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我早就觉得这齐阙不是好人了!”一间客栈内,楚川拍案而起,愤愤不平,“也怪我不够谨慎,竟然被他骗了去。”


    司辰欢坐在桌边,沉着脸,两条远山似的长眉纠结在一起,像在忍耐什么,他一言不发,只一杯一杯,灌着凉茶。


    云栖鹤立于窗边,天光勾勒出他高挑身影,他的目光落在司辰欢皱起的眉头,缓缓开口道:“齐阙此举,确实可恨。”


    他嘴上说着恨,神情却是冷淡,甚至带了丝自嘲。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认为。我看交换魂果后,你们便跟此人断绝关系,不要再来往了。”楚川如同找到了盟友,开口提议。


    “倒也不是”,司辰欢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碰撞声,表情看着有些烦躁,“我是气,这人怎么不把自己的苦衷告诉我们。”


    “……啊?”楚川惊诧看向他。


    云栖鹤平静的神色也微微一动。


    “齐阙如此费尽心思针对药宗,肯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就想凭着自己混入药宗,就他那金丹期,能顶什么事?还倨嘴葫芦啥也不说,明明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楚川听着,伸手要来探他额头。


    司辰欢一把打开:“行了我没发烧,也没说昏话。齐阙是把乌小姐和小寻至于险地,但他也料到了,无论是在场的你我,还是药宗长老,都不会真的让她们去死。”


    “那万一真死了怎么办?”楚川质疑。


    “所以我方才不是骂了他一顿!”司辰欢道,又添了一句,”你们俩以后有啥事,可别瞒我,明明大家一起,能想出更好办法的。”


    虽然说着大家,但他的眼神却始终落在云栖鹤身上。


    后者逆着光,半开的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阵阵冷风扬起发梢,拂过他露出一丝恍然的面容。


    “原来当时,你气的竟是这个……”几不可闻的呢喃,被冷风卷起,飘向窗外低沉的苍穹。


    ……


    层层乌云堆叠蔓延至天际,狂风席卷空荡长街,挟着一朵孤零零桃花,眼看花瓣要坠地时,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接住。


    那手骨节分明,瘦削有力,按理该是极好看的,此刻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淋漓鲜血滴答洒落。


    一碰到那桃花,粉红花瓣便也沾染了血腥。


    二十一岁的云唳皱了皱眉。


    他如今已鲜少有表情变化,洛家十五条人命都没让他有一丝波动,倒因为一朵花,心惊了一瞬。


    他看着桃瓣的余光间,忽然多出了一双瘦窄长靴,一片鲜红衣角。


    云唳抬起了头,看向出现在长街的司酒。


    临南城早已被设计封城,此刻满城除了他们,便是四处游荡的行尸,血腥、腐烂的气味,充斥整座城池。


    “你来做什么?”云唳下意识将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往身后一藏。


    然而下垂的视线在瞥见自己同样血迹斑斑的双手后,他愣了一瞬,忽而一笑。


    他还有什么好藏的呢?


    他早已不是那个孤鹤凌云、清风明月的玄阴门少主了。


    云唳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松开了握着花瓣的手,看着它飘落掉进尘埃。


    司酒着急上前:“仙盟已经派人来清缴行尸了,你快跟我走……你怎么受伤了?”


    他本欲去拉他的手,看清那遍布的伤痕时不免一顿。


    云唳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甚至还故意将淌血长剑往他眼下一放。


    “临南洛家的十五条人命,是我收的。”


    他垂着眼不去看司酒,视线只敢凝在他的一截衣摆处,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声音又快又轻,“我将洛家害死的人,全都转化成行尸,逼走了全城的人,但洛家外有结界,洛家人一个跑不掉,我就用这柄剑,将他们一一全杀了。”


    云唳手中的花逢君闪着清寒华光,戾气深重,他一边说,一边怀着难言心思,悄悄转动剑柄,光滑剑身在转到某个角度时,倒映出了一双清俊眉眼。


    此刻,那双远山似的长眉却是紧蹙,像在忍耐什么。


    云唳忽然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心慌。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心死,能坦然面对司酒的指责,怎料对方还没说什么,仅仅是一个皱眉,他便不能自已、丢盔卸甲。


    他恨司酒露出这般表情,更恨,让司酒失望的自己。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氛围,云唳几乎是得救一般看向身后。


    那是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只有为首一人未曾覆面,身形弱小,眉眼间带着股邪性。


    齐阙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司酒方向:“仙盟的人快来了,我们该走了。”


    司酒闻言,忍不住上前道:“云唳才不会跟你们走,他要跟我回家,是吧云唳?”


    他看向云唳,原本皱起的眉眼此刻带着几丝哀求:“洛家在临南城只手遮天,坏事做尽,我知你虽驱赶行尸,却从未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就连洛家的旁系也都让他们走了,只杀了真正作恶的十五人。”


    云唳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齐阙却嗤笑一声,玩味说:“小仙师,你这些天真的话留着给仙盟说吧,不过奉劝一句,可别自己、引火上身哦。”


    云唳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握紧长剑转身离开,只留给司酒一个决绝背影:“你走吧,我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他最后没有去看司辰的表情。


    只是在离开临南城后,他才回首眺望那座被乌云笼罩的城池,忽而对齐阙开口:“将那些行尸,都引出城吧。”


    齐阙不赞同说:“满城行尸还可以拖慢仙盟的脚步,此刻引出城,难道你就要收回它们身上的鬼气?”


    云唳没有回答。


    “你?”齐阙瞪大了眼,转而蹙眉,狐疑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还留在城中的小仙师?”


    云唳看向他的目光冷了几分。


    “行,我这就把行尸们引出来”,齐阙理智地没有多问,转过身后神色却也冷了下来。


    云唳并不在乎他的揣测,只是等他走后,方才一直蜷缩的手这才打开,那朵沾着泥点、还染着血迹的一瓣桃花,又皱巴巴回到了他手心。


    到底还是没舍得扔开。


    这点姝色倒映在他眼底,像是看见了司酒那截衣摆。


    那截因为闯过满城行尸,早已凌乱破损的衣摆。


    云唳不可遏制地埋进手心,瘦削的颈肩线条扯出孤傲弧度,他轻轻靠着那瓣桃花,脑海中再次浮现司酒远山似的长眉蹙起的表情。


    终于对他失望了吗?


    ……


    “我好疼啊……”云栖鹤看着自己手心,无意识地呢喃。


    “什么?”楚川叫了他半天,谁知道他第一反应便是喊疼。


    楚川下意识转身对司辰欢道:“他说他手疼。”


    司辰欢:“我听得见,你看看他手受伤了没。”


    楚川额角浮起青筋:“让我来叫人也就算了,他有没有受伤自己不会说?还有你,想看就自己看。”


    他不伺候了,一屁股坐到桌边,喝起茶来。


    司辰欢踹了他两脚,楚川老神在在,纹丝不动。


    司辰欢有些坐不住,最后没忍住,还是一步一步挪着走了过去,只是在几步开外时停住,抻长了脖子去看他喊疼的手。


    苍白修长,毫发无损,而且过于好看了。


    司辰欢咽了咽口水,缩回了脖子,却也知道云栖鹤也不是随意喊疼的人,于是表情自然地问道:“还疼吗?要不要吃些丹药?”


    云栖鹤落在手心的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中。


    司辰欢看着,生出些担忧来,叫了他名字“云栖鹤?”


    云栖鹤眨了眨眼,内心那股荒凉的悲痛渐渐退去,他缓缓抬头,看向司酒尚显稚嫩的脸,忽然笑了笑:“嗯,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


    年少事那点微末的自尊看得比天还高,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脆弱一面,不敢让自己沾过鲜血的手再去拥抱他。


    却也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直到废城中他替他挡下了那一剑……


    司辰欢愣怔着看向他弯起的唇角,那是个透着悲伤的笑。


    像是暖日下即将融化的雪。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趁着云栖鹤出去续茶,楚川窜到司辰欢身边,鬼鬼祟祟问:“你俩这是、闹矛盾了?”


    司辰欢还回想着云栖鹤方才那个笑容,那其中的莫名悲伤让他有些烦躁,像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经历了许多,面对楚川的询问,他只闷闷“嗯”了一声。


    楚川看他神色恹恹,误以为是在烦恼和云栖鹤的矛盾,登时“啧啧”两声,长臂一揽搭在他肩头:“说吧,闹什么矛盾了,哥替你找回场子。”


    司辰欢被他的大力带得往前一踉跄,当即肘击回去:“没事,不用你管。”


    楚川夸张地捂着自己胸口,倒嘶一口凉气,他哼了一声,觉得司小酒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语气酸道:“是,当然不用我管,你俩好得都同床共枕了,有点矛盾算什么,而我呢,也只能继续做个孤独的伤心人罢了。”


    司辰欢被他的语气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嘴角一抽:“不是,就、就跟他打了一架而已。”


    他说着,不觉感到耳根有些热,只好偏头过去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


    楚川拍案而起:“云唳竟然还敢打你?反了他了。”


    “不是,你小声点”,这哨子精声音简直震耳欲聋,司辰欢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其实,应该算我先动的手。”


    毕竟当时是他中了情毒,估计那啥上脑,直接把人霸王硬上弓了。


    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司辰欢脸色更红,越发变扭,不知道该怎面对云栖鹤。


    “那肯定也是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你这么好脾气的人都能动手,瞧,你看提到这事,你还能气得脸发红呢。”楚川道。


    “闭嘴吧你”,司辰欢直接上手,企图捂死他。


    楚川闪身躲过,司辰欢又反手抓住了欲逃的肩膀,一把掼在桌上。


    “你耍赖!你一个元婴期还来欺负我们这些小金丹!”


    司辰欢被他哇哇乱叫吵得头疼,警告似的拍了拍他脸:“给我闭嘴”。


    听出他话中的不耐,楚川识时务地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动作。


    司辰欢这才放开他,不忘叮嘱一声:“对了,云栖鹤恢复灵力一事,千万保密。”


    楚川:“嗯嗯唔唔”。


    “说话”。


    楚川得了允许,当即拍胸保证:“那当然了,我又不是什么傻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不知道嘛!”


    虽然他很讨厌云唳了,但也知道这位前玄阴门少主恢复灵力一事传出去,会给他、司酒以及鸿蒙书院,引来多大的麻烦。


    司辰欢闻言,看了他一眼。


    “喂喂,你这个怀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楚川十分不满。


    恰好云栖鹤回来,手中端着茶鹤一碟零嘴。


    两人这才消停。


    云栖鹤给司辰欢倒了茶,并把碟子放到他手边,然后说出自己刚才在楼下打听的消息:“如今城内还戒严,只入不出,大批药宗弟子往乱葬岗那边去了,天音门那边,据说怕药宗人手不够,抽调了百来位弟子协助。”


    司辰欢吃零嘴的手一顿,敏锐嗅到了两个门派的火药味。


    “也是,毕竟苏幼鱼差点在药宗的地界遇难,天音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司辰欢说着,胳膊肘杵了杵旁边忽然安静下来的楚川:“你要是担心苏姑娘,不如直接去找她。”


    楚川从沉思中回过神,嘴硬道:“谁担心她,我看你是想和云栖鹤过二人世界,把我支走吧。”


    司辰欢刚吃进嘴里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感觉到一边云栖鹤投来的视线,他没回头,只踹了楚川一脚:“别给我胡说八道,对了,乌小姐她们呢?”


    话题转变得突兀,云栖鹤从他那故作镇定的侧脸上收回,开口道:“已被药宗弟子安排进了别院,但天音门那边也派了弟子去保护。”


    有苏幼鱼的人在,药宗不至于这么蠢会把证人杀了,司辰欢放下心来。


    云栖鹤继续道:“不过,如今药宗在丹枫城驻点的分部忙得团团转,短时间怕是不能将魂果颁给齐阙了。”


    司辰欢皱了皱眉,只好让云栖鹤给齐阙传信,让他向药宗早些讨要魂果,毕竟小八还等着救命。


    入夜。


    司辰欢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榻上,他的房间恰好临街,窗户半开,隔着一层薄薄纱罩,恰好看见有一抹青色影子踩着瓦片一掠而过。


    司辰欢微微起身,掀开床幔,看着那道熟悉的青影消失在天边。


    他笑了一声,说好的不去找苏姑娘呢。


    司辰欢感慨了一下少年心事,然后又倒回床榻,盯着头顶素白床帐,一时没了睡意。


    他的房间在中间,如今楚川趁夜离开,便只剩下另一边的云栖鹤。


    一想到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司辰欢的身体便控制不住的发紧,又冒出些异样的痒。


    在洗髓池丹毒发作的那些记忆,他丝毫不记得,但从自己身上遍布的那些痕迹,以及身后还隐隐作痛的地方,可能那场面画出来也是能媲美香艳话本《温香玉》的。


    司辰欢想到这,愤愤地来回转动,岂有此理,当年不给他看香艳话本就算了,现在自己的香艳场面他抖不记得。


    不对,司辰欢拍了拍自己莫名发烫的脸蛋,两只黑亮的眼在幽深床榻间像是猫眼一般,他才不想知道当时发生的事呢!


    司辰欢为自己方才冒出的念头感到些许羞耻,烙饼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体却因为方才的想法渐渐有些发热。


    许是越是不想,脑海却越是浮现对方的影子,连原本有些忘却的、四年前的惊鸿一瞥又在他脑海中荡开了笔墨。


    那是十六岁格外燥热的夏天。


    当时经历了药宗山谷发现行尸一事后,云唳便一直留在玄阴门,足足过了大半年才回来。


    昭山的满山桃花此刻已经变作累累果实,粉红娇嫩的桃子挂了满枝,惹人垂涎。


    “哈哈哈,我摘的比你多,你输了,快替我抄宗规!”


    “你修为比我高,本来就要多摘好吧。”


    两道人影从茂密桃林中钻出来,其中一位一身红衣十分耀眼,他肩背格外瘦削,带着股说不出的轻盈,头上、衣摆沾了落叶尤自不知,只顾着举起两枚储物戒眉飞色舞地说:“哈,愿赌服输。”


    说着一转身,便看见了山道边俏生生而立的白衣少年。


    那抹得意在他脸上戛然而止,云唳能清晰看到他清澈灵动的双眼一睁,本就勾起的唇角更加上扬,一把丢开储物戒朝他飞奔而来。


    “云唳——”


    他张开手臂接住这近乎飞扑的少年,对方的灿烂笑容在太阳下格外耀眼,红衣飞扬。


    两人抱了个结结实实。


    “云唳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司辰欢埋在他肩头,上扬的尾音像是在撒娇,“你再不回来,楚川都要将满山的桃子吃完啦。”


    “淦,司小酒你又污蔑我!”楚川在身后捡起他乱丢的储物戒,一走近便听到这从天而降的黑锅,喊冤道,“昨天谁偷偷在书院吃了整整一箩筐的桃子,呵呵,那桃核还堆在夫子的案上等着给我爹告状呢。”


    司酒原本还闻着云唳身上熟悉的香味,闻言一转身,抬脚朝楚川踹去:“你还好意思说,夫子都站在窗外了你还只顾着跟我抢桃子,现在好了吧,两个人都要罚抄。”


    说着又转身看云唳,眼角都耷拉下来,颇为可怜,“要是你在,肯定不会发生这种倒霉事。”


    怀中变得空荡,云唳抿了抿唇,放下手来。


    他抬起眼,在两人身上巡视,眉心微微一蹙:“所以,你们俩在书院里吃东西?”


    然后眼神锁定住云酒,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听得人一阵脊背发凉,“还不认真温习功课,又被罚抄?”


    司辰欢装可怜的表情一僵,被卷王支配的恐惧又冒了出来,他讨好似的拉起云唳的手:“这不是夏日热暑,满卷的之乎者也看得人昏昏欲睡,我就想着,吃饱了才好有力气看书嘛,而且我为了赔罪,特意来和楚川摘了两个储物戒的桃子,准备送给夫子呢。”


    天气热,他手心的温度也格外高,像一个小火炉塞进他手里,还不安分地捏来捏去,话题偏到了一边,“可恶,怎么你的手就冰冰凉凉,一点都不热呢。”


    “够了啊你们俩,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小心我告诉夫子”,楚川看不下去了,对着两人翻了个白眼。


    司辰欢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别理他,对了云唳,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走——”


    他像个急于分享玩具的小孩,拉着人便朝桃林深处跑去,身后扬起的衣摆跳跃着点点阳光,如同燃起了火,带着他手心的炽热,一路烧到了云唳的心上,烫得鼓噪如蝉鸣。


    “我也很想你”。


    司酒听到了这一句近乎耳语的思念,微微偏过头来,笑得神采飞扬,“那当然,我就知道你也想死我了。”


    “喂,等等我啊——”楚川在他们身后大叫。


    穿过茂密桃林和一片蓊蓊郁郁的山林后,哗哗水声似有若无,待拂开眼前枝叶后,满目的绿意间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湿润水汽扑面而来。


    只见眼前爬满幽绿青苔的山壁上,一道瀑布直泻而下,形成一汪宽大清澈的深谭,潭水中还有几尾憨态可掬的彩色锦鲤游荡。


    司酒把他拉到潭边,得意说:“我本来想去找夫子赔罪,谁知道恰好看到他鬼鬼祟祟来这山林间,没想到竟是偷偷把他那几条心爱的锦鲤养到这方好去处,我跟楚川试过了,这水可凉可舒服了,最适合夏天来泡澡。”


    云唳听到他说泡澡,下意识便道:“不行”,还想拉着他的手回去。


    司酒误以为他是要告夫子,跟楚川使了个眼神,随后一把抱住了他,趁着人愣住的时候身体一个后倒,楚川配合着上前狠狠一推。


    “砰——”


    水花四溅,锦鲤们惊得纷纷逃窜。


    “哈哈哈哈”,少年的笑声清越又狡黠,“这回你也泡澡了,可不能告诉夫子了。”


    他如鱼儿入水,三两下便将湿透的上衣剥了干净,然后回头去看云唳,视线却顿了顿。


    云唳猝不及防被拖下水,呛了几口,此时才从水面浮出,一手将湿透的发全都捋到脑后,露出漂亮到惊人的眉眼。


    他乌黑长发蜿蜒,紧贴着鬓角、脖颈,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那双淡漠狭长的眼许是没反应过来,露着几分茫然,呆呆地看着司酒。


    像是勾人的水妖一般。


    司酒舔了舔唇,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心跳声在四周蝉鸣间不住加快。


    “我也来啦——”楚川没察觉到两人的气氛,鬼叫一声,特别豪放地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甩开衣服往下跳,还十分坏心眼地冲着司酒的方向而来。


    司酒还没看清,身前便多了一人,抱着他离开。


    “砰——”第二道高高飞溅的水花在身侧散开。


    司辰欢在漫天晶莹的水花中勉强睁开眼,对上云唳垂下的视线,他那张漂亮到鬼魅的脸镀上了一层光晕,看得司酒有些头晕目眩,在察觉到他还想推开自己时,司酒下意识抓紧对方的手臂缠了上去。


    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服,两人身体紧贴,冰凉的潭水温柔地簇拥着他们,忽然,司酒感受到了一阵异样的热度。


    他垂眼看去,清澈的潭水一览无余,湿透的衣衫清晰勾勒出对方腿间的庞然大物。


    只是匆匆一瞥,司酒便被推开,扬起的白衣遮挡了视线,再次看清时,云唳已经用冬日的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飞速朝外掠去,瞬息没了踪影。


    “不就是洗个澡,云唳怎么跟黄花大闺女似的”,楚川开口嘲笑。


    司酒却说不出话来,只觉自己腿间方才被抵住的皮肤还残留着热意,他耳边鼓噪,血液倒流直窜上头。


    那一年的夏日,格外滚烫。


    司辰欢一手搭在眉心,看着素白床帐,逐渐发热的身体似乎也回到了那日的温度。


    一想到无意间瞥到的庞然大物,他的手下移,盖住了自己的眼,渐渐的,胸膛起伏变大,呼吸也异样急促起来。


    察觉到身体变化,司辰欢猛地挪开手,鲤鱼打挺坐起,眼睛瞪大不可置信,不对,他怎么会……难道是身体的丹毒还没彻底解除吗?!


    一墙之外,云栖鹤听着隔壁人辗转反侧的声音,几乎能想到对方纠结苦恼的神态。


    他唇边不免多了丝苦笑。


    这几天,司辰欢的态度变化云栖鹤心知肚明,却又不敢点破,怕打破表明上的平和。


    其实他该知足的,在发生那样的事后,司辰欢却仍然把他的朋友对待,已然是一件幸事。


    可人大抵是贪婪的,痴心妄想要得到更多……


    耳边的翻动声停止,接着是一声极细微的屋瓦碰撞声,像是有人轻轻踩在了上面,几声起落后便彻底归入平静。


    云栖鹤忙起身立于窗前,只来得及看到消失在天边长街的一点身影,他想也没想,翻身跟了上去。


    “你确定,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丹毒残留?”


    文京墨别院内,司辰欢坐在他对面,伸手给他把脉,另一只手按了按胸口,忧心忡忡说,“可我总觉得,我身上还有点后遗症。”


    文京墨的职业素养十分良好,并未对司辰欢的质疑表现出不满,他摸了摸对方刚给的诊金,和颜悦色问:“具体是哪方面的后遗症呢?”


    “这个嘛……”


    具体是大半夜躺床上想他竹马结果想那啥的后遗症。


    司辰欢当然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其辞:“唔,直觉。”


    “……”


    文京墨扫过他明显闪躲的眼神,抬手再次把了把脉,从善如流道:“嗯,好像确实有些心火炽盛,但问题不大,给你开些清心凝神的药即可。”


    司辰欢眼睛一亮,迭声道:“可以可以”。


    “但这药费嘛……”


    司辰欢又掏了几块灵石过去:“不是问题。”


    文京墨乐呵呵收下,当场给了他一瓶丹药,顺带开口提醒:“丹枫城这几天乱得很,晚上就别乱跑了,还有齐阙的那枚魂果,因为行尸一事,恐怕还要等些时日,你把小八拿出来,我给它扎几针延缓一下毒素。”


    司辰欢道了声谢,把几近浑身漆黑的小八拿了出来。


    文京墨手上出现几根银针,晕着灵力扎进小八体内,几乎过了一炷香时间,他便收了起来:“好了,最后还能坚持十天,差不多能等到魂果,到时候直接给它服用即可。”


    司辰欢心疼地抱起小八,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


    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一角白色衣袍又出现在门外。


    来者身形高挑,神色淡漠,抬脚迈过门槛,坐在了司辰欢方才的位置。


    文京墨并不意外云栖鹤的到来,只是,他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暗暗心惊,如此悄无声息的隐匿,竟然连他和司辰欢都察觉不到。


    “他的身体,没出什么问题吧?”云栖鹤看向文森京墨。


    “咳咳,我们药修是有职业操守的,不能随意把客人的隐私说出来”,文京墨婉拒。


    “这次秘境比赛,我们发现了药宗的洗髓池,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到。”云栖鹤表情平淡地丢下一个惊天信息。


    文京墨第一反应是荒诞,但很快联想到齐阙和司辰欢都不明所以地快速进阶,眼神渐渐炽热起来,瞬间把司辰欢卖了个干净:“司道友担心自己身上的化灵散没消除干净,但把脉一看,只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些心火炽热容易咳咳情动,我为了安抚他,便给他开了些清心凝神的丹药,绝对没有趁机乱收钱。”


    文京墨并不知道三人在谷底的事情,同其他人一样只以为司辰欢身上只是单纯的化灵散。


    他表情诚恳,就差赌咒发誓,只是说着说着,却见对面的人神情一动。


    就像是,万里冰封的江水忽然出现了融化的裂隙。


    “心火炽热,容易、情动?”云栖鹤咀嚼这八个字,想到方才那人的辗转反侧,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云兄,所以这洗髓池、是在哪呢?”


    文京墨开口提醒他。


    云栖鹤压下心中猜想,怕又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欢喜,他对文京墨道:“把药宗的全部地图给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文京墨的眼神立马变了,警惕地盯着他,周围的空气在不断逸散的威压中渐渐稀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文京墨一字一句道。


    云栖鹤却丝毫不受他威压的影响,好整以暇地同他对上视线:“反正你也不是那么喜欢药宗,不是吗?”


    上辈子这位药宗的天才小师叔,本该前途坦荡,却离奇死在药宗的禁地落镜陵中,被打为居心叵测的邪修曝尸荒野。


    想来,此人在药宗也是别有目的的。


    文京墨听他此言,神色几经变化,最后一咬牙,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方泛黄的绢布,绢布打开,秀丽的笔触线条勾勒出复杂的地形。


    云栖和伸手去拿,一扯却没扯动。


    他抬眼,两人视线在空中交触。


    文京墨那张向来客套和善的商人嘴脸,此刻却流露出一种真切的笑意来,那笑容正如这泛黄的绢布,带着点回忆岁月的感伤。


    “你许是不知,我身为宗主小徒弟,自幼却是白姝师姐教导我修炼丹术。师姐心地善良,在药宗帮助过不少低阶弟子,只是她心思纯善,又天赋异禀遭人嫉妒,当年她研制出化墨丹解仙门之困,药宗岂能不知鬼蜮会因此事记恨上白师姐?可非但没有派人保护,反而还以救治灾民为由,将她派到偏远城池,最终被鬼蜮掳走……这张地图,是我在其他弟子去师姐房间搜寻之前,提前藏起来的。”


    云栖鹤的手落在那些秀丽笔触上,这地图,竟是他母亲所画的?


    文京墨抬手,点了点其中一个被圈画出来的地方,声音压低了些,语气中含着忌惮:“此处为药宗禁地落镜陵,你应当也听说过,此地专门以秘制水影镇压生前大奸大恶之徒,避免诈尸祸害四方,之前我一直不知师姐为何独独将它圈出,直到二十年前,也就是师姐受伤要回药宗治疗,我凭着地图标出的密道跟着护送师姐的队伍,最后,却是消失在了此处。”


    云栖鹤眼神一凛。


    前世尚未来得及发现的秘密让他微微顿住,在心底交织出一盘阴谋的大局。


    所以,上一世的文京墨,便是想去探查禁地,结果却失败横死。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他冰冷的眼神落在文京墨身上。


    “别这么看着我,没礼貌的家伙,按照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小师叔”,文京墨微微一笑,无奈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这四周的结界,是你撑起来的吧?你既然已经恢复了灵力,而且想要追查真相,与其你胡乱探索,还不如我把师姐的遗物归还于你。”


    他说着,松开了拿着绢布的手。


    云栖鹤拿过绢布,视线落在那些纠缠复杂的线条上,珍而重之地小心叠好,收进储物戒中。


    按照约定,他把洗髓池的位置和进入的方法告诉了文京墨,说完便想离开。


    “等等”,文京墨叫住了人,手中出现一个粉红色的丹药瓶,在云栖鹤不解看过来时,挤眉弄眼道,“作为小师叔,还没给你见面礼呢,我看你与那司辰欢情投意合,估计很快会用上、咳咳润滑之物,这瓶润滑膏是我亲手调制,造价不菲,今日就送给你当见面礼了。”


    云栖鹤在原地顿住,露出难言表情。


    正当文京墨以为年轻人害羞不好意思收下的时候,他几步上前接过那丹药,再开口时的语气客气了许多:“还有吗,我可以买。”


    “……”


    贤侄,是我低估你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一连三日,楚川尚未回来,便先等来齐阙的消息:魂果需要他回药宗后才能给予。


    “是白落葵从中作梗”,文京墨也听说了消息,趁夜赶到客栈,侧脸在枝灯笼罩下皱着眉头。


    “药师大赛中出现的青纱帐乃药宗特制毒丹,虽然罪名安在了一个小弟子身上,但长老们都知道同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还有行尸一事,她这一次难逃罪责,更加记恨你们,于是故意拖延时间。”


    司辰欢手中捧着浑身几近漆黑的小八,忧心忡忡:“那怎么办?齐阙若是进了药宗,何时才能见到人?”


    大宗门宗规森严,莫说无召不得私自下山,就连传送东西,也会受到层层检查,若白落葵有心,轻而易举便能拦截下来。


    “不过,你们可以跟着一起回药宗。”文京墨话音一转,“虽然内门难入,但如果只是外门,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委屈你们罢了。”


    司辰欢着急救人,答应了下来。


    一日后,司辰欢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短打,再看看身前望不到边的葱郁药田,想把文京墨杀了的心都有了。


    他口中的办法便是让司辰欢和云栖鹤扮作普通药农,趁着药宗每年一度的采摘药草时节混入外门。


    但问题是,药田开阔,一览无余,为避免药农私带,管事将人分为多个小组,小组四人互相监督,举报行为有异者还可以加钱,更别说来往管事巡逻得紧,根本不给人用灵力作弊的时间。


    司辰欢虽未干过农活,但他毕竟是元婴期修士,体力惊人,心里骂骂咧咧,却没耽误手上采药,很快药篓里的药便装满了。


    云栖鹤便将自己才盖了浅浅一层底的药篓递过来。


    司辰欢斜乜他一眼。


    云栖鹤压低声音,俯耳道:“你修为晋升太快,肉身强度虽经过洗髓池淬炼,但也需要多加锻炼才是。”


    司辰欢并不信,只觉这咸鱼是想唬自己替他干活。


    但云栖鹤说完后,又轻轻加了一句,“好阿酒,帮帮我。”


    呼吸顺着风,吹动司辰欢耳边鬓发,他心弦如田中草尖,轻轻晃动。


    “咳,给我吧”,司辰欢侧过头,遮住了自己有些发红的耳尖,他将自己装满的药篓塞到云栖鹤怀里,又勾过那少得可怜的药篓,打发他去田垄上坐着。


    和他们一组的药农惊讶打量着两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看见司辰欢勤勤恳恳采药,而云栖鹤敛衣坐在田垄上、时不时还来给人送水后,其中一人一拍大腿,以自以为小声其实早已暴露的音量道:“老子知道了,这不就是俺和俺家婆娘的日常嘛。”


    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他们,露出了然神色。


    司辰欢:“……”


    他正接过云栖鹤递过来的水壶,一时喝也不是,不喝又显得把这话当真了。


    云栖鹤眼中沁出笑意,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还要偏头去问:“怎么了?”


    司辰欢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轻轻哼了一声,将水壶丢他怀里,“我不渴,我还能再采十亩地!”


    语气有力,引来巡逻管事的赞赏,另外两人见他干活如此卖力,也歇了心思抓紧干活。


    毕竟药宗的工钱是按地算,一亩地能一块下品灵石,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太阳西斜,橘红色的日光照耀在葱郁药田中,草叶尖跃动着点点光芒。


    司辰欢直起身,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脸颊透着红,即便遮了一层假面,那熠熠生辉的眸子仍引来不少人注视。


    一道身影却挡住了窥探的目光,云栖鹤再次递过水壶:“喝吧。”


    司辰欢这次没拒绝,抬手饮尽,一些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滚落过喉结位置,再没入看不见的衣领中。


    云栖鹤眼神一暗。


    司辰欢不觉,他将水壶归还,享受着日暮时分田野清爽凉风,感到难得的畅意:“你说得对,许是好久未曾练剑了,这身体动一下,确实筋骨活络得多。”


    云栖鹤接过水壶,又递给他一方雪白手帕拭汗,闻言,忽然道:“你莫不是想那方凌霄了?”


    司辰欢讶然:“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说到一半,他注意到云栖鹤抬头的动作,转身望去,便见一轮浑圆落日中,一艘无比低调的黑色飞舟破开融金光线,缓缓驶入灵田尽头连绵起伏的内门群山,飞舟上凌空立着一人,虽面目不清,但那熟悉的精悍身形轮廓,分明是方凌霄无疑。


    “剑宗怎么来人了?”司辰欢更关注方凌霄的来意,堂堂剑宗大弟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药宗。


    云栖鹤见他沉思,神色和缓道:“不想了,管事让我们过去了。”


    飞舟上,方凌霄正沉思该如何调查药宗,忽然感觉到一股注视,他垂眼向下望去。


    穿过薄云清风,只见万顷灵田间散落着蚂蚁般大小的人影,都身着麻衣、肩背药篓,没有丝毫异样,向来是他的错觉。


    “师兄,看什么呢?”一身形单薄的少年上前,他额间系着二指宽的黑色云纹抹额,一双稍显稚嫩的眼却凌厉无比。


    方凌霄看到他,收起心里方才那股悸动,语气无奈道:“陆蓬,此次事关药宗,你本不该跟来淌这滩浑水的。”


    陆蓬脊背挺直,如一柄临渊孤剑,他冷笑了两声:“我平生最恨魑魅魍魉,若药宗真的跟行尸一事有关,大师兄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来。”


    方凌霄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剑宗的黑色飞舟渐渐消失在内门拔地而起的层层山峰间。


    司辰欢这会却顾不上推测剑宗来意了,因为管事安排他们的住处时,司辰欢才知道给药农的木屋竟然还是大通铺!


    文京墨该不会是故意的。


    虽然司辰欢也不是扭捏之人,更是连幕天席地也睡过,但,他余光一瞥身边的云栖鹤,这人咸鱼得很,又有些洁癖讲究,就连出门在外储物戒里也打包了藤椅软被等物,让他去睡大通铺……司辰欢总觉得充满了违和。


    他于是等着管事说完事情,正想离开时,偷偷上前跟管事商量,想花点灵石换个单独开辟的小屋。


    药宗是免费提供住宿,毕竟药农们来做工主要是为了银钱,几乎没有人提出单独居住,管事一听这奇怪的要求,不由开始打量起他。


    司辰欢舔了舔唇,一咬牙悄声道:“我同我那位……咳咳其实是伴侣,只是家人不同意,偷跑了出来,所以这住通铺有些不方便,您看行个方便?”


    他将今日刚结的十块下品灵石都塞给了管事。


    那管事怀疑神色褪去,掂量手中灵石,浮现了点笑意:“年轻人呐,白天干完了活晚上还有力气,行吧,你们就住最外围那层木屋吧。”


    司辰欢假装听不懂管事话中的狎昵,得了木屋的钥匙,便转身过来拉着云栖鹤往里走。


    “凭什么他们能单独住一间?”看到只有他们两人停在一间小屋前,有人不忿开口。


    “哎都是同伴,别伤了和气”,有老好人打着圆场。


    司辰欢侧头看去,那老好人还是个熟人,正是同他们分在一组的一个中年男人,司辰欢记得他好像叫老莫。


    管事听见了这骚动,过来说了句“人家是花钱的”,最开始那人悻悻闭上了嘴,老莫想到什么,跟四下里的人指了指他们方向,又用两个大拇指碰了碰,含意明显,其余众人都恍然大悟。


    司辰欢:“……”


    他不想再看,推着还站着不动的云栖鹤入了门。


    木屋设在灵田边上的一片空地,他们这一间处在边缘,明显小了许多,陈设简陋,只有一张通铺和一张桌子,拾掇得却干净。


    云栖鹤一入门,当先设了结界,接着床榻、软被、枕头、帷帘,还拿了一张小几设在床榻,然后是整套的茶具。


    这一番操作下来,原本简陋的木屋都堂皇了几分。


    司辰欢站在原地看他动作,心想幸好没让这人睡大通铺,要不然这娇气劲,怎么受得了。


    却听云栖鹤忽然问道:“你刚才是怎么说服管事的?”


    司辰欢身体一僵,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其实也简单,只是给管事塞灵石。”


    “是吗?”云栖鹤半倚在床榻上,白色帷帘半垂,他此刻撤了假面,一张漂亮的脸在高床软枕簇拥下,透出几分欲来。


    他微微偏头,自帷帘后露出那双狭长潋滟的眼。


    “难道不是说,你我是私奔的伴侣?”


    轰——


    司辰欢只觉挨了一发九天玄雷,整个人被劈得头晕目眩,脸颊也红得不正常。


    他、他怎么忘了云栖鹤也恢复修为,以方才的微末距离,修士肯定探听得一清二楚。


    该死,他方才脑子是被驴踢了嘛,这么多借口,怎么偏偏找了一个最解释不清的!


    “我、我……我突然想到有点事,出去一下”,司辰欢支吾片刻,实在憋不出话来,便想溜之大吉。


    一只手却从身后按住他方才开了一隙的木门,将门重新合拢,充满压迫力的身躯自身后迫近


    “跑什么?”压低的声音响在耳际,像是浮冰碎裂,激得司辰欢一颤,耳后连带着细白脖颈,也染上了绯色。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云栖鹤垂眼,将司辰欢的反应纳入眼底,指尖的轻颤却暴露了与他冷静外表不相符合的紧张。


    他手指蜷缩片刻,还是抬手,缓缓抚在司辰欢一片绯红的后脖处,微微用力,让他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那片皮肤软而烫,同云栖鹤微凉的指尖相触,司辰欢只觉如过电一般,浑身都泛着一层细密的痒。


    空气因距离的过于靠近而变得稀薄灼热,司辰欢能看到自己在云栖鹤瞳孔中的倒影,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这双眼曾因自己露出目眩神迷的时刻,那是……他们在洗髓池欢好的时刻。


    司辰欢面色更红,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这惹人怜爱的情态,他后背紧贴着门,退无可退,想要逃开,却被云栖鹤看似清瘦实则精壮的手臂拦住去路,只得困在这逼仄空间中。


    “嗯?”云栖鹤轻哼一声,手心却还在摩挲他后颈软肉,原本微凉的掌心也渐渐染上滚烫,每一次触碰都带起司辰欢情不自禁得瑟缩,却偏偏避无可避。


    “为什么,说你我是伴侣?”云栖鹤像是得不到答案便不罢休的模样,头更低向司辰欢,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司辰欢在这潮热中鼻尖沁出了点细汗,微微黏腻的、湿润的汗水便同云栖鹤碰在了一处。


    说不清是谁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司辰欢原本躲闪的眼神猝不及防撞见云栖鹤那深黑眸子间,被里面暗藏的翻涌情绪心惊一瞬。


    那像是……苦苦压抑了经年累月而不可得的情愫。


    司辰欢这浓烈深沉的眼神所蛊惑,殷红的唇瓣微张。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我……”


    司辰欢的呼吸灼热而克制,他仰着头,带着水色的目光看向云栖鹤。


    微张的唇瓣能看到一点红舌,与雪白牙齿碰撞间,发出短促又茫然的几个音节“我其实……”


    骤然亮起的白光打断了他的话。


    司辰欢愣了一瞬,然后迅速看向腰间的传讯令牌。


    “楚川传信了?!”


    司辰欢从未如此感谢过楚晚舟,他眼中水色迅速消退,一把推开身前的云栖鹤,坐在简陋小桌边拿出传讯令牌,不去看云栖鹤。


    他低着头,假意看信,实则缓缓吐出好几口长气,待心绪稍定,这才认真打量起传讯令牌。


    楚川的信又臭又长,几乎四分之三都在控诉他和云栖鹤把自己抛弃而过二人世界的。


    司辰欢的目光在这个“二人世界”上停留几秒,耳尖原本消退的热意又有袭来趋势,他愤愤想,这楚晚舟不知从哪学来的词,简直胡说八道。


    后面部分则正常许多,包含了许多重要信息,大抵是从苏幼鱼那得知的。


    司辰欢扫到一处,暂时忘了微妙气氛,惊喜出声:“太好了,乌小姐她们被接到苏家的地盘,保护起来了。”


    一时没有回应。


    司辰欢下意识抬头,却不知何时,云栖鹤已站在了他身前,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同他对上眼神时,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司辰欢拿着令牌的手微微一顿,有些不自在,他侧过头,避开云栖鹤视线,再次开口时没了方才的轻快。


    “天音门走了一步好棋,率先将丹枫城出现行尸一事上报仙盟。如今三宗鼎立,关系却称不上和谐,当下执牛耳者为药宗,剑宗和器宗想必目标一致。行尸一事爆出,药宗宗主为避嫌,已提前几日离开药宗去往仙盟殿了,任由剑宗和器宗派弟子来探查,难怪今日会有剑宗的飞舟前来。”


    余光中有白衣拂过,云栖鹤已坐在了他对面,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药宗宗主不在宗门?”


    司辰欢忍不住抬头,在烛光跃动间看向他的侧脸,只见他神情温和,眸色沉而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方才那股浓烈到足以将人溺毙的情愫,仿佛晨间云雾一般,被阳光一照,便杳无痕迹。


    司辰欢有刹那的晃神,按理来说他应该感到庆幸,但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又生出些不甘。


    好像方才意乱情迷的人,只有自己一样。


    “怎么了?”


    察觉到他停留的注视,云栖鹤偏过头来,看向他。


    还问我怎么了?


    司辰欢那点不甘就化作了闷气,“没什么,你自己看吧。”


    他将令牌丢到云栖鹤怀里,在对方不解的注视下,脱掉外面一层麻衣,然后施了个清尘诀,穿着雪白的里衣扑到软榻中,三两下将锦被卷成一团,只留给云栖鹤一个后脑勺:“我累了,休息吧。”


    司辰欢其实也不想跟他同睡一张床,但看了看木屋原本那张硬邦邦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的床板,再看看云栖鹤堆出来的高床软枕,司辰欢纠结了几秒,还是从心地扑到软榻中,柔软如云端的触感让他心中郁闷消散不少,司辰欢没忍住用脸蹭了蹭雪白枕头,舒服地眼睛眯起,像一只慵懒的猫。


    身后有衣服的窸窣声响起。


    司辰欢的动作稍停,意识到是云栖鹤。


    原本放松的脊背又不受控制的僵住。


    人影逐渐笼罩在他身上,直至完全盖住,司辰欢手指蜷缩,紧抓着床被,他将自己挪腾到床榻边缘,直到抵住墙,然后转身,露出的眼睛黑而亮,在昏暗床帷间漾着细碎的光。


    “为了咱俩都睡得舒服,不许越过此剑。”


    他把花逢君从储物戒中取出,“啪”地一下盖到床正中央,楚河汉街一般分出左右两边。


    云栖鹤同样脱去了外衣,高束的马尾散落,有几缕搭在肩前,雪白的里衣柔和了冷硬眉目,显出不同于白日的恬静。


    他垂下视线时,长而直的睫羽在眼睑下投射淡淡的青翳,挺直的鼻梁划分了明暗交界,于是浓墨重彩的五官便显得更加深邃,他听到司辰欢的话时,薄而淡的唇轻轻一抿。


    那动作有股说不出来的……欲。


    当这个字眼在脑海中冒出,司辰欢呼吸都停顿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直勾勾地盯着人嘴巴瞧,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他面颊热意再次浮现,偏偏后背抵着墙,无处可逃,只好将自己的脸埋进被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的视线强行从云栖鹤那张仿若艳鬼的脸上挪开,划过头顶雪白床帷,看到了旁边的花逢君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玲珑剑鞘好像在微微颤动。


    像是,花逢君在颤抖一样。


    咦?


    司辰欢惊疑一瞬,还待细看,床榻却微微下陷,另一边已经有人掀被上床。


    “好。”


    淡淡的一个字,响在幽静私密的床帷中。


    司辰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栖鹤是在回应他“不许越过此剑”的话。


    原本还想查探花逢君的心思全无,司辰欢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云栖鹤,嘟囔了一句“你知道就好”,然后再不出声,像是去会周公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当夜色更浓时,司辰欢烦躁地睁开眼,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不仅半点睡意全无,心底还像有一只猫爪在挠搔,痒得他恨不得辗转反侧,然而他却动也不敢动,生怕云栖鹤发现他还没睡。


    不对,没睡就没睡,他这么心虚干吗?


    许是巧合,当他这么想时,身后传来声音:“还未睡吗?”


    司辰欢恹恹回他:“已经睡着了。”


    低笑声响起。


    因为距离相近,那笑声显得格外明显。


    司辰欢忍不住转过身来,很是不忿:“笑什么?”


    自己在这心绪不宁,他却还笑得出来。


    然而这一眼,却直直撞入云栖鹤如漆黑深渊的眼眸中。


    那眼神很难形容,像是隐藏着什么未知危险,又蛊惑着、引诱着让人想要跳入其中,找寻主人深埋其间、不为人所知的心思。


    “司酒,你身上的情毒早已解了。”


    司辰欢在他的注视下,咽了咽口水,露在被子外的眼神飘忽,“对,怎么了,你不会还想要我感谢你吧?”


    他一紧张,话说得便多,想要以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云栖鹤朝他靠近,越过了约定距离。


    “喂……”司辰欢刚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原本一直躺在他们中间的花逢君登时一个起飞,直直落到床榻外沿,将他们两人都划到了一边方向,如此一来,云栖鹤确实也没有越过“此剑”。


    司辰欢看得目瞪口呆,再三召唤,花逢君却一动不动,装死一般。


    司辰欢确定了,这剑就是故意的,所以刚才的剑身战栗……


    “是你?”他的眼神落到云栖鹤身上。


    云栖鹤笑了笑,避而不谈,反而问他:“你为何还会心火炽热呢?”


    司辰欢被问的猝不及防,那一夜的狼狈浮上脑海,他神色中有瞬间的不自然。


    “文京墨竟然连这都告诉你了,说好的药修医德呢……”他眼神继续飘忽,漫无目的的乱瞟,就是不敢同云栖鹤对上视线,嘴硬道,“至于心火炽热,咱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别说我了,十六岁那年夏天我们去山泉沐浴,你不也那啥了吗……”


    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司辰欢发热的头脑渐渐平静下来,然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大半夜的,他同自己的竹马躺着同一张床,盖着同一个被窝,在这讨论那啥不那啥的,更别说此前他们刚刚双修完,委实是有点……太不合时宜了。


    他刚想说些找补的话,就听云栖鹤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吗?”


    云栖鹤明明没有再上前,那双幽深的眼也是垂着的,但口中的质问却像是步步紧逼而来。


    “你当真……毫无所觉吗?”


    司辰欢在这连续的发问中,只觉心跳擂鼓一般,不断撞击着脆弱的胸膛,带来阵阵战栗,他喉头哽塞,想说些什么,再三张口,却是无言。


    最后只能苍白地挤出一句“我要睡了”。


    然后他不敢去看云栖鹤的脸,转身将被子包住整个头,想缩进壳子里躲避的王八。


    云栖鹤也不再开口,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


    “你不知道吗?”


    “你当真不知道吗……”


    许是云栖鹤太过相似的话,司辰欢在意识混沌中,迷迷糊糊想起了玄阴门巨变前,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


    秋日天高气爽,层林尽染,清澈蜿蜒的河水倒映出碧蓝苍穹和金黄树影。


    十七岁的司酒褪了鞋袜,卷起裤脚,露出细白双脚和一截小腿,他此刻坐在河边青石上,身边胡乱丢着几条巴掌大的小鱼,还在不断挺尾蹦跳,他却看也不看,只全神贯注盯着刚收到的信笺。


    河水呼啦声响起,楚川走上岸来,他同司酒同样打扮,手中提着用草串穿过的几条小鱼,不满地嚷嚷:“说好的今天抓鱼打牙祭,还没抓多少呢,你就光顾着看你那破信!”


    司酒充耳不闻,直到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三遍,这才意犹未尽将信笺收起,小心放入储物戒中:“你懂什么,我和云唳足足三月未见了,他来信说想我呢。”


    自从玄阴门的金丹宴后,云唳再也没回过鸿蒙书院,两地相隔万里,传讯玉佩无法支撑,只能遥寄信笺传音。


    司酒一手撑着青石,抬头看向高阔苍穹,颇为惆怅道,“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还说十八岁的家宴要邀请我们,那一日他母亲也会出席。”


    楚川被他莫名怨妇的语气给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反应过来:“他母亲?白姝夫人的病好了?”


    仙门皆知,当年鬼蜮大乱时,云琅仙君手持玄阴令驾驭万鬼,修补鬼蜮,将数万邪魔封印回鬼蜮之中,后来创建玄阴门守护结界。


    而白姝作为云琅夫人,更是创制出化魔丹的药道天才,同样日夜奋斗在战争一线,为受伤的仙门弟子调制伤药,后来不幸受伤,一直用天才地宝小心吊着一口气,直到战争结束,药宗提出有办法救治白姝,这才将人转到药宗医治,如此又过了十余年。


    外界对这位云夫人多有传言,尤其是药宗的“破魔丹”研制出后,好事者多质疑白姝当年的“化魔丹”是抄袭嫡妹白芷的药方,十五岁那年猎阴大会的晚宴上,楚川和司酒还因此揍过人,只是没想到,这位“隐身”病了十余年的云夫人,竟然能出席宴会了!


    “嘘”,司酒忙捂住这哨子精的嘴,警惕地左右环顾,幸好周围没有人。


    “这可是宗门秘辛,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司酒瞪了他一眼,这才放下手,又奇怪道,“不过今天,人怎么这么少?”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才想起今早花虞的叮嘱,异口同声喊道:“完了!”


    两人捉了半天的鱼也不要了,逃命一般奔向大殿,边跑边嚷嚷“快快快,帮我把衣襟整理一下……”


    一路跑到大殿外的长廊,远远便见白胡子夫子在门口等着。


    楚川如丧考妣,小声道:“完蛋了,我娘绝对要杀了我。”


    今天一早,花虞便告诉他们有贵客来临,要楚川午时来见客,结果两人捉鱼捉地忘乎所以,如今已是午时一刻了。


    司酒退后两步,用沉痛的语气说:“去吧,我会为你收尸的。”


    门口的夫子已注意到了他们,吹胡子瞪眼看了过来,尤其示意楚川快点过来。


    楚川缩了缩脖子,扯着司酒衣袖不放:“不行,要死一起死!”


    “我又不是师父的儿子,见什么客?”司酒一扯,扯不出来,见楚川怂成这样,他只好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小纸人,咬破指尖点了一滴血上去,小纸人紧闭的双眼霎时睁开了。


    “行了行了,我用它跟着你去,还不快点,夫子要过来了。”


    楚川不甘心地纸人塞进衣袖,终于肯松开他衣袖,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殿门走去。


    司酒看他拐入殿门,便找处廊檐坐下,闭目同小纸人通感起来。


    他听到女人压低的斥责声“怎么现在才来”,这是师娘。


    楚川心虚地捏着纸人,司酒操纵着纸人抱住他手指,拍一拍,楚川这才心思稍定,上前俯身拜道:“晚辈见过白师叔。”


    姓白?是药宗的人?


    司酒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人,白芷?白姝前辈那位创制破魔丹的嫡妹?


    司酒听到一道冰冷女声“这就是楚师兄的儿子?”


    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森,听起来却有种莫名嘲讽。


    师娘的声音响起:“这小子顽劣,误了时间,希望白仙子勿要同他一般见识。”


    楚逢尘温和开口:“楚川不过少年心性,贪玩也正常,我倒是愿他能如此赤忱下去呢。”


    “呵”,有人轻笑,“师兄当真是变了呢。”


    “娘我……”楚川小心翼翼开口。


    “行了,你先下去,自己滚去禁闭堂抄书。”


    司酒从廊檐下起身,倚着漆柱往殿门一看,果然见楚川跟在夫子身后,臊眉耷眼地走了过来。


    “还有你,你也别跑,两人一起去禁闭堂”,夫子瞪着司酒。


    司酒扯出个讨好的笑,拍拍胸膛:“您老放心,那地方我们俩都熟,这就去抄宗规。”


    他扯着楚川的袖子就往禁闭堂走去。


    看着他如此熟稔乖觉的模样,夫子捻着胡须,又好气又好笑,目视了一会儿,见两人果然乖乖地朝着阁楼走去,他也歇了跟上去的心思,自己朝书院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目光一消失,司酒便拽着楚川换了个方向,掩着曲折长廊又绕了回去,躲在廊檐下的假山后遥遥观察殿门口。


    “你干什么?还嫌我被骂地不够?”楚川有气无力地说。


    司酒“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师父虽然是药宗亲传弟子,但这么多年来,药宗从未有人来访,如今这位白芷师叔亲自上门,怎么看都有古怪?”


    “哪里古怪了?你想多了吧。”


    楚川并不清楚药宗山谷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司酒已经对药宗生出的警惕和敌意。


    他搭着楚川肩膀,偷偷道:“总之,我想去听一听她来找师父干什么?”


    楚川用“你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司酒从他衣袖勾出那枚小纸人,“主要是师娘,这就要辛苦你了”。


    楚逢尘和白芷身为药修,修为不高,毫无灵力波动的纸人能勉强糊弄他们,但花虞不行,她敏锐异常,要想偷听便只能引开她。


    “楚大侠,楚大哥,求你了”,司酒双手合十,一脸祈求地看着他。


    “老子真是欠了你了”,楚川骂归骂,还是起身,朝禁闭堂走去。


    不久后,一阵爆炸声响起,有白衣师弟沿着走廊匆匆跑向大殿报信,很快,师娘满脸杀气地跟着弟子走出。


    早有准备的小纸人在结界打开的刹那,迈着短腿贴着门槛翻了进去。


    花虞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师娘?”旁边弟子疑惑催促。


    “走吧”,最终还是对逆子的杀意占了上风,她跟着弟子朝禁闭堂杀去。


    司酒在心里为好兄弟点根蜡,然后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操纵纸人收敛气息。


    纸人就贴在门槛和殿门转轴的缝隙处,死物般一动不动。


    所幸司酒判断得不错,两位药修果然没有察觉到纸人的存在,他听到白芷说:“如今花夫人不在,我也同师兄明说了,只要你帮宗门培育这一次的两万亩噬魂草,爹便同意你去见白姝。”


    楚川:“师妹说笑了,我怎么会培育噬魂草?况且师妹不是宣称已经研制出了破魔丹,还需要噬魂草做什么。”


    白芷的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师兄何必明知故问?噬魂草是化魔丹的主要材料,若是没了,受苦的可是仙门百家弟子!


    她声音放软了些,“你同白姝青梅竹马,我知道她在你那放了些幼苗,培育出这批噬魂草,师兄你便可以在玄阴门宴会上,见到白姝了。”


    楚川的声音提高了些:“白姝师妹的身体好了?”


    白芷意味深长:“兴许吧,这还要看师兄的选择呢。”


    大殿陷入一阵沉默。


    司酒听到这,奇怪地“咦”了一声。


    师父不知道也就罢了,他可是已经从云唳的传信中得知,云唳十八岁的家宴上白姝前辈本来就会出现,怎么在白芷口中,反而像是拿出来谈判的条件呢?


    她这是在骗师父啊!


    “谁?”


    他情绪激动下,纸人泄了一丝气息,女人的暴喝声下一秒响起。


    被发现了!!!


    司酒一颗心提了起来,正准备转身逃跑,耳边却听到有人道:“是我,白芷师妹怎么这般心虚?是说了什么我听不得了的事吗?”


    这声音熟悉,是去而复返的花虞!


    白芷:“……夫人误会了。”


    司酒松了口气,忙蹑手蹑脚转身逃跑,一路跑到禁闭堂,遥遥便看见没了半个屋顶的阁楼,以及顶着满身鞭痕、衣服破烂的楚川。


    楚川正苦兮兮地趴在屋顶修补屋瓦,看见司酒,刚想说什么,下一秒立马低下头乖巧干活。


    司酒也听见了破空声,暗暗叫苦,却忍住了没有躲开,生生接下了朝他后背抽下来的长鞭。


    “啪”一声,司酒被这大力掀得踉跄几步,倒吸一口凉气。


    “师娘”,他头也不抬,转身就跪下认错,“师娘我知错了,你打死我吧。”


    “哼”,花虞在他头顶冷哼一声,将一些黑色纸灰洒在他身前,“偷听也不知道掩藏好些,若不是我,被白芷那女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是,是司酒学艺不精,幸好有英明神武的师娘在,可吓死我了,要不是师娘,我今天肯定就完了!”司酒打蛇随棍上,主动露出刚被打出的一鞭血痕,“师娘莫气,再打我几鞭消消火吧。”


    他这么说,花虞嘴上道“别装可怜”,却是收起了鞭子,看得趴在屋顶的楚川满脸羡慕。


    “还有你,也不是个省心的!”花虞视线一转,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想要引开我用什么方法不行,偏偏让白芷看了笑话!”


    她扬起鞭将楚川从屋顶卷了下来,丢到还跪着的司酒旁边,眼不见心不烦道:“今日允你们下山,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了。”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两人一对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忙不迭道:“是,娘(师娘)我们这就去!”


    下山的机会来之不易,两人连忙爬起就要下山,司酒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跟花虞道:“那白芷师叔不怀好意,她骗了师父,师娘可要看着点。”


    花虞:“放心吧,你师父没那么蠢,你俩先给我滚回去换身衣服再走!”


    许久未曾下山,今日一瞧,昭日城内格外热闹。


    座座阁楼挂起了红灯笼,横桥上彩带飘飞,两侧摊贩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欢声笑语,热闹不休。


    一来到清平乐,司酒就忍不住问来迎接他们的乐娘:“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般热闹?”


    乐娘掩唇笑道:“两日后便是凡间七夕,能不热闹吗?你们来得正好,班主还苦恼呢!”


    两人一入楼内,便被乐娘们簇拥,尤其是楚川,纷纷喊着让他救急。


    原来七夕将至,隔壁长明城的城主邀请清平乐去设台演奏,班主已答应了下来,但临时有位琴师病倒,其他琴师又水平不够,正苦恼呢,楚川便来了。


    班主越过众位乐娘,一把眼泪地拉着楚川:“青竹,你这次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这?”楚川犹豫道。


    司酒知道他在犹豫什么,长明城离昭日城大概一天的路程,况且七夕的演奏还是在两日后,而师娘给他们批的下山,大抵仅限今日。


    可周围又是一群女孩子求着帮忙,别说楚川,司酒都受不了:“算了,没准那、那谁多待两天呢?师娘应该发现不了的吧。”


    楚川一想也是,顶多也就挨一顿鞭子,反正这个他习惯了,于是答应道:“好吧。”


    两人便同乐娘们前往长明城。


    长明城比昭日城繁华得多,城内临着一条宽广大河,来往船只不绝,七夕夜这一天,更不得了,还未入夜,座座画舫游船便早早点亮了满船灯笼,映得凌波生辉,亮如白昼。


    长明城城主颇有情趣,搭了座三层高的画舫,描金饰玉,光彩夺目。


    画舫第三层拆了船舱,做了四面平敞的乐台,四角有造型别致的花灯缓缓流转,乐师们就在此演奏,画舫从城东一直飘到城西,乐声也晃晃悠悠飘了满城。


    司酒没有上船,而是戴着桃花面具在岸上凑热闹。


    他今日一身红衣,外罩燕脂色枫叶轻衫,腰封处两枚小金酒壶垂落,虽然脸上仍戴着桃花面具,但他身形高挑挺拔,露出的双眼灵动狡黠,吸引不少视线,没一会儿,怀中便被漂亮姐姐塞满了绢花发簪等物。


    虽然他再三表示婉拒,但漂亮姐姐们丢下便走,不给他机会还回去。


    唉,真是甜蜜的负担。


    司酒抱着满兜东西,眼中倒映着满城声色,忽然想,要是云唳在这就好了。


    袅袅乐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画舫又开了回来,司酒下意识看向那满船灯影,人潮此时也因着画舫而朝岸边拥挤过来。


    司酒被挤得不住后退,又忙着护紧怀中东西,一个没站稳脚步踉跄,眼看要摔倒,后背却撞上了一人。


    “对不住……”他说着就要移开,然后那人却伸手环过他腰,把他圈在了怀里。


    熟悉的冷香味传来。


    司酒下意识转身,在满街煌煌光影和拥挤人潮中,看见了云唳。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那是云唳。


    即便他戴着的银丝面具遮住了面容,但司酒却第一眼便认出了人。


    通明灯火映在他们身后,煌亮一片,融在司酒放大的瞳孔中,像落了星子一样璀璨。


    “云唳!”


    司酒手上捧着的绢花、发簪掉落一地,他却丝毫不管,只张开双臂扑上前,抱住了突然出现的少年,力道之大,带得发丝飞扬,发梢在灯火中染上一点亮。


    “你、你怎么在这?”司酒惊喜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确定,像是怕自己产生了幻觉。


    云唳被他拥在怀里,垂下的视线扫过地上凌乱的绢花等,在司酒看不见的角落,眼神暗了些。


    他抬手同样抱了回去,力道不轻,嗓音透着些嘶哑:“来办点事。”


    此时岸边人群逐渐散开,原是乐船在晃荡水声中驶离,乐声远去,街上的热闹声却重新响起,人潮涌动。


    “少主,此处人多,不如还是换个地方?”


    从云唳身后忽然转出一道白影,吓了司酒一跳。


    此人黑衣白带,身形颀长,眉宇间有股从容的神韵,眼前却覆了一段二指来宽的雪白绡锻,明明气度不凡,存在感却格外低,若不是出声,司酒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对方好像是云唳父亲收的弟子,叫什么、白雪庭?


    司酒艰难从回忆中记起了对方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雪庭朝他的方向抬起了脸,就像是隔着绡锻,看了他一眼。


    不待司酒反应,云唳将他头按在自己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们换个地方。”


    “等等——”司酒被他按着后脖,艰难出声,“我的绢花还没捡起来呢!”


    云唳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莫名:“你还要?”


    司酒趁着他一瞬间的愣怔,从他手下挣脱出来,立马蹲在地上忙着拾拢散落的绢花、发簪,口中还说着“借过”等语,生怕行人把东西踩烂了。


    等他直起身来时,怀中又抱了满满当当,几缕发丝垂在他鬓角,瞧着有几分得意,“那当然,这些可都是姑娘们的心意,我虽不能回应,却不能糟蹋了。”


    云唳咀嚼着他的“不能回应”四字,冷厉神色稍缓,长眉却仍是蹙着的。


    三人穿过拥挤长街,向前走去,在摩肩接踵中,司酒抱着东西敏锐转头,注意到身后还跟着十几位同样黑衣打扮的人,意识到这是玄阴门的弟子。


    看来云唳这次还真的是有任务在身。


    他有些失望,原本张扬的眉眼都耷拉下来,有任务,便意味着云唳不能久待。


    可他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走了一会儿,人潮渐松,待停在一处高墙阴影时,云唳转身,对亦步亦趋的白雪庭道,“你先带着弟子们去采买,亥时三刻在客栈汇合。”


    白雪庭的目光在司酒身上滑过一瞬,道了声“是”,便带着身后的黑衣弟子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司酒抱着东西,从他身后探头去瞧玄阴门弟子的背影,忧心道:“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任务?”


    “无事”,云唳摇摇头,高墙阴影下他的眼神显得更深邃,垂眸去看司酒。


    “而且,我们许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他这话说得又轻又快,被突然从墙边跑来的嬉笑声遮掩。


    那是一群举着糖葫芦正在打闹的小孩,兴高采烈往前跑着,一不留神,差点撞在司酒身上。


    司酒还没反应,身前便站了一人。


    “哎哟——”其中一个小男孩痛呼一声,糖葫芦串掉到了地上。


    他抬头,同云唳冰冷的视线对上。


    “……”


    小男孩身体抖了抖,看了看人高马大的云唳,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糖葫芦串,嘴巴一瘪,眼中迅速冒出了泪花,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强忍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


    旁边的小伙伴们也都一个个直咽口水,鹌鹑一般缩在墙角,不敢去看这吓人的漂亮哥哥。


    “怎么了这是?”司酒冒出头来,看到这可怜巴巴的小男孩,没忍住笑了一声。


    “别伤心了”,他上前,把怀中精巧的绢花和发簪推到小男孩怀中,又抬手招呼旁边动也不敢动的小孩们,“这些东西送给你们了,下次可要注意看路,别再撞到人了。”


    那小男孩一愣,呆呆地抱住堆满怀的东西,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旁边的小孩们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抵觉得这位同样漂亮的哥哥和气许多,于是试探性地往地上的小男孩旁边走去。


    司酒又笑了一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然后拉着云唳的手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暗暗回头,便见身后的小孩们已围作一团,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嗤,这帮小鬼头”,司酒扯了扯云唳袖子,挤眉弄眼道,“那小孩绝对喜欢旁边那位小姑娘,看,还把最大的绢花送给人家了。”


    云唳看了看他拉着自己衣袖的两根细白手指,垂眼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怎么不知道?”司酒不服气地说,指着那小男孩,“你看,他就只盯着人家小姑娘瞧,还送她礼物,这肯定是喜欢嘛!”


    “你真的知道吗?”


    司酒偏过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笃定。


    云唳笑了一声,不再追问,而是道:“不是说那堆东西是姑娘们对你的心意,怎么送人了?”


    司酒表情狡黠:“我也说了我不能接受啊,所以不如送给小孩,倒给他们增添几分乐趣。”


    云唳还想说什么,司酒一把拽着他往前走,“好了不许说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分明是嫉妒我嘛!行了行了,没有姑娘送你礼物,我送你总行了吧!”


    他在灯火辉煌中回头,对他眨了眨眼,“有酒哥疼你哟。”


    于是云唳要说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间,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你分明就是明知故问,我们分开那么多次,我哪次没有想你?”司酒说着,一手捂住左胸,嘟囔着说,“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都快一百年没见你,可想死你了!”


    云唳的脚步猝然一顿。


    他们似乎总是避免不了分别。


    小到几日,大到数月,尤其随着他步入金丹期,玄阴门的事务渐渐从父亲身上转移到他手中,相处的时间也就更为短促和难得。


    每次重逢,他都不由自主地向司酒确认对自己的想念。


    即便知道其中意味不是他心中所想,但是,每次听到司酒毫无掩饰、满是赤忱的想念时,他总是控制不住想拥人入怀。


    一如现在。


    司酒猝不及防被抱住,对方抱地很紧,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有力蓬勃的心跳,当灼烫的呼吸落在他脖颈时,有些莫名的痒意。


    司酒下意识肩背一僵,然后哭笑不得,拍拍他肩膀:“行了行了,听到有礼物,这么感动的嘛。”


    司酒不禁感慨,谁说他竹马高冷得很,这分明是听到有礼物就高兴得不行的少年郎嘛!


    云唳的想法同他截然相反,脑海中的阴暗想法折磨得眼神都沁出了点红意。


    好想……


    好想就这么将人揉进他身体里,藏起来,谁都看不见,谁都不能再觊觎,只是他一个人的,是他的,再也不要分开……


    云唳的呼吸克制地放缓,却掩饰不住战栗,眼中红意更浓。


    说不清是贪婪还是吞噬的目光,落在司酒那毫无所觉的一片白皙后颈,他恶劣地想:


    司酒若当真知道喜欢是什么,怎么还会这般不设防地抱住他呢?


    就像可怜的羔羊一而再再而三地抱住孤狼。


    所以,怎么能怪孤狼吞吃了羔羊?这不是对方纵容的结果吗?


    然而,那充满强占欲的目光,最终还是在对方的轻拍下渐渐败下阵来,露出柔软无奈的眼神。


    他到底不是毫无感情的牲畜,又怎么会舍得让心上人受一点点委屈?


    只是小心翼翼的少年心事,满腔压抑不住的情爱,在看到心上人始终毫无所觉的模样后,终究是忍不住,在那白皙后脖上略带惩罚的咬了一口。


    他力道很轻,只留下浅浅的牙印,司酒却怪叫一声:“好啊你,恩将仇报!”


    他跳到云唳背上,嚷着自己受伤了,要对方背着他走。


    云唳身形很稳,托着他穿过喧嚣人潮和斑驳灯影,方才汹涌的私欲又都化作平静的欢喜。


    真想一直背着他这样走下去。


    可惜路有尽头,他背上的少年也不安分。


    司酒扭头看到两侧摊贩时,眼神一亮,从云唳身上跳了下来。


    因着七夕,不少摊贩上摆满了造型别致的河灯,用竹竿挑着,在风中缓缓转动,连成一片。


    摊前,大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装扮入时,眼神接触时羞涩一笑,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云唳原本跟着司酒,看到这一对对才子佳人,却不免放慢了脚步,银丝面具下的眼中流露出几许羡意。


    堂堂第一仙门的少主,贵为天之骄子,最羡慕的却反而是人间情事。


    司酒正挑着礼物,回过头想要叫云唳,却发现了他的驻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小摊前挂成一排的河灯。


    他眼珠一转,上前拉着云唳,也朝河灯摊前走去,突兀地出现在才子佳人中。


    “做什么?”


    司酒兴奋道:“光看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我还没放过河灯呢。”


    他话语中都是对待新事物的跃跃欲试,不顾旁人打量的视线,很快挑好了两盏莲花灯,付好钱后便拉着云唳往河边走:“快,我们找个好位置。”


    可惜今夜万人空巷,长长的河堤岸上都挤满了人,不是放河灯,便是欣赏画舫的表演,黑压压一片。


    司酒见没处落脚,又看近处的一些河灯因不慎被被驶来的画舫波及,侧翻沉水,觉得可惜,于是拉着云唳道:“我们找条船吧,去河中放灯去。”


    虽说要找船,他心中却没底,毕竟每逢佳节,画舫游船便早早被预定出去,如今临时要找,他都已经准备去问渔夫的打鱼船了,云唳却说:“不用,我这便有。”


    他们离开人群,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僻静河边,一株垂柳倚岸,灯火阑珊。


    云唳从怀中拿出了一架巴掌大的小船,将小船往河里一抛,巴掌大的船身迎风飞涨,很快变成了一条两头尖尖、玲珑小巧的船只。


    司酒愣了:“这不是飞舟吗?”


    要知道使用飞舟每一刻都要燃烧巨额灵石,这也太奢侈了吧!


    云唳拉着他,从岸上轻巧飞上飞舟:“左右都是船,没有什么差别。”


    行吧,竹马有钱,司酒也就心安理得地坐在船头,看着飞舟自动破开水面,驶入宽阔无比的江河中。


    河面上此时飘满了星星点点的河灯,随着水流沉浮起落,如万里银河倒悬,朝着水天相接处缓缓远去,映着往来流光溢彩的画舫、游船,如同交织出一场盛大繁华的梦境。


    玄阴门的飞舟质量上佳,完全感受不到颠簸,司酒探身,将手浸在清凉河水中,去看飘过身边的一盏盏河灯,粼粼波光映在他侧脸,显得格外动人。


    “方才摊贩主人告诉我,在河灯上写下你的愿望或祝福,会成真的”,他回头对云唳眨了眨眼,将一盏河灯递了出去,“我们也来写吧。”


    他们不需要笔,以灵力在指尖便能在灯面上刻字,云唳很快便写好了,捧着河灯坐在他身边等他。


    “你怎么这般快?”司酒一惊,加快了速度,却仍是费了不少时间。


    云唳随意一瞥,便看见了他灯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你偷看我的,不行,我也要看你的”,司酒捕捉到他这一眼,强行认定云唳“偷看”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去看云唳手上的河灯。


    让他看看,到底写了什么,这般快……


    “司酒”两个字撞入他眼中。


    莲花花灯造型精巧,栩栩如生,粉白花瓣上,一笔一划、无比熟悉的两个字在灯芯跃动中静静躺着,承载着某个人的愿望和祝福。


    “你……”司酒抬头,同云唳对上视线。


    一时间,他恍若看见深邃不见底的幽泉。


    “砰——”


    此时头顶恰好绽开烟火,岸上和画舫的连连欢呼声传来,打破了这一刹的静默。


    司酒下意识抬头,只见无数流光扶摇直上,又在幽蓝广袤的苍穹下尽数绽放千树花,星焰如瀑,倒映在他黑亮的眸间,一时分不清谁更耀眼。


    这一场烟火持续了很久,司酒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河灯已堆起了些烛泪。


    他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对云唳道:“这长明城真是大手笔,烟花真好看。”


    云唳“嗯”了一声。


    司酒舔了舔唇,想到他河灯上那静静的“司酒”两字,一颗心也像是被放入河水的花灯,有种莫名的漂浮感。


    “你只写两个字吗?会不会太浪费了,要不、多写点?”司酒有些干巴巴地问。


    云唳摇了摇头,起身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目送着它被温柔的河水推远,飘向远方悬在河面上的巨大圆月。


    司酒眼睁睁看着那盏写着自己名字的河灯飘远,一时间只觉自己也变成了那盏河灯。


    当它沉下去时,司酒的心也跟着一跳,当它被水载着浮起来时,司酒也感到一阵轻松。


    他想了想,几丝灵力如流光一般,快速缠上那盏逐渐远去的河灯,原本沉沉浮浮的河灯瞬间平稳许多。


    云唳偏头看他。


    司酒忽然间有些不敢对视,嘴里嘟囔着:“这可是写了我名字的,怎么能翻呢。”


    然后将自己的河灯也放入河水中,同样施了灵力保护,这才满意地点头,“这样,咱们的愿望都能实现了。”


    云唳看着他不经世事的天真侧脸,忽然开口问:“你知道七夕夜一起放河灯,是何寓意吗?”


    司酒被问得一愣,“什么寓意,不就是一起放灯祈福吗?”


    云唳沉默片刻,勾了勾唇角,“许是这样,我们进船舱吧。”


    飞舟看着小,船舱内却意外宽阔,还铺了柔软的地毯,小方几上满满当当摆满了司酒爱吃的零嘴。


    更令他意外的是,桌上竟然还摆了一坛红肚小酒壶,醇厚的酒香飘满了船舱。


    是丰都的特产美酒,花逢君。


    云唳给他倒了一杯,司酒幸福地手脚都不知如何摆了,但激动了片刻,又露出了难色,艰难摆手:“这,还是不喝了吧。”


    云唳看他。


    司酒环顾四周,如今浮于水面,这方封闭的船舱内又只有他二人,他委婉地表达担忧:“若是我酒后失德,你这……不好跑怎么办?”


    而他喝了酒,最常做的便是瞎亲漂亮美人了。


    更别说如今坐在他面前的又是顶顶漂亮的。


    云唳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司酒的错觉,竟觉出他的话中还含有几丝期待:“也不差这一次了。”


    司酒心漏跳了一拍,他哼了一声,面上如常,饮酒时却注意了许多,一小口含在唇间许久,舍不得咽下。


    烛火摇曳,温热的酒香漂浮,司酒虽已经克制,几口下去还是不免头晕晕乎乎了起来,眼前出现重影。


    他不再贪杯,顺势倒在了柔软的地毯,闭上眼睛,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他感觉到身前覆下了一层阴影,灼热的呼吸打在了脸上。


    是云唳。


    他想干什么?


    说不上紧张还是期待,司酒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却仍坚持闭着眼。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然后,感觉自己身体腾空,被人抱了起来,随后轻轻放下,他便整个人陷入极其柔软的床榻间。


    船舱内竟然还有床褥……


    司酒脑海中最后划过这个念头,然后还是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彻底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入目的是素白的帷幔。


    他睡了多久?云唳呢?


    司酒后知后觉起身,看见了面带倦容、怀中抱琴的楚川。


    “云唳?他来这了?”楚川打了个呵欠,身上还带着微凉气息,像是刚进来客房,他懒懒道,“我一回来便见你在这睡觉,还奇怪你怎么不去凑热闹了。对了,云唳呢,他在哪?”


    司酒心想我还想问你呢,然后突然道:“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想到了玄阴门的约定时间。


    “啊,已经快子时了,这么晚了,该洗洗睡了。”楚川道。


    子时。


    司酒愣愣坐了回去,那云唳他们已经离开了。


    他忽然觉得身边有些空荡。


    “欸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楚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叫道。


    “睡够了,出去透透气!”


    七夕夜不设宵禁,虽然街上仍旧灯火通明,但行人和摊贩明显少了许多,透出几分寥落,喧闹声也转为了更为私密的低语。


    司酒离开客栈,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偶尔抬头,去看一边宽阔的河水,当发现几盏仍在漂浮的零落河灯后,会停下几步,陷入一阵沉思。


    “大哥哥?”他忽然听到一阵叫唤。


    转过头,司酒惊讶发现,竟然是方才差点撞到他的小男孩。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爹娘该着急了。”


    小男孩吐了吐舌头,“放心了,我爹娘做生意的,就在附近出摊呢。”


    他挺了挺胸,骄傲地展示自己手中的河灯,“我带这位妹妹来放河灯。”


    司酒注意到他手中还牵着一个羞涩的小女孩,正是方才他送绢花的那个。


    司酒心中陡然生出不合时宜的敬意,朝着小男孩拱了拱手。


    小男孩嘻嘻笑着,跟他告别。


    要看人要离开,司酒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你知道七夕夜一起放河灯是什么意思吗?”


    他这问题,将眼前这一对小小青梅竹马给问地愣住,然后齐齐大笑起来。


    羞涩的小女孩开口了:“长明城谁还不知道,七夕夜的河灯,当然是要和心上人一起放啦!若是河灯上写了对方的名字,那他们肯定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


    稚嫩的童言如重锤敲在司酒的心上。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司酒已不知道,他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云唳应该不知道这一层意思吧……”


    可潜意识中又有一道声音冒出:他真的不知道吗?


    司酒眼前,忽而闪过云唳那双深邃的眼,以及他问向自己的“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真的知道吗?”


    ……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司辰欢喃喃道。


    “知道什么?”一道粗粝声音忽然传来。


    司辰欢回过神来,对上一张憨厚的中年男人的脸,是同组的老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来了。


    司辰欢颠了颠后背的药篓,下意识往身后的田垄看去,没看到人,才想起云唳还在木屋中休息。


    此刻正是旭日初升,药农们早已背上药篓,精神饱满地四散开来采摘灵植,毕竟仙人的活不累,赚得还多,若不是有时间限制,药农们甚至想全天无休。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的。


    老莫的眼珠在这年轻人身上扫过,脸上堆起憨厚笑容,又靠近了些,趁着同组的另一个药农走远了,忙低声问:“小兄弟,你从管事那领到什么好差事,能不能带上老哥?”


    司辰欢才从故梦往事中回过神来,被问得一懵:“啊,什么差事?”


    老莫:“兄弟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早就听说了,管事专门找你们这种散修,有大价钱的差事干,其他组的一些散修,只干了一次,得到的钱便足以离开药宗了,你和你家那位,这一来就是单独住宿,肯定是管事早就找上你们了!”


    司辰欢他们虽是扮作普通药农,但灵根在药宗面前不好遮掩,所幸有些低阶散修在修炼一途走不下去,也选择成为药农,所以此次他们两人对外的身份便是练气期初期的药农,虽有灵力,但也比普通人强不森了多少。


    司辰欢听他这一番话,听得一头雾水。


    老莫看他这表情,还以为他是装傻,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啐了一声:“装什么呢,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的……”


    司辰欢还没回他,便听到同组的另一个药农喊道:“喂,那个小司,有人找。”


    小司是他的化名,司辰欢转头一看,见不远处的田垄上站着一个淡青色衣衫的男人,是药宗的外门弟子。


    他没跟老莫计较,忙走了过去。


    而老莫看到那位外门弟子,却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想,眼中流露出怨毒神色。


    司辰欢离开没多久,负责管事便巡逻到他们这一边,抬眼一看少了人,问起司辰欢和云栖鹤的下落。


    另一位药农刚想说什么,老莫便抢先道:“啧,这两人偷奸耍滑,干着干着便悄悄跑去歇着了,我们好心提醒,奈何他们仗着自己有修为,是仙人,丝毫不听我们的啊!要我说,这种修为恁低还偷懒的修行者,还不如我们这些勤劳朴实的老百姓,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啊!”


    说着,老莫堆笑着来到管事身前,学着司辰欢昨日举动,将赚来的灵石借着衣袖遮挡全塞到了管事手里,赔笑道:“所以您看,这有什么差事,小的也能做啊。”


    他一笑,露出一排发黄牙齿。


    管事嫌弃地退后一步,又捏着手中的灵石,斜乜打量他:“你知道了什么?”


    老莫搓了搓手,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别组的一些散修,如今都已经赚到大钱回家去了。”


    管事眼神一闪,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那你跟我来吧。”


    司辰欢回到木屋,却没发现云栖鹤的身影。


    他正想去找人,转头却差点撞到云栖鹤。


    “你去哪了?”司辰欢退后两步,狐疑看向他,察觉到他身上还带着山野间的清凉气息。


    奇怪,他还以为竹马这条咸鱼躺在床上休息,怎么出去了?


    云栖鹤拂了拂衣角的草叶,神色如常:“有些闷,出去走了走。”


    司辰欢隐隐觉得有些违和,但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他抬手布下结界,然后迫不及待拿出了一颗通体晶莹的果子。


    果子只有巴掌大小,但散发着温和纯净的气息,正是他们遍寻已久的魂果!


    司辰欢高兴道:“方才齐阙让一个外门弟子送来的,我们赶紧给小八解毒吧。”


    文京墨早已将解毒方法告诉了他们,此刻魂果已备,司辰欢拿出小八,小心翼翼用灵力裹着魂果,融成水一般的液体,缓慢注入到小八体内。


    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司辰欢还担心管事来催他们,幸好期间无人打扰,司辰欢停手时,额间已满是汗水。


    云栖鹤递来一块雪白手帕,语气中带着不宜察觉的心疼:“擦一擦”。


    司辰欢草草擦拭,便急不可耐去瞧小八的状态。


    只见小纸人虽然陷入昏迷,但身上墨汁一般的黑色逐渐褪去,司辰欢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他将小八小心放入锦囊中,然后抬头便看见了云栖鹤。


    对方给的手帕还捏在他手中,被汗水一浸,带出了些湿润。


    不知怎么,司辰欢手心也开始有细汗冒出。


    云栖鹤在他过于明亮的注视中率先挪了视线,垂眼道:“我们走吧,管事要寻过来了,虽然小八解了毒素,但为了不引起怀疑,还是将今日做完才好。”


    他抬脚欲走,衣角却被人扯住。


    云栖鹤顺着那只白皙的手,看向了手的主人,眼中浮现疑惑。


    “我……”司辰欢舔了舔唇,觉得自己现在大概不是很清醒,但一些话藏在了他心底许多年,如今他同云栖鹤又发生了那……那事,想到昨夜以及更久之前的拉扯和试探,司辰欢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云栖鹤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也不能再缩头乌龟一般选择逃避。


    要不然,太不公平了。


    司辰欢喉结滚动,最终眼一闭,心一横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话一问完,房间陷入了死寂。


    司辰欢许久没听到回答,试探性地睁开眼,便见他身前的人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但从对方明显绷直的肩线,垂在身侧紧攥的手,都能看得出他此刻不平的心绪。


    司辰欢原本还紧张,看到这样的云栖鹤,忽然便放松了下来。


    他贴心地等待半晌,见云栖鹤仍是未出声,像是要杵着当个蘑菇,他终于忍不住轻咳两声,走到对方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故作云淡风轻:“说话啊,喜欢我又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嗯,我是喜欢你,云唳喜欢司酒,很久很久了。”


    对方真的就开口了,而且一上来就是表白,司辰欢脸上的轻松凝固住了。


    云栖鹤此时抬起头,默默看向司辰欢。


    很难相信此刻他的神色是平静的,不是恼羞成怒,不是羞涩或慌张,更像是深埋于底的秘密,终于得见天日后的尘埃落定。


    他一双眼深邃如星云,晕杂着司辰欢看不懂的情愫。


    然而那双眼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如同能包容他做出的所有决定。


    这次换司辰欢愣在了原地。


    他喉头哽塞,像是要被温柔的水溺毙,酸楚苦涩争先恐后挤入心房。


    “没关系的,你不必……”


    “对不起”,司辰欢打断了他的话,垂眼看地,遮掩了眼中冒出的点点水光,“我不知道……”


    云栖鹤清冷的声线此刻格外温柔:“我说了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


    司辰欢则想到了更多掩藏在记忆中的细节:“……所以当年在丰都城门上,你想对我说的便是这个?”


    云栖鹤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司辰欢继续追问:“那年的七夕河灯也是吗?你为何不直接说清楚。”


    云栖鹤轻轻叹了口气,那双幽深的眼看着他,眼角垂了些弧度,透着无奈:“又有什么用呢?总是这样不凑巧,许是天意如此。”


    在少年情动忍不住坦漏心扉时,两场盛大却残忍的焰火遮盖了他未尽之语。


    于是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恋,便重新回到他深埋的秘密之地,再留他独自一人坚守。


    像巨龙守着他的宝藏。


    “去踏马的天意”,司辰欢没忍住爆了粗口,“凭什么啊,凭什么只折磨你一个人!”


    司辰欢说着,甚至忍不住埋怨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是傻的吗?竟然都看不出来!


    云栖鹤轻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暖流划过心底,这就是他爱恋的少年啊。


    不过,他唇角的笑容染上了苦涩,“说了又如何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又来了,这种明知道答案不说却非要接二连三问他的问题。


    司辰欢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许多年前便藏在心底的话:“我是不知道,但你可以教我啊,你明明……明明不是很喜欢当我的夫子吗?”


    提到往事,司辰欢越说越顺畅,甚至一开始的哽塞都没了:“……你让我读书我便读了,让我练剑我也学了,甚至还参加了猎阴大会!所以你怎么就不能教教我,什么是喜欢呢?没准、没准我……”


    司辰欢说到这,最后的几个字含混带过,但云栖鹤分明能听出来。


    他心头狂跳起来,一声比一声响,简直像要破胸而出。


    但,云栖鹤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样太卑劣了。”


    “……”


    司辰欢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咳咳,总之,我现在知道你喜欢我了”,他用手帕胡乱擦了擦脸,调整好情绪后,抬头正经道,“那此事就不能轻易算了,你、你这次就努努力,教教我什么是喜欢吧。”


    云栖鹤同他对上了视线。


    司辰欢强撑了几秒,最后还是没忍住移开目光,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耳边能听到自己絮乱的心跳。


    出息。


    他在心底唾弃自己。


    余光此时有衣角飘过,司辰欢下意识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眼前骤然放大的俊脸。


    云栖鹤忽然离他很近,转过头时,两人鼻尖相贴,彼此呼吸缭绕一瞬。


    司辰欢瞳孔放大,下意识退后一步。


    云栖鹤停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抬了抬眼,问他:“你确定要教吗?”


    司辰欢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就是教学啊。


    他咽了咽口水,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嘴硬道:“这、这不算啊,而且教学最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哪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像你当年,还一天就要求我会背剑谱,这都是揠苗助长!”


    说着说着,司辰欢语气难免带上了点幽怨。


    云栖鹤被他带的,回忆起年少情形,不免莞尔。


    “所以!”司辰欢乘胜追击,教他怎么来教自己,“你要因材施教,一步一个脚印,这种事急不得,还要提前跟我说好……”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司辰欢抬脚上前,弥补了方才退后的一步,他脸颊泛红,如天边云霞,黑亮双眼水洗过一般灿烂灵动。


    两人离得很近,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忍着羞意搭上云栖鹤肩膀,掂起脚凑向他的方向,闭上了双眼,“我这次就准备好了,开始教学吧,需要先亲个嘴吗?”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一根手指抵在了他额前。


    司辰欢睁开眼,脸颊还飘着红意。


    云栖鹤看了他一眼,眸子深了些,却是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垂眼道:“你不必如此。”


    司辰欢蹙了蹙眉头,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我是认真想学的。”


    云栖鹤不置可否,只道:“那便听我的。”


    司辰欢撇了撇嘴,嘟囔了句“行吧。”


    云栖鹤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道:“如今小八毒素已解,我们明日便离开。”


    司辰欢想到了齐阙,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离开?那齐阙一个人待在药宗……”


    齐阙行事诡谲,费尽心思拜入药宗的目的肯定不单纯,毕竟相识一场,若是就这么单独留他,司辰欢多少有些挂念。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觉得,齐阙和云栖鹤的关系并不像表面那般疏离。


    只是云栖鹤似乎不想让他知道。


    “不必管他,我们先离开。”


    司辰欢看了看他清冷神色,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他们出木屋时,已经日上三竿,晴空下万顷灵田一望无际,散落在药田中的药农犹如勤勤恳恳的蚂蚁,药篓已经装满了数筐。


    司辰欢有些心虚,担心负责管事会盯上他。


    幸好,来到他们组负责的药田一看,没看见管事不说,老莫也不在。


    看来也不止他们旷工嘛。


    司辰欢心安下来,拿起自己的药篓,做做样子采药。


    云栖鹤仍在田垄上垫了块布巾坐着,围观他采药,闲适得不行。


    司辰欢薅了一把药草,有些纳闷得想:这家伙不是喜欢他吗?这就是云栖鹤喜欢的态度吗?


    这也不怪自己没有察觉好吧!毕竟谁会在旁边欣赏心上人干活啊!


    哦不对,云栖鹤之前还逼他背书练剑参赛来着……


    司辰欢“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倒霉。


    “你笑什么呢?”


    一道声音传来。


    “嗯?”司辰欢回头,便看见同组另一位药农奇怪地看着他。


    司辰欢摸了摸脸,原来他刚才笑了吗?


    药农觉得这年轻人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想到方才老莫和管事的举动,他还是好心提醒:“老莫好像从管事处把你的差事抢走了,你当心点他。”


    什么差事?司辰欢听不明白,却点头道:“嗯,多谢你的提醒,你真是个好人。”


    他眼神单纯,活像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少年郎,药农摇着头,背着药篓继续采药了。


    司辰欢手指动了动,往他的药篓中丢了几块灵石。


    “怎么了?”等到药农远去,云栖鹤传音问道。


    司辰欢:“没什么,等管事回来,我们就跟他请辞。”


    又是晚霞满天,药宗层叠群峰在夕阳下染上一层金黄。


    司辰欢抻了抻腰,身上的骨头发出清脆声响。


    云栖鹤将他采好的药篓提去执事处登记,司辰欢在田垄上随意坐着,嘴里叼着根草芯。


    他为了方便行动,粗布衣裳都挽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和脚腕,于是连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显得生动起来。


    司辰欢还没等到管事,便先看到了老莫。


    老莫个头不高,身上带着世俗中年男人的圆滑,逢人先挂三分笑,只是这一次或许还惦记着早上的不愉快,总之在看见司辰欢时,老莫径直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司辰欢也不在意,他吐掉嘴中的草芯,正准备起身找云栖鹤时,余光随意一瞥,恰好看到弯腰去捡药篓的老莫右手上,隐隐露出个黑色印记。


    那形状……


    司辰欢呼吸停了一瞬,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到老莫身边,死死扣住了他手,一翻,熟悉的印记映入眼帘。


    那是一道狭长如撕裂的黑印,又如一只半垂半睁的眼。


    ……


    司辰欢的呼吸都要凝固住了。


    魂印。


    是那个幕后黑手的魂印!


    刹那间犹如潮水吞噬光线,周围景物扭曲,化作灰雾一片的荒野,司辰欢瞳孔涣散,抬手紧紧捂住完好无损的左胸,却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破胸而出的剧痛。


    那是他注定的死局。


    “干什么呢,放开!”


    不耐烦的呵斥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司辰欢如梦初醒,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只是额头短短时间便冒出了无数冷汗,凝聚成小水滴滑落到他眼角,一眨眼,便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老莫”表情狐疑地看着他。


    冷静。


    司辰欢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头审视着老莫。


    虽然面前的中年男人表情神态别无二致,但司辰欢清楚,真正的老莫恐怕已经被吞噬神魂了,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被操控的傀儡而已。


    魂印既然出现在这,只能说明幕后黑手藏身药宗,而且……


    司辰欢忽然想起方才药农告诉他的“老莫从管事处抢了差事”一句,眼神陡然一厉,看来这背后之人,同管事脱不了干系!


    “没什么”,司辰欢没有打草惊蛇,他表情如常的松开了手,还主动帮忙捡起药篓递给“老莫”,“想帮你捡而已。”


    老莫冷笑了一声,拿回药篓,得意道:“老子明天就能走了,你们继续在这干活吧。”


    司辰欢目送他离开,眼中冷意渐渐浮现。


    明天就走?真是好算盘。


    肉身已被操控,又是主动走出药宗,更何况一个凡夫俗子,死了便是死了,有谁能想到,这些来帮工的药农从离开的一刻,便已经是行尸走肉!


    想到这,司辰欢忽然脊背发凉。


    老莫不会是第一个被操控的人,那这些年,到底有多少人无声的死去!而仙门上下,竟毫无所觉!


    司辰欢沉思片刻,从锦囊中拿出了小六,这是最机灵的纸人,他在未还给云栖鹤的雪白手帕上匆匆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小六:“送给云栖鹤,告诉他我很快会回来。”


    然后抬脚,顺着老莫的方向离开。


    不出所料,“老莫”果然是去找负责管事请辞的。


    司辰欢站在不远处,等待“老莫”捧着结算的灵石欢天喜地离开后,他才上前,走到管事身边。


    此时其他人都在执事那登记,需要等执事清点完采摘药篓的数量后,分发木签,然后凭借木签来管事这领钱。


    看到司辰欢两手空空而来,管事不满道:“没领木签,来这干什么?”


    司辰欢脸上带怒,压低着声音道:“我知道你和老莫的事了。”


    管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凌厉,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遮掩住方才的不自然,质问道:“胡说八道什么,我跟老莫怎么了?”


    司辰欢撅着嘴,一副气不过的样子:“管事,我都听说了,老莫抢了您原本想派给我的差事,还拿了大钱,这、他怎么能这样!您也必须再给我分一个差事,不然、不然我去检举管事绕过宗门,私下派活!”


    他头扬得高高的,眼神中却流露出藏不住的心虚,像个装腔作势的无知少年。


    管事眯了眯眼,审视的目光蛇一般打量着他,意味不明道:“你年纪轻轻,急着要差事做什么。”


    “这个嘛……”司辰欢在他眼皮子底下,烦躁地挠了挠头,“别说了,还不是我身边那位,矫情得要死,来当个药农还要住单独的屋子,赚的钱都要给他败光了!当然得找来钱快的活。


    而且,我多多少少有点灵力,那老莫能干的活,我指定三两下给您干好了,您老人家赏口饭吃呗,要不然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管事笑了,他本来盯上的人便是司辰欢,虽然阴差阳错添了个凡人,但多多益善,这种上赶着找死的人,管事自然不会拒绝:“好,看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跟我来吧。”


    司辰欢喜笑颜开,搓着手一副计谋得逞的得意模样,实际上手心冒得都是冷汗。


    他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告诉云栖鹤,毕竟对方现在已经恢复了灵力,而且修为貌似不低。


    但首先,他无法解释怎么会认识“老莫”身上的魂印,更别说预言话本这种无稽之谈了。


    司辰欢定了定神,想着先找出线索,之后再回去同云栖鹤汇合。


    他跟着管事走了没多久,便见到设在一处偏僻灵田的传送阵。


    宗门之间,彼此为了方便联络,不少都设有简易传送阵。


    司辰欢并不知晓这传送阵传到哪,也不敢轻易冒险,便打算先记下路线,篡改管事记忆后再徐徐图之,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只是刚冒出这个想法,脚下便涌出一阵白光,这是传送阵法生效的表现。


    明明他们还没走到阵法里面!


    是障眼法。


    司辰欢暗叫不好。


    “哈哈哈,哪个药农会把一天的工钱拿来住宿?老夫已经怀疑你们很久了,既然你主动找死,老夫就不客气了。”


    “你……”司辰欢只说了一个字,身形便被卷入涌现的白光中。


    “这位道友,你也是被选来侍养灵植的?”


    司辰欢刚从传送阵中显出身形,便有一人热情地上前同他搭话。


    司辰欢眼神扫过,轻易辨别出他的修为,一个只有练气的低阶修士。


    他不明情况,只含混“嗯”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空旷地洞,墙壁上点燃的火把映出五人的身形,四周的墙壁掩在昏暗中,只能看到他们身前是一扇巨大石门。


    这里竟不止他一个,看来还有其他的管事在悄悄骗人进来。


    司辰欢扫过眼前这四个低阶散修,感受到了些压力。


    万一有危险,他可不好都护住。


    距离他最近的是方才开口的青年,见了司辰欢表情,他道:“不用担心,管事都说了,那灵植只是生性畏光,脾性不大好,但攻击力不强,只是来投喂些食物,不打紧的。”


    他嗓音平和,带着股说不出的安抚,原本有些紧张的其余三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司辰欢眼神闪了闪,原来那些管事用的是投喂灵植这个借口吗?


    这些低价修士都不是蠢笨之人,恐怕是亲眼看到如老莫一般的人成功发财,却没有看穿他们已被操控,再加上药宗的名头保证,所以才毫无防备来到了这地洞中


    却不知道已踏入火坑中。


    司辰欢暗暗叹了口气,打量了下这几人。


    最先看的是旁边青年,只见他身形高挑,约莫及冠之年,虽然相貌平平,一双眼睛的形状却生得极好,眼尾狭长飞挑,加上他嘴角挂着可亲笑容,看人时难免带着几分魅意。


    只是在火光跃动下,他一双眼珠却覆着一层白翳。


    “你的眼睛怎么了?”


    青年碰了碰自己的眼,叹了口气:“娘胎里的毛病,我此次来药宗,也是为了能赚治眼的钱。”


    “好了别废话了,赶紧给那灵植喂食,赶紧离开吧”。


    剩下的三人中,两男一女,开口的是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脸上横了一道疤,颇有几分匪气,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像是有些冷:“灵植便是在这门后吧”。


    司辰欢未阻止前,他便一把推开了石门。


    出乎意料,沉重的石门被他一推,轻而易举大敞开来。


    浓郁的水汽朝五人迎面扑来。


    只见门后的空间宽阔而不见边,漂浮的白雾蒸腾蔓延,模糊了视线,透过大片氤氲水汽,隐约看到前方是一方宽大池水,朵朵鲜红莲花亭亭玉立。


    是红莲。


    司辰欢眉头一皱,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其余四人却神情一松,毫无防备走了过去。


    “原来是价值连城的红莲啊,难怪工钱那么多呢。”


    “传说中那位玄阴门夫人最爱此花,她好像也是药宗的小姐来着,药宗还留着这话,不会是为了纪念她吧?”


    司辰欢思绪一动,他看向说话的人,正是方才那位眼疾青年。


    “呸,什么玄阴门,就是那个大魔头!”


    “别说这晦气话了,赶紧喂红莲吧。”


    四人七嘴八舌,终于有一人反应过来:“不对啊,管事什么都没给我们,那这红莲到底要用什么喂!”


    话音刚落,司辰欢听到破空声突兀响起。


    “小心——”


    他的提醒晚了,说话那人下一瞬被什么东西拖着,转眼间消失在原地,随着“扑通”落水声响起的,是一阵密密麻麻的咀嚼声。


    如同万千厉齿撕咬血肉声。


    这一番变故猝不及防!绕是早有准备的司辰欢也反应不及。


    “砰——”


    身后的石门猛地关闭,断绝来路,也隔开光线,这方空间显得更为漆黑。


    一瞬的停滞后,几人惊慌失措扑到门上,“砰砰砰”想要推开门逃生,嘴中谩骂不绝。


    “开门,放我们出去,来人啊——”


    “混蛋,堂堂药宗,怎么会养这种邪物!”


    “……”


    怒骂声混着呼救声嘈杂一片,遮掩了某种窸窣动静。


    “当心!”司辰欢长剑脱手,及时砍掉了从白雾中猛然伸出的一截黑影。


    寒光闪过,他终于看清了那掉在地上的东西。


    熟悉的血色藤蔓,顶端处分裂露着森寒厉齿,是千丝藤。


    ……


    司辰欢只觉得一阵荒诞,却又隐隐有果然如此的愤慨。


    千丝藤,十五岁那年操纵难民变成行尸的罪魁祸首,过去了五年,药宗竟然还在偷偷用人命来喂养!


    那三人又惊又怕,看到司辰欢出手,下意识往他的身边聚集过来,其中一人昏头昏脑,竟然从断掉的千丝藤身边走过。


    司辰欢这次连提醒都没来得及,便眼睁睁看到这人被突然从地上窜起的千丝藤咬住大腿,瞬息如水蛭一般钻入他身体中,下一秒此人倒地不起,痉挛一般抽搐,短短时间内裸露的血肉破开,飞窜出一条条恶心挥舞的血藤。


    “啊!”唯一剩余的女人惊恐尖叫,她躲在司辰欢身后,崩溃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辰欢面沉如水:“……一种邪藤,你们要小心”。


    幸好,储物戒还在身上,他拿出一件防御武器,无形结界撑起,挡住了时不时忽然飞窜而来的千丝藤。


    眼疾青年和女人见状,更加紧贴着司辰欢身边。


    司辰欢则在观察四周。


    这洞府给他的感觉很熟悉,无论是灿烂的红莲还是漂浮的白雾,都像是白姝当年养伤的寒泉之地。


    但、怎么可能?


    那所谓的寒泉不该是能够续命的洞天宝地吗?怎么会是现在这般孕育千丝藤的温床呢?!


    司辰欢只觉心跳得厉害,某种无端猜想让他身体都在微微颤动。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


    那白姝前辈当年、真的是在“养伤”吗?


    “这雾怎么变颜色了?”女人的声音响起。


    司辰欢被他提醒,发现原本苍白阴湿的雾气,渐渐染上了黑色,如同水中滴入了墨水,极快扩散开来,阴邪气息随之而来。


    “是鬼气!”


    普通的防御道具并不能抵抗鬼气,司辰欢的结界撑晚了一刻,最先发现不对的女人已经直接吸了一大口,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青黑。


    “快,化清丹……”司辰欢拿出丹药的手没有递过去,花逢君便先出鞘,斩掉了女人欲扑咬过来的头颅。


    滚落的头面色青灰,牙床外秃,已然是彻底化为邪魔了。


    一只脚把它踢远,司辰欢听到眼疾青年颤抖着声音道:“太、太可怕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司辰欢动作停顿一瞬,才将化清丹收了起来。


    他面色冷凝,出鞘的花逢君飞回手中,寒光连连,自上而下往身后的青年狠狠劈去!


    “道友这是……?”


    眼疾青年以不符合修为的灵敏避开。


    更重要的是他离开了司辰欢的防御道具和结界,站在鬼气中,却毫发无损,眼中白翳衬得他多了几分邪气。


    见身份暴露,他也不装了:“你是如何发现的?”


    司辰欢凝视着他:“你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方才那女人明明没有那么快化为邪魔的!”


    除非,他们身边有更大的魔头加剧了鬼气入体。


    “竟是如此”,青年笑了一声,原本平和的嗓音也有了微妙变化,更为醇厚低哑,有种说不出的华丽感。


    司辰欢耳尖一动,下一秒朝他所在方向挥出恐怖剑光。


    “轰——”


    刺目白光夹杂着爆炸声响起,然而硝烟过后却是空无一人。


    “游戏结束了”。


    这声音像是贴在耳边响起。


    司辰欢悚然一惊,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滴答、滴答……”


    断断续续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司辰欢后退一步,长靴被地上突然冒出的黑水浸湿。


    黑水越升越高,很快到了小腿高度,那水黏腻浑浊,如附骨之疽,司辰欢只觉浑身灵力飞速消退。


    他想御剑逃离黑水,空中却多出层层禁制封闭了御剑空间。


    怎么回事?


    司辰欢举目四望,所见之处尽是死气沉沉的黑水,宛如监狱。


    他的灵力再不足以支撑结界,鬼气肆无忌惮穿过防御道具中,钻入他身体中。


    司辰欢心跳一停,几乎要下意识吞吃化清丹了。


    然而,一瞬、两瞬……司辰欢等了片刻,却丝毫没有感受到鬼气侵蚀神魂的疼痛。


    可是鬼气还在源源不断朝他涌来,几乎快形成了一个漩涡,如同前赴后继的猎食者,然而却如泥牛入海,没了声响。


    司辰欢攥紧花逢君,一心茫然,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空气中似乎也有人轻轻“嗯?”了一声,许是觉得鬼气不行,原本消停下来的池水中又传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接下来层层叠叠的千丝藤破水而出,如千万细长黑蛇组成的蛇网,密不透风朝他兜头咬来——!!!


    防御法器尽出,却只堪堪抵挡蛇网一瞬。


    “轰隆!”更为强烈的爆炸声混着结界破碎声,灰尘满天,在蛇网吞噬司辰欢的前一瞬,一道白影从轰然倒塌的石门外转瞬而至,如凌冽尖刀砍碎无数藤蔓。


    云栖鹤!


    司辰欢在绝处逢生的急剧心跳中,被人揽入怀中,睁开眼便看了熟悉的清冷面容,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下一秒唇上一痛。惊得他骤然睁大了眼,


    云栖鹤竟一言不发便死死吻住了他,唇瓣相贴,强烈的吮吸感让司辰欢头皮发麻,天灵感都要被吸得飞起来了!


    “唔唔……”


    现在不是教学的时刻啊!


    司辰欢捶了捶他前胸,绵软无力的手却更像是撒娇。


    云栖鹤圈在他腰间的手更紧了,身体相贴,彻底亲密无间。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司辰欢被亲得七荤八素,并未注意到自己右手腕上有金光闪过,一枚小酒壶的印记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先前进入他身体的鬼气此刻尽数冒出,丝丝缕缕钻进云栖鹤体内。


    鬼气的吸收持续了很久,他们的吻也持续了很久。


    到了后来,原本碎落一地的千丝藤死灰复燃,天罗地网般将两人缠成了蛹,目之所及尽是阴森诡异的血藤。


    然而这些藤蔓却在距离他们一臂处被无形结界挡住,再不得前进半分。


    司辰欢尚存的理智“唔唔”两声,云栖鹤却又惩罚性地咬了咬他唇瓣,然后按着他后脖,往自己方向带了带,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司辰欢被放开时,腿脚一阵发软,站稳不住,还是云栖鹤扶了他一臂,勉强才能站住。


    “你这是……呼,强行教学!”司辰欢缓了缓呼森吸,控诉他。


    说好的不亲嘴呢!


    云栖鹤的视线从他嫣红饱满的唇瓣上划过,眸子深了深,却是没说话。


    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还在轻颤。


    是目睹司辰欢差点被撕碎后的心有余悸。


    见他低着头,一副锯嘴葫芦的模样,司辰欢揉了揉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行了,以后不要不打招呼,就这么、这么……”司辰欢说不下去了,抱怨了一句,“亲得我嘴都疼了。”


    云栖鹤扶着他手臂的手陡然紧了一瞬。


    “怎么了?”司辰欢看向他,眼尾还残留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红意。


    云栖鹤摇摇头,盯着他的眼睛极认真道:“嗯,以后会提前打招呼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司辰欢没想到他会理解成这般,然而看着他认真神色,那解释的话又在喉间一滚,破罐子破摔道,“行行行,不提这个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垂眼看向自己手心:“你方才有没有看到鬼气进入我身体了?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古怪的事让司辰欢忧虑重重,若不是方才那女人被鬼气侵蚀成邪魔,他差点以为那些黑雾是假冒的鬼气!


    云栖鹤声音并未异常,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吗,我并未看清,莫非是此地异常?”


    司辰欢运转灵力,感受到身体毫无异样,似乎鬼气入体只是他的错觉。


    算了,他先把此事抛开,一边恢复灵力,一边对云栖鹤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患有眼疾,似乎就是幕后黑手。”


    司辰欢现在想来,对那眼疾青年印象甚少,不觉心中一惊,只有修为越高的修士才会越回归自然,返璞归真,如流动过的水,让人回忆不起来。


    “眼疾?”云栖鹤眸子沉了些,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他跑得太快了。”


    司辰欢也皱了皱眉,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好不容易见到幕后黑手,结果却让人跑了?


    但他也很快调整过来,那人功法奇怪,修为绝对在化神之上,绝对不是此时的他能对付的。


    只是对方明明修为都在他们之上,不知为什么要跑?


    司辰欢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此刻他们四周,肉眼所及之处俱是铺天盖地的千丝藤,密密麻麻的狰狞藤蔓犹如群蛇狂舞,顶端触手开裂露出尖锐獠牙,上面甚至残存着零星腐肉。


    好消息,鬼气随着眼疾青年的离开而消失。


    坏消息,千丝藤还在。


    司辰欢拿出防御道具,让云栖鹤收起结界保存体力,防御道具接替着挡住千丝藤,只是抵挡不了多久,需要定时更换。


    他想了想,隐去自己认识魂印一事,将自己进入石洞的经过全告诉了云栖鹤。


    听完,云栖鹤若有所思。


    司辰欢对四周的血藤已经有了经验:“这些不过是子藤,就算杀死无数次,只要有母藤在仍旧能死灰复燃,要想出去,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母藤。”


    他低下头看了下没过小腿的黑水:“啧,还有这些黑水像化灵散一样能消解灵力,忒烦。”


    虽然不如化灵散那般立竿见影,但钝刀子磨肉也难受极了,尤其是关键时刻更显得阴险,比如方才,若不是云栖鹤,他差点就被千丝藤给生吞了。


    云栖鹤手中拖起一颗夜明珠,将黑暗四周照得明亮了些,脚下黑水在光线下,泛出几丝银光:“这是特制秘银。”


    司辰欢:“秘银?”


    云栖鹤点头:“秘银多用于尸体防腐,我们去四周找找。”


    司辰欢想问找什么,难不成找尸体吗?


    他压下心底疑问,手持花逢君劈开四周血藤,跟着云栖鹤朝一个方向缓慢走去。


    走了没几步,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只是这人的头和手不自然的垂落,身形僵硬,路过断裂在地的千丝藤时,也没用受到攻击。


    离得更近了,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司辰欢看清了那人的脸和泛着幽绿色的瞳孔:“管事?”


    云栖鹤抬手,在行尸扑上来之前,一道灵力扎入他眉心,管事变作的行尸身体一晃,倒在了黑水中。


    “找不到你后,我便去问了同组的药农,知道你会去找管事,于是让他带我过来。”云栖鹤冷冷道,“他趁我救你时逃开,如今看来,没逃得出去。”


    “活该。”


    司辰欢骂了一声。


    他们走得艰难。


    不仅要时不时处理缠绕上来的千丝藤,还要提防黑暗中出现的一个个行尸,更别说脚下还有吞噬灵力的秘银。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出现的行尸数量越来越多。


    这方空间也奇怪,明明应该是在石洞内,却渺然不见边,四周延伸到纯粹黑暗中,只有他们这一处亮着夜明灯,简直像是明晃晃的靶子!


    游荡的行尸接二连三转过头,黑暗中一双双幽绿色的瞳孔似乎望不到边。


    ……


    剑身血槽太满,青灰色的液体顺着剑尖一滴滴往下淌进秘银中。


    司辰欢身形晃了晃,因灵力过度使用,金丹处泛着干涸的疼痛。


    趁着行尸刚被剿灭,他换了一个新的防御道具,随后靠在云栖鹤身上快速吸收灵石,恢复灵力。


    在一次次压榨到极致后使用灵力,他原本不稳的境界夯实了许多,灵力运用也一次次更醇熟自然。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司辰欢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身上原本的粗布麻衣脏得不成样子,便换上了自己的窄袖红衣,长靴箍出劲瘦纤细的小腿,身形挺拔利落,在昏暗中格外注目。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行尸……”,司辰欢语气凝重。


    更糟糕的是,这些行尸的修为越来越高了,若不是有云栖鹤在旁协助,他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原本以为这些行尸都是管事们骗来喂藤的人,但应该多是低价散修才对,可现在,莫说金丹期,甚至就连元婴修为的行尸也出现了两个。


    不可能啊,就算是药宗再能遮掩,但陆陆续续消失这么多高阶修士,仙门绝不可能毫无察觉才对。


    药宗究竟干了些什么……


    司辰欢的疑问越来越多,他又接连杀了数波行尸,到后面,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挂在云栖鹤身上,过度透支的金丹几乎要很慢才能恢复一丝灵力。


    “我不行了”,他嗓音干涩,眼前不住发黑。


    “不用担心,有我在”,云栖鹤单手揽住他,语气平淡却莫名有说服力。


    司辰欢抽了抽鼻子,羡慕地看了一眼他汗都没出的光洁额头。


    真不公平啊,自己这么狼狈,他还在这游刃有余,说好的刚恢复灵力呢,怎么比他修为还高啊!


    跟你们这些主角拼了!


    司辰欢也只是想一想,身体很诚实地直接往他后背一跳,有气无力说:“交给你了。”


    云栖鹤背着他,淌过黑水继续向前。


    司辰欢实在太累了,本想就休息一下,谁知靠在云栖鹤熟悉的肩膀下,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直到熟悉的狰狞血藤“啪啪啪”拍在透明结界上,吓得他一激灵,这才想起自己在哪。


    他忙从云栖鹤身上跳下来:“你怎么不把我叫醒,没事吧?”


    他忙上下打量云栖鹤,见他虽然面色凝重,但身上没有挂彩,不由松了口气:“没受伤就好”。


    然后他不由顺着云栖鹤的视线,看向了前方。


    随后一顿。


    终于不再是密密麻麻的行尸和千丝藤,墙壁点燃的青灯发出幽幽光芒,映在褪去黑色的秘银之上,折射出粼粼光芒,简直如千镜铺地,不可直视。


    司辰欢手搭凉棚,适应了光线后,眯起眼,这才看清了青灯下并排的三具巨大铜棺。


    铜铁打造,黄金浇铸,水银封棺,这是镇邪祟的棺椁!


    可在那缝隙处,分明有无数血藤抽丝化作细细一条,直直延伸进铜棺之中。


    只有一具棺椁没有血藤。


    因为它已经被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跑了出去。


    司辰欢只觉后脖发毛,他走到司辰欢身边,晃亮的秘银随着他的走动泛起涟漪,带着墙壁上折射出的影子也摇摇晃晃,诡异极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怕打扰到棺椁主人,司辰欢传音道。


    他看云栖鹤神色,觉得对方应该知道。


    果不其然,云栖鹤开口道:“药宗禁地以秘制水银镇压生前大奸大恶之徒,以免起尸祸害四方,谓之落镜陵。”


    原来他们在药宗的禁地,难怪这般诡谲多变。


    等等,某些零星记忆涌来,司辰欢瞳孔无声放大了。


    镇压大奸大恶之徒……近二十年来,还有谁能比当年走火入魔的琅玉仙君,更凶呢?


    他的目光看向仅剩的两具棺椁,艰难咽了咽口水,不会跟他想得那样吧……


    云栖鹤道:“另外一具空棺不知是谁,但这其余两具棺椁皆同千丝藤先连,母藤也许就在其中。”


    “啊是吗?那我们要先开哪一个呢?”司辰欢犹豫着开口,一边暗暗打量云栖鹤神色,见他眉头皱起,便知他心情绝不如听上去的那般沉稳。


    也是,毕竟连他都知道的秘闻,云栖鹤应该更了解才是。


    他的父亲,云琅的尸体,很有可能就在两具铜棺之中。


    而且死后,还成为了滋养千丝藤的温床。


    想到这,司辰欢的脸色也极其难看,甚至涌出强烈的愤懑。


    口口声声救死扶伤的宗门,位列三宗之一的药宗,暗中饲养血藤、玩弄人命也就罢了,如今却连死人也不放过!


    何其毒辣!


    “没事”,司辰欢牵起云栖鹤冰凉的手,勉强挤出一抹笑,“我在你身边。”


    云栖鹤不语,只是反手握紧他的,指缝挤入,十指相扣,力道不轻。


    不待他们决定先开哪一棺,便听到刺耳的刮挠声突兀响起,在石洞中荡出回音。


    两人齐齐看了过去。


    其中一具铜棺的棺盖在他们注视下极为大力“砰”地砸了一下,一枚七寸棺钉迸出。


    “砰砰砰——”


    “砰砰砰——”


    一声比一声响,七七四十九枚棺钉前后飞迸,原本一直缠绕着他们的千丝藤似乎受到召唤,前赴后继地朝越来越大的棺椁缝隙中挤入。


    可怕的咀嚼声夹杂着行尸粗重的“嗬嗬”声,在山洞中几乎响起回音。


    强大的气息顺着缝隙泄露。


    司辰欢脸色“唰”然白了,连他都无法感受到的修为,至少在化神后期以上!


    “走!”他当机立断拉着云栖鹤朝外跑去。


    没有跑多远,一声惊天动地的“砰”声响起,是棺盖四分五裂的砸落声,一道黑影飞快从他们身后逼近。


    司辰欢感受到越来越近的气息,忍着惧意回头,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腐烂面孔,以及他身上紫袍白带的装扮。


    他失声道:“阴阳家齐氏?”-


    药宗大殿内。


    殿外满满当当挤满了弟子,各色弟子服泾渭分明。


    殿内气氛凝滞,首位端坐的女子一袭青衣素衫,仪态端庄极有气势,竖着的高髻一丝不苟,她对堂下的年轻弟子淡淡开口:“诸位已在药宗找了数日,可查出什么异端了吗?”


    方凌霄一身月白色衣袍,银白束腕,身形挺拔腰间悬剑,他不卑不亢拱手道:“回夫人,暂时没有,不过还需多查几日,也好还药宗一个清白。”


    同他并肩而立的是一名高大男子,八尺有余,一袭明黄色衣袍勾勒出鼓胀肌肉,腰间配着玉色蹀躞带,看上去威风凛凛,一开口却是一把温温润润的嗓子:“夫人莫急,我们也是按仙盟的指令行事,清者自清,待查完药宗境内,我们自会如实上报。”


    此人正是器宗少宗主花兑泽。


    听他提到“仙盟”,妇人,也就是药宗宗主嫡女白芷,冷冷哼了一声,“莫拿仙盟压我,若三日之内再查不出来,我药宗也不会容忍各位放肆!”


    方凌霄:“三日时间即可,不过,有些事还需要夫人配合,比如,白落葵小姐可否出来一见?”


    花兑泽:“对,当时丹枫城内闹了行尸,她也在场,其余长老弟子我们都已经问完,可来这么久,还没见到白小姐的影子?”


    “小女驽钝,沾上麻烦事却处理不好,还惹来非议,一回宗便被我关了禁闭,二位既然想见……”


    她抬手,示意身后弟子:“去把小姐抬来。”


    堂下两人不解,何故用“抬”这个字。


    等到四名弟子抬着步舆上来,两人看到舆上少女时,神色微变,这才懂了。


    因为白落葵腰部以下俱是伤痕累累,即便看出特意换了一身新衣,但鲜红血水还是争先恐后顺着青衣冒出,淌下滴滴答答的血水,很快整个下半身血色一片,像浸泡在血水中一般。


    可以想见白芷口中的“禁闭”不是那么简单。


    花兑泽看了看四周弟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却忍痛跪坐起来的少女,终究还是不忍心,偷偷将一袭披风,就近塞到旁边的文京墨身上,顺手推了他一把。


    文京墨不防,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趔趄站了出来,引来众人目光。


    文京墨:“……”


    他幽怨瞥了一眼损友,手指暗暗比了个数。


    花兑泽用眼神回应他。


    文京墨舍财暗暗点头,然后将手上披风展开,上前一把盖在白落葵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然后迎着白芷冰冷的目光拱手道:“师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总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是京墨逾越了。”


    白落葵脸色异常苍白,原本强撑出来的笑容,在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后,笑容真诚了许多,朝文京墨盈盈看去,她就知道,师兄心里是有他的。


    文京墨察觉到视线,后背一僵,托损友的福,又被误会了。


    不过白芷此举,他也确实看不上眼。


    堂堂药宗,怎么会连个止血丹药都没有?白芷就是故意将血痕累累的白落葵抬出来,给剑宗、器宗两人看,显示出她已经严惩了弟子,如果两宗还揪着人不放,就是不讲情面了。


    只是她一个母亲,却丝毫未考虑到女儿在大庭广众下丢脸的自尊心,还真是大公无私呢。


    文京墨掩去脸上冷笑,退步站了回去。


    见到白落葵如此情况,方凌霄和花兑泽都不好多加询问,就只简单问了下当日情况,以及有何异常。


    白落葵的供词同先前他们询问的弟子差别不大,只是在说到异常时,她却吐出了两个此前没有提到的名字:“……前玄阴门少主云栖鹤,鸿蒙书院门生司辰欢,两人跑来参加药宗大会,举止有异,我怀疑他们同行尸脱不了干系。”


    文京墨一听,翻了翻白眼。


    听到熟悉名字的方凌霄也是眼神一闪,然后点了点头,让白落葵先下去疗伤了。


    这次聚会收效甚微,反而让白芷定下了三日期限,可行尸一事牵涉重大,又是药宗好不容易递上来的把柄,代表宗门而来的方凌霄和花兑泽两人私下商议,加快搜寻速度,两派弟子也陀螺似的,飞快在药宗上下搜检,细致程度差不多要将整个宗门翻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发现。


    陆蓬抱着剑,身上的剑宗弟子服饰格外醒目,他正搜查完了内门一座山峰,正想离开时,却听不远处一丛竹林后,传来隐隐人声。


    “那落镜陵,当真如此可怕?”


    “嘘,你小点声,这可是宗门禁地,要是被外人听到,可是要被夫人罚的!”那人说着身体抖了抖,像是极怕口中的“罚”。


    另外一人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单薄,脸颊瘦削,他压低声音好奇问:“这有什么,不是说外人都不知道这落镜陵吗?好师兄,您在夫人身边轮值,见多识广,快跟我说说,要是真进了这陵墓,当真永世不得出去?”


    那人被吹捧得飘飘然:“那自然,落镜陵可是专门镇压大奸大恶之人尸体的陵墓,阵法万千,变化莫测,更有秘银消解灵力,除非拿到掌门手中的地图,否则别说死人,就连化神期的大能进去,也是别想出来的。”


    “既然没人能活着出来”,陆蓬听到那少年道,“那是不是往里面藏些什么,也绝对没人知道?”


    “哎哟我的天,你是找死是吗……”


    陆蓬神色一肃,飞快离开。


    齐阙对面前的弟子赔笑,掏了许多灵石孝敬,只是低头时,朝陆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距离约定期限的最后一日。


    “落镜陵?你们是怎么知道,不行,此乃我药宗禁地,绝不可能带你们去!”白芷一向的冷漠冰霜此刻化作怒火,怒视这两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


    方凌霄丝毫不退:“如今药宗上下我们已全都查完,唯独剩这最后一处,夫人如此抗拒,很难不惹人联想。”


    花兑泽打太极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宗门禁地,有所抗拒自然是可以理解的。这样吧,夫人,这最后一处我等境界不够,就先不查了,待回仙盟后如实禀报,待取得我们宗主首肯,再派出足以探查的大能前来落镜陵一观,如此才稳妥。”


    花兑泽说着,就要招呼门下弟子离开。


    白芷抬手阻止了他,皮笑肉不笑道:“何止于如此麻烦,只是你们既然听说了落镜陵,也该知道,此陵墓是做镇压之用,陵内地形复杂阵法多样,贸然闯入不仅容易引起尸变,而且极难走出,唯一的地图是在宗主手上,我即便带你们去,也只能在陵墓外一观。”


    方凌霄和花兑泽对了个视线,齐道一声:“好”-


    云栖鹤一把推开司辰欢,下一秒腥臭腐烂的行尸扑上来,将云栖鹤撞倒在地,尖利长牙就要咬下!


    云栖鹤一把扣住他下颌和额头,角力死死卡住他咬下动作。


    “给我滚开——”


    司辰欢当空一剑劈下,花逢君铮鸣不绝,然而那凌厉剑光落到行尸身上,竟然“锵”一声,发出金属相撞声,一丝伤痕也未在尸体表面留下!


    “齐家主生前已至渡劫修为,肉身强悍,根本破不得,你不用管我,快走!”


    云栖鹤趁着行尸回头瞬间,借力一滚逃过钳制,又在它将要往司辰欢那边去时,灵力化刀狠狠刺向他眼球。


    这次终于有效,行尸发出尖啸,朝激怒者步步紧逼,丝毫不看一边的司辰欢。


    “不行,我怎么能抛弃你离开,要死一起死!”司辰欢梗着脖子叫了一声,举起花逢君又想上前。


    头顶却有一道黑影划过,他下意识接住,是纸人小六和一枚储物戒。


    云栖鹤边躲避边道:“……我还想和你厮守终生,怎么会去死?小酒儿你听我说,这些行尸也不过是被千丝藤借着鬼气操控,你去把另一具棺椁打开,将母藤消灭了,我这边自然危机可解,你快去吧。”


    “真的?”司辰欢半信半疑。


    “信我!”云栖鹤躲避的身影狼狈,不再多说。


    这两个字却砸进司辰欢心底,砸得他双手发颤,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两道纠缠身影,然后踩着沉重黏腻的秘银,朝方才的石洞跑去。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司辰欢浑身灵力几近消失,又在秘银侵蚀下感受到金丹枯涸的尖锐痛意,像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他速度却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快,掀起一路泛着银光的脚步。


    虽然知道云栖鹤身为主角,不会轻易死亡,但、司辰欢咬着唇瓣,那原本被亲得嫣红饱满的唇瓣此刻被他咬出了血丝。


    他不敢去赌,毕竟,那可是云栖鹤啊!


    看着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云栖鹤这才松了口气。


    “出来吧”,他眸色极冷,对着原本面目狰狞的行尸道。


    “咦,被你发现了?”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只见方才还癫狂血腥、丧失理智的行尸突兀安静下来,它外翻的两排牙床上下一碰,吐出一串低沉华丽的声音。


    “呵,你竟然能找到落镜陵来,真是令我惊喜啊。”那道声音充满了喜悦。


    云栖鹤手中的灵力化作了浓黑鬼气,一双幽深的眼随之化作纯黑瞳孔,发丝发扬,和行尸一比,除了更俊美外,说不清谁才是邪魔外道。


    “你刚才对司酒做了什么?”


    那道声音停了一瞬,“呀别紧张,我只是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而且,没有想到,你竟然给他画了相反的魂印,真是跟你爹一样,都是个痴情种啊。”


    魂印本是操控尸傀,若是符文颠倒,那便是变相将自己炼化成了他人的傀儡,从此不仅身心受人操控,就连主人身上的伤势也会承担,甚至,以命换命。


    不过司辰欢并不会玄阴门术法,于是只能由云栖鹤这个“傀儡”,将他身上暂存在魂印中的鬼气吸出。


    可谓用心良苦。


    “这不关你的事,你应该继续躺在那个铜棺里,永远暗无天日。”


    声音的主人被他这话一激,冷冷笑了起来,“你当真以为落镜陵能困得住我?若不是药宗宗主当年出尔反尔,一个小小陵墓……”


    它停了停,警觉道,“你倒是来套我话,只是不知,仙盟知不知道你有这番能耐?”


    酝酿已久的鬼气迎面朝行尸涌去,瞬息包裹住了整具尸体,它左手腕上原本的魂印像是被无形的手擦除,一点一点,了无痕迹。


    华丽的嗓音也随之远去,变得飘渺:“下次再见,最后一具铜棺中,还有给你的礼物哦……”


    云栖鹤神色未变,身形如孤剑挺拔,扬起的发丝渐渐落下。


    过了许久,他嘴角才缓缓流出一道血迹。


    身前的行尸失去了魂印,已渐渐安静下来,缠绕在它身上的血藤被鬼气吞噬,只留下如蛇皮一样干枯的痕迹。


    他穿着灰蒙蒙的紫袍,身形高大,通过这具腐烂身躯,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不苟言笑的齐家家主。


    云栖鹤抹去嘴角血迹,整理稍显凌乱的衣摆,然后才抬手,深深作揖:“齐家主,晚辈来迟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晃亮的秘银闪着奇异光辉,簇拥着当中巨大铜棺。


    那棺椁几乎要被染血近黑的千丝藤层层覆盖,不知是不是棺椁里的母藤吸引,即便司辰欢靠近了,那些藤蔓也未暴起攻击他。


    但司辰欢还是谨慎地用防御道具套了一层结界护体,然后拿出小纸人,指挥着它们一起帮忙拔七七四十九枚棺钉。


    “嘿咻嘿咻……”


    小一到小八各自抱住一颗比身体还大的钉子,艰难往外拔。


    司辰欢灵力枯竭,只能两手扒着棺钉,凭借蛮力生生往外扒。


    棺钉楔得死紧,又有黄金浇铸,莫说小纸人,司辰欢忙活了好一会儿,也只往外扒了一小截。


    这样不行,云栖鹤还在等着他!


    司辰欢收回手,看着被粗粝钉子磨得发红充血的手心。


    他忽然想起那位齐家主自己掀开棺盖跳出来的情景,若是这具行尸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他舔了舔唇,冒出个大胆想法。


    他招呼小纸人们跳到身上,随即退后拉开距离,然后拔出花逢君,在左手心上划拉一道口子。


    滴答、滴答——


    鲜红血珠争先恐后涌出,顺着手心滴落到秘银中。


    鲜血气息蔓延开来,铜棺上缠绕的血藤开始簌簌游动,完好的触手顶端朝司辰欢的方向慢慢抬起,分裂露出排排尖牙。


    司辰欢心跳得很快,紧张到极致反而头脑异常清明,他死死盯着不断从棺椁缝隙中涌出的藤蔓,有隐隐的期待。


    快些,快些——


    血影划破空气,前赴后继朝鲜血气息处涌来,却又纷纷砸在透明结界上,靠近不得。


    司辰欢睁大了眼,怎么会?


    为什么除了千丝藤,那具棺椁却毫无动静,仍旧静静躺在那,丝毫没有破关而出的迹象!


    不可能!


    齐家主化作的行尸只是感受到活人气息,便能自己跑了出来,这一具怎么会不一样?


    司辰欢惊疑不定,时间却不等人了。


    他一咬牙,从储物戒中拿出仅剩的几张火符,遥遥把三张甩到铜棺上。


    “轰——”火符即燃,蓬勃火焰几乎要窜到洞顶,空气瞬间灼热,原本覆盖在铜棺上的千丝藤簌簌避开,却还是沾上火星,顷刻间卷入烈火。哔剥燃烧中浑着如婴儿尖锐的惨叫声。


    司辰欢眸子被火光染得极亮,侧脸线条冷峻,忌惮又期待地看着熊熊燃烧的铜棺。


    他的目标只是母藤,既然铜棺打不开,那就只能逼它自己出来了!


    司辰欢身边的千丝藤在母藤操控下飞快抽离,扑向铜棺,想要用己身灭火。


    司辰欢岂能如它所愿?花逢君当即出鞘,寒光过处,空中的千丝藤簌簌掉落在地,在它们复生前,又先一步再次砍断。


    司辰欢手中还有三张火符,见火势被漏网的千丝藤扑灭一点,便又甩过去一张,重新加大火焰,没一会儿,整个洞府中都弥漫着植物浓烈的烧焦味。


    砰——


    砰——


    熊熊火焰中,原本一动不动的棺盖忽然被顶得起伏,传出巨大拍打声。


    终于来了!


    司辰欢心头一跳,不知是喜还是紧张,他一把将最后两张火符全甩了过去,当作最后一把猛料。


    火焰在触及火符,猛地窜高时,巨大棺盖“砰”得掀翻,狠狠砸在秘银中。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火焰瞬间熄灭,只有零星火点还在棺身上摇晃,而在这细微火影中,一道无比高大的身影从棺椁中站了起来。


    看清它的样子,司辰欢瞳孔无声放大了,攥着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即便有过猜测,但真相摆在眼前时,他还是感觉到喉中仿佛堵上了什么酸涩东西,眼中也冒出点水光。


    那是一具穿着红黑衣袍的骷髅,玄阴门华丽厚重的宗主服就这么空空荡荡的挂着,露出的手、脚俱是伶仃森白的骨头,被几截血藤提线木偶一般死死锁着,原本头部的位置笼着一团缓缓蠕动的血色藤蔓。


    没有头部,尸首分离。


    看着无比诡异又凄凉。


    堂堂云琅仙君,折辱至此!


    司辰欢悲愤难言,却又冒出一点庆幸。


    庆幸是他来打开这具棺椁,是他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如果让云栖鹤看到父亲这般遭遇……司辰欢一时不敢想象。


    “伯父,得罪了。”


    司辰欢握紧花逢君,沉着眉眼打量那团窝在头部位置的恶心藤蔓。


    他有经验,能感受到母藤就在那个位置,想要吸收它并不难。


    难的是,该如何破开云琅前辈尸体的防线。


    云琅仙君生前的修为便已至大乘期,甚至有人猜测他本可以飞升,只是舍不得夫人和孩子而已。


    总之,不是他一个小喽啰可以抗衡的。


    司辰欢踟蹰不前,大脑快速思考破局之法。


    忽然间,一点白影在它思索时朝前一飞。


    是小六!


    司辰欢悚然一惊,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小六回来。


    然而小六身轻体薄,转眼间便飞到行尸身前,千丝藤已经蠢蠢欲动朝纸人挥舞而来!


    “不要!”司辰欢焦急出声,提起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持剑纵身朝行尸劈去。


    在千丝藤和司辰欢两相出手之际,时间仿佛静止,小六快速从云栖鹤给的储物戒中捧出了一个东西,朝千丝藤控制的行尸抛去。


    下一秒。


    一只修长的手堪堪捞起小六,在空中如灵动春燕猛地翻身,险险避开几乎贴身而过的藤蔓。


    司辰欢脚一落地,直直退后好几步,方才卸力稳住身形。


    他喘得厉害,又惊又吓,扬起的衣角被藤蔓倒刺划破,短了一截。


    他忍不住训道:“你乱跑什么?”


    小六攀在他指节,委屈巴巴:“是云唳哥哥让我这么做的嘛!”


    云栖鹤?


    司辰欢一愣,下意识去看行尸方向。


    “怎么会……”,他喃喃出声。


    只见原本的无头尸体竟然突兀长出了个骷髅脑袋,处在头颅位置的母藤此刻被挤了出来,几根千丝藤护在身侧,还来不及围拢,司辰欢一眼就看到了那根红得几近透明的藤蔓。


    是母藤!


    机会转瞬即逝,司辰欢来不及思考这骷髅脑袋哪来的,立刻提起飞掠,一直处在金丹位置的绿藤从他衣袖中窜出,牢牢锁住母藤,便开始吞噬。


    ……


    没有幻境,没有挣扎。


    吞噬过程顺利得难以想象。


    司辰欢睁开眼,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那明显胖了两圈的绿藤。


    缠绕在行尸上的千丝藤失去了母藤控制,死蛇一般纷纷掉落,骷髅尸体眼看着也要倒入秘银中,


    “前辈!”司辰欢下意识上前扶住那具尸体森。


    脚下的秘银随着他的动作泛起层层涟漪,那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司辰欢感觉到了不对。


    是脚下的地面在震颤。


    “司酒,快走!”


    一道白影出现在身前,是云栖鹤。


    司辰欢下意识将手中的尸体收入储物戒中,云栖鹤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抬眼看向他。


    司辰欢心中酸涩,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索性转移话题:“这是怎么了,齐家主的行尸呢?”


    云栖鹤:“我甩掉了它,现在母藤消亡,那些原本千丝藤压制的行尸控制不住了,我们先走。”


    司辰欢敏锐察觉到不对:“你不是说齐家主的行尸是被母藤操控吗?如今母藤消亡,它竟然还没死,你之前骗我!”


    云栖鹤叹了口气,他如果不那么说,司辰欢根本不会丢下他分开,他只能道:“……鬼气入体,行尸追逐血肉,而药宗门人千千万,全靠千丝藤控制这才能圈在落镜陵中,如今母藤消亡,它们也自然全都醒来,去追逐血肉更浓郁的地方。”


    “你又骗我,这落镜陵根本出不去,就算有行尸不还是来找我们。”


    “嗯,是出不去,所以我炸开了。”云栖鹤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司辰欢愣住了,瞳孔缓缓放大。


    他不可置信道:“炸、炸开?”


    所以刚才的震颤,是云栖鹤刚出来的动静?


    “嗯,母亲给了我落镜陵的地图,我知道薄弱处在哪”,云栖鹤上前牵起他手,语气竟然透出了几分轻松,“走吧,去看看药宗的热闹。


    落镜陵外。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余晖渐渐沉入千山万壑间,夜色悄无声息蔓延,群山轮廓模糊如剪影。


    落镜陵依山而建,山脚有一方极大水池,池内白雾氤氲,碧蓝水波若隐若现,窈窕红莲在薄暮中亭亭玉立。


    因是药宗禁地,此次来得人寥寥,都是三宗核心弟子。


    剑宗也只有方凌霄和陆蓬二人,他们站在白芷身后,手持探测鬼气的罗盘,罗盘指针一动不动,毫无显示。


    方凌霄看向花兑泽,后者对他也摇了摇头。


    他也没有看出不对。


    白芷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中,冷笑一声,“落镜陵不得入内,乃仙盟承认的规定,若是二位在外没有发现异常,我们便回去吧。”


    “且慢”,花兑泽的视线落在那些摇曳红莲身上,他闲来是个怜香惜玉、吟风弄月之人,对花木也颇有研究,只觉得这些池中红莲开得太艳了,像是鲜血泼洒一般,看久了总有种异样的违和感,”既然此地是陵墓,为何会开有这些红莲?”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红莲时,白芷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瞬,语气更冷了:“红莲呀,尔等难道没听说过,我那好妹妹、传说中的玄阴门夫人白姝,最爱红莲吗?她那丈夫走火入魔,如今尸体镇在落镜陵中,许是他的尸体有灵,养出了这些莲花吧。”


    这明显是胡扯,花兑泽和方凌霄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白芷的隐藏。


    但女人不愿多说,不容置疑道:“我药宗问心无愧,任由君四下查探。可如今落镜陵也看了,三日之期也已到,希望两位信守承诺,各自回宗吧,否则,我药宗也不是好惹的。”


    说完,长袖一甩,转身准备离开。


    方凌霄蹙了蹙眉,但多日的查探结果确实也毫无异样,他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薄暮笼罩下的这片池水。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脚下土地突兀震颤,耳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接着山石簌簌滚落,池水涟漪不绝。


    这场震动很快归于平静,仿佛如同错觉。


    但几人却纷纷愣在原地,他们方才都听到了那沉闷的“轰隆”声,似乎来自……身后的陵墓。


    白芷脸色变得苍白,拨开身后随行弟子大步往回走。


    几人紧随其后。


    “天呐”,回到陵墓前时,有弟子小声惊呼。


    只见原本山脚的池水整个凹陷了下去,缭绕白雾消散,红莲、碧波荡然无存,只留下了方圆十丈的深坑,因为夜幕铺满天际,光线幽微,根本看不清坑下是什么。


    白芷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冷冽,她朝身后看了一眼。


    其中一名弟子上前,越过众人走向深坑,想要去探查情况。


    而此时,方凌霄手中原本一动不动的罗盘开始疯狂旋转,最后指针稳稳指向深坑方向。


    “别去,那里面有……你们干什么?”他的声音被突然套在身上的绳索打断。


    原来趁着探查弟子吸引注意时,三四个药宗弟子绕后,一把将捆仙绳套在了方凌霄、花兑泽和陆蓬这三个外宗人身上。


    “我可是器宗少主,你想干什么?”花兑泽惊道,可任凭如何纠缠,始终摆脱不了捆仙绳的束缚。


    方凌霄冷静许多,沉眉看着面色苍白的白芷:“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药宗毫无异常。”


    白芷冷笑了一声:“都说剑宗大师兄铁骨铮铮,如今看来还有几分急智。可惜了,今天正是剑宗、器宗使者强行闯入落镜陵,致使陵墓坍塌,而使者们,也不幸殒命。”


    陆蓬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有本事放开我们打一架!”


    惨叫声打破了对峙。


    原来是方才去深坑探查的弟子,刚一走到坑边,便被一只青灰枯爪攥住脚腕扯落,只留下一道划破夜幕的惨叫声。


    随之响起仿佛千万道咀嚼声。


    “行、行尸……”


    刚捆完三人的药宗弟子抬头一看,看清眼前一幕忍不住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夜色中,一道道扭曲身影从深坑里前赴后继地爬出,青灰枯爪在刚升起的月色间泛着寒光,映出了一张张腐烂破碎的脸。


    “好多行尸!”


    方凌霄趁着药宗弟子的骚动,一脚踹翻控制住他的弟子,地上解落的日月剑随主人心意飞起,一剑斩断手上捆仙绳。


    “快,给我拦住他!”白芷轻喝。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第一反应还是抓住外宗弟子!


    方凌霄身法了得,三两下踹翻药宗弟子,给花兑泽和陆蓬解绑。


    躺在地上的药宗弟子来不及起身,便被从深坑爬上来的行尸急不可耐地扑住,瞬间数十只行尸叠起罗汉,只余最底下发出尖锐痛呼。


    “快走——”方凌霄瞳孔一缩,对身后两人道。


    “想往哪跑?”青衣素衫的女人挡住了去路,白芷修为已到元婴后期,方凌霄纵然天赋异禀,但差了一个大境界,不是她对手。


    “你疯了吗?”方凌霄不可置信,指着身侧被啃食的弟子以及不远处疾奔下山的行尸,“你不去阻止行尸,反而来拦我们?”


    白芷面沉如水,眼神冷冽:“说笑了,药宗一片干净,哪来的什么行尸。”


    话音落,毫不留情的灵力宣泄而来。


    方凌霄持剑格挡,身形被澎湃灵力横扫而出,狠狠砸在地上,若不是陆蓬眼疾手快提他起来,差点被犹如蚁巢的行尸涌上。


    “方兄,现在怎么办?”花兑泽御剑来到两人身边,面对拦住去路的白芷苦了脸色。


    他们二人修为皆是金丹,陆蓬更是才筑基后期,这样僵持下去,迟早不敌白芷。


    方凌霄抿了抿唇,看向脚下还在继续往外爬的行尸,密密麻麻的尸潮不知是积攒了多久,即便是陵墓之地,也很难想象一个大宗内门之处,竟然会藏着这么多行尸。


    他闭了闭眼,看向白芷:“你在这同我们僵持,药宗要死多少弟子?”


    白芷笑了一声,带着点癫狂的意味:“那是他们死得其所。”


    她手持长剑,猛地扑向三人,正当方凌霄提剑迎敌时,身后忽然有人喊道:“让开!”


    方凌霄下意识闪身避让,下一刻,一道黑影直直朝白芷投去。


    白芷以为是暗器,下意识挥剑格挡,没想到锋利剑锋一解除,那东西瞬间飞溅开来,直直飞溅了她满头满身。


    那竟然是一袋血!


    浓烈血腥味从她身上散发开来。


    尖啸声响起,这次都不用司辰欢提升,御剑半空的三人很快遥遥避开,只见一道黑影从深坑中猛地窜出,凌空朝着满身血味的白芷扑去。


    借着微弱月光,只见那人紫袍白带,面目腐烂,气息却极为可怖!


    “是阴阳齐氏的尸体!”方凌霄道。


    “快走吧,还看什么呢”,司辰欢和云栖鹤共载一剑,出现在他们身后,催促他们快速离开。


    来不及问他怎么在这,三人纷纷御剑跟在他们身后,越过山下无数疾驰行尸,快速朝山门跑去-


    “齐师弟,这出去寻药可是个辛苦活,怎么落到你头上了?”


    执事堂内,齐阙接过负责弟子递来的外出令牌,笑道,“师兄师姐们忙着修炼,我多干一些,也是应该的。”


    那执事弟子忍不住夸道:“还是齐师弟懂事,如果是我们峰的就好了。”


    齐阙笑了笑,便低头匆匆走出执事堂。


    药宗内灵田无数,亦有群山起伏,此时夜色苍茫,一轮苍白圆月高挂夜空,夜风传来隐隐的尖啸和痛呼声。


    越来越多地方亮起了火把,血腥,尖叫和绝望,交织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复仇。


    齐阙身后的执事堂隐隐有骚动,像是弟子们都收到了消息。


    他遗憾地收回目光,趁着宗门混乱之际,御剑朝山门处飞去。


    药宗出入严格,非有外出令牌不得开启山门,齐阙将令牌递给山门弟子,那弟子看也未看,严肃道:“宗门内有邪魔捣乱,马上要封锁山门,现在不得外出。”


    “马上?也就是现在还没有,谢谢这位道友。”这声音分明是从他身后冒出。


    山门弟子警觉回头,却被司辰欢一个手刀砍晕在地。


    另外一名山门弟子同样被方凌霄解决。


    此时,却有清风拂过,山门外有一道透明结界自地面缓缓升起。


    “不好,是封锁结界,我们快走!”


    齐阙手持令牌,率先打开山门,剑宗、器宗弟子接连跟上。


    当最后一个人出来时,整个透明结界笼罩住了山门,如罩子一般在穹顶合拢。


    属于药宗的那道擎天山门彻底消失。


    夜色流淌,拂过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司辰欢上前一步,看着失去了山门,变得空荡的山林,满心荒诞无法言说。


    云栖鹤站在他身后,趁着众人商讨,牵起他冰凉的手,拢在自己手心。


    “不用怕,没事了。”


    司辰欢看着他,忽然扑进他怀里,闷闷道:“我们现在来学拥抱。”


    想到他说的教学,云栖鹤哑然失笑,一手搂过他腰,将他往怀里带了些,“嗯。”


    山风吹起两人发丝,搅扰在一起,远处圆月惨白,月色似乎也染上了不详。


    但司辰欢抱着云栖鹤,两颗心紧紧贴在一处,慢慢安定下来。


    他知道,明日太阳会照样升起。


    第80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同剑宗低调的黑色飞舟不同,器宗的飞舟是高达三层的白金巨船,高台楼阁金碧辉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是把“有钱”两个字悍在了船身。


    三层厅堂内,从丹枫城赶来的楚川正和表哥花兑泽叙旧,司辰欢一手支着头,表情恹恹。


    “该死的药宗,竟然还敢扣人不放!”楚川已从花兑泽口中得知了他们昨晚的经历,此刻愤愤不平,“幸好你和云唳及时赶到,要不然就让他们得逞了!”


    司辰欢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楚川问道。


    司辰欢揉了揉眉心,“许是昨夜灵力使用过度,有些不适。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守在药宗山门外?”


    昨晚他们脱身后,便遇到了等在山门外的楚川,由于药宗行尸一事牵涉过大,简单商议后,两宗弟子决定趁夜赶回宗门,禀报情况。


    托楚川的福,他们搭上了器宗的飞舟。


    “嗯?不是你传信让我来药宗山门外的吗?”听到司辰欢发问,楚川的表情更疑惑。


    司辰欢撑着头的手一顿,掩盖了他刹那的表情,“哦,是我忘了,我有些不舒服,先去看看云唳。”


    司辰欢起身,朝门外走去。


    楚川看着他略显急切的背影,嘟囔道:“不舒服就去歇着,找云唳有什么用。”


    花兑泽笑呵呵道:“好了晚舟,我新谱了首曲子,来弹奏可好?”


    司辰欢站在云栖鹤门前,抬起手想推门却又有些犹豫。


    昨晚太过惊险,他无暇细想,如今想来,云栖鹤分明瞒着他做了许多布置。


    他到底想干什么?


    司辰欢还在犹豫时,房门从内打开了,露出一张深邃冷峻的脸。


    是云栖鹤。


    他身后还有一人,眉眼生冷,带着些阴郁。


    齐阙竟然也在。


    司辰欢眸子一动,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沉默地看向云栖鹤。


    云栖鹤反而蹙起眉,伸手将他拉了进来:“怎么脸色这般苍白?”


    司辰欢不在意地摇摇头:“无事,只是灵力损耗过多,倒是他,怎么在这?”


    他的眼神同齐阙对上。


    后者嗤笑了一声:“放心,我可不会打扰你们谈情说爱,只要云唳将答应我的东西给我,我立马就走。”


    什么东西?司辰欢以眼神问向云栖鹤。


    “先过来坐下”,云栖鹤拉着他来到外间方桌边,按着他肩膀坐下,给他倒了杯暖茶。


    司辰欢捧着茶,冰冷的手感受到暖意,眼睛都忍不住眯起。


    随后他见云栖鹤撑起一层结界,然后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具尸体。?!!


    司辰欢手中的茶好险没摔碎,他放下茶杯,蹭地起身,走到放置尸体的美人榻前,定睛一看,果真没有看错。


    这具尸体青面腐烂,上下牙床暴露在空气中,身形异常高大,仔细看去有几分莫名眼熟。


    司辰欢惊疑不定,隐隐冒出个猜想,然而这人的衣服却又不是紫衣白带,而是……嗯?这衣服怎么也有点眼熟,好像是、灵田管事的?!


    他正辨认之际,一道身影从旁边掠过,来到美人榻前,却在距离两三步时又猝然停止。


    从司辰欢的角度看去,见到了齐阙明显紧绷的肩线,他侧脖延伸到下颌的线条咬出鼓动的青筋,像是在死死忍耐着什么。


    司辰欢心中冒出点古怪的怀疑,他忽然想到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


    齐阙,也姓齐。


    “……父亲”,齐阙扑通跪下的身影验证了猜想。


    他跪得很低,是五体投地的虔诚拜法,死死低下的头却又在后脖扯出明晰青筋,像是藏了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如今到了喉间却被什么酸热的东西哽塞,于是只泄露出了几丝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听得人也眼底发酸。


    司辰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在这具狰狞行尸面前显得太过苍白,他侧过了身,心中却明白了齐阙长久以来的执念。


    窗外的流云聚拢又散,光束中纤尘飞舞,呜咽声在安静的房内响了许久。


    司辰欢和云栖鹤都没有开口,将时间留给齐阙。


    不知过了多久,齐阙直起身,他瘦削的肩骨顶着空荡荡的衣袍,擦了擦脸,然后站起身来。


    “多谢”。


    这是对云栖鹤说的。


    司辰欢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齐家主的遗体怎么会在这?昨晚不是留在落镜陵前,缠住白芷了吗?”


    这是最令他不解的,甚至让司辰欢一度怀疑自己记忆是否出错了。


    他仰着脸,看向云栖鹤。


    云栖鹤垂眼同他对上视线,忍不住身上去碰了碰他略显苍白的脸,然后在司辰欢诧异目光中,这才收回手道:“你知道,为何生前修为越高的修士,死后化作的行尸越凶悍吗?”


    司辰欢脱口而出:“这还用问,生前修士肉身强悍,金丹强大,化作行尸后金丹在鬼气侵蚀下融于己身,当然实力……”


    他话语戛然而止,猛地看向云栖鹤。


    后者点头:“嗯,行尸体内的金丹并不会立马消失,若是施以秘法,甚至可以保住金丹不被鬼气侵蚀,拥有和生前一般的修为,却又容易对付,只要将行尸体内金丹挑出,他便会化作普通尸体。”


    “可为何要这样……”话没说完,司辰欢忽然想起落镜陵中那三具诡异的棺椁,喃喃道,“是为了保护母藤的棺椁。”


    当他们想消灭母藤时,是齐家主的尸体最先跳出来截杀,而这具堪比渡劫期的行尸,除了三宗的宗主老祖之外,几乎不可能有人全身而退!所以为了确保对行尸的掌控,又保留了他的金丹。


    云栖鹤点头,赞赏地看向他:“不错,齐前辈的行尸之所以凶悍,更多在于那颗金丹,所以只要把那颗金丹拿出来,嫁接到其他行尸身上,再交换衣服,除非是熟悉两具尸体之人,否则谁会去怀疑呢?”


    他说着看向齐阙:“抱歉,我需要一个强大战力让药宗乱起来,齐前辈的金丹,我没有带回来。”


    齐阙摇了摇头,目光看向美人榻上的尸体,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淡然,眉眼中的阴郁似乎都消散许多,“只要父亲遗体能入土为安,便了却我一桩心事。”


    “你要走了吗?”云栖鹤问他。


    齐阙点头,他上前珍而重之地将尸体放进自己专门准备的储物戒中,而后道,“我要带父亲回家,至于你和阴阳家的恩怨,到此为止,下次再见,便作陌路人吧。”


    齐阙站在窗外透进的光束中,周身轮廓泛着细碎的白晕,他神情淡然,同上一世那张扭曲癫狂的脸,相差甚远。


    云栖鹤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晃然。


    “好”,他嗓音嘶哑了些,看着齐阙道,“珍重。”


    齐阙心中涌出些奇怪的感觉,明明云栖鹤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却感觉对方的像是透过他,在跟什么人告别一般。


    齐阙想不明白,便也抛在脑后了,他道:“仙门路远,江湖不见。”


    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


    云栖鹤侧过身,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


    直到齐阙消失在门外,云栖鹤这才转过身,看向欲言又止的司辰欢:“怎么了?


    司辰欢舔了舔唇,摇头了。


    云栖鹤笑了一声,“你是想说炼制金丹为己用,是鬼蜮邪修的做法?”


    司辰欢撇了撇嘴:“倒也不是,管它仙术邪术,只要能派上用场就行,只是,我觉得你有许多事瞒着我。”


    他说到后面,难□□露出几分哀怨。


    明明他们一直以来同进同出,云栖鹤却背着他做了许多事。


    让司辰欢有种被蒙在鼓里的茫然,以及隐隐的不安。


    云栖鹤沉默了一瞬,“其实也没有什么,你若想知道,我说与你听。”


    然后朝司辰欢伸出了手。?司辰欢茫然,这是什么意思,说个话还要牵着手吗?


    他迟疑地将手放了上去。


    随后云栖鹤握紧,轻轻一拉,司辰欢整个人便扑在他怀中,感觉脚一轻,被云栖鹤打横抱了起来。


    “等等,拉手就算了,怎么还要抱着听?”司辰欢在空中扑腾。


    云栖鹤哑然失笑,往怀内按了按他不安分乱转的脑袋:“你身体不适,我们躺着说。”


    然后抱着人转过屏风,放到了内间的床榻上。


    这些床具云栖鹤早已换成了自己的,司辰欢被放到床上,登时如陷入绵软的云朵中,还想挣扎两下的身体瞬间就诚实躺平了。


    床榻微微一陷,是云栖鹤坐在了床边,他将司辰欢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间,手上晕着灵力,轻重有度的给他缓缓按起太阳穴。


    司辰欢被按得舒服,如午后晒阳光的猫懒懒地眯起了眼,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道:“别糊弄我,快说。”


    云栖鹤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冷淡又悠长。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年前,云唳十八岁生辰的前三天。


    他穿过曲折游廊,想再去问问父亲自己何时才能顺利解除婚约。


    然而厅堂内却已有客人,并且谈话似乎不甚愉快。


    “药宗一直挟持夫人制掣玄阴门,怎么会如此好心放夫人回宗?其中一定有诈,云门主要三思啊!”


    “齐兄,我懂你的顾虑,但那毕竟是我的妻子,而且我在莲池为她输送灵力时,已经再三探查,她体内绝对没有千丝藤。”


    “如此一来才更显诡谲,她身上绝对另藏玄机,云门主不如再请医修查探……”


    “够了,云兄一直怀疑在下妻子,莫非就是见不得我们妻儿团聚!”突然爆发的声音不仅让齐家主愕然,更令想要离开的云唳停住了脚步。


    他蹙了蹙眉,听到齐家主试探性问:“门主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儿,他爹略显疲惫的声音这才响起:“抱歉齐兄,近来许是操劳太过,又加上修为出了点岔子,有些忍不住心浮气躁……总之家宴一事,你不必再说,我也已经答应唳儿,他对母亲,亦是想念。”


    云唳听到了深深的叹息,然后,看到了从厅堂内出来的高大身影。


    云唳正处在游廊下,遥遥抬手,给一身紫袍白冠的齐家主行礼。


    齐家主看到他,朝他走了过来。


    比起长身玉立的云琅,齐家主更显威严,他容貌端正,给人凛然不可犯之感,若是以司酒的话来说,便是比最严苛的夫子还要凶上三分,然而当那双阅尽尘世的眼落到你身上时,却又能感受到无限的包容。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齐家主的语气笃定。


    云唳点头,恭敬道:“晚辈乃无心之举,我父亲的结界,也从不避开我。”


    齐家主点点头:“你陪我这个老头子,走一走吧。”


    这是有话要跟他说的意思。


    云唳犹豫地看了看厅堂方向,然后道:“晚辈求之不得。”


    他们沿着曲折游廊,挑了宗门偏僻的小路走。


    齐家主像是闲聊一般,“你来找你父亲,是为了你婚事?”


    云唳有些惊讶:“父亲连这些都告诉您了?”


    “呵呵,我们偶尔也会交流下育儿经验嘛,老夫也有个儿子,比你小了两三岁,你若是见到他,许是能成为好友。”


    云唳想到了雨中那位紫衣少年。


    “你父亲近日,可是在喝什么药?”齐家主突然开口。


    云唳的脚步一顿。


    按理说,宗门之间打探宗主之事已是失礼,更别说是涉及到身体修为的事,和冒犯也不遑多让了。


    云唳没有开口,却觉得齐家主的话似有深意。


    齐家主没有意外,深深叹了口气:“许是我多虑了,偶尔会觉得云兄,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云唳想到了方才父亲突如其来的怒火,他道:“确实有服药,好像是从数月前,父亲修为不知如何出了岔子,更不知道从哪得来的药方,若不是缺药,需要去长明城采买,我也还被蒙在鼓里。”


    齐家主诧异看他一眼,威严的脸上浮现了笑意:“好小子,倒是比你父亲更有魄力了。”


    他转头看向渺远天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露出一种深沉凝肃的神色,“你听说过鬼仙吗?”


    云唳虽然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却也道:“三十年前鬼蜮中唯一修到大乘后期、据说已是半步仙人的鬼修,被邪道尊称为鬼仙,若不是他,鬼蜮结界不会碎裂,邪魔不会画皮之法,更不会掀起当年的鬼蜮之乱。”


    齐家主点了点头:“鬼修之所以艰难,便是血孽太多,天劫难渡,所以鬼仙之前,对于强大的鬼修,即便仙门无法处理,没多久也会丧命于天劫之下,但,偏偏鬼仙出现了。”


    所以之后的数十年时光,修真界都蒙在一层血雾中,邪魔猖獗,鬼修当道,尤其自上古封印的鬼蜮结界碎裂,无数鬼修蚕食百姓、修士,血流漂杵。


    “我知你玄阴门也有魂印一术,据传当年鬼仙的魂印,是窥天眼。”


    听到这时,司辰欢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瞪大了,他瞳孔一颤,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声音放轻,“窥天眼?所以那形状是一只眼睛吗?”


    云栖鹤给他按摩的手停下,幽深的目光同他对上,意味深长地点头,声音同两年前的齐家主重合:“……那是一只似闭非闭的狭长眼睛,据传说鬼仙当年为了破开鬼蜮结界而付出的代价。”


    当时的云唳似懂非懂:“前辈的意思是?”


    齐家主道:“鬼蜮之战时,云门主凭借玄阴令操控百万尸傀,击退了鬼蜮邪魔,封印结界,从始至终,鬼仙都未曾出现,当时仙门都以为它是死在天劫之下,并且大战刚结束,不想再生事端,于是无人深究。一直到前不久,我在追查药宗一事时,发现了窥天眼的魂印。”


    司辰欢的呼吸几乎都要凝固了。


    所以他一直苦寻的幕后黑手,落镜陵那个神秘的眼疾青年,竟然是曾经大名鼎鼎的鬼仙吗?


    他一时竟然觉得有些绝望。


    云栖鹤没有开口,而是看着他忽然颓丧的面色,若有所思。


    司辰欢冷静了好一会儿,勉强稳住心神:“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云栖鹤看着他:“后来,我收到了你的传信,你说我十八岁生辰那夜,戌时去城墙接你。”


    司辰欢缓缓瞪大了眼,惊诧道:“我没有,我分明是传信于你,我和楚川因为器宗来客不得外出,只能失约了!”


    “嗯,我现在知道了,当年是齐家主拦截了你的传信,再伪造一封,这对于精通阵法和符文的阴阳家来说,轻而易举。”


    可当时的云唳毫无所知,他虽有些疑惑,但传信令牌上的酒壶印记却又是司酒无疑,于是他强忍着早日见到母亲的渴望,甚至为了避免弟子找他,用鲜血捏了个纸人在房间代替他。


    这手纸人之术,还是在鸿蒙书院时和司酒捣鼓出来的。


    那一夜的月色格外惨白,丰都城内依旧灯火连绵,人语喧嚣。


    寂静的城墙矗立月下,静默无言,檐角上的防风灯撒下星点光影。


    刚满十八岁的云唳藏在阴影中,怀中揣着司酒的传信令牌,期待的目光一直看向丰都城外蜿蜒延伸的马道。


    从酉时一直到戌时。


    “我后来等不见你,担心父亲、母亲看见纸人后也担忧,于是便先回了宗门。”


    然后看见了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曾经熟悉的楼台亭阁、大殿长廊化作一片火海,在滚滚黑烟和舔舐火舌中,他的父亲瞳孔一片漆黑,手中长剑贯穿了冷艳女人。


    女人的尸体如断线风筝,从高处摇摇晃晃掉进火海。


    到处都是混乱,到处都是哭嚎,叫着“宗主走火入魔”,“杀妻弑子”,然后仓皇逃窜的身影又被莲姝剑贯穿,飞溅起三丈高的血弧。


    云唳凝固在原地,只觉满心荒诞,以为自己陷入了某个可怖的梦中。


    若不然,他怎会身处炼狱?


    一阵冷风卷起,黑烟混着破碎的纸张飞到他脚边,那薄薄的纸上画着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死不瞑目、满是血迹的脸。


    那是他做成纸人的、自己的脸。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云唳冻住的呼吸开始急促的起伏,他死死攥着焦灰破损的纸人,慌乱抬头去寻找那道颀长的身影。


    一定是出什么错了,他要去找他父亲,他要问个清楚!


    一只手却在他有动作时,抓住了他!


    一阵天旋地旋,云唳看清时,眼前的齐家主一身端庄紫袍满是黑灰:“你放开……”


    他的声音被迫戛然而止,只有一双惊惶愤恨的眼死死盯着齐家主。


    齐家主捂着胸,身上充斥着浓烈的血气:“……时间不多了,孩子你听我说,那道传信是我骗了你,你莫怪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果然……哈哈哈药宗竟然不惜和鬼蜮串通,用如此邪术……你快走吧,玄阴门和阴阳家的血仇,要靠你来铭记了。”


    “之后我便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是仙门百家围剿我爹,然后我被带到仙盟了……”


    云栖鹤在叙述往事时,面容冷清,语气平淡,像是在述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司辰欢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被这一段血腥往事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年,若是我去了……”


    云栖鹤打断他:“你知道我现在想起,觉得我十八岁最大的幸运是什么吗?”


    家破人亡,背负血仇,还谈何幸运!


    他听见云栖鹤道:“是那天你没有去。”


    他的心上人遥隔万里,平安无事,远离所有的尔虞我诈,刀光血影,已是他充斥血腥的十八岁,最大的幸森运了。


    司辰欢偏过头,狠狠擦去眼角滚落的水珠。


    他忽然起身,两手撑在云栖鹤身侧,双腿分岔坐在他腿上,迫近了上去。


    “怎么了?”距离太近,说话间呼吸纠缠。


    “想亲你了……”,他手搭在云栖鹤肩侧,剩下的话淹没在唇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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