
“砰——”
司辰欢叫晚了一步,只能看着一脸空白的楚川直直撞上了院门,发出肉疼的磕碰声。
楚川捂着脑袋,一瘸一拐离开了。
云栖鹤一反往常对楚川的厌烦,贴心道:“他状态好像有点不好,要不我去送送他,仔细跟他说说我们在一起的经过?”
司辰欢瞥了他一眼,把他拉进房门:“行了,别去刺激楚晚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