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欢和云栖鹤不过等了一盏茶功夫,忽然见小屋房门“砰”得打开,齐阙飞身而出。
不知道他到底对乌家女婿做了什么,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然而此时月色下的面色却难看极了。
他匆匆停下,对两人道:“不好,药宗今晚要把义善堂的村民都转移,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说完便朝着夜色中几个起落飞走。
司辰欢一头雾水,还是身边的云栖鹤说了句“跟上”,他才反应过来,忙一手揽过云栖鹤的腰,带着他朝齐阙离开的方向快速掠去。
丹枫城设有禁令,不允许修士在城中御剑飞行,他们只能提气低掠,速度也是快出残影,在寂静的月夜下一闪而逝。
司辰欢修为高过齐阙,很快便赶上了他,在呼啸风声中,他问道:“楚川的下落呢?”
齐阙看也未看他,眉头蹙得死紧,透着紧森张和不安,低声道:“和那些村民在一起。”
司辰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齐阙的表情中,下意识心头狂跳,隐隐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云栖鹤此时靠在他怀里,因为姿势原因,两只手臂挽过司辰欢脖颈。
“没事的”,他在司辰欢耳边安慰道。
云栖鹤嗓音一向冷静,语气平淡,带着股莫名的说服力。
司辰欢担忧而纷乱的思绪稍缓,揽着他腰的手紧了紧,“嗯”。
三人很快来到义善堂前。
静默夜色中,一排排空荡荡的木棚和寺庙静静矗立。
他们果然来晚了。
司辰欢看向齐阙。
齐阙早有准备,扬手挥出一道灵力,在空中化作一抹白色流光,朝着某个方向疾射而去。
齐阙:“跟上。”
司辰欢:“这是什么?”
齐阙道:“在一个小男孩身上留下的印记。”
司辰欢想到了那个叫作“小寻”的男孩,不免为齐阙缜密的心思而惊叹-
一个时辰前。
楚川恢复意识,睁开了双眼。
一双双幽绿色的瞳孔和流着涎水的腐烂脸孔近在眼前。
楚川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却贴上了一个温软的后背。
“醒了还不快跟我一起撑起结界,想死嘛!”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楚川回过头去,果然是多日不见的苏幼鱼。
“你跑去哪了?”虽然情况未明,楚川还是下意识施展灵力汇入摇摇欲坠的结界中。
然后一运转经脉,他惊呼出声,“修为怎么被压制了!”
苏幼鱼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你这个笨蛋,谁让你来找我的,现在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楚川都顾不上回嘴,他迅速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封闭的车厢,几缕月光从头顶的缝隙中渗入,他们身体还微微摇晃着,有人想把他们运到什么地方去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向苏幼鱼。
楚川只记得,自己从苏幼鱼离开的房间中发现了城中义善堂的痕迹,他本来想去找司辰欢一同前去查探,然而当时对方正在潜心闭关,据说要参加药宗的考核大会。
于是他便自己去义善堂打听苏幼鱼的踪迹,后面来了几个药宗弟子,说他们知道苏幼鱼在哪。因他们身上穿着弟子服,楚川不疑有他,便跟着去了,谁知道进入某个房间后,他便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便是现在了。
苏幼鱼愤愤道:“还看不出来嘛,我们天乐城出现的邪魔果然和药宗脱不了干系!我只不过是去找白落葵对峙,谁先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囚禁本小姐,后面还把我放进这全是邪魔的车厢里,不过要不是我在,你早就被这些邪魔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楚川震惊:“药宗怎么会和邪魔扯上关系?”
苏幼鱼没好气道:“谁知道呢?眼下还是先想想该怎么保住性命吧!”
囚禁他们的车厢很大,除了他们两人,约莫还有八九个邪魔,将他们团团围住。
而车厢内设了禁制压制修为,两人原本金丹期的灵力却施展不开,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压制感便越来越强烈,汇入结界的灵力越发稀薄。
更糟糕的是,他们身上的储物戒都被收走,原本的护身法器和灵石都用不上。
在楚川醒来前,苏幼鱼不知独自支撑了多久。
当楚川的灵力汇入结界时,她力竭般踉跄几分,暂时收了灵力调息。
“你先休息”,楚川咬牙支撑起结界。
两人就这样轮流支撑,不知过了多久,楚川枯竭的丹田阵阵刺痛,他们周身稀薄的可怜的结界不断压缩,几乎是贴着两人身上,邪魔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种腐烂发臭的味道。
“楚川,我不行了”,苏幼鱼的声音有气无力,自嘲笑了一声,“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跟你同生共死。”
楚川已凝聚不出灵力,额头布满了冷汗,他也笑了一声:“真是倒霉,竟沦落到跟你一起赴死。”
苏幼鱼低低骂了一声“滚”,沉默片刻后,她看着爬满蜘蛛裂纹、即将破碎的结界,嘟囔了一句,“早知道谈个恋爱了,是你也可以啊,看了那么多话本,连个恋爱都没谈,抱憾终身啊!”
楚川还没说话,他们周身的结界轰然碎裂。
与此同时,车厢也猝然停下,在周身邪魔扑上来的间隙,楚川听到了车厢外陡然响起的惨叫声。
他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转身将少女紧紧抱在怀里压在身下,用后背挡住了迫不及待的邪魔。
因此也没有看到,他们身处的车厢“哗然”碎裂,露出车外惨白的月光,几根血色藤蔓挥舞而来,扎穿了趴在他身上的邪魔,连带着刺入了楚川体内。
……
“这是什么地方?”司辰欢开口。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山坡,惨白月光下,野草蔓蔓,枯树狰狞,一群乌鸦栖息在枯瘦树干上,因他们的到来惊得簌簌拍打翅膀四散开来,发出嘲哳的嘶鸣声。
标识的灵力到此便散开了,证明带有印记的主人就在这附近。
齐阙觉得此地似曾相识,他飞掠到斜坡上,往下看去,眉头一蹙。
司辰欢落在他身边,放开了云栖鹤,然而刚往下一看,脊背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只见这片长满了野草的深坑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乱葬岗”,齐阙低低吐出几个字,“竟然到这里来了。”
司辰欢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云栖鹤忽然转身,他不明所以,然而下一刻背后传来一股巨力,他脚下落空,只来得及看见云栖鹤看向他时惊慌的脸,便陷入了昏迷。
“司酒、司酒?”
司辰欢缓缓睁开了眼。
迎面扑来的夜风带着春夜桃花的香气,司辰欢微一转身,对上了一张清俊出尘的脸。
对方身穿红黑二色交叠的玄阴门弟子服,箍着暗红嵌金束腕,二指宽的黑金云纹腰带扎出劲瘦腰身,满头黑发高高束起,飘过身后一轮巨大的圆月。
是云唳。
司辰欢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垂眸看向自己一身红衣,半晌才看向四周,只见一座蜿蜒山城灯火通明,隐约的喧闹声顺着夜风传来。
他们正坐在巨大城门的最高飞檐上,檐角的防风灯摇晃不止,撒下一连串光影。
“我们这是在……丰都?”司辰欢有些恍惚,他只觉得自己隐约做了个梦,可是现在回想,却如雾里看花,迷迷茫茫,好像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对面的司酒蓦地笑了,他五官偏冷,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雪初融,是很好看的。
可司辰欢还沉浸在那股恍惚中,看向云唳的眼神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陌生。
“莫不是气我把话本撕了?行,我的错,我请你喝酒如何?”
话本?司辰欢一眨眼,想起来了。
是了,今天是云唳的结丹大宴,他抛下满堂宾客跟自己爬上城楼,自己受楚川所托,给云唳送了一本风月话本,云唳生气之下就撕毁了,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呢。
所以刚才,他是在生气是吗?
司辰欢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但脑海中的记忆和眼前的云唳却又无比真实。
许是他赶来玄阴门太累,产生幻觉了。
云唳此时已把一个红肚小酒坛递到他面前,浓烈悠扬的酒香顺着打开的封口处钻入司辰欢鼻尖,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花逢君,你八岁那年偷喝的美酒”,云唳将酒坛往他的方向递了递,“快喝吧。”
司辰欢下意识接过,贪馋地往嘴边倒,“云唳”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奋而残忍的亮光。
“对了”,嘴唇即将碰到酒水时,司辰欢想到什么,问道,”你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哪四个字,烟花声太响了我没听到。”
“云唳”一愣,忙道,“没什么,我只是说请你喝酒。”
“哦这样啊”,司辰欢说完,举起酒坛欲要痛饮,在对面”云唳”又亮起来的目光中,那枚红肚酒坛忽然转变了方向,朝他狠狠砸了下来。
“云唳才不会直接回答我,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假冒他!”
碎片四散,锋利的棱角似尖刀砸破银镜,周围一切也如碎镜一般破裂开来。
白光闪过后,司辰欢定睛一看,眼前哪里是十七岁那年的城墙,分明是杂草混着碎尸的乱葬岗,无数道手腕粗细的血色藤蔓破土而出,在夜空下挥舞扭曲,每一株藤蔓上都挂着几具滴着热血的尸体,周围人影交错,充斥着呼救和惨叫声。
“救命、快救救我!”一个衣衫褴褛、作村民打扮的男人朝司辰欢方向跑来,他身后一条藤蔓紧追不舍,眼看要将他彻底刺穿,司辰欢下意识将人一把扯在身后,“花逢君”长剑随之召出,将藤蔓斩成了两截。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司辰欢身形一摇晃,长剑抵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看向自己腹部,一截已然出头的血色藤蔓顶端开合,露出锯齿状的尖牙,捕猎一般朝司辰欢头部快速袭来。
他微一偏头躲过攻击,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血藤,凝着灵力强行将它扭断,从自己尚在流血的腹部猛地扯出。
鲜血飞溅,滴落在本就暗红斑驳的地面。
司辰欢回头,看见原本被他护在身后的村民,已经两眼翻白倒在了地上,他的面皮四肢迅速凹陷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般,而大张的嘴巴中,一截手腕粗细的断藤还在蠕动着,看着无比可怖。
司辰欢一阵心悸,他忙快走几步离开尸体,同时连服了好几颗上好丹药,腹部原本洞穿的伤口慢慢愈合,带来一阵难掩的瘙痒。
然而他身上的新鲜血液已经吸引来了更多的血藤,甚至一些从尸堆中摇摇晃晃站起身的行尸,密密麻麻朝他的方向跑来。
原本在他身边逃窜的村民、甚至还有一两个穿着青衣、疑似药宗弟子的人,忙不迭远离他,周身瞬间空出了大半。
这正和司辰欢心意,他也怕再救到什么怪物,索性专心对付起这诡异的血藤和行尸。
他一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驱使长剑,剑光凌冽密不透风,元婴修士的威压彻底施展开来,在血藤和行尸潮中如入无人之境,一剑便能斩断数十根藤蔓和行尸头颅,堆积在他两边的断藤和尸体越来越多。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云栖鹤、齐阙——”
云栖鹤低下头,看着身前这碗冒着热气的羹汤。
端着羹汤的女人一身青衣,头上只简单挽了个妇人髻,浑身朴素毫无装饰,却不掩面容的冷艳姝丽。
“喝吧,这还是娘第一次能为你作羹汤。”女人的声音透着几丝愧疚。
因为她常年在药池中浸泡,在他十八岁前,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只有在他十八岁生辰时,药宗才允许她离开药池,回到玄阴门。
结果……
云栖鹤嘴角露出了一道笑意,他接过热气腾腾的羹汤。
食物的香味萦绕鼻端,云栖鹤不贪口腹之欲,却仍能记得白姝这碗羹汤是如此的鲜美,几乎让他落泪。
他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瓷勺。
身前,是他久违的“父亲”,云琅的身形依旧如此高大,一身红黑二色的门主长袍,威压却不掩慈爱。
他站在白姝身边时,那股上位者的威势几乎消失,就如同凡间夫妻一般。
他道:“这是你母亲亲手为你做的,一定要喝完。”
又对身边的女人说,“你才刚从药池出来,如此操劳做什么?我都还没喝过你做的汤。”
语气中有淡淡酸意。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云栖鹤嘴边笑意更大。
他忽然将羹汤放在旁边桌上,发出清脆一声,将身前的“父母”吸引了过来。
云栖鹤道:“我当年想着家人久难重逢,一时不好将儿女私情提出。现在可以说了,我爱的人是司酒,不管有什么玄门倾轧、什么深谋远虑,我都不会和其他人成亲。所以,父亲,你为何不早些将一切真相都告诉我呢。”
澄亮的羹汤,倒映出他变得落寞的眉眼。
这超出记忆之外的对话令他身前的“父母”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云栖鹤也不用这对假货回答,他手轻轻一推,羹汤在他注视下“砰”地落地,四溅开来。
扭曲消散的白光渐渐化作深沉黑夜,一截血色藤蔓刺破空气,朝他面门呼啸而来。
云栖鹤动了动手,忽然察觉出什么,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当血藤即将扎入他一只眼睛时,一道红影急急飞来,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反身挥出一道万钧之力的剑招,直接将藤蔓撕扯得粉碎。
“你傻呀,不知道躲的嘛!”司辰欢狂跳的心脏还没有平复,对着云栖鹤耳边怒吼。
云栖鹤如愿地抬手揽过他脖颈,低头靠在他胸前,听他失序的心跳声,有一瞬间的满足。
“你不是来了吗?”
然而下一瞬,那点满足化作了滔天的怒意。
“你受伤了?”他急忙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司辰欢腹前的衣服,原本残留在红衣上、不明显的血液沾着他雪白指尖,无比刺眼。
云栖鹤的神情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司辰欢还生气他方才的危险之举,天知道他看到云栖鹤即将被血藤扎穿时,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然而他此时默不作声,一直盯着他受伤的腹部看,又让司辰欢生出些变扭。
“没事,伤口已经愈合了”,他松开揽着云栖鹤的手,侧身挡了挡受伤部位,面色严肃说,“若等会碰到求救的村民,不能轻易施救,这些人有些古怪,血藤竟然直接能从他们身体中出来。若是齐阙在就好了,他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云栖鹤收回了目光,神情依旧是冷的,“这些千丝藤应该能通过人口,寄宿在人身上,而且还能捕捉人的记忆编织幻境,真是防不胜防。”
司辰欢惊讶:“这些也是千丝藤,怎么跟我的不太一样。”
“因为你的那截是枯藤,并且已经被你驯服了”,另一道声音响起。
司辰欢看过去,竟是齐阙。
他形容有些狼狈,发丝凌乱,一身麻衣也沾了灰尘,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司辰欢下意识快步上前,将他和那孩子拉远了几步。
“啊!”那孩子发出一声短促尖叫,似乎很害怕齐阙离开,又扑上去保住了他的腿。
“不用害怕,小寻喝过我的药,不会被千丝藤寄身。”齐阙抬手阻止了司辰欢的下一个动作。
原来这竟是小寻!
司辰欢仔细一看,才看出几分熟悉眉眼,只是一月前那机灵古怪的男孩,如今却浑身是血、瑟瑟发抖,令人心酸。
司辰欢咬了咬唇:“他们怎么会被寄生,明明一直是受药宗的资助……是那些粥?!”
他忽然想到齐阙曾经抬手打翻村民送给他的粥,莫非,便是从那时已经被寄生了?
“药宗怎么敢?”司辰欢不敢置信。
齐阙抱起他腿边的孩子,一手轻轻拍打他背部安抚,冷笑一声:“不过是些贱命罢了,药宗有何不敢?”
他环视四周尚在奔逃四窜的村民,又很快移开视线:“现在这些人只是还没被寄生的千丝藤彻底吃掉罢了,等血肉被吃尽,或是沦为一具枯尸,或是继续被控制着成为行尸,寻找新的血肉。”
他的语气冷酷,身上的小孩被他描述的内容吓到,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发出不可抑制的哭声。
“呜……妈妈、小花……”
司辰欢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当然有”,齐阙似乎就等着他问,立马道,“云唳应该同你说过,一个地方分裂的千丝藤都有一根母藤,只要将母藤彻底消灭,那些被寄生的村民,未必不能救回来。”
云栖鹤听到这,冷冷看了一眼齐阙的方向:“够了,这些人被寄生的那一刻,便已经没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司辰欢不明白为什么云栖鹤如此冷漠,他抓着对方的手,看着那双斜长的眼睛道,“这么多条生命呢!更何况,万一楚川也在他们当中呢?”
云栖鹤一时说不出话来了,难道要他道,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吗?
这样的他,只会把司酒推得更远吧。
齐阙……又是他。
被云栖鹤冷漠注视的齐阙毫无所惧,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然后对司辰欢道:“母藤的位置不难确定,只要是死人最多、血气最浓郁的方向。但是,我说的彻底消灭不是像这些断藤。”
他指了指脚边被司辰欢撕碎后、仍然在蠕动的碎藤,“你也看到了,千丝藤生命力极其可怕,即便是碎成指甲盖大小,也依然能够保持很长时间的活性。所以,彻底消灭便只有吞噬他,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也有融合了一截千丝藤吧?”
司辰欢犹豫:“你的意思是,用我体内的千丝藤,去吞噬母藤?”
齐阙点头,还没说话,云栖鹤就打断:“这太危险了,千丝藤本就危险狡诈,何况是母藤?如果吞噬不成,遭遇反噬,你也会成为它新的宿主!”
齐阙不说完了,静静地看着两人。
就连原本呜咽的小寻也停止了抽泣,他默默转身,脏污的小脸看不出表情,只是那双还沾着泪水的大眼睛,期盼地看向司辰欢的方向。
云栖鹤心里生出一股暴虐,他知道齐阙是故意的,甚至这个小孩,也是他故意找来刺激司辰欢的,就是为了推他去吞噬母藤,而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在逼自己。
他明明知道,一涉及到司酒,他自己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司辰欢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并不是多高尚的人,并没有那种为了救人而舍弃自身的觉悟。他更不是多笨的人,自然也能看出齐阙的故意。
但是,“我们先去找母藤吧,还有楚川,他不是也在这吧,还没有找到他。”司辰欢最后道。
他不高尚也不笨,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放弃的。
齐阙说不上失望还是遗憾,只是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寻,道:“那走吧。”
四周依旧有村民尖叫逃窜,司辰欢能救则救,只是救下之后,并不会像第一次那般如此轻易靠近,而是将人都聚拢在一起,设下结界挡住千丝藤,他们则继续往鬼气凝聚的方向走去。
这处乱葬岗看着不大,他们却走了许久,终于,那一处鬼气凝聚之地近在眼前。
司辰欢抬手挡住另外几人,”你们在这,我进去看看。”
云栖鹤上前一步,正想说些什么,司辰欢就先对他道,”尤其是你,好好待着,别让我担心。”
云栖鹤紧紧蹙眉,一时后悔自己还瞒着修为的事。
不过不待司辰欢行动,一道女声倒是穿过浓郁黑雾,映入他们耳中。
“楚川,楚晚舟,你醒醒啊?!”
是苏幼鱼的声音。
楚川竟然也在这!
司辰欢来不及犹豫,当下撑起护身结界,一头扎进鬼气中。
待他看见眼前一幕时,蓦地停住脚步,死死咬住了下唇。
只见漫天黑雾间,楚川,不,根本不是楚川了,只是长着楚川脸的一根巨大千丝藤,它如人一般有着四肢,只是这”四肢”赫然是无数扭曲的小千丝藤凝聚而成。
其中,一根小千丝藤上,死死缠绕着苏幼鱼。
母藤,竟然寄宿在了楚川的身上……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啪——”
柔软长鞭划破空气,重重落在一人背上,白色弟子服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
“看守丹炉如此重大,你玩忽职守,竟能睡着?若是精神不济,早些传唤其他弟子就是,可你偏又逞强,最后烧了大殿,若不是司酒恰好去找你发现不对,怕是你自己也要被烧死了!”
女人越说越怒,手中长鞭扬起又落下。
她没有凝聚灵力,也专门避开了小孩脆弱的身体部位,可是钻心的疼痛却是避免不了的。
面庞稚嫩、身形瘦小的楚川被打得趴俯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中胡乱求饶“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娘亲饶命……”
女人打了三鞭,最后松开手,长鞭落地。
轻微的“啪嗒”声,也让被打怕了的小孩身体一颤,往后缩去。
女人,也就是花虞垂眼看着他,失望道:“罢了,你终究不是药师的料,休息几日,改学炼器吧。”
她说着,将地上的楚川抱起,带着人到后院去疗伤。
没去管门外偷偷探进来的一颗小脑袋。
司辰欢收回了视线。
他垂眸看向自己明显缩小了一圈的手。
他想起来了,这是五岁时,师娘让楚川学习炼丹,可楚川在守丹炉时打盹烧了大殿、自己也差点被烧死的事。
所以,当前的幻境是回到了他们五岁的时候?
他想起在决定吞噬母藤前、齐阙对他的警告:“千丝藤扎根在楚川的金丹中,你若想既吞噬母藤又保住楚川的性命,只能引诱母藤自己出来。但这种妖藤具有一定智慧,不仅掩藏极深,还会根据宿主的记忆编织幻境,若有外闯之人会被通通拉入。
你若进入幻境中,务必记住,这个幻境只有你和楚川才是生灵,也就意味着,你们俩无论是谁,在幻境中受的伤是直接作用到身体上的,如果你死了,现实中也会身死道消,你自己考虑清楚。”
司辰欢根本不用考虑,若是其他人的生死,他估计还要踟蹰,但楚川是谁?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是师父师娘唯一的孩子。
所以司辰欢当即答应下来,在齐阙护法下,放出了自己丹田内那根碧绿藤蔓,刚一缠上楚川身体长出的血藤,便被拉入这幻境中。
不过知道幻境中的时间,其他倒是好办多了。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曲折长廊,沿着石子小路来到了楚川的卧室。
他在幻境中的身体也回到了五岁的时候,值得欣慰的是一身灵力还在,不过齐阙也叮嘱过,千丝藤搭建出的幻境,终究是在楚川的神识内,若是不想活下来的楚川变成个傻子,能不动用最好不用。
他趴在门前,垫着脚尖想去看看门内情况,却发现五岁的自己连门框都够不到,于是只好轻轻推了下门,幸好没锁,他推开一个缝隙,闪身钻了进去。
楚川的房间光线昏暗,香炉内燃着袅袅的安神香,八扇屏风隔断了外间。
“楚川?”他轻轻叫了一声,绕开屏风,挑开垂下的层层床幔,走到了他床前。
五岁的楚川小小一团,因背上受了伤,只能趴在床上,被子也只盖到了臀部。
他看见司酒,泪痕未干的小脸面无表情转向了另一边。
这动作让司辰欢一愣,又听楚川冷冰冰道:“你来干什么,是来嘲笑我吗?”
“不是,我没有啊”,司辰欢否认,又缓缓皱起眉头。
不对,记忆中的楚川,不是这个反应。
“你滚!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是,我做什么都不行,父亲和母亲都觉得我比不上你,你开心了是吧?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他愣怔时,躺在床上的小楚川忽然情绪激动,把枕头、被子,以及床榻边上的蜡烛都朝他丢来。
司辰欢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不是,我只是关心你……”
然而楚川根本听不进去,把手中东西都扔了空,还因动作太大,原本背后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液来。
司辰欢只得先退出了房门。
不对劲。
他坐在楚川房外的台阶上,回想着方才小孩过激的表现,这不仅和记忆中的场景不一样,更楚川的性子完全相反。
可是,他身上明明有楚川的气息,是本人无疑。
莫非,千丝藤还会影响神智?
司辰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他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日落月升、夜色弥漫,很快又日月颠倒,昼夜交错,与此同时,周围景物扭曲折叠,如同万花筒一般旋转不休,司辰欢有种混沌的落空感。
待脚步踩到实处时,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司辰欢抬头一看,发现他仍是趴在大殿的门外,探出一颗头来。
大殿内,楚川身上的白色弟子服换成了短打,露出他细细的胳膊,手中举着一柄几乎与他体型相当的巨锤,一下一下举起,不断敲打着被火焰炙烤得发红的铁片。
司辰欢眸光一凝,幻境中的时间流速竟然不一样!
他记得,当时师娘说的是五日后才让楚川学习炼器,莫非已经过了五天?
司辰欢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又听到花虞的斥责声:“连最基本的捶打都打得歪歪扭扭,你还能做什么?我同你一般大时,都已经能独立锻炼出武器了!若不是身为女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司辰欢心里一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师娘虽然也有让五岁的楚川学习炼药和炼器,但在发现他并不适合后,并没有强迫他继续学习,更没有说过如此扎心的话!
他忙看向楚川,只见垂头的五岁男孩已经眼眶发红,原本已经举不动巨锤的小手又颤颤巍巍抬起,似乎想要证明自己。
可惜,锤子从脱力的手中不慎掉落,“砰”一声重响砸在地上。
“呵”,女人尖利的嘲笑声毫不遮掩,花虞看也未看他,径直走出殿门。
她同司辰欢擦肩而过时,还停下说了一句:“还是我们司酒天赋过人,可得让楚川跟你好好学习啊。”
司辰欢心头一跳,再看向楚川时,果然,对方仇视得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像在看仇人一般。
司辰欢:“……”
明白了,那株千丝藤是故意的。
也许楚川确实对自己五岁时的炼器和炼丹有遗憾,确实对修炼天赋比不过司酒而心怀芥蒂,但绝不会像幻境中一般尖锐。
一切负面情绪都被放大了,更是将两人摆在敌对的位置上。
司辰欢不过往前才走了一步,对面的楚川便警惕地连连后退。
司辰欢忍不住道:“你不过刚开始炼器,学不会很正常,更何况师娘绝不会因为天赋这种事,而嫌弃挖苦你的。”
那只是一株藤蔓,你这个笨蛋快醒过来啊!
楚川却听不到他的心声,反而红着眼眶对他吼道:“你懂什么?你天赋比我高,自然能这般高高在上地跟我说不重要!要不是因为你,娘亲也不会对我这般严苛!你不是说担心我、为我好嘛……”
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突兀陷入了某个梦魇,眼中的清明消失不见,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翳,他喃喃自语,“……要是真的为我好,不如你去死吧。对,只要你死了,母亲就不会厌恶我了……”
楚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扯着嗓子放出刺耳的尖叫,他双目猩红朝司辰欢跑来,瘦小的双手直直朝他的脖颈掐去!
司辰欢自然是轻而易举躲过,然而楚川不依不挠,如走投无路的困兽一般,见司辰欢躲过,甚至捡起地上的巨锤做武器攻击他。
司辰欢不敢出手伤他,只能和他躲猫猫一般绕着大殿跑。
不知过了多久,楚川体力不支、跌倒在地,司辰欢这才停下来看他。
然而楚川并没有消停,反而泄愤一般砸向地面,接着,竟然直接举着重锤狠狠砸向自己放在地上的手!
司辰欢一惊,灵力脱手而出,打落他手上巨锤。
“你疯了!”司辰欢终于吼了回去。
楚川此时却对他一笑,像是发现了司辰欢的把柄一样,他迅速爬起身,对准一人合抱粗的殿柱直直撞了过去。!!!
司辰欢险而又险,在最后关头用手挡住了他的头颅。
因手上凝聚了灵力,手骨并没有撞碎,只是下一秒,剧痛又再次袭来。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楚川狠狠咬住了他手背,丝丝血液流淌而下。
这破孩子。
司辰欢想要抽出手,动作却一顿。
因为他忽然瞥见楚川舔了舔沾满鲜血的唇瓣,眼中有贪婪之色一闪而逝。
对了,千丝藤向来嗜血,若想引诱楚川体内的母藤出来,血肉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而幻境中,只有他和楚川是真正的生灵。
司辰欢想到这,一时不急着收手,任由楚川咬着他手背。
滴落的鲜血越来越多,几乎汇聚成了一滩浅浅的血洼。
而楚川也从最开始的“咬”,变成了后面地啃食,眼中露出的贪婪之色令人胆寒。
终于,司辰欢用灵力压制住他,收回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并放森出绿藤将他绑在殿柱上。
他并未处理还在滴血的手,反而举起,在挣扎不休的楚川面前展示。
“想吃吗?想吃你就出来”。司辰欢如同举着饵食来引诱大鱼的赌徒。
可惜,这饵食举了半天,除了楚川还在挣扎谩骂外,其余无事发生。
“竟然没用吗?可恶,痛死我了。”司辰欢低低骂了一句。
连血肉都不能引诱母藤出来,那还有什么可以。他又不能真的杀了楚川……
司辰欢无措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他转过身,看见了一双斜长的眼。
对方的面容倒映在大殿上光滑可鉴的白玉石上,尚未长开的眉眼已然精致如画,当他的目光触及司辰欢滴血的手背上,神色冰冷极了。
“云唳?你怎么也进来了?”司辰欢惊道。
也许是幻境限制,云栖鹤同样是五岁的小娃娃,但他手中却强行拉着另外一个人,对方全身被捆仙绳缠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绑在柱上的楚川更为激动:“你们想把我娘亲怎么样?!”
司辰欢这才注意到云栖鹤手中牵着的人是花虞,他刚想说话,忽觉腰间一轻,垂挂在腰间的花逢君飞落到了云栖鹤手中,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云栖鹤拔剑直接将身侧的女人拦腰斩断!
司辰欢:!!!
楚川愣怔之后,更是发出泣血惨叫,叫的整个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不对,不只是地面,就连殿顶、殿柱……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在刺目白光中迸裂成上千万枚破碎的镜片。
这方幻境要塌了。
“母藤出来了!”司辰欢听到云栖鹤冷静的提醒,手中碧绿藤蔓下意识飞向云栖鹤的方向,险而又险截住了差点刺穿他的血藤。
这株血藤是司辰欢目前为止见过最大的藤蔓,几乎快有殿柱一般粗细。
竟然真的出来了!
司辰欢心头震惊,却来不及探寻。
周围幻境已经塌陷,他们又回到乱葬岗的尸坑中。
司辰欢只来得及将云栖鹤和昏迷的楚川扫出战场,然后控制绿藤朝着血藤迎上去,整个人下一瞬被铺天盖地的藤蔓淹没-
“不过是个孤儿,怎么能入的了楚逢尘门下?”
“听说是私生子,花虞那疯婆子竟也能容得下去。”
……
司辰欢意识混沌,迷迷糊糊中,无数的恶语嘲讽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听见有人骂他孤儿,有人恶意揣测他是师父的私生子,他睁开眼,几个身穿白衣的弟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方向窃窃私语。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年幼时,同窗因修为比不过他,而故意在书院内散播流言中伤他。
明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明明只有几个人,然而钻入耳中的冷嘲热讽却是密不透风,像是要深入灵魂一般,这其中,一道声音格外清晰、带着莫名的蛊惑意味:“杀了他们,便不会有人再胡言乱语了……”
司辰欢心里似乎凭空被人点燃了仇恨的火焰,只觉得这些窃窃私语的弟子面目可憎,厌恶极了!
然而,当他双眼泛红,指尖触碰到剑鞘时,一抹冰凉从指尖处快速袭来,冻的他心中怒火骤减。
司辰欢身体颤抖一瞬,眼中恢复清明:“流言蜚语只是无能的表现,我又何惧他们说三道四。”
眼前场景轰然裂开,又凝聚成楚川对他的嫉妒质问……
每每当司辰欢动摇时,触碰到剑鞘的一抹冰冷总如浇在心火上的一蓬雪,将他及时拉了回来。
在无数次的幻境中,他短暂清明的神智想起了是谁碰过这把剑。
——是云唳。
终于,在最后一个幻境中,天色阴沉无比,浓郁鬼气笼罩了整片荒地。
司辰欢抬起头时,眼前闪过一柄长剑反射出的凌冽寒光。
剑尖正对的方向是……云栖鹤!
司辰欢头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挡在了“云栖鹤”身前,剑尖刺穿心脏,透胸而出。
久违的剧痛将他铺天盖地淹没,司辰欢身形颓然一晃,大口大口呛烈的鲜血从嘴边涌出,身体在濒死状态下剧烈颤抖着。
那道鬼魅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若是你不救他,又怎么会死呢?倘若再来一次,不如放他去死吧……”
“滚”!司辰欢这次都不用碰上剑鞘,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握住了身前那把想要抽离的长剑,整个人甚至往前撞去,将整柄长剑没入自己心脏。
那道声音愣住,想逃时却已来不及了。
自司辰欢破碎的心脏中,大片大片碧绿藤蔓涌出,团团缠绕住已经从长剑变回的血藤。
司辰欢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我怎么会放弃他呢。”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楚川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繁杂的梦。
梦里,他走马观花看完了他不算长的二十年人生。
但不知为何,记忆最深刻的,却是五岁时他看守丹炉、却不慎引发失火一事。
楚川捂着仿佛要撕裂的胸口,猛地睁开眼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有人着急地在他头顶发问,同时一双手抚在了他背后轻轻拍打。
楚川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中缓过劲儿来,回忆后知后觉涌入脑海。
他抬头,看向正处在对面的云栖鹤,扯了扯苍白的唇,“我说云唳,你也太狠了吧。”
虽然是为了刺激自己体内的母藤出来,但都不给个缓冲时间,直接在自己面前杀了至亲,如今残存的绝望还令他心有余悸。
云栖鹤却不理他,目光沉凝而专注地看着旁边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少年。
此刻天色溟濛,他们正处在一块背风的凹地中,周遭杂草丛生,如乱剑一般指着将明未明的天穹。
在这昏暗光线中,少年一身红衣无比显眼,苍白的面容透着顾惊心动魄的美艳。
只是他此时紧闭着双眼,卷翘浓密的睫羽打在明显泛青的下眼睑处,微微颤动,像是脆弱的蝶翼,配上汗湿的额角,可以想象此刻的主人正处在一个痛苦困境中。
顺着云栖鹤的视线看去,楚川的神色也渐渐严肃。
他担忧道:“母藤狡猾无比,希望小司酒可以挺住。”
正是因为跟那株邪藤打过交道,楚川比其他人更清楚这藤蔓的阴险之处。
它会剖开你所有不堪痛苦的回忆,来折磨宿主心神,而一旦心神失,母藤便会在刹那间蚕食宿主一身的精血,可谓阴险至极。
云栖鹤瞥了他一眼。
那幽深目光中的冷意,让楚川不觉脊背一寒。
云栖鹤并未如表现出来的那般镇静,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下颌线条绷得很紧,像是扯到了极致的丝线,下一刻就要断裂一般。而垂在身侧的手也死死握紧,青筋明晰,透露出主人焦躁的心绪。
虽然云栖鹤在长剑中藏了些手段,即便对上母藤,也能保司辰欢性命无虞。
但是……但是那是小酒儿。
云栖鹤一贯的冷静自持在涉及到司辰欢时,便会溃不成军。
他甚至后悔没有拦住司辰欢吞噬母藤。
至于楚川……死了便死了,总归是他自己实力不济,怪不得旁人。
云栖鹤垂下眸,挪开了看向楚川的眼神,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而本就脊背发寒的楚川,更是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不用担心”,身后人误以为他是担忧过度,出言安慰道,“司道友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强,看样子,他应该已经将母藤成功吞噬掉了。”
楚川下意识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身后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他微微侧身看去,对上一张清冷出尘的美人面。
“苏幼鱼?!”
他身体刹那的僵直瞒不过还将手搭在他背上的少女。
苏幼鱼见状,扯起了一抹笑容,故意倾身靠近了些,“正是我啊恩公,这次若不是得你倾情相助,人家恐怕凶多吉少,我自然是要报答你的。”
浅淡的花香从她身上传来,楚川身体更僵硬了,只是他伤势太重行动不便,于是只能头往后仰勉强拉开距离,一边嘴上还在说着:“大可不必,除魔本就是仙门子弟职责所在,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的。”
苏幼鱼看他避之不及的样子,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出声回答,只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莫名的娇嗔之意。
听得楚川心跳快了几分。
打住!!
他将头扭过一边,遏制住隐隐有荡漾趋势的心思,竭力回想起从这人手中递过来的那些龙阳话本。
……
往事不堪回首。
一回首,楚川当即心如止水。
“嗯?”苏幼鱼看他面上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一个仿佛四大皆空的神色,不免有些好奇。
云栖鹤开口了:“天气冷,你们还是去生个火吧。”
就别在他面前碍眼了。
楚川还是伤患,自然是动不了的,最后苏幼鱼独自出了他们所在的凹地,去外面拾柴。
楚川有些不放心:“此处不知道还没有藏着行尸,万一碰上了可怎么办?”
旁边,坐在大石上一言不发的齐阙开口了:“放心,此处已经排查过了,很安全。”
楚川并未见过齐阙,只是看这瘦弱的少年眉眼沉郁,透着几分孤傲和精明,便先提起了警惕。
这人,貌似不是好相与的。
齐阙像是没察觉到楚川对他升起的戒心,他此时半抱着已经熟睡的小寻,眼神落在渐渐明亮的天边,面色难看了几分:“已经过了三日,若今天在午时前赶不回去的话,本次药师大会的参赛资格,会被视为自动放弃。”
楚川:“啊?药师大会,竟是今天比赛吗?”
他看向对外界无知无觉、盘腿打坐的司辰欢,喃喃一声,“可司酒的情况,恐怕来不及吧。”
齐阙看向了云栖鹤。
云栖鹤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司辰欢变得苍白的侧脸,微微皱了下眉。
齐阙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他的选择。
他心中一哂,从储物戒中拿出自己一件大衣,扑在平整的石块上,将小寻轻轻放了上去。
“先说好,若是司辰欢还不醒来,我会先提前去参加比赛。”
云栖鹤看也不看他:“随你。”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要想一想,这乱葬岗一事,该如何轰动仙门呢?”
楚川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细想他口中的深意。
虽然药宗这事确实做的不人道,但那可是药宗,他竟然敢挑衅威名吗?!
云栖鹤这才将眼神分给了他,没有丝毫温度:“你想做什么?”-
天光大亮,日头攀升。
白落葵在装饰华美的房屋中描眉。
一青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转出。
白落葵头也不回,仍旧仔细描摹着柳叶似的长眉,嘴中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青衣人:“已提前埋下了灵藤,随行弟子和难民们绝无生还的可能。”
此事不光彩,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最能保守秘密的,自然是死人。
那些因为接了宗门小姐的任务而兴高采烈的外门弟子,恐怕至死都不知道,他们参与的是能撼动整个仙门根基的大事。
倒映在水银镜中的清冷美人闻言,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她放下纤纤玉手,似是极为满意自己画出的眉,直直端详好一阵,这才轻轻笑出声。
只是这笑容有些扭曲,透着点难掩的妒意:“苏幼鱼啊苏幼鱼,让你跟我争,谁能想到堂堂世家小姐,竟沦落到跟贱民死在一个乱葬岗?!”
青衣人等她笑完,这才小心翼翼道:“苏幼鱼被俘后,有人去义善堂打听过她的下落,那边的弟子自作主张,将来人擒了和苏幼鱼一起送去了乱葬岗。直到现在属下才听说,那人是鸿蒙书院的少主……”
青衣人的话被迎面砸来的水银镜打断。
他不敢躲,任由镜子砸到额角迸裂开来,锋利的碎片划破脸颊皮肤,流出一道殷红血迹。
“花虞那疯婆的儿子,你们怎么敢动?!怎么没人来请示我?”
青衣人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敢轻轻开口:“当时小姐刚见完白师兄,情绪比较激动。”
情绪激动还只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自那天得知文京墨竟亲自教导一个少年炼丹,并且还为了对方而警告自己后,白落葵一回来便毁了整座房间。
自然是没有心情听弟子的请示的。
白落葵倏地沉默了。
在这死寂的气氛中,青衣人大气也不敢喘,保持着俯首听命的恭敬姿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后,白落葵咬牙切齿道:“事已至此,去把和鸿蒙书院少主来的人尽数杀了,一个不留!”
在她印象中,那少主似乎名叫楚川,想到第一轮考核时,身穿白衣、相貌非凡的少年,白落葵难得觉出一丝可惜。
不过之后,想到跟在他身边的司辰欢,白落葵眼中微动,觉出似乎不也全是坏事,至少有了一个理由,将那人也一并除去!
青衣人并不知道白落葵的误会,只是为自己能保住一条小命而庆幸。
只是还有一件事……
白落葵眼神冷冷扫的过去:“你怎么还不走?!”
青衣人听出她话中藏着的不耐,心头一颤,下意识道:“弟子这就退下!”
罢了,不就是这次押送队伍中少了一人,好像那人还是什么乌府的上门女婿。
一个普通贱民而已,用不着来打扰小姐……
白落葵私下如何扭曲,到了明面上,依旧是那副端庄清冷、仙气飘飘的女修形象。
此刻日头高挂,只差半柱香时间便到午时。
她站在那座描金涂红的高台上,台下等待着百余名通过第一轮考核的药修。
此刻广场四周早已布下能承担开启秘境的大型法阵,镶嵌的上品灵石密密麻麻,在日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让周围看客无不咋舌,感慨药宗财大气粗。
白落葵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眼神在那群药修中一扫而过,只看见了一身麻衣、有些眼熟的少年。
怎么只来了一个?那个叫司辰欢的,竟然没来?
同样疑惑的,还有酒楼高层包厢、时刻关注情况的药宗长老。
“那红衣小子,竟还不来?”
第一轮考核时,司辰欢从废丹炉中仍然成功结丹一事,成功引起了药宗长老的注意。
加上有文京墨在旁,他自然出声询问。
文京墨也皱了皱眉,敏锐察觉出司辰欢那边出了意外,但有长老在侧,他不便离开,只能耐心道:“可能有事耽搁了。”
“药师大会何其重要,竟能被琐事绊住脚”,长老多了几分不悦。
文京墨不再开口,只暗自期待他们快些来。
要不然自己的辛苦指点,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日头移到了正中,代表比赛开始的线香即将燃到底部。
白落葵始终没看到那抹红衣。
她有些遗憾,本来还提前给司辰欢准备了些“礼物”的,没想到这人竟不来参赛?
莫非是得知鸿蒙书院少主已死的消息,直接跑了?
白落葵眼中划过几丝厉色,决定等主持比赛开始后,立马传讯弟子,安排拦路截杀。
她思索中,最后一点线香燃作灰烬。
庄严钟声响彻云霄。
在那钟声幽长的余韵渐渐消散时,白落葵开口宣布:“比赛……”
“等等——”
天边一道影子疾驰而来,因速度太快,掀起的劲风挟着尘土,吹得在场众人抬手掩面,待放下衣袖时,便见他们身前多了两人。
司辰欢收起花逢君,他此刻面容依旧苍白,身上是新换的绛红衣袍,内里白锻如雪,因没来得及戴上束腕,衣袍宽大的衣袖散开,在落地一瞬灌满了风鼓胀起来,而后缓缓垂落。
他扫了一眼周遭惊疑不定的眼神,抬了下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开始吧。”
他在距离午时的最后一刻钟醒来,只来得及换去一身血衣,便紧赶慢赶御剑而来。
司辰欢在第一轮考核时的表现可谓石破天惊,通关选手几乎都认得他,并将他错认为了强敌,当下有人开口:“你们迟到了,按照规定不能参与考核!”
“就是,药师大会何其重要,岂容尔等如此轻慢!”
……
不满声纷纷响起。
司辰欢抬手,指着高台上摆放的香炉,在微风中,最后一点冒着火星的灰烬这才彻底消散。
“这香现在才彻底熄灭呢。”
众人一时语塞,之后忙道“强词夺理”,“线香早就灭了,已经过了午时!”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广场躁动起来。
司辰欢并不在意这些药修的聒噪,他就是踩着时间点来的,于情于理都不至于被退赛。
只是,他有些奇怪地往上分看了一眼。
现场闹成这样,怎么主持人也不说一声?
这一看,才发现高台上的白落葵面色难掩惊诧,直直瞪着自己……身后的云栖鹤。
司辰欢往旁边挪了挪,确定白落葵正是一眼不错地盯着云栖鹤,有些纳闷,朝身后人努努嘴。
喏,看你呢。
云栖鹤看他嫣红的唇瓣,手指一动,借着他宽大的衣袖,碰了碰他冰冷的手。
然后才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已经回过神来、着急掩饰的白落葵,很轻地蹙了蹙眉,对方怎么像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出现在这?
此刻的白落葵才是真的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说鸿蒙书院的少主楚川已经死了吗?!
难道,千丝藤竟然没有弄死他?可他怎么又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押送的弟子和难民又怎么了?
白落葵之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同文京墨走近的司辰欢身上,并不知道云栖鹤顶替楚川身份来参赛一事。
如今乍然见到本应该死去的人,一时有些慌乱,更何况,故意制造难民来喂养千丝藤一事太过上不了台面,万一走落风声对药宗的名声是巨大打击,她一向慎之又慎。
万一此时败露,她不敢想象母亲知道此事后会如何暴怒……
白落葵深陷在恐慌中,一时竟忽略了广场上越来越响的动静。
“肃静——”
一道身影自酒楼高处快速袭来,悬空在广场上方。
与此同时,属于强者的威压潮水一般碾压过全场,原本还在喋喋不休、自觉理直气壮的药修们脸色煞白,呐呐闭上了嘴巴。
司辰欢却神色一动,竟然觉察不出这属于化神期强者的威压。
他吞噬了母藤后还未来得及彻底吸收,修为仍旧停留在元婴中期,可隔了一个大境界,他此时竟然能抵挡住化神修士的威压,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这母藤竟如此神奇?
司辰欢思绪一转,身体却弯下腰来,做出一副和别人一样似乎被威压震慑的模样。
同时还拉住云栖鹤的手,担忧他受不住,渡了些灵力过去。
云栖鹤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柔软的指腹。
司辰欢传送的灵力的手一顿,觉得对方不像是受不住的样子。
在他们悄摸摸的互动中,药宗长老已降落在高台上,他不满地瞥了一眼白落葵,随后上前一步,直接宣布道:“这两人确实在线香完全燃尽之前到场,具有参赛资格,谁若有不满,可当场退赛!”
药宗长老对司辰欢上一轮的炼丹手法颇感兴趣,何况此人和文京墨有渊源,他不介意卖给师侄一个面子。
只是白落葵却暗中变了脸,可惜她晚了半步,阻止不及,药宗长老的话已经说出。
她暗恨地瞪了一眼云栖鹤和司辰欢方向,暂时不能将两人带走杀掉。
看来,只能在比赛中动手了。
她虽然不清楚为何“楚川”死里逃生后还敢回来,但对方现在明显是准备参赛,并且没有说出乱葬岗一事的打算,白落葵眼睛一转,迅速将此次考核准备的秘境令牌拿了出来。
“这是属于我药宗的洞天秘境,里面有珍奇草药无数,同样也有无数高阶妖兽看守,能不能成功取得灵草,端看各位本事……”白落葵快速介绍。
台下众人听到这,纷纷变了脸色,药修大多金贵,往日修炼的灵草就算没有家族供给,也会有其他法修为了求丹药而自己送上门来,什么时候竟还要自己去采摘?更何况还是在有危险妖兽看守的情况下,简直就是要命了!
一时间,他们的视线嫉恨地瞪向了司辰欢方向。
全场唯一的元婴修士,除了他还有谁最能打啊!
一时间,还有人悔不当初,早知道应该先跟此人拉近关系,到时候在秘境中还能让他帮帮忙!可现在已经得罪了人,别说帮忙了,到秘境中估计还得绕着人走,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故意伺机报复呢!
司辰欢倒是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只是在听到比赛规则后,朝不知何时靠过来的齐阙挑了下眉。
这下,他可成主力了。
白落葵注意到这些人的神情,唇角多了一丝冷笑,她话音一转:“各位放心,我们毕竟是药师考核,并不是修为越高越占优势。在进入秘境前,每位参赛选手身上会随机服用一颗毒丹,不会致命,但在三天内若在秘境中找不到相应草药炼出解毒丹,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视为自动淘汰。虽然丹药随机,但一般修为越高的药修,会自动吸引到毒性更强的毒丹,最终鹿死谁手,还不可知。”白落葵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下,看向司辰欢他们的方向,似乎想看他们的反应。
而司辰欢确实也面色难看起来,他一听到毒丹,便知道自己八成要倒霉,他不由开口:“毒丹全由药宗发放,谁知道会不会故意针对人?”
其他人可没他这个胆子敢公开质疑,但多少心底也存在疑虑,如今见有傻子提出,便纷纷期待地看向高台方向。
“放肆!”药宗长老果然不满,威压顷刻朝司辰欢尽数压去,他高高在上道,“堂堂药宗,怎么会针对尔等,老夫敢在此对天发誓,比赛的毒丹绝不会危及性命,而且是随机发放!”
随着他话音落,一点白光从他身上飘出,直直飞上碧蓝苍穹。
这是修士的誓约,有天道作证,一旦有违背之处,会直接降下天雷惩戒,后果惨烈。
众人心中有了底,见风使舵,纷纷帮着药宗讥讽起司辰欢来。
司辰欢有心嘴回去,只是还得辛苦弯腰,装作被药宗长老威压压地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确实有些辛苦。
云栖鹤不动声色帮他扶了扶有些酸痛的腰。
白落葵在长老发誓时,微笑不语。
毒丹确实是随机发放,只是某些丹药上本就留了气息,会“自己”飞过去选择宿主,这可不是他们“强行”硬塞的。
白落葵待周围安静下来,将手中令牌往空中一抛。
广场大阵四周,等待已久的青衣弟子们齐齐跺脚,往地上注入灵力激发了阵法,霎时间数千颗上品灵石爆发出灿烈光芒,汇聚成庞大灵流,尽数注入空中悬浮的令牌之上。
秘境的开启往往耗费巨大灵力,足足吸收了一盏茶的灵流,令牌这才从中间出现一道裂缝,继而越来越大,化作一方散发着白光的漩涡。
漩涡周围,逸散出纯正浓郁的灵力,并在白光中隐隐显出结界中的氤氲仙境,随风飘荡的珍稀灵草无数。
无论是外围观赛的群众,或是参赛选手,在这一刻眼睛都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秘境漩涡,面上露出强烈的渴求之色。
药宗长老这时广袖一挥,上百道白光飞散开去。
司辰欢一伸手,一道白光飞入手中,光芒散去后,一颗平平无奇的红色丹药躺在他手心。
药宗长老:“毒丹上注入了同源气息,只用服用丹药后才能进入秘境,谁最早服用,谁便最先进入,记住,比赛时间为五天,前三天为各位解毒时间,至于后面两天,为取草药炼丹的时间,最后出来时,谁炼制的丹药等级、品质最高,谁便为获胜者。各位,请吧。”
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人丝毫怀疑,反而争先恐后吃了丹药,纷纷化作流光射向秘境漩涡。
齐阙是第一个服下丹药进入秘境的,司辰欢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没有他的身影了。
“走吧”,云栖鹤开口,“放心,秘境考核都是有影石记录的,他们不敢公开出手。”
他们的参赛令牌上设了影石,用来记录、保证选手在比赛中的公平性,同样,遇到危险时捏碎影石,也能保证即时传送出秘境,算是最后一道保障。
此刻,随着一个个参赛选手的进入,广场四周凭空浮现了一道道水镜,水镜上显出各个选手在秘境中的影像。
更远处,已经有庄家开了赌盘,各个选手的名字尽在其上,赌这一次比赛的头名花落谁家。
其中,藏在人群中的楚川把全部身家放入储物袋,一把押在了司辰欢的名字上。
“兄弟的暴富全靠你了啊”楚川喃喃。
原本司辰欢的赢面不小,可白落葵那句“修为越强的人会吸引更强的毒丹”,打消了大部分人的押他的念头。毕竟那可是药宗出品的毒丹,万一开局就被毒倒不能动了,那再强也是白瞎。
苏幼鱼在旁摇了摇头,她和楚川一样遮掩了容貌,此刻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一双眼却是有股说不出的风华:“赌博要不得啊。”
然后拿出两个更大的储物袋,一左一右押在了“司辰欢”和“云栖鹤”的名字上,口中笑道:“还是成双成对的好。”
楚川:“……”
司辰欢似有所觉,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广场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在药宗长老开口前,两人对视一眼,仰头吃下毒丹,一前一后进入了漩涡中。
白落葵狠毒的眼神随之看去。
“你做了什么?”质问声在旁边响起。
白落葵下意识看去,却是文京墨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高台。
白落葵收敛了眼中情绪露出一个可人温婉的笑容。
“我不过是看他们两人形影不离,添了一把火罢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司辰欢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参天古木。
这些古木格外高大,犹如一座座巨型兵人,无数藤蔓垂挂在树干间,深绿茂密的枝叶在于顶交错,将天空遮得严实,显得密林里光线昏暗。
他闻到落叶腐木间夹杂着奇珍异草的厚重香味,不用感受,浓郁灵力便几乎凝成实质,几丝乳白色的灵雾漂浮在林间。
这便是考核的洞天秘境了。
水镜外。
广场四周挤满了各路修士。
“也不知这人中了何种毒药?”
“他可是元婴修士,肯定毒性最强!看看他那两个同伴,一个中了血浮屠,一个中了魂迭香,真是倒霉啊!”
“可我看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
不仅是水镜外的看客,司辰欢灵力运转一周,也没有感受到体内残留着什么毒素。
除了运转灵力时的阻滞外。
莫非是化灵散?
司辰欢想了想,白皙的手心中凝出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灵力,在他注视下,那团灵力如缩水一般,很快化作点点白光四散。
水镜外有修士惊呼:“这是化灵散!”
掩在人群中的楚川见状,也不免皱了皱眉:“这可有些麻烦。”
司辰欢相较于其他药修,最大的优势便是在于他一身修为,可中了化灵散,动用灵力越多,便越是加速全身灵力消失。
在这妖兽环伺的秘境,一个毫无灵力的修士下场可不好过。
司辰欢面色也难看了些,“果然没有这么容易赢。”
他轻轻叹了口气,便拿出了寻踪符。
秘境是随机传送,所幸云栖鹤显示的位置离他不远。
不过等他赶过去时,也是一个时辰后了。
司辰欢一靠近寻踪符上的显示地点时,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脸色猛地一变,瞬间忘了身上的化灵散,迅疾朝不远处的灌木飞身而去。
穿过茂密草丛,一个不大的湖泊展现在眼前。
然而此刻,原本应该碧绿的湖水却被染成了赤红,小山般大小的猿猴尸体倒在湖泊旁,身上缠绕着一条巨型灰白骨蛇,同样已经死了。
看到这血腥场面,司辰欢一颗心被无形的恐惧攥紧,焦急地四周环顾。
云栖鹤不会出事吧?
“小酒儿。”司辰欢听到有人轻轻出声。
他下意识扬起脸,因为湖泊存在而显得疏密的枝叶罅隙间,几缕阳光恰好洒在他脸上。
在那逆光中,他看见一张深邃俊美的脸从墨绿枝叶中探出。
是云栖鹤。
司辰欢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去。
然而树上的云栖鹤却猝不及防跳下来。
秘境中的巨木极高,眼前这棵树目测也有三丈,云栖鹤一身白衣被风灌得鼓胀起来,如同一朵玉莲凭空绽放。
于是司辰欢那口刚松下的气又登时提起,下意识疾步上前,伸手抱住了从天而降的白衣美人。
冲击力带得他后退了几步,抱森着人的手臂却是纹丝不动,开口时,不免带了几分恼意:“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跳下来,多危险啊!”
云栖鹤在他眼里还是尚未恢复修为的普通人,司辰欢被他这一跳吓得心砰砰直跳。
云栖鹤抱住他肩膀,感受到衣衫紧贴下,那颗不断有力跳动的心脏,眉眼间原本的冷凝缓缓化开,他抵在司辰欢肩侧,轻声道:
“对不起,见到你太过高兴,一时便忘了。”
他低着头,长睫垂落,一颤一颤的,挺直鼻梁下,水色薄唇紧抿,宽大衣袖中还伸出一只冷白而修长的手,虚虚拉着司辰欢袖子,像是怕他不见一样。
司辰欢原本由担心而腾升的几分惊怒,见他这般模样,又软化下来,主动伸手去牵住他的,“好了,下次可要记得。对了,你中的是什么丹毒……嗯?什么味道?”
司辰欢正想探查云栖鹤体内的丹毒,鼻尖后知后觉,捕捉到了一缕幽香。
这香味初闻时极淡,转瞬间却又似炸开的烟花,迸发出浓郁的甜香。
像是碾碎了无数花瓣,淌成一池嫣红花汁,荼蘼中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甜腻。
司辰欢下意识深深嗅了几口,竟觉头脑一时有些昏涨。
他猛地警醒,小心调动灵力驱散四周香味。
然而下一刻那香味却又转瞬聚拢,且近在咫尺。
似乎是……
司辰欢微微蹙眉,忽而凑近云栖鹤,大型犬一般在他身上四处嗅闻,从发间、脖颈到衣袖,靠得极近,呼吸间的热气带得云栖鹤发丝微微晃动。
“小酒……”
云栖鹤忽然拽住他袖子,阻止了对方还想要扒开衣襟嗅闻的动作。
司辰欢的动作一顿,抬头恰好同他对上视线,一时恍惚间,只觉云栖鹤的眼神格外幽深。
但来不及深想,司辰欢狠狠咬牙道:“该死的药宗,竟然是魂迭香!”
此香专门用来吸引妖兽,只要沾上一点点,香味至少也要月余才能消散,况且这香味极其霸道,若想遮掩,需要耗费极大灵力的结界才能掩住。
按理来说,这种香同招阴术一样,只会用在牲畜身上来引开妖兽。
谁能想到竟会出现在药宗大赛中?
司辰欢暗恨,不用想也知道是药宗故意针对他们。
他眉心紧皱,形成一道深深折痕。
云栖鹤见他如此,不由伸手抚上他眉心:“没事,不用如此担心。”
怎么会没事,司辰欢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自己中了化灵散,灵力不支,不能支撑结界太久。
想到这,司辰欢懊丧地偏过头,既恼还是自己修为太低不足以消解化灵散,又愤恨药宗太过阴险。
云栖鹤见他露出的一小半侧脸有隐忧之色,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忧心,一时心头又熨贴又不舍,道:“齐阙擅长丹术,我们找到他尽快解毒便好了。”
司辰欢叹气说:“只好如此了。”
两人欲离开时,司辰欢又看见了静静躺在湖泊边、两具妖兽缠绕的尸体。
深红近黑的血液从妖兽尸体下汇成一条小溪,流进已然赤红的湖泊中。
这两头妖兽气息恐怖,即便已经死去,残留的金丹气息依旧笼罩在湖泊附近,压得被血味吸引来的一些低阶妖兽不敢轻易冒头。
某些方才忽略的异常浮上心头。
比如,云栖鹤如今这具毫无灵力的身体,是如何从两大金丹妖兽中存活下来的?
见他脚步停下,云栖鹤顺着视线看去,眸光一闪,开口的语气却是平静的:“这两头妖兽许是被魂迭香吸引而来,幸好它们自相残杀,倒让我逃过一劫。”
司辰欢舔了舔唇,看向云栖鹤,好一会儿才道:“那真是好险,老天保佑。”
也对,毕竟是男主,得天道青睐,就算有什么保命的秘密,也是正常。
他将那点疑惑压下,然后露出点笑容,搓着手狡黠道:“这两只金丹妖兽在此,附近肯定有奇珍异草。”
云栖鹤对上他亮晶晶的眼,也不由弯了弯唇:“嗯,去找吧。”
司辰欢怕魂迭香还吸引来其他妖兽,先给云栖鹤套上一层结界,然后才带着人在湖泊四周的高草间搜寻。
半人高的绿草苍翠欲滴,草尖凝着晶莹露珠,随着衣摆拂过而簌簌滴落。
几乎没走多远,司辰欢便循着灵力波动,先后找到了两株灵草。
“嗯。百毒草?”
司辰欢背了许多药谱,一眼就看出这两株一模一样的草竟然是能解百毒的百毒草。
“可惜了”,司辰欢先是一喜,不过又想到他和云栖鹤身上的毒都不在可解的范围内,不免遗憾的先收进令牌上镶嵌的一方小小的芥子空间中。
此次比赛为了公平,各选手的储物戒禁止使用,采纳的药草暂时存放在芥子空间中。
“不过齐阙身上的毒也许用得上,我们去找他吧。”
云栖鹤点了点,离开前,朝着虚空看了一眼。
广场,隔着水镜恰好对上这一眼的白落葵竟然有一瞬的心惊。
但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她将这一眼归为巧合。
只是,这“楚川”明明都中了魂迭香,还被她特意传送到两头三阶妖兽附近,竟然还能活下来……
白落葵垂下的眼中划过杀意,趁着众人不在意时,慢慢脚步后退,接着悄无声息地离开。
暗中留心的文京墨见状,悄悄跟了上去。
人群中,苏幼鱼也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庆幸道:“美男自有天相,幸亏那两头三阶妖兽自己打起来了。”
时刻观察的楚川却微微皱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先不说两头妖兽为何无故打起来,云栖鹤毫无灵力的普通凡人,在金丹妖兽的战斗波及下,竟然还能保持毫发无损?
苏幼鱼捧着脸,眼神粘在水镜中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上,唇边保持慈祥笑容,她头也不回便道:“想多了吧,都是巧合而已。”
楚川心头那点异样挥之不去,口中道:“希望吧。”
水镜的视角跟随着选手而离开,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在两人离开不久后,湖泊边上那死死缠绕着猿猴尸体的骨蛇身上,一道小巧的酒杯印记一闪而过,随后,两具妖兽尸体无声间化作了一捧飞灰。
齐阙传送的位置离他们颇远,秘境内半空也设了禁制,无法御剑飞行。
司辰欢一路上护着云栖鹤,走走停停行了一天,临近傍晚时分,开始下起了雨。
司辰欢迅速找到了一个垂藤掩映的山洞,在雨势加大前,跑进了山洞中。
下一瞬,洞外像是天河塌陷,雨声哗哗不绝,吹得山洞前的垂藤如银蛇飞舞,冰冷水汽倒灌而入。
司辰欢抬手在山洞前布下结界,又给两人湿掉的衣服施了个清尘诀弄干。
做完这两件事,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感觉到了体内的灵力迅速被身上的化灵散蚕食着。
按照这个速度,恐怕撑不到明天,他身上的灵力便会彻底消失。
到时候还怎么撑起结界封住魂迭香……
司辰欢暗暗叹了口气,拿起身上放着的几块灵石,简单布了个聚灵阵,准备勉强恢复下灵力。
另一边,云栖鹤已生起了火堆。
跃动的火苗渐渐驱散山洞的阴冷,映照出他沉而冷的侧脸。
他一直静静看着司辰欢的动作,待人准备打坐时,才忽然出声:“你不愿告诉我的丹毒,是化灵散是吗?”
司辰欢动作一顿,扶额叹了一声,心道竹马果然心细。
“放心,我能护住你的。”
司辰欢抬头看向他,清亮的眸子在跃动的火光中极亮,像是作出了什么承诺。
云栖鹤愣了一瞬,唇角勾了勾,终于还是没忍住,弧度越来越大,“好,那小酒哥哥可要保护好我了。”
司辰欢被他一声“哥哥”叫的心痒,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只觉自己又可以了。
他嘱咐云栖鹤好好休息,便抓紧时间打坐吸收灵力了。
待他闭上眼,云栖鹤的神情便冷了下来。
化灵散……
想到这一天下来,司辰欢为给他撑结界而忍受了多少灵力被蚕食的痛楚,云栖鹤便渐渐浮现了那层笑意。
那笑意极冷,如同划过刀尖的血珠。
看得水镜外的修士都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
只是下一刻,属于云栖鹤和司辰欢的水镜却忽然黑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有病吧,有什么事我们不能看,还非要盖住影石!”
“呸,比赛期间还敢盖住影石,别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令牌上的影石时刻记录选手的行为,除了展示参赛药修的能力以吸引药宗或其他门派之外,同样也起到保护作用,至少不敢明目张胆戕害对手,再不济,还能记录尸首在哪,赛后由药宗派人打捞掩埋。
当然,如果在比赛中不想展示给外界开,将腰间令牌遮掩起来即可。
只是很少有药修这么做。
司辰欢对云栖鹤毫不设法,因此即便对方解开他腰间令牌,遮盖严实,他也毫无所觉。
火光将两人挨近的影子投在山洞墙壁上,忽高忽低,十分亲密的样子。
而云栖鹤靠在司辰欢身前,怜惜地盯着少年微微发白的脸,抬起手,隔着几寸距离,虚空抚了抚那尚显青涩的侧脸。
小傻子。
他无声地呢喃,眼角眉梢带着无奈。
随后,他稍稍拉开了距离,在司辰欢不远处也盘腿坐下。
原本欢快跃动的火光骤然一低,显出了云栖鹤在墙壁上被无限放大的倒影,以及,从他身上冒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黑雾。
这些黑雾如墨如漆,却不像鬼气那样给人阴森可怖之感,而像是万年雪山终年不化的冷雾,透着彻骨的寒冷。
它们小心绕开司辰欢的位置,看似缓慢而迅速的朝山洞外涌去,消失在夜幕中。
伏低的火光恢复了跃动,云栖鹤看着山洞外的雨幕,眸色幽深。
暴雨夜,能遮掩掉很多动静呢-
雨势到了后半夜,仍不见停息,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轰隆雷声响起,闪电一瞬划亮了整片夜空。
调息的云栖鹤猛地睁开了眼。
他身后,粗重的呼吸声渐渐靠近。
还不待转身,一双细白的手猛地绕到他胸前,将他紧紧抱住。
“热,好热。”
灼热呼吸喷洒在耳际,喘气的声有些含糊黏腻,像是撒娇。
云栖鹤被抱住的脊背一僵,很快又意识到贴上来的身躯透着不正常的烫意。
他面色一变,将搭在身前的手轻轻拉开,转身将贴在身上的人抱进怀里。
“司酒、小酒儿?”云栖鹤按着他肩膀,唤了两声。
然而怀中的少年却没有回应,反而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朝他靠近。
火光下,原本白皙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他动作太大,云栖鹤怕伤到他,便将按着肩膀的手一松,司辰欢便整个紧紧贴上了他的身体,还不住用手去拉扯本就垂散的衣襟。
急切而不知所措的声音还显出几分低泣:“好热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山洞内的温度陡然提升。
魂迭香中,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丝更为甜腻、糜烂的香味。
丝丝缕缕,充斥在这昏暗又燥热的山洞中。
云栖鹤看着在他身前、不住乱蹭的脑袋。
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司酒中的根本不是化灵散!
药宗……
浓烈的杀意让身上的少年瑟缩了一瞬,云栖鹤快速收敛,又伸手缓缓注入灵力,调息司辰欢身上紊乱的气息。
只是身上的黑雾又冒出了些许,这一次的速度更快,几乎如影,刺入雨夜下的密林,唤醒了地底某些沉睡已久的生物。
千里之外的秘境,同样暴雨如注。
这里不再是参天秘林,而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高低起伏的荒山躺卧在大地之上,在雨夜中如一头头蛰伏的野兽。
齐阙刚结束了一场斗争,脸侧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爪痕。
然而更可怖的,是他一身近乎黑红的血衣。
“咳……咳咳”,他捂着嘴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从那断了半截衣袖中伸出的手腕,如干旱而寸寸龟裂的土地,滴滴答答的刺目血液从皮肉裂缝中掉落,染红了他所处洞穴的地面。
若不是有结界封锁,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这样浓烈的血腥味,早引来无数妖兽。
水镜外,因为司辰欢和云栖鹤影石遮蔽,而选择观看齐阙影石的苏幼鱼不禁叹了口气:“血浮屠,若不能在三日内服用解药,会全身血肉爆裂而死,怎么三位道友一个比一个惨?”
楚川还未说话,眼神却忽然瞥见一抹黑影:“等等,什么东西来了?”
下一瞬,齐阙的影像也骤然陷入了黑暗。
秘境内,齐阙比楚川更早感受到一股陌生强大的力量靠近。
在黑影破开洞穴而来的一瞬间,他身形如鬼魅,紧贴墙壁堪堪避过迎面袭来的尖利长爪!
然而那黑灰利爪擦面而过时,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近乎扭曲手臂而陡然向下,直直朝他腰间而去。
中招了!
齐阙惊骇之下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听轻微的“咔擦”声,紧紧挂在腰间的参赛令牌连同上面刻着的影石,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参赛选手凭令牌还能传出秘境,眼下他最后的生路却被活生生折断!
齐阙抬头,对上了一张血盆大口。
狂风大雨笼罩了一切动静,荒原岑寂无边,风雨中的凌乱高草倏忽折断倒伏,碾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来,雷电乍响,映出一条长达三丈的骨蛇。
它瞳孔纯黑一片,微不可见的酒杯魂印映在瞳孔深处,幽灵似的掠过荒原,扎进密林中。
“什么声音?”
暴雨中隐约夹杂的树木折断声,惊动了附近山洞中的某位药修。
“有声音吗?可别吓我?”
这方山洞出乎意料地聚集了□□位药修,俱是形容狼狈,原本有些困顿的精神在方才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开口后,全都紧张地往后躲了躲。
那位修士也是神色紧张,不断加固结界锁住气息,几乎是在他停手时,一道黑影在洞外穿行而过。
那黑影庞大可怖,如一座小山在高大巨木中碾压而过,泄露出的威势更是不输元婴修士!
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前,山洞中的药修们几乎露出绝望神色,纷纷捏住腰间令牌,做好了逃出秘境的准备。
连水镜外的观众们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庆幸的是,洞外的大妖兽似乎只是路过,转瞬消失在幽深密林间。
若不是洞外的巨木折断、枝叶散落,药修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虎口逃生的庆幸和后怕让药修们重新活了过来。
“幸好,幸好那妖兽只是路过。”
“这次只是路过,下次呢?秘境险象环生,若不抱团,我等修为不足,在这秘境中就是个死!”
修为最高的药修开口:“这位道友说得在理,我们药修和妖兽对上,太不占优势了!可恨竟然还有一元婴修士浑水摸鱼,也来参赛,若让他赢了,我们药修岂不是颜面扫地?我方才的提议,各位可以再好好思考思考。”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药修,在经过方才的黑影后,也有了决断。
开口那人见状,心中暗喜,悄悄退到洞口无人关注处,小心遮掩了影石,拿出了本应该在比赛中被禁止的传讯玉佩。
……
暴雨直到天明才渐渐停息。
茂密枝叶间,雾蒙蒙的天色露出了一抹青白。
挂着露珠的碧绿草尖被庞大身躯碾碎。
灰白蜿蜒的骨蛇直起身来,三丈高的身躯撞断了周围数十根巨木,清出一片空地。
从它大张的口中,一道小小人影被吐了出来,在草地上咕噜滚了两下,残留着爪痕的侧脸和一身血衣沾上了泥土。
骨蛇吐出人后,纯黑瞳孔中那只酒杯魂印一闪,庞大蛇身泛出薄薄黑雾,遽然化作一蓬黑灰,散落在凌晨的冷风中。
一道雪白衣角此时划过草尖,拖起了昏迷中的少年。
齐阙睁开眼时,看见一张冷淡深邃的脸。
“……是你?!”
几乎瞬间,齐阙想明白了那条骨蛇是何人派来。
“……四阶妖兽,竟也能操控”,齐阙震惊之下,呢喃出声。
他虽然知道云栖鹤向来有所隐藏,可当对方的真正实力在他面前仅露出冰山一角时,便不由心惊。
如此强大的实力……
齐阙看向云栖鹤的视线更为灼热,果然,他没有押错宝。
“看看司酒”,云栖鹤没有同齐阙废话,只是随意把人拎起来往前一推。
刚醒来的齐阙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待他抬起头来时,看到了一个被绑在地的红衣少年。
说是被绑,但缠住司辰欢手腕的俱是上好绸缎,顺滑无比,就连他身下垫着的,也是一块看上去就柔软无比的兽毯。
睡梦中的少年脸颊泛红,长眉舒展,看上去似乎做了什么好梦。
齐阙并不知道昨夜司辰欢闹了一夜的丹毒,直到凌晨才迟迟睡去,此刻一对比,即便心志过人,也不免沉默片刻。
在云栖鹤的催促中,他先施了个清洁咒,勉强将身上黄泥清除,这才俯身搭脉。
“化灵散?”感受到司辰欢体内莫名消失的灵力,齐阙下意识开口。
云栖鹤却摇头否认,把昨晚的异常道出。
齐阙皱了皱眉,神色认真了许多。
这次的把脉时间格外长,长到睡梦中的少年睫羽颤动,睁开了双眼。
齐阙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云栖鹤这次走上前来,几乎要将齐阙挤开:“可算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司辰欢眨了眨眼,只觉头脑昏沉得厉害,如同宿醉一般,昨晚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没事”,他忍住不适,对云栖鹤摇了摇头,看向齐阙时惊讶出声,“你怎么来了?”
齐阙还没说话,云栖鹤便先开口,语气冷淡了些:“齐道友为了和我们碰面,连夜赶路,方才到达。”
司辰欢闻言肃然起敬,虽然记不清楚,但昨晚那场暴雨他还没忘,何况当时寻踪符显示他们距离超过千里,“齐道友可真是辛苦了啊。”
齐阙扯了扯嘴角:“不辛苦”,只是有点臭而已,他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身上残留着骨蛇口中的腥臭味。
“你这是……血浮屠?!”司辰欢这才注意到齐阙身上近乎黑红的血衣,当视线下移到他衣袖中露出的一截龟裂手腕时,惊诧出声。
齐阙点了点头。
“该死的药宗”,司辰欢低低骂了一声。
“嗯?我的令牌呢?”他正骂着,一摸腰间,却摸了个空。
云栖鹤手中出现了两枚令牌,神色如常:“我怕你睡着了丢失,暂时先收了起来。”
司辰欢不疑有他,接过后顺手就挂回腰间。
秘境外,广场上悬浮的淡蓝色水镜中,属于司辰欢的水镜又出现了影像。
一直密切关注的楚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人还活着。
苏幼鱼却惊讶一声:“咦,怎么齐道友也在这里?”
楚川被她提醒,这才发现司辰欢的水镜中还出现齐阙的身影。
这人竟然没死,还凭空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司辰欢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不少注意到这点的修士们低声议论,秘境内的司辰欢却浑然不知,他还指了指齐阙空荡荡的腰间,问:“齐道友,你的令牌呢?”
齐阙瞥了一眼他身后正帮他束发的云栖鹤,皮笑肉不笑:“昨夜倒霉,被一牲畜给踩坏了。”
云栖鹤抬眼,冷冷看向了他。
齐阙知道对方当着司辰欢的面不会如何,老神在在。
司辰欢还义愤填膺:“什么牲畜这般可恶,少了令牌,在这秘境中可少了一条退路,你到时候可要跟紧我们。”
齐阙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云栖鹤没有开口,只是给司辰欢束好发后,又抬手给他整理凌乱的衣襟和衣袖,举手投足间,诡异透出了点贤良淑德来,让齐阙看了一眼又一眼。
司辰欢毫无所觉,只是举起双手来方便云栖鹤整理,还一边唉声叹气地把他们身上的丹毒也告诉了齐阙。
当听到他说出“化灵散”时,齐阙暗暗摇头,刚好对上云栖鹤投来的视线。
于是他原本想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当务之急,还是要以解毒为主。”
司辰欢赞同:“只是秘境如此之大,奇珍异草多如牛毛,上哪寻三味解药去?”
若是寻常丹毒,一般高阶灵草炼制的解毒丹便可化解,偏偏他们三人身上的丹毒一个赛一个阴邪,非有专门药方不可。
齐阙也不由沉思。
云栖鹤此时开口:“还有两天的时间,慢慢找吧,齐药师带路。”
齐阙被点名,不由看向了他。
云栖鹤在面对除了司辰欢以外的人时,眉眼总是沉寂又冷冽的,如雪山上万年不化的雪,多看两眼便会蜇人。
于是齐阙便移开了视线,只是心中却生出些敏锐的异样。
为何让他带路……
司辰欢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涌现的微妙气氛,赞同道:“齐阙带路更靠谱,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走吧。”
水洗过的密林浮动着草木花叶的清香,晶莹的露珠挂在低垂的枝叶梢头,随着他们走过,簌簌落了满地。
司辰欢身上的灵力一夜过去,不仅没有恢复,反而还比昨天更加衰弱,让他都不由怀疑自己是梦游跟妖兽打了一架,所以才会如此消耗巨大。
可云栖鹤身上的魂迭香却不得不撑起结界,司辰欢坚持了好一会儿,枯竭的丹田处泛出针扎一般的痛楚。
云栖鹤握住了他发冷的手,眼尾扫向齐阙的方向。
“……”
齐阙上前道:“司道友中了化灵散,这结界我来吧。”
司辰欢这才撤了灵力,失去血色的唇角不好意思一抿:“辛苦了”。
他内心感慨,没想到齐阙不仅趁夜赶来见他们,还如此主动帮忙。
看来是外冷内热之人啊,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他心狠手辣,委实是冤枉人家了。
司辰欢愧疚了一瞬。
于是行至正午,当提出休息整顿时,司辰欢主动给齐阙打水,抱着他的水囊乐呵呵地跑向了不远处的一眼泉水处。
云栖鹤目睹着他的身影离开,转头看向齐阙的表情不是很好。
“别这么看我,是他自己主动”,齐阙耸了耸肩,“不过终于有机会说一说司辰欢身上的丹毒,确实是化灵散,只是还多加了一味毒。”
早在司辰欢离开时,云栖鹤便屏蔽了令牌上的影石,此刻的对话并不为外人所知。
当齐阙说出那味毒药时,云栖鹤的神情骤然冷厉无比。
“绮罗香。”
这名字取得风雅,却是盛行于鬼域艳窟和某些不入流的合欢门派中,简单来说就是顶配版的媚·药。
绮罗香不仅药效强烈,而且中毒者身上的一身灵力会随着解毒的过程而慢慢散去,是十分阴狠下流的毒药,明确被仙门列为禁物,但却在药宗的比赛中被堂而皇之下到司辰欢身上……
一丝杀意在眼中涌现。
“绮罗香毒发的前期征兆和化灵散很像,难怪要用两种毒掺在一起,用来打掩护,连我都差点没有发现。”齐阙说完,直直看向云栖鹤,眼中多了些意味深长,“此毒除了……之外,无药可解。”
那两个字他没有说出,云栖鹤却明白他什么意思,眉心的折痕更深了些,心绪搅扰得烦乱。
司辰欢已打好了水,抱着水囊遥遥跑来。
他鲜艳的红色衣角划过葱绿草叶,身形清瘦飘逸,苍白俊秀的脸不见丝毫阴霾,眉眼灵动极了,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连情爱一事都尚且懵懵懂懂。
遑论用那种方式给他解毒呢?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齐阙不便多言,快速说了两句:“若是三日内未解毒,便回天乏术了。”
“什么回天乏术?”司辰欢来到跟前,恰好听到这句。
他一边将水囊还给齐阙,一边好奇问道。
齐阙:“没什么,我是说若不在三日内解毒,恐有性命之忧。”
司辰欢脸上也浮现了担忧。
他们可是为了魂果而来,若是无法解毒,三日后只能捏碎令牌放弃比赛,到时候危险的可就是小八了。
几缕阴霾罩上眉心,司辰欢忧心忡忡。
休息没一会儿,他们又继续赶路。
这片密林格外大,巨木森森,垂藤蔓蔓,野兽怒吼声不时传来。
药宗秘境灵气浓郁,高阶灵植无数,一路上虽然没有碰到能解除他们身上丹毒的主药,但也收获颇丰,还顺手救了两个差点被妖兽吃掉的倒霉蛋。
其中一位国字脸,长相十分周正的蓝衣药修,再三拜谢后,这才直起身来,一眼便看到了脸颊开始出现龟裂血丝的齐阙,露出震惊神情,夹杂着几分意外道:“竟然是血浮屠?!当真是巧了,我和好友在寻药时,恰好碰见过八瓣玄冰兰!”
八瓣玄冰兰,正好是血浮屠的解药。
竟然这么巧?
司辰欢的眼神从蓝衣药修的脸上划过,看向了云栖鹤。
另一位青衣药修此时开口,语气真切说:“若不是三位相助,我等恐怕连令牌都来不及捏碎,便要被妖兽吞入腹中,如今有机会报答,我们这就带道友们去找玄冰兰。”
云栖鹤拉住了正想开口的司辰欢,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司辰欢一顿,齐阙先他一步开口,似笑非笑道:“好啊。”
这两名药修俱是筑基修为,身上的丹毒已经解了。
他们不紧不慢地在面前带路,时不时停下看向后面三人,似乎怕他们没跟上来。
融金的阳光渐渐偏西,暮色四合。
周围野兽的嘶鸣声大了不止一倍。
蓝衣药修停下了脚步,语气担忧:“不好,快要天黑了,密林危机四伏,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他身旁的青衣药修犹豫开口:“可八瓣玄冰兰极其难得,万一我们要是去晚了,被别人采走怎么办?”
边说,还边看向司辰欢他们的方向。
齐阙:“无妨,继续走吧。”
两人应“是”,转过身时,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脚步加快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出了这一片密林,阵阵阴冷寒风迎面扑来,低垂夜空映入眼帘。
眼前竟是一片极宽广的裂谷。
蜿蜒绵亘的裂谷如同大地的伤疤,没入两侧遥远的地平线中,阴风正从裂谷口呼啸袭来,尖锐地如同厉鬼嘶吼。
在那漆黑陡峭的裂谷边,一朵晕着淡蓝色光芒的兰花细骨伶仃地摇摆着,似乎下一刻便要卷入阴风中,但却又稳稳扎根在崖边。
八瓣玄冰兰。
齐阙的眼睛一亮,脚步加快率先迈出了树林。
司辰欢和云栖鹤紧跟其上。
而不知不觉,原本该在前方带路的两名药修反而退到了他们身后。
司辰欢走出好几步后,似有所觉,转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两人却对他露出了个得意笑容。
“咔哒”。
走到最前面的齐阙不知踩到了何处,一声细微的机括声响起,下一瞬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三人兜头笼罩!
与此同时,秘境外的广场上,属于司辰欢和云栖鹤的水镜,顿时消散开来。
楚川鹤苏幼鱼齐齐变了脸色。
秘境内,见三人掉入陷阱,原本死寂幽暗的密林中转出四五个陌生面孔。
“哈哈哈,居然毫不设防,简直愚蠢!”
“别挣扎了,这可是锁仙网,即便元婴修士也挣脱不得。”
“识相点,快把你们身上的灵草交出来!”
这几人站到了方才两位药修身旁,明显是同伙。
“若是不交怎么样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嗯?”
其中一人狠话放到一半,才发现这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反应过来的几人也纷纷抬头。
簌——
墨绿枝叶如尖锐细针从头顶疾射而来,躲闪不及的药修被刮了个大花脸,渗出细密血珠。
在漫天叶片中,红白衣角相交,飞转如花,落在几人对面不远处。
司辰欢一手揽着云栖鹤肩膀,另一只手一抬。
原本在锁仙网中挣扎的“三人”霎时白光闪过,只留下三张眉目灵动的小纸人,以及洒落的两枚令牌。
他如今灵力有限,若不是黑夜遮掩,加上将令牌给了纸人,这才能将这群老鼠诱出。
他将地上的令牌抬手召回,发现镶嵌着的影石如笼了一层纱,灰蒙蒙的,停止了记录。
不过令牌还是可以正常使用。
他轻轻松了口气,迅速将这保命的令牌挂回云栖鹤和自己腰间,一边道:“几位道友,我们素无恩怨,况且方才还救了这两位,你们如此行事,可不厚道吧。”
对面两三人的脸被方才枝叶刮伤,虽然没有大碍,但却觉是奇耻大辱,一人愤慨道:“秘境试炼,本就是弱肉强食,要什么厚道!”
“就是,你一个元婴修士,甚至森还不是正宗药修,却和我们来争,若是要厚道,不如你先废了修为再说。”
“……”
沉寂的夜色被打破,密林中休憩的鸟雀扑飞。
司辰欢余光不宜察觉地向后一瞥。
他们身后,站着的“齐阙”一动不动,面容笼在巨木阴影中。
更远处,微弱的月光下,一道浅淡的身影微不可见,迅速朝裂谷边上的八瓣玄冰兰靠近。
司辰欢再次出声,引开了在场药修的注意力:“半路出家怎么了?我炸了丹炉还能炼成丹药呢,你们能吗?一群只会炸丹炉的废物!”
几乎所有药修都无法忍受炸丹炉的恶魔诅咒,却又忌惮司辰欢的元婴修为,无人敢动手,只能涨红了面皮,开口反驳。
完全没注意到裂谷边上渐渐靠近的身影。
不远处的齐阙听到传来的骂声,眉心一松,放心地朝前走去。
只是越靠近,从那幽深黑暗的裂谷中传来的阴风更大,甚至带上隐隐吸力,让人汗毛直竖。
齐阙谨慎地隔了一段距离停下脚步,取出了一根长鞭,灵活的鞭子在空中抖开,精准地卷起裂谷边上的碎冰蓝,猛地一拔。
“不好!”
灵药破土泄出的灵力终于让他们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瞪向齐阙。
只是已经晚了。
八瓣玄冰兰在破土后光芒大盛,动人的蓝色光芒将这一片区域一时映得亮如白昼。
眼看即将落入齐阙手心。
铮——
一声剑鸣突兀响起。
齐阙面色骤变,反应极快地闪身躲过近在眼前的长剑。
然而手中的长鞭却避之不及,被当腰砍断,末端原本卷起的八瓣玄冰兰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掉在了泥土中。
“太好了,是王道友来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捡宝贝。”
齐阙和突然出现的男人缠斗在一处。
更有药修趁乱,朝掉在地上的八瓣玄冰兰跑去。
司辰欢眉头一皱,揽住云栖鹤肩膀,飞身而上,挡住了那人去路。
他们身后,原本“齐阙”在的位置,只剩下了一张从空中飘落的小纸人。
原本想趁乱夺宝的药修们脚步一刹,忌惮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
司辰欢灵力虚空,面上却带着天真又残忍的笑容,似乎谁敢上前一步就要将人宰了。
“动手!司辰欢中了化灵散,根本不足为惧。”
眼看药修们踟蹰不前,那位王姓药修忽然扬声道。
司辰欢眸色一沉,他怎么知道?!
自己的气息分明毫无泄露,莫非……
对面的药修们面面相觑,显然心存怀疑,不敢做出头鸟。
那位王药修是金丹修为,齐阙压根不是他对手,眼看同行药修派不上用场,暗骂了一声“废物”,便一剑打得齐阙砸落在地,下一刻朝司辰欢袭来。
司辰欢心头一跳,匆匆将云栖鹤推开,提气迎了上去。
只是一动手,原先那股强装出来的深厚灵力如被戳破的泡沫,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分明是一副灵力不足、摇摇欲坠的虚弱样!
“艹,竟然真的中了化灵散!”
“竟然敢耍我们玩!”
反应过来的药修们恼羞成怒,不再忌惮,各色灵流纷纷朝司辰欢冲去。
几乎映亮半边天光的灵力中,坠落的红衣如染血的蝴蝶。
“司酒——”
云栖鹤看到从半空坠落的身影,瞳孔紧缩成了一点。
“还有你,也别想逃!”
其中一人听到云栖鹤的声音,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位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他眼睛一转,想抓住云栖鹤当人质。
然而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白衣少年,他整个人便似冻住一般,凝固在了原地。
他僵硬的身躯无法颤抖,只有表情越来越惊恐,瞳孔无限放大到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你干什么呢?还不快抓了人?”另外两名药修毫无所觉,匆匆越过僵住的人,将手伸向云栖鹤。
一道长鞭却及时拽住人往后撤,让药修抓了个空。
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司辰欢也听到了他们想要抓云栖鹤的声音,情急之下,不顾针扎般疼痛的丹田,强行挤出几丝灵力提气飞身,想要朝云栖鹤方向赶去。
然而他刚一起身,雪亮剑光便在他眉心一扫而过!
寒意迎面而来,司辰欢腰身弯折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堪堪擦过这危险一剑。
男人却突然在他身后,另一只手中出现一把了短匕,尖端泛着诡异的黑蓝色。
“莫怪我,要怪只怪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王药修在他身后漠然开口,高举短币刺来,司辰欢避之不及,红衣碎裂,要看就要刺入皮肤中。
一根长鞭刺破长空,猝不及防缠住司辰欢一脚,猛地一拉。
匕首只来得及划破表层皮肤,在空中带起一弧鲜艳血珠。
“不好,他们要逃!”
在惊呼声中,齐阙左右拖着人,已奔向裂谷边缘,下一秒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连地上的八瓣玄冰兰,也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不用追了,这裂谷一跳,他们必死无疑。”
那位王药修低头看了看短匕上残留的血珠,摇了摇头。
又是化灵散,又是剧毒,再加上这诡异危险的裂谷。
他就不信,这三人还能活着回来!
完成了任务,王药修心情颇好,对这群废物药修们也多了几分耐心。
他路过一个还傻站在原地的药修时,甚至还有心情拍了拍对方肩膀,提醒道:“怎么不走……”
声音消失在血肉刺破声中。
王药修手臂的肌肉一瞬紧绷,猛地拍开这人。
对方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体一软,没了气息。
被这变故惊到的药修们发出尖叫声,不可置信地看向王药修。
然而却见他捂着肚子,一柄熟悉的短匕齐根没入,大片大片的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殷红中还染着诡异的蓝紫色。
怎么可能……
王药修面上的血色急剧流失,面色惨白委顿倒地。
他不敢相信,这名药修怎么会突然反水。
而且对方不过是一个筑基修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拿走他的匕首?!
然而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短匕上涂抹了剧毒,王药修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颤抖的手从怀中翻找出解药。
因此没有看到,在他身后,几名药修互相交换的奇怪眼神。
待他好不容易吃下解药,心神有一瞬的松懈时,胸口猝不及防传来刺痛,一柄长剑透胸而出。
血液四溅。
王药修动作停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露出的雪亮剑尖。
“王道友,弱肉强食,这还是你交给我们的,可别怨我们。”
“跟一个死人废话什么,他今天能杀别人,明日就能杀我们,我们这是为了自保。”
“行了,快看看他有什么宝贝和灵药,说好了平分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王药修无力到地,从他的角度,恰好看见原本被他杀死的那人,惨白僵直的嘴角竟微微弯了起来。!!!
死不瞑目的脸上,定格着最后的惊恐。
原本想要在他身上翻找宝贝的一人看见,莫名觉得有些发冷:“他这表情,好像不太对啊?”
“死都死了,还管什么表情?只是没想到一个金丹药修,身上竟然藏着许多珍贵药方,有些还是药宗独有严禁外传的。”
“嗯?怎么还有传讯玉佩?”其中一名药修举着刚搜出来的玉佩疑惑,然而当发现玉佩能正常使用时,他的表情从惊讶到严肃。
这可是药宗举办的比赛,严令传讯玉佩出现,然而王药修却能带进来,甚至还能正常使用……
意识到这一点的药修纷纷反应过来。
这姓王的分明是药宗安插进来的!
而他如此针对司辰欢……
几人不敢深想,忙赌咒发誓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拿到传讯玉佩的人本来想毁了玉佩,眼珠一转却偷梁换柱,将自己无法使用的玉佩毁了,真正的收进怀里贴身保管。
毕竟这也算药宗丑闻,万一能借机讹药宗一笔呢?
待几人分完赃,夜色已深,谷边阴风更大了,原本黯淡的残月也躲进了乌云中,枝叶拍打如群魔乱舞。
“快走吧,这里血气重,很快会吸引来妖兽的。”
几人收拢好新得的宝贝,彼此警惕着对方,步履匆匆转身迈进密林。
林间影影绰绰,垂落的藤条透着浓重近黑的墨绿色,待分开将前路遮得严严实实的藤条后,却见正前方,凭空出现了两盏悬空的澄黄灯笼。
几人纷纷停住,下意识抬眼往上看去。
待看清的一瞬间,寒意从脚底一路窜上天灵盖,身体在极度恐惧下失去了控制,明明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快逃、快逃!然而,他们的脚步却如同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有脸色越来越惊恐。
身前,那两盏灯笼却动了,从高空缓缓伏低,露出了真实面目。
这根本不是什么灯笼,而是两只澄黄而可怕的竖瞳。
竟是堪比元婴期的四阶骨蛇!
药修们眼前不住发黑,感到浓烈的绝望。
骨蛇死死盯着他们,原本明黄的竖瞳在一瞬间如同墨滴入水,染上大片墨黑,顷刻间化作纯黑瞳孔,只有一只瞳仁尖倒映出几近于无的小酒杯形状。
一声惨叫也没有发出。
只是灌木耸动一瞬,迸溅的鲜血洒满了草尖-
阴风咆哮,吹得人衣角混着长发四下飞舞。
司辰欢使用灵力过度,四肢瘫软无力,除了丹田外,后背被匕首划伤处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太疼了,疼得他连撑开的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在这坠崖的失重感中,凭着熟悉的感觉,死死拽紧了身边一人的衣角。
然后便在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意间失去了意识。
裂谷似乎无穷无尽。
从他们坠落到现在,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然而他们仍然在迅疾掉落,周围是一成不变的、吞噬了所有光源的黑暗。
云栖鹤搂着怀中失去意识的人,明明一身白衣,却比这周围黑谷还更摄人。
司辰欢晕倒后,他身后那股诡异强大的气息彻底显露。丝丝缕缕的黑雾以他为圆心唰然铺开,直直朝深不见底的下方探去。
齐阙离得近,在这强大的灵压下喉结滚动,强忍住生物本能的恐惧,他艰涩开口:“没用的,这是归墟阵,如不破阵,我们会在这裂谷中下落一辈子。”
归墟乃传说里的无底之谷,归墟阵便是从上古典籍中创制而来,变幻莫测,极难破解。
幸运的是,此阵乃第一阵法家阴阳齐氏创制。
而齐阙,也是姓齐。
齐阙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结印,随着他的动作,原本灰扑扑的一身麻衣竟有亮光闪过,浮现交织成了隐约的星轨图案。
“此处阴风紊乱,遮掩阵法,我需要它们散开。”
云栖鹤见他的动作,眼中划过一丝明了,很快将散开的黑雾收拢,继而挥袖扫出,涟漪般的层层黑雾荡出,如同一双大手将猎猎阴风一寸一寸抚平。
上下三十丈内,阴风消失,衣角和发丝安静垂落。
齐阙闭上眼睛,凝神破阵。
不知过了多久,在云栖鹤看见司辰欢越来越痛苦的面容而不耐烦时,齐阙猛地睁眼吐出大口血,混着血腥气喝了一声“破”!
哗——
原本应该消失的风又吹过耳际。
只是这次吹散了他们脚底一成不变的黑暗,隐约露出了粼粼波光。
谷底是一片不大的湖泊。
深邃到极致的蓝色泛着动人光晕,如星辰坠落,美丽而梦幻,和四周光秃秃的裸露岩石格格不入。
云栖鹤横抱着司辰欢,站在湖边打量着湖泊,苍白侧脸在蓝色光晕中染上几分魅色。
齐阙仍在警惕打量四周时,却听他缓缓道:“传闻药宗老祖在飞升时,曾留下一汪洗髓池,可洗经伐髓,重塑根骨。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又从来无人发现,所以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传说。”
齐阙瞳孔亮了一瞬,看向这方湖泊:“你是说……?”
云栖鹤看着他瞳孔间抑制不住的激动,缓缓点了点头。
这当然是洗髓池。
前世正是因为齐阙在洗髓池脱胎换骨,修为大涨后,才能和他在鬼域相遇,也才有了后面越发不可收拾的惨痛复仇。
他之所以执意要让司辰欢参加比赛,除了魂果外,也是因为这方洗髓池。
这几个月来,司辰欢拼命的修炼他都在看在眼里,何况经历前世一遭,他更明白保护爱人的最好方式是让他足够强大。
而短时间内,只有洗髓池才能毫无副作用地做到这一点。
云栖鹤掩去眼中的思量,对尚盯着湖泊的齐阙道:“过来看看他。”
如果说司辰欢清醒时,齐阙还敢同云栖鹤商量一二,那么面对现在强大又冷漠的他,齐阙只能默默应下。
似乎司辰欢是他身上与世俗连接的纽带。
这纽带一断,就从那个看似毫无灵力、冷漠寡言的少年,变成了这样高高在上、视苍生如草芥的强者。
齐阙心中生出些思量,面上却是毫无显露,给司辰欢把脉后,摇头道:“三日已到,他身上的绮罗香压不住了,更何况,他背后的伤带了剧毒,两相叠加,若不是你给他输入灵力,怕是撑不到现在。”
齐阙垂下的视线,看见昏迷中的少年,因为情毒而无意识地贴着云栖鹤里衣。
他看不见司辰欢的脸,但从那搭在衣角发颤的粉红指尖,从那红衣弯折而勾勒出的曲线中,隐约能想到此时的少年该有多难熬。
然而齐阙却毫无旖旎之思,甚至,那个不止一次的杀意再次冒出来。
如果……如果司辰欢死了,云栖鹤同这肮脏世界的最后一根牵连斩断。
他是不是就能毫无挂念、心无旁骛地和自己去复仇。
杀光那些欺世盗名、偷天换日的伪君子!
齐阙的呼吸重了一分。
砰——
迎面而来的黑雾将他掀飞出去,将大块大块岩石砸得四分五裂,掀起一阵飞灰。
“咳……咳咳”,齐阙狼狈地躺在碎石中,凌乱发丝下,一双眼惊疑不定地看向云栖鹤。
云栖鹤却不给他反应时间,几乎在齐阙准备起身的一刻,抬手四道黑雾迅疾如电,精准而残忍地挑断了齐阙四肢。
“啊——”
痛呼声在谷底回荡,连洗髓池都震得荡开层层碧蓝波纹。
齐阙僵硬地瘫坐在碎石中,不自然垂落的四肢有鲜血流出,他痛得额角直冒冷汗,咬破了唇角,惊骇看向云栖鹤!
云栖鹤的目光残忍威狞,如君王般冷酷无情,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抬手碾碎。
然而下一秒,一双透着粉红色、因为中毒而柔软无力的手环过他的脖颈,却因支撑不住,又重新往下坠去。
云栖鹤收回了那残忍目光,小心而精细地笼住那双手。
开口的语气都少了些冷厉。
“收起你那些心思,若司酒死了,我也会跟着而去,什么血海深仇,却是顾不了的。”
齐阙震惊地瞳孔都放大了些,嘴唇微动,最终却还是没有骂出声来。
他想说丰都城血流成河,想说齐氏满门遭劫,想说你父亲、堂堂云琅仙君蒙冤十载,竟然……只算顾不了嘛!
齐阙并不知道上一世他和云栖鹤被仇恨蒙蔽,执意复仇,最终带来了更为惨烈的后果。
到最后,仙门百家而不存一,不是血流成河,而是目之所及处没有一片净土,大片大片的行尸爬满修真大地,说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暖意覆上脸颊,是司辰欢将泛着红晕的脸贴上了他的。
将云栖鹤从前世的梦魇中唤醒了过来。
云栖鹤眨眨眼,敛去眼底的悲悯,他极轻地松了口气,像是怕把怀中的人给吹走,抱着司辰欢的手却是更紧了些。
平地扫过的风将四肢尽废的齐阙扫进了洗髓池中,蓝色的水波很快将他淹没。
云栖鹤的声音传来:“你先前设计司酒入局,还对他生出杀意,这一次废你经脉,洗髓池还能帮你重塑回来,若再有下一次……即便看在齐家主的面上,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云栖鹤说完,抬手在湖泊中间设下一道厚重结界,将齐阙完全搁在了另一方世界中。
“唔……”怀中的少年发出呜咽声。
几乎要熟透的身体在他怀中忍不住蜷缩弓起,红衣被浑身的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优美的曲线弧度一览无余。
云栖鹤面对齐阙时的冷漠荡然无存。
他蹙起长眉,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手仍然给他输入灵力外,另一只手腾出,一层层,褪去司辰欢身上的绛红外衣、雪白内里。
青涩却又丰腴的身体逐渐在他眼前显露,细白的皮肤已经被蒸得透红,微微颤抖着,温软细腻。
如同一朵盛开到极致,亟待采撷的花朵,颤颤巍巍、又迫不及待的,在他眼前绽放。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云栖鹤从一出生,便被寄予极高期望。
他是玄阴门少主,是云琅仙君唯一的传人,万众瞩目,合该做到最好。
云栖鹤也没人所有人失望,自幼醉心修炼,展现出极高天赋。
在他六岁晓事之年,父亲便告诉他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桩亲事是玄阴门和药宗博弈的结果,只是冷静疑惑地问:“道侣是什么?”
谈到这个话题,父亲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有淡淡的怅惘和哀伤,更多的却是怀念和甜蜜,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眸甚至亮了几分,依稀露出了年轻时的恣意之色。
“道侣,便是所爱之人。”
“什么是爱呢?”
“爱啊,世人说了数千年,谁也不能说清楚。不过,它能给你带来世间至高无上的欢愉,可同时,也让你无端痛苦、无法自已,生出许多忧虑愁绪来。”
彼时云栖鹤不解:“欢愉便罢了,怎么还有忧虑痛苦,既如此,何苦要爱呢?”
父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知所起,这才是爱啊。”
时光流转,在八岁那年星光璀璨的春夜,自桃花树上迎面跳下的小孩直扑入怀,带着酒香的小嘴“吧唧”亲上了他的侧脸,说“你好漂亮。”
此后几千个日夜相伴,无数次辗转反侧的夜里,六岁那年射出的回旋镖正中眉心。
“何苦要爱呢?”-
“你爱……你喜欢我吗”
云栖鹤喉间一转,将“爱”变作了喜欢。
不需要爱他,仅仅是“喜欢”,便是上天垂怜了。
可惜,跟一个中毒、尤其是中了情毒的人谈论喜欢,明显是不合时宜的。
何况这人如今还赤-身裸体地躺在他怀中。
司辰欢“呜咽”一声,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整个人在情-欲的高热下,眼睛都红了,泛着粉红的身体如熟透到将近糜烂的水蜜桃,急于求人采撷,却又不知道眼前这人为何还要啰嗦,索性将全身都紧紧贴了上去。
不够、不够……
明明已经彼此紧贴亲密无间,身体的空虚却更为急切,如燎野火要将他全部吞噬殆尽。
司辰欢呜咽着、哀求着,光滑柔软的双手环过云栖鹤脖颈,同样滑腻白皙的大腿搭在了他腰间,在身体本能趋势下,不住催促着。
周围深邃碧蓝的湖水一波又一波涌来,温柔地拥抱着两人。
云栖鹤身上的白衣,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被司辰欢无意中扯地露出了大片胸膛。
那片皮肤极白,在湖水映衬下几乎晕出一层白光,像是冰雪倒映。
他抱着司辰欢,额角、侧脖、手背……几乎每一根青筋都明晰凸显,显示出主人此刻极致的忍耐。
然而,无论是输入的灵力,还是这方仙人遗留、能重塑根骨的洗髓池,只能解除司辰欢后背因匕首而中的毒素,却无法消除他体内的绮罗香。
云栖鹤长睫一垂,像是无可奈何,另一只手终于彻底解开了身上的白衣。
“莫要怪我。”声音很轻,消散在涟涟水声中。
深邃幽蓝的湖水倒映出两具身量修长、黑发白肤的人影。
交颈亲密,抵死缠绵。
越来越多细碎的声响被封锁在结界中。
只有涟漪一圈又一圈。
不断荡漾……
……
云栖鹤同司辰欢八岁相识,十余年间没少同塌而眠,甚至在情难自已的时刻,也曾在片刻越过界限,窃玉偷香。
可仅仅是那些浅尝辄止,便足以让他在少年时辗转回味,在以后数年的黑暗岁月间当作唯一的光。
何况现在。
怎么会这般软。
这般甜。
云栖鹤爱怜地抱着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细密的吻落在他尚带着泪珠的眼睫、濡湿的鬓边,身下的动作却与温柔的神色截然相反。
封锁的结界模糊了时间的流逝,洗髓池一波一波晃动的水声遮掩了欢愉。
……
司辰欢终于睁开眼时,只觉浑身泛着细密的疼痛。
半梦半醒间,混沌的脑海划过了细碎片段,配合着身上疼痛,司辰欢原本还带着惺忪的双眼,蓦地瞪大。
不会吧不会吧……
他竟然跟自己的竹马……睡了?
视线下移,自己腰间还横着一只手。
苍白,修长。
那是他曾无数次牵过的手。
可此刻,那只手背上还残留着些浅淡的牙印,泛着暧昧的红色,那是他受不了痛时咬的。
昨夜姗姗来迟的记忆逐渐苏醒,司辰欢甚至回忆起了自己把人扑倒时,云唳忍耐克制的神色。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像是冰崖顶端的雪莲落入了滚烫的岩浆。
危险,却又泛着异样的美。
打住,司辰欢喉结乱滚,心里发虚。
竟然是他霸王硬上弓。
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不对,明明是药宗的错!
司辰欢不傻,自己昨夜欲-火焚身的状态明显是中了药,思来想去,只能是药宗的丹毒所致。
没想到堂堂大宗,竟然会有这般下作的手段!
司辰欢在心里狠狠骂了药宗一顿,略舒心中郁闷,待冷静下来接受现实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缓缓地往前,想要先逃离案发现场。
然而他显然高估了自己此刻的身体状态。
稍稍一动,全身便是散架一般疼痛难忍,抑制不住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一出来,司辰欢便不可置信地抬手捂住嘴。
我靠,自己怎么会发出这般羞耻的声音。
“别动了”,云栖鹤见他快要被洗髓池的湖水没过头顶,无奈地伸手再次抱住了他。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想看看司酒的反应,于是没有出声。
待看到这人的动作后,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司辰欢在他出声后,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一般,默默无言僵在原地。
云栖鹤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头红到了脚。
身前,那尚带着青紫爱痕的背上,爬满了绯红,延伸到小巧雪白的耳尖,似乎只要一低头,便能张嘴含住,然后可以用舌尖好好吮吸碾磨,一点点、一点点将那动人的绯红加深,加重。
云栖鹤盯着那处,呼吸重了几分,默不作声地挪开些许,掩盖了身体的反应。
司辰欢察觉到他的气息远了些,僵直的脊背这才慢慢放松。
他感动地想,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好兄弟还怕他不自在,特意离开了些,自己却强行把人上了,可真不是个人啊……
司辰欢想着,尴尬地笑了两声:“那个,我们先上岸吧。”
云栖鹤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于是出声道:“好。”
他这情欲后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低哑,听得人莫名脊背发酥,尤其那些该死的记忆又来攻击他,想到了云栖鹤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在情深时哄着他做了许多姿势……
打住!
司辰欢浑身一颤,即便全身泛痛也身残志坚地朝岸边游去,期间云栖鹤想帮忙时,还被他应激地甩开了手。
他火急火燎地离开,也没看到那一瞬间身后人骤然失望的眼神。
两套崭新的衣服叠在岸边,免去了司辰欢光着身体上岸的尴尬。
只是,在穿衣时因为身体过于酸痛,简单的弯腰穿裤子变作了酷刑一般,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我来吧”,云栖鹤换好衣服后,走了过来。
在司辰欢开口拒绝前,他便先一步低下头,小心翼翼道:“你莫不是……厌恶我了?”
司辰欢看他那样,心底蓦地软了:“没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你来吧。”
他看着云栖鹤拿着亵裤在面前低下,强忍着不自在,将手搭在了他肩头。
云栖鹤目不斜视,看着无比正经,似乎为了不牵扯到司辰欢酸痛的肌肉,一手扶住了他圆润的小腿处,慢慢地一点点抬高。
手心的温度更高,司辰欢在他贴手上去时,下意识颤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下来,慢慢地穿过裤管,看着他一点点给自己将亵裤提上来。
看着云栖鹤低垂的认真神情,司辰欢不合时宜想道:除了抚养他长大的师父师娘,这还是第一个给自己穿裤子的人。
“在想什么?”云栖鹤极有分寸地松开了手,退后两步看向他。
表情无比自然。
似乎双手笼在身后,靠着死死掐入掌心的疼痛来强忍欲望的,不是他一样。
司辰欢“啊”了一声,假装整理衣服掩饰方才的走神。
只是当手触碰到他微微鼓起的小腹时,不由烫到了手,立马撤开,眼神看向身前正人君子一般的人。
云栖鹤注意到他的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低着头装作羞愧模样。
实际看向地面的眼神透着即将压抑不住的侵略。
他的小酒儿,怎么会这般可爱呢?
司辰欢看他这模样,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郁闷地挠了挠头。
沉默蔓延了片刻。
司辰欢忍受不住,轻轻咳了一声,骂道:“这该死的药宗,太卑鄙无耻了,竟然会下这种药!”
“我们……”
司辰欢打断云栖鹤:“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迫不得已,你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司辰欢说得铿锵有力,就差指天发誓了。
竹马好歹是话本男主,他不明不白糟蹋一次也就罢了,万一以后出现女主,他可不能给两人添乱。
司辰欢想到这,心里也不由一阵烦乱。
听到这话,云栖鹤极快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他。
那双幽深眼眸,同他身后深邃碧蓝的湖水一般,看得司辰欢竟莫名瑟缩一瞬,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感。
“你知、我知”,云栖鹤重复了一遍,声音缓而轻,末了,轻笑一声,紧绷的面孔却毫无笑意。
他身后,笼着的双手依然掐着手心。
然而这次的原因却是天差地别。
司辰欢心也沉了下去。
完了完了,看竹马这反应,虽然没有明说,但绝对也怨着他。
但是这事儿,他也是受害者啊。
司辰欢越想,他那股潜在的撒娇劲又上来了,何况刚从湖水里出来,现在还全身酸疼得很,再次开口,不知不觉带上了些委屈:“那能怎么办吗?大不了你打我一顿,消消火气好了!”
……
云栖鹤听到他这拉长的尾音,原本掉入冰窖的一颗心也酸疼起来。
他注意到司辰欢泛白的脸色,心想,他这般不舒服,我还逼他什么呢?
于是,他无奈叹了口气,将失落与遗憾隐藏干净,上前来扶他坐下,一边道:“我没生气,更不会对你动手的。”
“真没生气?”司辰欢一边坐下,一边偷觑他的脸色。
云栖鹤细心地在石头上垫了厚软的蒲团,轻轻“嗯”了一声。
神色已恢复如常。
司辰欢这才放下心来,一口气松掉,原先的疼痛后知后觉加倍袭来。
“嘶,痛死我了”。
司辰欢在蒲团上坐得东倒西歪,靠着云栖鹤肩膀这才没掉下去。
他自觉已经和好兄弟说开,此时也没有什么避讳,直接扶着痛得要断掉的腰,埋怨道:“你该不会已经偷偷打我一顿了吧,要不然这么会这般痛!”
云栖鹤手上带着灵力,替他揉着腰,闻言不觉一顿:“……那种情况,我怎么还能打你?”
司辰欢被他这一句触发到了知识开关,虽然身体不能动,嘴巴却已经开始了。
“那动作可多了去了,什么后-入啊,前-入啊,跪-入啊,都能办到的吧……欸,云唳,你是不是害羞了?”
司辰欢睁大眼,好奇地凑近看云栖鹤变红了的耳尖。
“闭嘴”,云栖鹤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腰。
“嘶——”司辰欢仰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使诈!”他愤愤不平。
不过看见云栖鹤这难得的羞赧,记吃不记打的司辰欢起了逗弄之意。
他故意看向云栖鹤揉到他身前的手,开口道:“不过云唳,没看出来,你还是蛮厉害的。”
云栖鹤没有开口。
司辰欢却挪动着身体,非要去撞人家的肩。
“让人家的小腹都鼓起来了。”
云栖鹤手上力道控制不住地一重。
司辰欢“嗷嗷嗷”森地惨叫回荡在洗髓池上空。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司辰欢身上的白衣明显大了一圈,他没骨头似的躺在巨石上,姿势豪放,松垮的衣服露出了布满青紫爱恨的雪白脖颈,一只腿还搭在了云栖鹤身上。
云栖鹤坐在他身侧,将那只作怪的腿横在膝前,垂着眼,一下一下松紧有力的捏着。
司辰欢浑身酸痛,像是一只挺尸的闲鱼不想动弹,被摁得舒服,哼唧起来。
他一只手枕在头下,半睁开眼去瞧身前的人。
只见云栖鹤神色认真,俊美的侧脸在洗髓池跃动的浮光中如镀了一层柔光,给人格外温柔的错觉。
司辰欢怔了怔。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注视,云栖鹤微微偏头看来,发梢在浮光间亮如银丝,“可是有哪不舒服?”
司辰欢摇了摇头,将心中闪过的那点荒诞想法压了下去。
笑话,他竟然会觉得,云栖鹤像对待珍宝一样对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按得挺舒服的”,司辰欢咽了咽口水,又看着他如墨荡开的长眉蹙起,鬼使神差地道,“不如给我按一辈子好了。”
刚说完,司辰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天呐,他说什么呢!
堂堂龙傲天,哪里会当他一辈子的按脚奴仆,说小了是开玩笑,较真起来,这不是折辱人嘛。
“我只是开玩……”司辰欢还没找补完,却听耳边轻轻一声“好啊”。
“嗯?”司辰欢剩下的话咽在喉咙间,诧异地看向对方。
他仰头时,黑亮的眼珠在水波间显得格外动人,满满倒映出云栖鹤的身影。
云栖鹤略俯身看着他,挺翘的睫羽在眼睑投下浅淡阴影,柔和了那双过于凌厉的眼,显得有几分异样的温柔。
“求之、不得。”
咚——咚——
司辰欢一时没有说话,只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加剧声。
他舔了舔略唇,干巴巴道:“呵呵,我开玩笑的。”
心底涌出的悸动还在如池水般层层荡漾开去,司辰欢不宜察觉地捂了捂胸口,将自己的异样归结为直面竹马美颜暴击的缘故。
谁让他笑得那么好看?
司辰欢耳后有些发热,自己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云栖鹤并不知道司辰欢所想,只是看出他表情的不自在,没有紧逼,而是垂眸继续任劳任怨给他按起酸痛的腿。
司辰欢暗暗松了口气,又指挥上了:“还有这边,也跟按按。”
水波荡漾,跃动的浮光温柔地笼罩住两人。
司辰欢躺了许久,他也不是白躺,而是不断梳理自己体内不知何时填满的紊乱灵力。
待他身前微微鼓起的小腹变得平坦时,那些留在体内的元阳俱化作了无比醇厚的灵力,蔓延向四肢百骸,一寸一寸安抚他原先酸痛难忍的肌肉,最终汇向丹田处。
司辰欢“咦”了一声。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原先的灵力桎梏不仅荡然无存,而且充沛了更为蓬勃深厚的灵力。
这气息分明是——
“元婴后期?!”司辰欢一只咸鱼惊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
甚至是已达大圆满、几近半步化神的灵力。
他猛地看向云栖鹤,一双眼格外亮,含着前所未有的炽热:“你的元阳,竟然这般厉害?!”
原本的害羞和不自在荡然无存,司辰欢呼吸微微急促了,甚至产生再来几次也不错的可怕想法。
毕竟,这可是半步化神啊!
也就是说,自己本来打算两年要突破的化神期,本来还以为是天方夜谭的化神期,只用跟竹马睡一觉,就、就竟然快完成了……
司辰欢在极度狂喜的冲击下晕乎乎的,眼神也越来越放肆,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扒他衣服。
虽然云栖鹤也很乐意,但最后还是遗憾地摇头,同他解释说:“你修为飞涨,大部分是因为洗髓池的缘故。”
他将洗髓池的来历和功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司辰欢恍然大悟,他就说嘛,虽然竹马是龙傲天,但元阳也不至于如此逆天,否则他修合欢术岂不是逆天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同样炽热的目光挪向了旁边的一汪池水。
大机缘啊——
云栖鹤:“……”
他不由补充了一句:“但其实,双修之法,也是颇有助益的。”
“嗯嗯”,司辰欢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胡乱点头,然后语气热切道:“你说,我们要是把这些池水全部装走……”
云栖鹤不知为何,开口的声音冷了些,打断他的幻想:“此处阵法特殊,洗髓池若离开此地,也不过是普通水罢了。”
司辰欢肩膀耷拉下来,想想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哪有那么好偷啊!
他叹了一口气,道:“……本来还想带点回去的,看来楚川还是没这个机会脱胎换骨了。”
云栖鹤不坑声,下手的力道重了些。
司辰欢疼得“嘶”了一声,脚趾蜷缩了一瞬,想要抽开,那只腿却被云栖鹤牢牢握在手心中,动弹不得。
司辰欢刚想开口抱怨,抬头却看见云栖鹤一张冷得不行的脸色,原本质问的语气都软了三分:“你干什么呀?”
黏黏糊糊的,十分没有威慑力,跟撒娇似的。
云栖鹤那渗人的表情却反而缓和了几分,上手力道恢复了正常。
司辰欢悄悄勾了勾唇,就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他继续柔声抱怨,暗戳戳地谴责对方,“我这身酸痛是怎么来的……你这刚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司辰欢自己说到后面,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看到云栖鹤脸上难得浮现的红晕,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呵,男人。”
……
云栖鹤忍了忍,还是低着头对他道,“没有……”
“什么?”司辰欢故意问道。
“没有不认人”,云栖鹤这才抬头看他,苍白深邃的脸上,红晕一览无遗,如点缀在雪中的红梅,看向他的神情却格外认真。
司辰欢在他眼底的坚定中察觉到了某种信息,心脏也跟着莫名鼓噪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云栖鹤即将开口前抢先道:“呵呵,我都是开玩笑的,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啊,是吧?”
司辰欢用那双圆润、灿亮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于是云栖鹤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们对视了很久。
久到司辰欢开始惴惴不安,觉得云栖鹤不会回答时,才听到轻轻的一声“嗯”。
水波的晃动声,遮掩了他语气中的遗憾。
司辰欢得了回答,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哈哈,是吧,大家都是好兄弟,这次只是意外了”。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云栖鹤没有回答,只盯着他。
那眼神,看得司辰欢有些心虚。
说起来,自己好像跟云唳亲也亲了,做了做了,还说这样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个负心汉。
所幸,云栖鹤最后移开了视线,让司辰欢得以喘口气,耳边又听他道:“楚川能给你揉腿吗?”
……
……嗯?
话题跳跃得有点快,司辰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想带点洗髓池的泉水给楚川。
他顿了顿,内心忽然冒出的一点猜测如小猫探爪,将他心挠得有点痒痒的。
“你”,他试探性问,“该不会是……吃醋了?”
云栖鹤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勾了勾唇。
那是个没有笑容,纯粹礼节性的微笑。
像是再说,你猜。
这反应让司辰欢摸不着头脑。
心底那只小猫挠得更厉害,却像隔靴搔痒,不得其法。
“对了,我要同你说一件事。”
云栖鹤收回手,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见他这样,司辰欢也不由自主坐直了些。
垂在身后的手却绞起了一角衣摆。
然而他面上却是强装镇定,“咳咳,你说。”
什么事用得着这般一本正经,司辰欢心底生出些慌乱,甚至想像刚才一样打断对方的话,最后却克制住了。
“我的灵力恢复了。”
……
“啊?”
司辰欢慢了几拍,抬头看向云栖鹤的表情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的经脉重续,灵力恢复了。”云栖鹤看着他明显怔愣的表情,知道他误会了什么,生出些无奈,极为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他原本打算一直掩饰自己的修为,就在幕后替小酒儿扫清这一世的祸端。
可是,因为担心他,小酒儿也承担了很多忧虑与压力,自己甚至在他受到伤害时不能及时出手。
所以云栖鹤在听到药宗大赛时,早就已经准备好借着洗髓池抛出自己灵力恢复的事。
“灵力恢复……”司辰欢意识到这话中的意思,瞳孔渐渐放大,猛地看向云栖鹤,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看着有些呆。
云栖鹤在他的注视下,朝他伸出了手。
那手心苍白,纹路深而清晰,拇指与食指间的地纹长而曲折,似乎早就预示出主人曲折的一生。
此刻,一团氤氲灵光自那手心中升腾、缠绕,不断变幻间,化做了一只线条简单却颇有意趣的小酒杯形状。
云栖鹤语气寻常,第三次同他说:“灵力,已经恢复了。”
从此,便可以光明正大护你周全了。
司辰欢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手心浮现的酒杯。
原本内心纷乱嘈杂的想法尽数褪去,俱归于眼前这一点淡淡的灵光,映在他黑亮的眸中。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云栖鹤察觉出些不寻常,正想开口。
滴答一声。
微凉的水珠穿过灵力幻出的“酒杯”,砸在他未收回的手心中。
云栖鹤的手指下意识一颤。
意识到司酒哭了,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生出些无措。
“我、我没事……”,还不待他有动作,司辰欢自己开口了,语气带着点鼻音,尾音却是上扬的。
“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他说着抬起头,有些狼狈地抹去涌上的泪珠,一双眼泛着红,却因为莹莹泪珠的点缀漂亮得惊人,像盛满葡萄酒的夜光杯。
虽然早就怀疑竹马恢复了修为,但当云栖鹤真的对他展示出灵力时,司辰欢那一瞬的激动和欣喜,还是冲垮了眼眶的防线。
他想起了那场大火。
那场燃烧在他和云唳十八岁的大火,自丰都生起狼烟,吞噬了云琅仙君,倾覆了玄阴门,夺走无数性命。
从此,那如白鹤孤傲的少年自云端坠落,变成废人被践踏在尘埃里。
司辰欢明明说着“高兴”,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他怎么可能不了解云栖鹤?
自被仙门像囚禁犯人一般丢到鸿蒙书院时,无数个深夜的淋漓痛苦、一次一次尝试却求而不得的绝望,都是他亲眼看着云栖鹤熬过。
天之骄子被打碎了自尊,碾在无尽尘埃里。蒙尘的明珠,几近碎裂。
虽然从半年前开始,不知为何云栖鹤对恢复经脉一事看淡许多,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司辰欢稍稍一想,便心疼得眼泪掉了线。
“别哭了”。
云栖鹤轻轻叹了口气。
上前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肩膀的白衣很快被泪泅湿,晕出一片水迹,云栖鹤却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的眼中涌出无限的心疼。
司辰欢只哭了一会儿,便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自己抹去最后一滴水迹,顶着发红的眼睛嘴硬道:“我这叫、叫喜极而泣。”
云栖鹤看着他,神态极为认真温柔,轻轻“嗯”了一声。
这反应,倒让司辰欢莫名有些耳热了。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衣摆躲开云栖鹤的注视,只是整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如果你要离开,我跟你一起。”
司辰欢像是抬起头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加重了些,“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没有血缘挂牵,你若要离开鸿蒙书院去复仇,我陪你一起。”
云栖鹤没想到他第一反应会是提出这件事,喉头忽地一紧。
这无比相似的一幕,让他不可遏制回想起了前世。
……
“玄阴禁术,操纵亡魂,同鬼气为伍,你怎么能修行?!”
“我有什么办法,我经脉尽废,已经同灵力无缘了!”上一世的云唳,眼角眉梢俱是对世间的暴戾,他甩开司酒的手腕,口不择言道,“你是仙门弟子,莫非要上报仙盟抓我不成?”
司酒听了此言,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看向他。
云唳已然后悔,然而愚蠢又被仇恨蒙蔽的自己,却忍住了上前的脚步,只是冷漠地转身,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与你无关,你自做你那不染霜雪的仙门弟子,同我这……鬼修邪魔,不要再有纠缠了。”
二十岁的云唳,从眼眶中逼退了即将涌出的热意,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走向他注定尸山血海的未来。
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我跟你走”,司酒的声音急促又坚定,像是怕他丢下他一般,攥住他衣角的指节用力得泛了白,“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没有血缘挂牵,不如跟你一起去把血债讨回来……”
无比熟悉的话,仿佛是发生在昨天。
那之后,他干了什么……
云栖鹤的心脏抽痛起来,垂落的手紧握成拳。
他当时怎么能,怎么能说“……正邪不两立,你我,再无瓜葛。”
前世的云唳将二十岁的司酒独自留在了开满桃花的昭山之巅。
从此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直到最后司酒为他挡剑而死,他们再也回不到少年的春日……
思绪回笼的瞬间,云栖鹤再次把司辰欢揽在了怀里。
同方才止于礼节的拥抱不同,这一次,云栖鹤的力道很重,像是恨不得将司辰欢嵌入身体中,俯在对方肩侧的呼吸急而深,像是刚从某个恐怖噩梦中苏醒。
被抱得发懵的司辰欢下意识轻拍打他后背安抚,然而过去一会儿,见他仍然没有松开的打算,司辰欢也察觉出了他此时状态的异常,强行推开他,“怎么了?”
云栖鹤看着他,脸上是尚未来得及掩饰的悲怆和茫然。
那股被伤太浓烈了,像是漫天盖地的冰霜将他兜头淹没。
那种绝望的、不见天日的万古悲寂。
司辰欢手足无措,不知道云栖鹤为什么会这般。
想来想去,难不成是自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也是,明明恢复灵力是好事,非要引他想到过去两年的辛酸坎坷。
司辰欢忙安慰道:“都过去了,如今恢复灵力,以你的天资,不久便能问鼎修真界,手刃仇敌!”
司辰欢说着,一把展臂抱住了云栖鹤。
企图用好兄弟的温暖驱散往日记忆的阴霾。
温热的身体相贴,如同春三月明媚和煦的暖阳,将上一世的遗憾和梦魇消融。
云栖鹤眨了眨眼,明明高出司辰欢一个脑袋,却将身体埋在他的脖颈中,淡漠冷厉荡然无存,声音很轻地说:“不离开,我们哪也不去。”
不去重蹈前世的覆辙。
司辰欢拍打他后背的手一顿,不可思议说:“你不报仇了?”
正因为了解竹马的过去,司辰欢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对复仇的偏执和执念。
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踏上那条危险坎坷的路。
他无力阻止,只能舍命陪君子。
可现在,却突然说不离开了?
司辰欢震惊到一时觉得他被夺舍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近乎天真和暧昧的话,不敢相信会从云栖鹤口中说出。
司辰欢心跳无端漏了一拍,然后哭笑不得。
他知道,竹马现在正是情绪激荡的时候,难免说话引起误会。
“好,那我们现在哪里也不去。”
他们什么也没干,就这么静静抱了一会。
水声轻轻晃动,温柔而绵长。
自玄阴门事件后,他许久未和云栖鹤有这样纯粹的、悠闲的时刻了。
十八岁之后的两年时光,都蒙上了丰都大火的飞灰,溅上了惨死城民呛烈的鲜血。
司辰欢由衷感受到一股难得的平静。
慵懒,闲适。
像是回到少年时他们在昭山桃林下的把酒言欢。
……
许是太过平静,司辰欢反倒生出几丝不安来,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一手抚摸着云栖鹤柔软如丝缎的长发,一边抬头沉思,这时,忽然发现头顶的空气和洗髓池的池水一般,始终晃动着无形的波纹。
这是……有人在触碰结界?
等等,这里有结界?!
“对了,齐阙呢?”司辰欢终于想起少了个人,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第三个人影。
他们可还在药宗考核呢,要是没了齐阙可怎么办?!
后知后觉的紧迫涌上,司辰欢推开云栖鹤,抬手想要解开身边的结界。
到底是他太心大还是这结界的问题,自己竟然现在才发现!
云栖鹤不满地垂下眼,不过在司辰欢动手前,还是先一步撤下了周身的结界,原本被屏蔽在外的齐阙和另外一小半的池水瞬间出现在眼前。
司辰欢诧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才刚恢复经脉,就能撑起这么悄无声息的结界了?
齐阙跑了过来,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完事了,距离比赛结束可只有两个时辰了!”
司辰欢呆住,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们双修了这么长时间……
不对不对,司辰欢绝望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问题是双修嘛!问题是比赛快结束了他们却还没开始炼丹啊——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裂谷处阴风阵阵,深不见底。
三道流光忽然从黑底冲出,带起一阵狂风,惊得密林边缘鸟雀扑飞。
白光退去,赫然是司辰欢三人。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司辰欢偏头,看向两人,高束的马尾垂在肩侧。
他一身和云栖鹤别无二致的白衣,却不似后者淡漠生冷,反而如白鸟灵秀狡黠,许是经历了情事,原先俊秀的眉眼流转间,多了几分不自知的媚态。
看得云栖鹤喉结微微滚动。
“如今只剩两个时辰不到,我们得要抓紧时间寻找药材,炼制丹药。”齐阙一心扑在比赛上,神情严肃认真。
司辰欢也跟着点了点头。
如今他身上的丹毒已经解开,修为也提升到了元婴后期,在这秘境中几乎无人可敌。
而齐阙也在洗髓池的加持下顺利结丹,正式晋升金丹修士!身上的血浮屠在炼制八瓣玄冰花后顺利解除。
所以现在,司辰欢看向云栖鹤,只剩下他身上的魂迭香了。
这种丹毒虽不致命,但在妖兽遍地的秘境中,却是过于惹眼了。
司辰欢忽然想到一事,上前扯着云栖鹤衣角走到另外一边,当着齐阙的面公然说起了小话。
齐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指望这两人,自己调转灵力感知附近的灵气浓度,寻找高价药植炼丹。
另一边,司辰欢一停下,便松开了云栖鹤的衣角。
他如今面对竹马,尤其单独相处时,虽然竭力表现如常,但还是多了几分不自在。
就如现在这般,他们中间隔的距离都还能站两个人。
云栖鹤垂下视线,神情难辨。
司辰欢撑起结界后,也没看他,只是低声问:“你如今恢复了灵力,可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的修为?”
按理,看不出修为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对方灵力太低几近于无,要么就是……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
可,云栖鹤刚恢复灵力,不可能一下子就窜上化神吧?要知道他可是辛辛苦苦才修到元婴后期的!
应该不可能、吧?
但想到竹马龙傲天的主角光环,他又不确定了。
云栖鹤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恢复修为的事被仙门知晓,宽慰道:“我修行了玄阴秘法,能遮掩自身修为,不会被其他人看出。”
“各宗长老也不行?”
云栖鹤:“只有大乘期才能看破。”
司辰欢暗自咋舌,不愧是玄阴秘法,竟这般出神入化。
不过他也放心下来,虽然云栖鹤没说自己恢复了多少修为,但只要不被仙门那帮老头发现,至少人是安全的。
“话说回来,我有一个想法……”他闻着云栖鹤身上飘散开的魂迭香味道,忽然摸着下巴开口-
比赛接近尾声,不仅是秘境内的选手紧张,场外观众也捏了一把汗。
广场上从各方聚集来的势力越来越多,几乎堵的水泄不通,原本维持秩序的药宗弟子们站岗几天后,在这最后的时间内也不免松懈下来,甚至有个别下了赌注的,还悄悄跑到水镜下观赛。
此时,数百盏水镜已灭了十余个,除去有神通不方便展示的,更多的便是已经陨落。
毕竟密林之中,妖兽、险境甚至是一些灵草,对攻击力普遍较弱的药修来说,危险无比。
司辰欢当时在初赛崭露头角,压他赢的观众不在少数,自看见他暗下去的水镜后,时不时奚落怒骂几声,尤其在比赛即将结束之际。
“呸!还以为是匹黑马,没想到竟是个不中用的!老子的全部身家啊!”
“活该,自己中了化灵散还要分心去帮别人,他不死谁死!”
“……”
“别冲动,别听他们的胡言乱语”,苏幼鱼眼疾手快,按住铁青着脸要冲上去理论的楚川。
他们掩在人群中,原本靠前的位置不知不觉来到了末端。
苏幼鱼一手按着楚川,一手隐蔽地拿起发亮的传讯玉佩,传音道:“天乐门的弟子已经到了,按计划行事。司辰欢那边……会没事的,别忘了我们该做什么。”
苏幼鱼其实也没底,但在乱葬岗时,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计策,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反正,她苏幼鱼是不会放过药宗的!
楚川面色极其难看,可理智还在,语气压抑道:“我没忘,小酒儿一定没事的,我们走。”
他深深看了一眼司辰欢的水镜,在心底默默道,一定会没事的。
即将转身离开时,忽听一阵喧哗,方才还大声奚落的声音此刻又惊呼起来:“他竟然没死!”
楚川蓦地转身,一眼便看见了那盏重新恢复光亮的水镜,一张恣意飞扬的脸重新出现。
是司小酒!
他果然没事!
楚川眼中蹦出神采,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侧身对苏幼鱼道:“走,我们也不要让他们失望才是。”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水镜内,司辰欢在确认云栖鹤不会暴露修为后,便将参赛令牌重新佩在了腰间,算是给秘境外的楚川报个平安。
他们三人此刻分别骑在一种名唤风豹、速度极快的妖兽上,身后还缀着大大小小一串低阶妖兽,且数量随着魂迭香的传播越来越多。
没错,云栖鹤身上的魂迭香这次不仅没有用结界遮掩,反而被司辰欢用灵力一激,几乎能扩散到两里地开外,越来越多嗅到味道的妖兽失去理智,加入到妖兽尾巴中,在密林中掀起了一阵飓风,大地震颤,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寸草不生。
齐阙看着身后黑压压的兽潮,有些犹豫道:“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出事?”
他行事向来谨慎,初次听到司辰欢大胆的计划时,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可惜他一对二占了下风,反对无效,还是被迫参与了进来。
司辰欢不在意地摆摆手,长发在风中恣意散开:“如今时间不够,只能赌一把了。”
药宗的秘境针对药修,肯定不会有高阶妖兽,即便有也不会超过元婴期,司辰欢刚突破修为,正愁没地方练手。
而如果化神期以上的妖兽被他引出来了……没关系,所有人一起捏碎木牌逃命好了。
魂迭香的效力有效,跟在他们身后的多是筑基以下的低阶妖兽,自金丹期开始,妖兽便具有一定神智能克制本性,但在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下,有几处原本被掩藏地滴水不漏的气息,暴露了出来。
这些克制本能还待在原处的妖兽,只有一个原因,它们身边守护着高阶灵植!
“冲——”
司辰欢做了个手势,云栖鹤顺势调转方向,三道黑影霎时冲过。
呼啦啦,他们身后无数棵巨木被折断撞飞上天,黑压压的妖兽如同蚂蚁一般涌了上去。
接下来的时间,数只金丹妖兽接连遭到祸害,它们本来待的好好的,守着自己心爱的灵植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即便闻到那抹蛊惑妖心的香味,它们也克制住了本能选择与自己的灵植不离不弃。
直到,那个骑着风豹的少年到来——
司辰欢速度极快,在这些金丹妖兽没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操控着花逢君将它们护在身后的灵植连根拔起。
金丹妖兽们:!!!
风豹疾驰而过,只剩下司辰欢朝它们勾手的背影。
挑衅,这是人族赤裸裸的挑衅!
金丹妖兽嘶吼咆哮要跟上来,身后的兽潮却刚好赶到,“砰砰砰”地接二连三跟金丹妖兽撞了个满怀,虽然没有像撞倒巨木一般将它撞飞,但也成功拖慢了金丹妖兽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恶的人族疾驰而去。
凭借这般猪突豨勇、猛虎下山的劫匪行为,没一会儿,齐阙怀里便多了许多高阶药材。
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真的可以?!
司辰欢扭头,察觉到身后那些低价妖兽已经被联合起来的金丹妖兽们干掉,此刻正结成一股势力朝他们奔来,便对齐阙摆摆手:“药草拿到手了,那些妖兽我们来对付,你找个地方抓紧时间炼丹,可一定要得第一啊。”
齐阙也不优柔寡断,收下药草后,骑着风豹跑向了另一个方向,很快便缩成点消失不见。
身后的强大气息不断逼近。
司辰欢犹豫了一瞬,还是旋身飞起,落在了云栖鹤身后,共骑一匹风豹。
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司辰欢忙开口解释:“以防意外,这样安全一些。”
云栖鹤即便不回头,也能想象到身后人纠结扭捏的神色。
可就算这样,还是担心他的安全。
云栖鹤微微一叹,知道小酒儿对洗髓池的事还耿耿于怀,面对他多了许多从未有过的生疏和拘谨,就如现在,即便他们共骑妖兽,司辰欢也是绷直了身体,极力避免和他触碰。
虽然有所准备,云栖鹤也还是心空了一角,注入了满满的苦涩。
司辰欢不知他身前的人暗自神伤,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风豹朝一处跑去。
他记忆力极好,当他们掀起的动静不断吸引来修士查看时,在疾驰中他看到了一队人明显神情有异。
那群人大概有十余位,修为大部分在金丹初期或是筑基后期,在这一次的选手中占据了前排战力。
但这可是带有竞争性质的比赛,这些人怎么会聚在一起?而且,他们在看见他和云栖鹤时,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
像是在惊讶,他们竟然会出现?
司辰欢很快想到了当时暗算他们坠谷的那群人,心念一转,遛着金丹妖兽们朝方才那群人的方向而去。
此刻,密林一处空地,争吵声响起。
“王道友他们还没回来,不会已经……已经遭遇不测了?”
“那个司辰欢看着好像更强了,竟然敢招惹这么多的妖兽,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
其中一个修士站在边上,默默不语,心里却在盘算,这王道友前几日不是传讯给他,说已经解决了司辰欢三人,还把药宗给的药方要去了七成,怎么失败了?
他和王修士都是金丹后期修为,也是这一次参赛选手中除了司辰欢以外修为最高的,在进入秘境前,他们被药宗的人找上门,许以重利,要求便是在比赛中除去司辰欢和云栖鹤。
两人作为散修,修炼资源本就匮乏,难得搭上药宗这艘大船,何况对方还透露给司辰欢他们安排的丹毒,便足以致命,所以除掉那两人简直是送上门来的买卖!
不过他们倒也没被利益冲昏头脑,一进入秘境便趁机拉拢了一批药修,通过放大司辰欢元婴修为的威胁,成功说服他们一起伏击几人。
只不过,前几日王道友抢先他一步下手。
可目前看来,似乎失败了?
此时只有一个多时辰结束比赛,这名修士暗自焦灼起来。
不行,不能让司辰欢他们活着出去,否则药宗的人不会放过他的!
“沈道友这是怎么了,表情这般难看?”有人对他道。
沈修士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待吸引其余人视线后,编造道:“看来那司辰欢应当是炼成了高阶丹药,自诩能夺第一,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
面前这群人本就是这一批中实力最高,励志夺取第一的,闻言不由变了脸色。
有人忍不住反驳:“可那司辰欢虽然修为高,但论炼丹术,却与学童无异,怎么可能第一?”
沈修士提醒:“可别忘了,他身边那个齐阙,炼丹术可不低啊。”
“如果他作弊了,药宗自然会明查!”
“呵呵,道友是有宗门的吧,这般天真,要想将别人的丹药变成自己的,方法不是很多吗?”
沈修士这话一出,其中一些修士眼神闪烁,显然有了解,附和着点了点头。
“那这可怎么办?这等滥竽充数之人怎么能当选第一?”那人明显信了,急切道。
“就是,简直是折辱我等药修名声!”
不忿声此起彼伏。
沈修士暗自一笑,随后走到森众人中间振臂一呼:“诸位如今也都准备好了比赛的丹药,在这最后一个时辰内,我们不要先彼此忌惮,应当联合起来,把鱼目混珠之人淘汰掉,我这边炼制了些毒丹……”
他拿出一颗药宗提前给他的、据说可以轻松毒倒人的丹药,正准备怂恿众人同他一起埋伏,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哇哦,大家是在等我嘛——”
伴随着声音,他们身旁的一处茂密灌木丛忽地耸动,一头威风凛凛的风豹载着两人,出现在众人身边。
……
沉默。
同司辰欢愉悦的表情相比,那群药修的脸色像涨红了的猪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听了多少?!
很不幸,司辰欢早就感知到他们的气息,爆发灵力暂时甩掉妖兽后,便设了结界和云栖鹤在这听墙角,听完了全部。
沈修士最先反应过来,手中出现灵力就要注入那毒丹中。
寒光闪过,早就准备好的花逢君如流星疾驰,在众人都没看清时,一只断手混着飞溅的血洒落在地,那颗丹药在空中划过抛物线,落入了司辰欢手中。
广场上,不知何时回来的白落葵看到这一幕,表情有一瞬间的冷凝。
“真是愚蠢,你说是吧”,她平时向来求之不得的师兄此刻站在他身后,看着她道,“不专心比赛,居心叵测伤害他人的人,下场可不会太好。”
白落葵难得没有痴缠他:“不明白师兄说什么。”
文京墨没有追问,话题一转:“方才看师妹不在,怎么,是出什么事了?”
白落葵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竟被他发现了。
同时,心里却生出些复杂的喜悦,师兄这般关注他,是不是……
白落葵压下不合时宜的感情,敷衍道:“师兄多虑了,只是有个弟子不见了,我出去寻了寻他,却没找到。”
时间仓促,她方才只来得及通过传讯玉佩让手下安排人进去刺杀“楚川”和司辰欢,又接到去乱葬岗的那批弟子还没回来,心下不安越演越烈,冒着被长老发现的风险出去了一趟,又安排了几名心腹前去乱葬岗。
可此刻,心腹没有消息不说,安排刺杀的人也如此废物!
白落葵的不安演变成焦灼,似乎冥冥中要发生什么,这股危机感让她坐不下去,想要转身亲自去乱葬岗查探。
文京墨此时却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师妹,方才你擅自离开,我已同长老说了,他老人家非常不悦,还是不要有第二次了吧。”
白落葵来不及开口,一道威严的声音便响在她脑海中:“京墨说的是,比赛都快结束了,你贵为药宗嫡系子弟,怎么能缺席?”
白落葵看了一眼文京墨,第一次对这个迷恋的师兄生出杀意。
但,看着高台最前方束手而立的长老,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留了下来。
“吼——”此起彼伏的怒吼此时从十余个水镜中同时发出,吸引了文京墨的视线。
他不再看白落葵,转头锁定了其中一个水镜。
“啧,追上来了”,司辰欢手中把玩着那枚毒丹,姿态悠闲,似乎对即将奔袭而来的金丹妖兽毫不担心。
其他修士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态,尤其是地上还倒着一个血流满地、断了一臂的修士,而不远处是明显狂怒、个个金丹修为的妖兽,吓得他们纷纷掉头欲跑。
“锵——”
花逢君却如拦路煞神挡在众人面前。
药修们齐齐急刹车,警惕地看着花逢君。他们可没忘记这把神兵方才斩人手臂的样子,一时进退维谷,只好转头朝司辰欢施压道:
“司辰欢,你可想好了,这可是在比赛!你的所作所为都会被影石传出去的!”
“就是,我们、我们又没对你做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你如果敢对我们做什么,别说我们的宗门,药修第一个不放过你……”
司辰欢拿着丹药,无辜看向他们:“众位道友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对你们做什么?如今妖兽当前,众位道友路见不平,不仅没有离我而去,还要同我一起将这些妖兽挫骨扬灰,我司某人铭感五内啊!”
说着,对近在咫尺的金丹妖兽们一指身后:“听到了吧,我的伙伴们都会帮我的,你们这些孽障想抓我,就得从他们身上踏过去——”
话音还没落下,司辰欢就拉着云栖鹤,速度极快地驱使着风豹从众人头顶越过,在他们身上投下一道拉长的身影。
然后头也不回狂奔着离开。
留下十几人满脸问号。
等等!谁是你的同伴啊!
为什么抓你要从我们的身上踏过……
觉得莫名其妙的药修们转身,对上了数头金丹妖兽猩红的双眼。!!!
司辰欢和云栖鹤足足跑了三里地,便给风豹喂了些灵石放它离开,随后司辰欢在云栖鹤身上套上结界,遮掩住绮罗香,这才挑了一棵最高的巨木,飞到高高的树梢上眺望不远处的战场。
他们视力极好,能看到那处密林的巨木不断倒塌撞飞,灵流四溅,想必情况激烈得很。
云栖鹤侧头,看见司辰欢蹙着眉,不由道:“在担心什么?”
司辰欢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疑惑:“当初害我们掉崖的那帮修士竟然没跟同伴汇合?不应该啊。”
司辰欢一直惦记着报仇,此次兵行险招,通过妖兽制造动静,也有将当初的王修士吸引出来的意思。
可惜没找到元凶,只找到了同伙。
司辰欢愁眉不展,没注意到云栖鹤闪烁的眼神。
他轻轻道:“谁知道呢?许是这密林蛇虫太多,被吃掉了吧。”
司辰欢失笑:“堂堂修士,除非是碰到像那天的骨蛇,否则一般的蛇虫,哪里能把人吃了。”
云栖鹤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是啊”。
他转移话题问:“你就不担心,那边有药修趁乱跑出去?”
“怎么会?”司辰欢被他转移注意力,下意识道:“那群道友如此热心肠,怎么可能抛弃同伴离开……好吧,我在方圆一里设了结界,他们想跑也跑不出去。”
司辰欢狡黠一笑。
无耻。
看到这一幕,广场上众人后背一僵,几乎都浮现了这个词。
云栖鹤却由衷叹:“还是你心细如发。”
司辰欢被夸得浑身舒坦,原本的不自在都暂时忘在了脑后,“那是自然。”
他想:既然云栖鹤关注这群同伙,那先将这群人收拾了。
至于姓王的那几人,司辰欢眼底冷了些,现在不出现,他就不信比赛结束后他们不出来!
收拢思绪后,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不远处的战场。
此刻蓝天白云,阳光和煦,两人并肩坐在树梢看戏,俱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一个清冷深邃,一个灵动生辉,忽略不远处的厮杀怒吼,那场面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的。
看了一会儿之后,迎面拂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司辰欢捏了捏鼻子,“算了算了,还是去帮帮这群道友吧。”
他知道这群人不怀好意,但倒也罪不至死。
云栖鹤却是觉得他们算计司小酒,理当罪该万死,但,他也知道小酒儿的脾气,皱眉道:“你还是太善良了。”
广场众人:“……”
待司辰欢和云栖鹤摇摇晃晃,悠闲地走到方才空地时,便见血迹遍地,一片狼藉。
这帮药修修为不低,且都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即便打不过堪比元婴期的金丹妖兽,但暂时保命还是可以的,即便是少了一臂的沈修士,此刻也还顽强地存活着。
只不过他们个个身上挂了彩,形容狼狈,哪里有方才站在道德至高处指责人的嚣张。
就在狼狈躲闪着金丹妖兽的攻击时,有人看到了从远处而来的司辰欢,像看到救星一般,迫不及待扑了过来,然后被无形的结界挡住。
“司道友,司道友!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胡言乱语,更不该受沈奸人的蛊惑伏击你,你大人有大量,把我们放出去吧。”
“是啊是啊,一切都是沈奸人的错,我们什么都还没干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大难当前,众人纷纷把沈修士推了出去,甚至还有人为表诚意,一把将缩在角落的沈修士给拎了出来,踹向妖兽。
可怜沈修士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躲闪不及,金丹妖兽高高一爪拍下,血肉四溅,尖利痛呼中,沈修士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臂赫然被拍成了肉泥!
“沈修士,我来为你报仇!”
义正言辞间,司辰欢提剑飞身而上,熟悉的寒光再次闪过,这次的惨叫声换成了妖兽,它身躯倒下时,一只巨大断爪混着淋漓鲜血,兜头将痛得还在痉挛的沈修士砸个正着。
而司辰欢手握花逢君,蹁跹落地,他身后是血肉满地,更显一身白衣胜雪,还谦虚地拱手:“道友们客气了,虽然这沈修士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但同道中人,我还是不忍见其陨落,能帮,还是帮一把吧。”
场面静默了一瞬,众人心想你早不出剑,非要等人另一只手没了再来救人,真是“好不忍心”啊!
然而无论他们心底作何感想,嘴上却都是争先恐后地恭维:“司道友不计前嫌,真是吾辈楷模”、“司道友真是太善良了,让吾等惭愧啊”、“司道友人美心善……”
听到这一声声赞美,倒在地上被浇成血人、当胸还横着一只断爪的沈修士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直接晕了过去。
不过没人理他,为了活命,他们还能说出更不要脸的话。
司辰欢却先受不了了,推开众人,三两下将其他已经消耗大半的妖兽们利落杀了。
金丹妖兽的妖丹和一些身体部位颇为值钱,司辰欢退到一边,对站在身后的众人道:“我辈讲究因果报应,我知道诸位道友不想欠司某人的恩情,现在你们报恩的机会来了。”
他用剑指了指地上血肉模糊的妖兽尸体。
众人:“……”
他们的不要脸还是保守了。
可惜打不过,而且细论起来,终究是他们理亏,于是药修们只好拿起自己有的工具,吭哧吭哧处理起妖兽尸体。
妖兽体内的妖丹,也是炼制一些丹药的绝佳药材。
司辰欢取出一颗金丹妖兽的妖丹清洗干净,递给云栖鹤:“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先炼丹吧,我们也不好空手出去。”
说到底,此次比赛最终评选规则还是要看他们炼制的丹药品阶,有影石监督着,他们也不好太摆烂。
还在忙活的药修们竖起耳朵,听到他们连比赛的丹药竟然都没准备好,下意识一喜,但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啊,既然司辰欢连丹药都还没准备,那他们防备个什么啊!甚至还想算计人家,结果呢,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都怪那姓沈的!
愤恨的药修们跑去昏倒的沈修士那边,你一脚我一拳,生生把人给打醒了。
云栖鹤不管他们的闹剧,只用眼神看着司辰欢,“那你呢?”
“我吗?”司辰欢笑了笑,转身朝众人围殴的地方走去。
见他一来,原本撸袖子打人的修士纷纷后退,忙不迭跑去继续干活,生怕晚了又被这人丢去喂妖兽。
只有沈修士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两只手臂尽废,凄惨无比。
司辰欢蹲在他身前,一手撑着下巴好奇问:“沈道友,你说的将别人丹药化为自己的方法,我很感兴趣,这样,你把自己的丹药给我,我就不杀你了,如何?”
众人干活的动作齐齐一顿,然后纷纷看向自己的影石。
司辰欢是疯了吗?他们的影石可都没关呢!
听见这话的场外观众,也纷纷哗然!
沈修士气得咳血,和他满身的妖兽血混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只有一双凸起的眼睛还算干净的,却也布满血丝,此刻既惊且怕地盯着他:“你……当着这么多人,还有药宗,你敢杀我?”
司辰欢从善如流地改口:“好的,你把自己的丹药变成我的,我就不让妖兽杀了你。”
反正,他大可以把人往妖兽堆里一丢,又不是他杀的。
听到这无耻的威胁,沈修士嘴唇嗫嚅,气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作弊,不会赢的!”
抢夺别人丹药本就是不光彩的事,要是关了影石还好,可这司辰欢竟然大喇喇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他是疯了嘛!
司辰欢一摊手,无辜的表情很气人:“我没想赢啊,我只是想抢你的东西而已”。
“噗”,沈修士再次吐血,也再次气晕了过去。
司辰欢若无其事站起身,摇头晃脑:“沈修士还是气量太小了啊,不像我这般宽容。”
他一起身,旁边众人下意识一退,后背爬上一阵恶寒。
司辰欢扭头,眼神精准捕捉到方才后退步数最大的一位修士,示意:“你过来把他扒了,把他准备的丹药找出来。”
司辰欢嫌脏,不想动手。
那名修士欲哭无泪,只觉自己也要脏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司辰欢如此恶毒,竟还要把他变成帮凶?
帮凶三两下把沈修士扒了个精光,出于人性,也为了大家的眼睛,最后还是给他盖了一层衣衫。
这名修士很快翻找出他藏起来的令牌,令牌上设有统一的芥子空间。
白落葵看到这的时候,已然预感到不好。
果然,那名修士因修为不够,破不开沈修士的禁制,司辰欢却轻而易举探了进去,并将芥子空间的东西当着所有人的面倾倒了出来。
“等等,那是……传讯玉佩?他怎么带进来的?”
“竟然还有药方?!”
不止是现场的药修,场外看到从沈修士的芥子空间里掉落的、明显不可能出现在秘境中的东西时,纷纷朝主台上看了过来,质疑声如潮水般涌起。
长老面色冷凝了些,想到什么,看向白落葵。
白落葵神色也难看了些,口中训斥:“这帮废物,竟然没有认真查探,出了这般大的疏漏!”
文京墨想到了什么,冷笑一闪而过。
长老深深看了一眼白落葵,然后移开视线,吩咐身后弟子,“把负责本场考核的所有弟子传唤过来。”
水镜内,司辰欢表情也是惊讶,白皙的手指捡起地上的传讯玉佩和药方,摇头道:“药宗竟然这般……不小心呐。”
机敏的药修已经反应过来不对,彼此暗暗交换视线,心中对药宗的不满逐渐扩大。
说好的比赛,药宗竟然安插人来专门针对司辰欢?这有何公平可言?
当然他们也不是为司辰欢抱不平,纯粹是担心自己的利益,何况,他们如今还受了牵连,他们才是无辜的啊!
不知不觉,他们原本对司辰欢的怨恨,很大一部分转移了出去。
都怪这该死的沈修士和药宗!
司辰欢把罪证收进自己的芥子空间,然后才拿起了沈修士储存丹药的玉瓶。
丹药一倒出来,便有淡淡的清香和明晰的花纹,司辰欢明显听到药修们的赞叹声,看来这沈修士人品不怎么样,炼丹技术却不错。
不过没关系,他的手已经全废,炼丹技术也要不行了。
司辰欢嘴边笑容更大,然后在众人不安的目光中,灵力挥向沈修士,当然不是要杀他,只是把人打醒。
司辰欢居高临下盯着他,在他悠悠转醒时,将手中的丹药一点点碾碎,化成粉末洒在他身上。
沈修士的眼逐渐瞪大,盛满了绝望。
“嗬——我的、我的丹药!”鲜血涌出,沈修士一边说,一边歪头吐出呛烈鲜血,像一条涸辙中垂死挣扎的鱼。
“方才只是开玩笑的,我司某人行得端、坐得正,绝对不干这蝇营狗苟之事”,这是对周围药修和水镜外的修士说的。
他拍了拍手,不再搭理沈修士,而是拿起另一颗妖丹走向一直等待他的云栖鹤:“我们一起去炼丹吧。”
……
悠远钟声回荡在广场上方。
“比赛结束——”
第70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司辰欢从秘境中一出来,便感受到了强烈的注视。
他环顾四周,被他看向的修士们纷纷后退,如避蛇蝎,在这拥挤热闹的广场上愣是空出了一片区域。
司辰欢挠了挠脸,看向身旁的云栖鹤,小声道:“我也没有那么凶残吧?”
云栖鹤点头附和,“他们都不知道你的善良而已。”
听到这话的观众和刚出来的药修:“……”
司辰欢却深以为然地点头,随后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王修士的身影。
然而随着所有参赛选手出来,悬空的秘境通道关闭,都没有再见到王修士和那几个药修的身影。
莫非真如云栖鹤猜测的一样,那群人陨落在秘境里了?
此时,周遭的喧闹声安静下来,只见两排青纱弟子手捧玉盘款款而来,依次分列站在他们身前。
当中是一身青袍、气势威严的药宗长老,文京墨、白落葵一左一右列于他身后。
“比赛已结束,请各位道友将参赛令牌和炼制丹药放至弟子所呈玉盘,会自动记录成绩。”白落葵上前一步宣布道。
司辰欢收回思绪,不再关注王修士,反正那群人也是死有余辜,他拿出自己在最后一刻炼制的丹药。
按理,金丹期妖兽的妖丹可炼制三阶甚至四阶丹药,怎奈他水平有限,只勉强捣鼓出了一阶丹药来,用其他药修的话来说简直是暴殄天物,云栖鹤比他稍微好一些,炼出的是二阶丹药。
他们跟随着人流,将丹药和令牌放入玉盘中,果然,那玉盘自动显示出他们的名字,随后参赛令牌化作一束青光飞上半空中不知何时浮现的一块巨大水幕,所有参赛者的姓名、丹药等级俱浮现其上,并且根据等级而实时排名。
司辰欢的一阶丹药排名较后,但垫底的名字,却是没有丹药显示的沈律。
想必就是那沈修士。
司辰欢从天幕收回视线时,还特意寻找了一番沈律,看到他此时缩在角落的位置,两侧衣袖空荡荡地垂落,尚沾着血迹的脸抬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水幕最高处,似乎在关注最后赢家。
司辰欢觉得有些怪异,这人都失去了比赛资格,还关心这个做什么?
云栖鹤在身后扯了他一下,司辰欢反应过来,同他一起回到选手队列中。
水幕的排名很快结束,当看到最高处的名字时,司辰欢悬了一路的心这才落下。
齐阙,四阶丹药!
无论是药宗,还是等着招揽客卿的门派势力,看到丹药等级时,眼神都炽热起来。
越阶炼丹者,往往天赋异禀,尤其是越到高阶,这种天赋就格外凸显出来。
更别说齐阙不过十八就已达到金丹修为,简直是法修、药修的双天才!
司辰欢也暗暗点头,撇开人品不谈,齐阙确实也算天之骄子。
当然,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最天才的还是当属他竹马!
云栖鹤看回去时,司辰欢却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看到这个结果,白落葵咬了咬红唇,眼中划过失望,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宣布道:“我宣布,本次秘境比赛的获胜者为……”
“小心——”
此时异变陡生,惊慌中有人喊了一声。
“第一名本来是我的,一起死吧!”
忽然暴起的人朝中心的齐阙飞扑上去,整个人如气球般蓦地膨胀,浑身闪烁着刺目红光,是自爆前的标志!
他两袖空空垂落,竟是原本缩在角落的沈律!
他什么时候摸过去的?
司辰欢心重重一跳。
“找死——”药宗长老怒喝一声,澎湃灵力瞬息朝着扰乱比赛的人碾压而去。
“等等……”
在沈律被灵光笼罩的一瞬间,司辰欢注意到了他咧嘴一笑,唇齿间露出了一颗样式熟悉的丹药。
赫然是沈律在秘境中想要捏爆的毒丹,竟然不止一颗?!
可惜提醒晚了,沈修士被灵光吞没,“砰”地化作一蓬炸开的血雾,他嘴中丹药在最后一刻掉落,在灵力中碎成了粉末。
下一刻,那飘散的血雾中突兀冒出了一点青灰,眨眼的功夫,那抹青灰便蔓延成大片大片青灰色浓雾,铺天盖地朝广场上席卷而来!
“青纱帐——”有药宗弟子脱口而出,语气含着不可置信的惊恐。
所有听到这话的药宗弟子迅疾后撤,而不明所以的参赛药修们晚了半拍,在吸入一缕雾气后瞬间变得面色涨红,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自己脖子,而后倒地不起,浑身抽搐痉挛,七窍流出刺目血迹。
司辰欢在看见毒丹时,心中警铃已拉响,扣着云栖鹤手臂迅疾后撤,同时以防万一在周身撑起了结界。
对了,齐阙呢!
当他意识到时,抬头一看,便见到对方已经因为离得近而被毒雾笼罩,一身麻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混乱中,一阵狂风突兀席卷整片广场,属于化神期的威压尽数宣泄,几息功夫便将原本蔓延的毒雾迅疾收拢,牢牢困在拳头大小的结界中。
是药宗长老出手了。
司辰欢松了口气,和云栖鹤立马跑到齐阙身边。
魂果还没拿到手,他可不能死啊!
将人翻身过来,便见倒在地上的齐阙脸庞尽是血,颇有些狰狞,司辰欢掏出手帕想擦干净,却被云栖鹤抬手阻止,然后便见他拿起齐阙的衣袖在他脸上胡乱擦了擦。
还在剧痛中的齐阙:“……”,嘴唇颤动,终究是痛得骂不出来。
很快,有药宗弟子过来将受伤的药修们抬下去进行医治,毕竟这是在药宗看管下发生的纰漏,他们负有责任。
而且,从药宗弟子脱口而出的“青纱帐”中说明,那颗毒丹绝对同药宗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可能就是药宗出品的。
瞧瞧药宗长老的脸色,简直是风雨欲来了。
司辰欢暗暗猜测间,云栖鹤却忽然伸手碰了碰他手背。
温热的皮肤让他下意识甩开,但看见云栖鹤凝固的表情时,他动作顿了顿,将手背在身后,语气竭力自然道:“怎么了?”
云栖鹤掩了掩长睫,悲喜难辨,他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只被甩开的手指了指长街方向。
司辰欢不知怎么,看着他微颤的睫羽,背在身后的手一动,冒出点冲动来。
想要去碰一碰那对方看似失望的睫毛,想要,重新拉回他方才递过来的手。
但最后司辰欢还是什么都没做,转身看向了广场外的长街方向。
此时,来观赛的各方势力和城中百姓并未散去,将丹枫城十字纵横的宽阔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然而从最外围开始,原本拥挤观赛的人群却忽然开始动了,而且是推搡着、慌乱着,像是碰上什么恐怖事件,你推我挤、争先恐后地朝外逃去,这慌乱迅速蔓延,最里面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对劲,又因广场四周设有结界无法进入,只好转身狂挤想要出去。
但是人太多了,有不慎摔倒的人被踩踏,一时惊呼、尖叫……蔓延在整条长街上空。
“又怎么了?巡逻的弟子死哪去了!”药宗长老不悦开口,逸散的威势让身边弟子噤若寒蝉。
在他坐镇下,丹枫城却接二连三发生意外,这不仅是打他的脸,更丢了药宗的面子!
他看着结界外的混乱,抬手撤下了广场四周的结界,终于靠近广场前排的人有了方向,纷纷涌入广场,与此同时,“行尸”“快跑啊”此类字眼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
竟是有行尸出现?!
每个听到此消息的药宗弟子俱是面色严肃,药宗长老更是长袍一挥,消失在了原地。
“师妹,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啊?”凝固的气氛中,只有一人姿态闲适,俯身靠近白落葵,轻轻说道。
白落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精致的妆容遮掩了发白的脸色:“师兄说笑了,行尸事关重大,我这就去城中快速巡查。”
“欸别急嘛,师兄跟你一起”,文京墨手搭上她肩膀,看似很轻,却拦住了她想要离开的脚步:“毕竟,我也是宗门的一份子嘛。”
白落葵侧身,眼神同文京墨在空中接触,含着从未有过的凌厉。
文京墨却似笑非笑,丝毫不惧。
“师兄师姐,长老们让你们速速过去!”有弟子匆匆跑来禀报。
白落葵已失去离开的机会,只好暗自咬牙,在文京墨监视下一起往长街掠去。
等司辰欢跟在两人身后抵达时,便看见大街中央聚拢着一群人,不知在看些什么。
人性大抵如此,有危险时怕得要死,有热闹看时却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
拖文京墨的福,有药宗弟子开道,他和云栖鹤顺利挤了进去。
却见人群中央空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上药宗长老负手而立,面色阴沉,不远处散落着几具尸体,俱是血肉腐烂,利爪尖黑,是行尸无疑,而其中一具行尸身上,还穿着药宗弟子服饰。
最吸引司辰欢视线的,却是跪倒在空地中央,身形单薄的红衣女人和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女人长发凌乱,遮住了她的脸和怀中孩子,然而却给司辰欢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有药宗弟子垂手禀报:“长老,经过排查,这女人和孩子就是最先看到行尸的人。”
长老颔首,示意弟子退后,随后对女人道:“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可女人毫无反应,垂首死死抱着孩子,身体不住颤动,似乎被吓破了胆。
药宗长老不耐烦地皱起眉,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与妇孺计较明显有失身份,于是对赶来的白落葵使了个眼色。
白落葵相貌出众,又是药宗美名远扬的“活菩萨”,有她出面安抚,再合适不过。
白落葵敛去眼中不耐,换上一副和善神色,走到女人身前俯身说道:“你别怕……”
她的手还没搭上女人肩膀,瘫坐在地的红衣女人听到她声音却反应极大,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白落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当真被女人打实,“啪”地一声清脆响在众人耳边,听着便让人牙疼。
白落葵愕然愣在原地,一时控制不住眼中浮现杀意。
“你、是你,是你害死我爹爹,把难民变成行尸的,你别过来!”女人抱着怀中孩子,惊恐大叫不住后退。
她终于抬起了头,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像是看到什么杀人魔头!
“哇啊,是你害死我爹娘和村民的,大坏蛋——”她怀中的孩子同样大哭起来,稚子悲惨的哭声凄凉无比。
众人一听,四下哗然,只有司辰欢死死盯着女人和孩子的脸。
等等,怎么会是他们?明明计划不是这样安排的!
他看向云栖鹤,却在对方眼中同样看到了茫然。
“血口喷人!”白落葵反应过来,一声清喝,闪着白光的灵力脱手而出。
司辰欢瞳孔一缩,下意识飞身上前,堪堪挡在两人身前硬接下了这道灵力。
因时间太短,他来不及护体,被打得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他如今已是元婴修为,尚且如此,不敢想象这灵力要是落在身为普通人的乌小姐和小寻身上,必定要当场丧命。
这药宗小姐竟下的是死手!
没错,被药宗带上来的正是本应疯掉的乌小姐和从乱葬岗逃出来的小寻,按照原本计划,他们应该离开丹枫城躲得远远的,现在还会在这?
“多管闲事,莫非正是你安排这两人污蔑我药宗?”
司辰欢还没想明白,对面的白落葵却当先开口,眼神不善。
“这算什么闲事!堂堂药宗弟子却欺凌弱小,这位修士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堪称吾辈楷模!倒是白小姐,这么急着要杀了这女人和孩子,莫非是做贼心虚、要杀人灭口吧?”
人群中,有人当先帮司辰欢挤兑了回去。
司辰欢抬眼看过去,看到楚川对他眨了眨眼。
“没错,对女人孩子下手,还好意思称什么白菩萨?”
“原本我是不相信这女人说的,但看药宗的反应,确实不太对啊。”
“……”
掩在人群中的天乐门弟子搅浑水,你一言我一语地质疑,其他修士听了不觉点头,看着白落葵的目光渐渐变了。
“你们放肆……”白落葵当惯了大小姐,下意识开口训斥。
“行了,你先退下”,药宗长老扫过人群,记下了最先开口的几人,随后沉着脸对白落葵道。
白落葵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反抗这位师叔,暗中瞪了一眼司辰欢和地上的女人,转身退到长老身后。
“啊森,是乌小姐吗?”
古怪气氛中,却有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听到这话的人向后看去,看清来人后不觉往旁边退了退,于是露出一个年约七旬的老妇人来。
老妇人满头银发,脊背佝偻,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她从拥挤人群中勉强走出,老泪纵横地朝着地上女人抱了过去。
“乌小姐,真的是你啊,天可怜见,保护你活了下来。你爹爹乌老爷可是个大好人啊,这么多年一直给邻里乡亲免费送药,可是他却死得不明不白,死后他的药地还要被药宗回收,那害死他的上门女婿还成了药宗的记名弟子……唉唉唉,一个修仙宗门,竟然这般恃强凌弱,不讲道理,你们要想杀,先杀我老太婆好了——”
司辰欢目瞪口呆,怎么卖零嘴的老婆婆也搅和进来了?
然而经过老妇人这一番毫不停顿、字字泣血的控诉,有了解情况的丹枫城百姓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是乌家小姐,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她不是被那白眼狼的上门女婿害死、化作厉鬼了吗?”
“原来乌老爷的药地竟然被药宗霸占了,那害死人的上门女婿,不会真的成了药宗弟子吧?”
“是真的,我亲戚就在城主府当差,听说今天早上,就抓到了一直通缉的那女婿,身上穿的刚好是、额……”
“说起来,那另外几具尸体的衣服,好像确实在前不久进城的难民身上看到过……”
你一言我一语中,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渐渐眼神古怪起来。
眼看势头不对,药宗长老声音灌入灵力,扬声道:“此事必有蹊跷,待药宗调查清楚后,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随后吩咐弟子将老妇孺三人带走,就连司辰欢,也有弟子走到了他身前。
“且慢——”
有人一袭缥碧色衣裙蹁跹而来,停在临街酒楼的一层飞翘檐角,芙蓉面,朱砂痣,声音悦耳动听:“药宗要查案我管不着,但友情提醒,你们丹枫城的乱葬岗处,可是爆发了行尸潮啊。”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有一身着青纱的药宗弟子从天边疾驰而来,惊慌失措道:“长老,不好了……”-
“咚——”
房门被人从外暴力推开,发出巨大碰撞声。
躺在床上的齐阙转身看去,恰好对上迎面砸来的拳头。
“砰!”
齐阙被打得脸狠狠偏在一边,一侧脸颊迅速红肿。
下一秒,他又被人揪着衣领逼近,司辰欢含怒的眉眼近在眼前。
“是你对不对?我们明明让乌小姐和小寻离得远远的,是你让他们去送死!”
身后,云栖鹤抬手布下结界,确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迟来一步的楚川整个人都懵了,“等等,什么是齐阙的安排,不是你说的让我们去找乌小姐和那孩子吗……还有云栖鹤,你怎么能使用灵力了?!”
云栖鹤没有搭理他,只是上前按住司辰欢揪着衣领的那只手,垂眼道:“冷静一点,靠得太近了。”
被打了一拳的齐阙眉心一跳,觉得云栖鹤的重点是落在后一句。
好在司辰欢真的放开了他,被勒得发疼的齐阙往床里退了退,揉了揉脖子。
“可是成功了不是吗?现在城中百姓都怀疑药宗,再过不久,其他门派也都会知道这件事。”齐阙抬眼,说出令人咬牙切齿的话,“一个小孩,一个女人,一个老太婆的证词,不是最好的博取同情和关注的武器?”
司辰欢瞳孔微微张大,不可置信看向他:“那你有想过她们的安全吗?那可是药宗,随便一个低阶弟子都能杀了她们?!”
齐阙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却扯了扯唇角:“人若死了,药宗更不好洗清嫌疑了。”
“你……你把她们的性命当成什么了?”司辰欢退后一步,用陌生的眼光打量床上看似病弱的少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你知道离开前,她们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就是这么对待她们的?”
齐阙偏过了头,神情掩在床幔投下的阴影中,只能看见他一截瘦削紧绷的下颌线,像是陡峭无情的孤峰,“不过是几个无知妇孺罢了,若不施予她们几分恩情,怎能让她们替我卖命?”
“我靠,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人嘛!”
楚川都忍不住开口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让他们把乌小姐、小寻和老婆婆带来的人不是司辰欢,而是假传旨意的齐阙!
“好了,我们走吧,已经有药宗弟子过来了,若是被他们发现,肯定会起疑”,云栖鹤拦住想要上前的司辰欢,对他摇了摇头。
他们此刻是趁着其他药宗弟子前往乱葬岗剿灭行尸、偷溜进来的,不能被人发现。
司辰欢紧握着拳头,愤恨地看了一眼齐阙,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头也未回。
楚川忙跟了上去。
云栖鹤落在最后,上前将一物放在齐阙床头:“是那三人托我带给你的”,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屋内沉寂下来,被推开的门扉还未合拢,露出廊檐下一角天空,聚着灰色的乌云,房间内光线也跟着黯淡下来。
齐阙维持着偏头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冻住,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垂眼看向放在他床头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孩玩的草编蚂蚱、女子做的香囊,以及、一袋已经冷透了的干果零嘴。
都是些毫无用处的、他不需要的小玩意儿。
齐阙抬手,狠狠将东西拂落在床脚。
他不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