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药宗山下,同样设有一方城池,名曰“丹枫”。


    文京墨表示自己在城中有一套小院,可低价提供住宿,每日仅需一百灵石。


    苏幼鱼冷笑一声,“丹枫城最大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也不过五十灵石一晚,况且你还没付我飞舟的灵石费呢,给你算便宜一点,一日两百灵石。”


    文京墨:“……”


    他露出亲切笑容:“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莫谈钱伤了感情,此番来了药宗,我肯定要尽地主之谊,便去我那小院住吧,免费的。”


    他最后三个字加了重音。


    苏幼鱼满意了,略退后半步,示意他带路。


    文京墨袍袖一甩,当先进城,背影透着点萧索。


    丹枫城城门豪阔,比起春月城大了数十倍,城内长街宽阔无比,纵横交错,两侧药堂林立,门面装饰古朴,又有众多药摊摆设街边,各类奇形怪状的药瓶当街售卖,热闹极了。


    司辰欢闻了闻空中淡淡的药香,又听两侧摊贩叫卖声,见猎心喜,快走两步拐到了旁边一处药摊,眼睛一扫,拿起一个贴着“回春丹”的药瓶问:“这个怎么卖?”


    他想着好歹来到了药宗,肯定也要给师父师娘买些特产。


    药摊主人盘腿坐着,是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他扫了一眼司辰欢,伸手比了个三。


    “三十颗灵石?”司辰欢准备掏储物袋了。


    那小老头却开口了,不客气地冷哼:“三十?是三百!三十灵石哪里买得到我这么好品相的灵丹!”


    “……这么贵?”司辰欢震惊地看着手中药瓶。


    三百灵石,这都足够在昭日城买上好几瓶回春丹了。


    莫非,这个品阶确实要更高一点?


    他还在犹豫,身后有一只手便拿过他手中药瓶,“差不多行了,还要三百呢。”


    是文京墨。


    司辰欢诧异转头。


    “文师兄,你可终于回来了!”那药摊主人又开口了,奇怪的是,这次却变成了一个少年音。


    司辰欢看过去时,那小老头伸手掀开自己发套,摘下胡须,赫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既然是师兄的朋友,那这药就送给你了。”年轻人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不太好吧”,司辰欢有些犹豫。


    文京墨没忍住笑了起来:“收着吧,他骗你呢,还三百灵石,这种玩意我一天可以练几百颗。”


    “……”司辰欢又低头看了下年轻人手中齐全的发套、胡须,对药宗弟子的信誉感到深深的怀疑。


    楚川也道:“你怎么骗人呢?”


    他向来嗓门不低,一句话引来不少路人注视。


    “哎哟兄弟你小声一点,我这都是小本经营”,那年轻人竖指在唇边示意,压低声音道,“再者,你这位朋友相貌不凡,贵气逼人,一看就是有钱的肥羊,嘿嘿,我这不是没忍住。”


    司辰欢:“……”一时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了。


    他将药瓶放了回去,真诚道:“你看错了,我穷得很。”


    云栖鹤落后半步,看着他暗自郁闷的侧颜不觉好笑,压低声音问:“真不买了?不如我们去别处再看看。”


    苏幼鱼向来是关注他们两个的,此刻听到这话,激动地拍了一下身侧的楚川,露出慈祥的微笑。


    又给她嗑到了。


    楚川被她拍地一趔趄,回头瞪她一眼,敢怒不敢言,只好揉着发疼的臂膀对其他人说:“行了,既然不买,那我们就快些去文兄的住处,安顿下来吧。”


    否则这苏幼鱼又发疯怎么办?


    文京墨闻言颔首,对摆摊的弟子警告:“不许透露我的行踪给别人。”


    那弟子眼神一转,殷勤笑道:“师兄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文京墨也对他回以微笑:“要不然就向刑惩堂举报你虚假售药哦。”


    弟子笑不出来了,急赤白脸道:“师兄你这……又不单我一个,行行行,我发誓我绝对不跟白师姐说行了吧!”


    文京墨这才满意,转头带着人沿着长街离开,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巷尾的宅院前。


    这座宅院闹中取静,小巧精致,院内种满了各色草药,大大小小的花盆沿着廊下错落排列,盆内花草笼着一层光晕,一看便品质不凡。


    一进入院中,司辰欢便闻到漂浮的清淡药香,令人精神一振。


    他们安顿好后,便放出小八查看情况。


    只见原先活泼乱动的小纸人此刻小半边身子都黑了,蔫哒哒地倚靠着桌上一只小茶杯,颊边鲜艳的腮红也抵不住面容的憔悴。


    司辰欢忙把文京墨请过来。


    文京墨查探一番后,第一句话便是:“诊费一百灵石。”


    “……”,司辰欢给他付了。


    拿到钱后,文京墨这才利落掏出个药瓶,倒出一颗丹药捏碎,然后手中晕出灵力,将丹药粉末缓缓融入小八身体。


    小八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待文京墨收起手,司辰欢忙上前查看小八的情况,小八勉强直起身,安抚一般蹭了蹭他的手指。


    云栖鹤看向文京墨:“它还能撑多久?”


    “即便有这固魂的粉末,也最多只有一个月了”,文京墨将药瓶收好,脸上那种向来和气的笑容收敛了些,透出严肃来,“我已拜托师兄弟留意打听其他魂果的消息,但毫无收获,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丹药大会的头名奖励是一颗魂果,至于怎么拿……”


    他将一卷帛书放在桌上,“这是有弟子为了下注,统计出的这一届大会热门夺冠选手名册,免费提供给你们。是要私下联系还是要自己上场,就看你们了,不过提醒一句,如果要买药师证,我可以打七折哦。”


    文京墨边说,边离开了房间。


    司辰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伸手打开了那卷名册。


    名册资料详细,记载了选手的姓名、药师等级,背后的世家,甚至一些还标注出了在丹枫城的落脚点。


    司辰欢对弯弯绕绕、庞大繁杂的仙门谱系向来不认真学习,因此了解不深,倒是云栖鹤当了十几年少主,对各大势力如数家珍。


    一眼扫过后,他蹙眉摇了摇头:“不合适。”


    诚如文京墨所说,要想从这些世家弟子手中换取噬魂果,还要考虑他们身后的家族,而这些门派,都不是云栖鹤想惊动的。


    “咦,这倒是有个无门无派的野生药修?”司辰欢指着名册最后一位道。


    这药修名叫齐阙,是三阶药修,在门派处标注了“散修”二字,后面还加上了他的住处。


    “乌府?那地方可去不得,闹鬼呢!”


    长街上,司辰欢在售卖果干的小摊上买了一些零嘴,并向摊贩主人打听地址,换来对方一句讳莫如深的劝诫。


    司辰欢想了想,又给老人塞了几粒碎银:“婆婆,我们初来乍到,是准备去寻住处的,有人给我们介绍了乌府,您能给我们说说,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人长得俊俏,一身红衣鲜艳夺目,老人家就喜欢这种有朝气活力的后生,不仅没收他的碎银,还顺手送了他一些摊上的瓜子,压低声音道:


    “这在我们城南,倒不是什么秘密。那乌府的主人,原本是个极心善的老爷,虽然等级不高,却有一双侍弄草药的巧手,经常培育出各种草药,免费给大家伙治病。有一次甚至还培育出了珍贵的神草,听说连药宗都想请他去种药呢!可惜乌老爷放不下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儿,便拒绝了。”


    “竟这般厉害?那后来呢?”司辰欢磕着瓜子,仿佛听入了迷,凑着脑袋在老人跟前,一双眼灿若繁星,含着期待。


    老婆婆很满意他的反应,谈性更浓,继续道:


    “唉,好人不长命啊!不久前,乌老爷在去往城外药田采药时,竟意外被行尸给咬了……更可恶的是,他那上门女婿见老丈人死了,公然霸占乌家的财产,把乌小姐逼得上吊自尽,最后还是药宗念着乌老爷,出手把那女婿给关进监狱。


    只可怜乌小姐死得凄惨,死后便化作鬼魂萦绕不去,一入夜便能听到有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声,有人大着胆子一看,嗬!竟看到有个红衣女人在墙头坐着哭,真是吓死人了!


    总之乌府附近的人家都陆陆续续搬走了,那处小巷我们也都叫它‘乌啼巷’,本地都没人敢去住,就是那些黑心牙人专骗你们外地人!


    说起来,几天前也有一个小少年被骗着住进去了,幸好到现在还没出事。”


    司辰欢从这冗长的传闻中回过神来,同云栖鹤对视一眼。


    行尸是凡间的称呼,其实就是鬼气控制活人、变成只知道血肉的邪魔。


    这婆婆口中的小少年,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药师“齐阙”了。


    这人倒是有意思,竟直接住进鬼宅,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穷住不起客栈。


    不过穷点好,若他赢了比赛,还可直接用灵石交换魂果。


    两人对了一番视线,而热心的老婆婆继续道:“你们若想找住处,老婆子给你们推荐就是了,可千万别想不开去住鬼宅,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司辰欢笑了一声,将手上瓜子放进腰间垂下的彩包中,对着老婆婆拱了拱手:“多谢您了,我们不住,只是现在住在乌府的那位少年是我们朋友,我们找他有点事。”


    “哦哦,你们原来是小齐的朋友啊,他现在不在乌府,去义善堂义诊去了。”


    老婆婆竟还认识齐阙,给他们指了路。


    待这两位俊俏后生离开,老婆婆正想继续售卖果干,却发现身前小摊上,不知何时放了几块银元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丹枫城属药宗地界,一路上不时有青衣弟子巡逻,两人顺着老婆婆指的方向朝东走去,越走,街道两侧的摊贩逐渐稀少,高楼飞檐也渐渐换作低矮的青瓦房,想来城东不如城西富庶,多为平民所居。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巡逻弟子反而更多了起来。


    司辰欢正心中疑惑,却觉地面一阵颤动,抬头一看,却见数十个青衣弟子护送着一队队伍,正从城门方向缓缓走来。


    两侧的百姓们见状,习以为常地避退到街侧,交头接耳议论着。


    司辰欢和云栖鹤也顺着大流退到一侧,并听旁边的百姓讨论。


    “这次又是哪个村庄遭袭,真是造孽啊!”


    “世道不太平,城东的乌啼巷知道吧?那女鬼的爹乌老爷,听说就是上个月出城时被行尸咬了!”


    “真可怕,幸亏有药宗弟子去救助难民,要不然这些村民可难逃一死啊。”


    “听说药宗的白小姐一直在义善堂那边施粥,真是菩萨转世……”


    接下来的话就是争先称赞药宗的善举。


    听得司辰欢一脸沉重,没想到现如今邪魔如此猖狂,竟连药宗附近,都遭到袭击了吗?


    不知道鸿蒙书院怎么样?


    司辰欢压下心中担忧,观察起药宗弟子身后那群人来,只见他们衣衫破烂,形容憔悴,不少人还背着背篓、手中拿着锄头,想来是附近村落的村民。


    队伍在两人身前缓缓走过。


    待走到末尾,司辰欢目光一凝,看见了几驾用青牛拉着的车厢,这些车厢浑身漆黑,只在车顶位置开了个很小的天窗,有一只泛着灰白的手从那小窗中伸出,很快被身旁押送的青衣弟子用灵力打落了回去。


    但司辰欢看清楚了,那只泛着灰白色的手背上,有圈可怖的咬痕。


    这些车厢里竟都是被行尸咬过的村民吗?


    司辰欢看了一眼云栖鹤,把方才看到的跟他小声说了末了发出疑问:“救助逃生的村民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感染鬼气的村民也拉回来,不怕发生意外吗?”


    普通弟子沾染鬼气,若不及时用化清丹祛除,待鬼气染上神魂,即便是服用魂果也难逃一死,看先前的林晟便可知。


    这群村民明显被行尸咬过,鬼气通过伤口感染,明显回天乏术,药宗还拉着人去干什么?


    此时队伍已走远了,云栖鹤看向渐行渐远的黑色车厢,眸光却是变得深远,想起了几年前峡谷中忽然变作行尸的村民。


    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对上司辰欢好奇的脸,却只是牵起他的手,摇头道:“先去看看吧。”


    这支救助村民的队伍,也是要赶往义善堂安置。


    两人遥遥缀在队伍后面,待金乌西沉时,终于走出长街尽头,来到一处荒地。


    一座明显荒废的寺庙矗立在空旷的荒地中。


    寺庙后是一座茂密的山林,绿意葱茏,庙前丛生的杂草明显被人收拾过,整理出很大一片空地,搭起了一座座简易的木棚,木棚内或坐或躺着衣衫褴褛的村民。


    通往寺庙的通道被特意留了出来,纷乱的脚步踩过石缝间尚未清理干净的杂草,带着新来的队伍朝庙门走去。


    这座寺庙看起来年代颇久,明黄色的墙皮斑驳掉落,匾额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寺前长着一棵华盖如云的高大树木,树下设了个长长的粥棚,棚前坐着几个青衣弟子。


    司辰欢借着一处木棚的遮掩,遥遥看去,便见带队的青衣弟子上前,跟为首的一个女修拱手行礼。


    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看出那女修容貌姝丽,气质清华,莫名有几分眼熟。


    她交代了几句后,青衣弟子便将身后的难民带去广场另一侧空地上歇息,有些饿了慌的,直接在粥棚前排队,掏出随手携带的破瓷碗打粥。


    而那女修毫不介意,接过破瓷碗给村民盛了满满一碗粥,又笑着递给过去。


    她眉目柔和,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


    人群中又不免响起几声“感谢菩萨娘娘”“感谢神女”等溢美之词。


    司辰欢听着村民此起彼伏的感谢,想到方才百姓的议论,终于想起自己在哪见过她了。


    这不就是当初《仙缘小报》上评选美人,结果被苏幼鱼压了一头的第二美人白落葵吗?


    听说她还是药宗这一代唯一的嫡亲小姐,没想到竟亲自来这偏僻捡漏的义善堂施粥,不怪城中百姓都对她赞美有加。


    “看来这白小姐倒是跟传闻一样,心地善良。”司辰欢压着声音,跟旁侧的人道。


    云栖鹤笑了笑,不置可否。


    “哥哥,你们也是想喝粥吗?”旁边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


    司辰欢吓了一跳,视线下移,便看见脚边有个三头身高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他的衣服同样破烂,勉强遮住身体,脸颊因为饥饿而深陷下去,也就显得一双眼格外黑圆。


    “你能看到我们?”司辰欢有些诧异。


    他自然不会蠢到大喇喇直接站在一群难民中,而是用了结界遮掩气息和身形,普通人虽然能他们,但下意识会忽略他们的存在。


    司辰欢蹲了下来,给这小孩递了一些刚才买的果脯。


    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诱惑,略脏的小手直接从司辰欢手中近乎“抢”过果脯,塞了满嘴,像是怕他后悔一样。


    “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司辰欢拍了拍这小孩的背,顺势放了一缕灵力查探。


    这小孩果然有灵根,而且约莫天赋不低,这才能看到他们两人。


    真是难得,普通人怀有灵根是万中无一,这药宗也是眼瞎,竟然没有弟子看出这小孩的天赋?


    不过现在不是惜才的时候,司辰欢等小孩吃完,试探性道:“吃了哥哥的东西,可要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那些青牛拉着的车厢,你可知道要运到哪去?”


    小孩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跟小齐哥哥保证了,不跟别人说。”


    司辰欢眼睛一亮,这小孩竟然真的知道些什么,他又拿出了一包果脯,在小孩面前故意晃了晃。


    小孩格外大的脑袋也跟着左右晃动,眼睛都看直了。


    他咽了咽口水,“你请我吃果脯,就不是别人了。”


    然后他主动靠近,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云栖鹤,警觉说:“你不许听。”


    “好好,我不听”,云栖鹤有些好笑,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小孩这才放心地说小秘密,“我和小花偷偷跑去山上玩的时候,发现仙师们正在赶牛,牛身上有些车厢抬进了寺庙的后门,不过还有一些车厢,被抬着往山后走去了。不知道车厢里藏了什么宝贝,可惜小齐哥哥不让我去看,我娘知道了也要抽我。”


    小孩说到最后,颇为哀伤地叹气。


    司辰欢从他这童言童语中,却是敏锐察觉到不对。


    他抬头看向寺庙后的山林。


    此时太阳已落入地平线后,黛青色的溟濛苍穹下,层叠山林在风中摇晃,一座挨着一座的山峰连绵起伏,遮掩住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药宗,会干什么呢?


    “发粥啦——”


    突然一声锣响。


    木棚内原本还躺着不动的村民们纷纷起身,你推我挤地朝庙门前的粥棚涌去。


    连他身前的小孩也是一把拿过果脯,塞在衣服兜中,然后急急忙忙朝前跑去,像是怕去晚了就没了。


    “这什么粥,竟比果脯还好吃吗?”司辰欢随口吐槽一句。


    然后起身,跟云栖鹤说了方才小孩的话,“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这山中看看。”


    云栖鹤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我们是来替小八治病的,药宗想干什么跟我们无关。”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有什么腌臜事,被他们发现了,无疑引火上身。


    云栖鹤看了一眼正面露遗憾的少年,心下叹了一口气,他不会把这人再置入危险的境地。


    司辰欢不知道云栖鹤的担忧,只是从几年前的峡谷一事开始,就隐约察觉出药宗内恐怕藏着些阴暗秘密,但云栖鹤不让他查,司辰欢也只好顺着竹马,不去追究。


    这次也同样如此,他收拾好心中遗憾,趁着难民们去抢粥,注意避开药宗弟子,在木棚中来回找那位“齐阙”药师。


    只是几乎逛完了平地上的木棚,也没有见到疑似“齐阙”的人,正当他们以为要无功而返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我的粥!”


    嗓音稚嫩,带着熟悉,司辰欢越过褴褛的人群,看到了熟悉的小男孩。


    他身前,站在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头不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衣,背着一个箱笼。


    从司辰欢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冷漠瘦削的侧脸。


    有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冲上去,抱住男孩,对他身前的少年激动道:“齐药师,我们小寻只是感谢您救了我一命,所以才请你喝粥!我知道您高贵,看不起我们这群蝼蚁,但这粥森是实打实的粮食,是能救人命的!您不喝还给他就是了,何必还要打翻?”


    同样忍饥挨饿的难民们同样纷纷责怪,话里话外都是“就算药师救过我们,也不能浪费粮食”,更有村民直接趴在地上,也不顾泥土杂草,将洒落在地上的米粒捡起来吃掉。


    有药宗弟子察觉了动静,正想过来查看,被围在中央的那名麻衣少年见状,冷冷道一句“随便你们怎么想”,便在青衣弟子来之前,背着厢笼转身走了。


    “这就是那齐阙吗?”司辰欢在少年转身时,才看清他的脸。


    这少年五官俊朗,面部清瘦,眼尾和唇角都微微下撇,看起来便是个倔强的性格。


    “这便是那齐阙吗?只有筑基修为,却是三阶药师,看来天赋异禀啊,还是很有希望夺冠的。”


    司辰欢说完,没有等到应和,于是诧异转身。


    便看见身后的云栖鹤直直盯着那齐阙,目光是少有的专注。


    司辰欢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扫视,待齐阙消失在长街拐角后,这才忙拉着云栖鹤跟上,边走边问:“怎么?之前认识?”


    他好久没有见这咸鱼如此认真的模样了。


    云栖鹤被他拉着往前走,一时没有说话,似乎还陷在那少年带来的某段回忆中。


    好一会儿,司辰欢才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不,我们现在还不认识。”??


    这话说得奇怪,司辰欢不觉又看了一眼云栖鹤,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放心,我没事”,云栖鹤回握过去,苍白的唇角弯了弯,对他安抚一笑。


    只是乍逢故人,有些前世今生的错乱感。


    这些都是司辰欢不知道的,也不用知道。


    他这一世,合该在鸿蒙书院继续当他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合该去云游山海纵意四方。


    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因为他一意孤行的复仇而深陷各大门派的阴谋中。


    云栖鹤垂下眼眸,将本就握紧的手十指相扣。


    司辰欢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变得粘人。


    在疑惑间,不知不觉跟着齐阙转过了许多街角小巷,四周越来越偏。


    等司辰欢回过神来,才道:“这不是回乌啼巷的路,这么晚了,他还要去哪?”


    按道理,他们有求于齐阙,应该把人叫住说明来意,然后再权衡交易一番。


    但司辰欢一来被云栖鹤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不知所措,二来,这齐阙行为怪异,这个时候再叫住人,肯定会被对方误会他们不怀好意,怎么可能还会答应他们的请求?!


    于是司辰欢只好咽下满肚子疑问,将错就错跟了上去。


    今夜月色隐没在乌云后,夜色深沉,城东没有城西繁华,街道两侧的灯光寥落,一路走到尽头,宽阔平整的管道被杂草丛生的石子路所取代,稀疏的灯光更是完全消失,黑黢一片,只有虫豸不知疲倦的吵闹声。


    齐阙从箱笼中拿出了打火石和一盏防风灯,将灯点亮后,一手提灯顺着石子路,一边艰难往上,茂密漆黑的山林近在眼前。


    “他要进山?”司辰欢很快想到方才小男孩说的“小齐哥哥不让我跟别人说”,看来齐阙也知道药宗有秘密掩藏在这山林中。


    只是跟云栖鹤逃避的态度不同,齐阙显然是要探寻这个秘密。


    司辰欢看着这瘦小的少年被高大的树木黑影所笼罩,脚步停在山林前,看向云栖鹤:“我们还跟吗?”


    竹马一向是对有关药宗的事避而不谈,司辰欢拿不准他的态度。


    云栖鹤侧脸紧绷,长直的睫羽在眼睑打下浓重阴影,那只眼幽深如古潭,明明面无表情,司辰欢却莫名觉得他仿佛是做了一番心里斗争。


    “去吧”,没有等太久,云栖鹤开口,嗓音有些喑哑。


    司辰欢精神一振,“好嘞。”


    两人进入山林,很快跟上了齐阙的步伐。


    夜间风大,整座山林如群魔乱舞,枝叶不住晃动拍打,树影憧憧,灌木萋萋,似乎下一秒会冒出什么不可名状的鬼怪。


    司辰欢都咽了咽口水,握着云栖鹤的手都紧了些。


    齐阙不过筑基修为,对身后缀着的两条尾巴毫无所觉,他身形瘦弱,背着箱笼在山林间行动不便,经常被树枝钩住。每当这个时候他也会下意识的哆嗦,显然也是怕的,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将树枝拨开,继续朝着山林深处行进,脚步没有停留,有着超出年龄的果断和胆识。


    司辰欢观察了一会儿,断定:“他应该是来过很多次踩点了,今晚是正式行动。”


    否则在这夜晚山林中,不可能如此迅速确定正确的方向,还有那个碍事的箱笼,带着它一定是有什么用途。


    一路跟着齐阙在林中弯弯绕绕,不知过了多久,带着凉意的山风扑面而来。


    他们终于穿过四周参天树木,来到一处山顶平地。


    司辰欢和云栖鹤掩在一棵大树上,借着树枝遮掩,朝下看去。


    山顶的另一侧是一处斜坡,蔓生杂草,虫鸣不绝,看着丝毫没有异常。


    司辰欢却察觉到空中几近消散的灵力波动,传音道:“有修士来过。”


    云栖鹤点头,目光仍凝在齐阙身上。


    司辰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的齐阙终于放下了箱笼,弯腰从中拿出了一哥东西,手柄笔直,底部金属泛着冷光,竟然是一把小型的锄头!


    他要干什么?


    司辰欢茫然看着他从斜坡滑下,当几乎快消失在他们眼前时,齐阙终于停住。


    杂草太茂盛了,几乎完全笼罩住他瘦小身躯,司辰欢勉强看到他一下一下挥着锄头,像是挖什么出来。


    他心底难耐,趁着齐阙再次低下头去拖拽东西时,揽着云栖鹤如羽毛般轻飘飘落入不远处的杂草中。


    他终于看清齐阙挖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具尸体。


    他们到时,尸体挖出了一半,露出了腐烂的上半身,腥臭味顺着山风弥漫而来。


    司辰欢震惊地瞪大了眼。


    “对不起”,他听见齐阙散在风中的声音。


    然后听见“锵”一声,锄头挥向尸体的脖颈连接处。


    腐烂的骨肉承受不住,一个咕噜噜的东西朝司辰欢他们藏身的杂草处滚来。


    于是那死不瞑目的人头,和司辰欢对上了眼。


    “……”


    齐阙随后拎着锄头,抬脚走了过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齐阙已停在了他们身前。


    司辰欢看到了他那双窄瘦的长靴,以及垂在身侧、尚沾着腐血的锄头。


    他只要稍微一弯腰,便能看到在这丛生杂草中,有两双眼目睹了他方挖尸砸头的暴行。


    眼看齐阙身形一动,想要弯腰捡起人头。


    “欻”一声轻微声响在身后响起。


    齐阙警觉转头。


    却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忽然从杂草中跳出,昏头转向一般,在原地蹦跶跳了两下,这才慢悠悠跳远了。


    齐阙放下心来,弯腰捡起干瘪的人头,爬上山顶放入箱笼中,沿着来时路走入黢黑山林。


    树枝掩映中,司辰欢抱着佩剑“花逢君”,吓得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还是你眼尖,要是没看到这只可爱兔兔,我们可说不清了。”


    云栖鹤见他面色苍白,心疼地握了握他的手,后悔让人进山了。


    “我们走吧。”


    他们跟着齐阙下了山后,没有再跟去乌衣巷,而是回了文京墨的住处。


    司辰欢忘性大,虽然受了一惊,但洗漱后倒头就睡了。


    只有云栖鹤在夜色中睁着眼,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幽深瞳孔似乎穿过了漆黑房梁,看到遥远到近乎虚妄的前世。


    “哟,我说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玄阴门少主啊,听说你爹,是我的杀父仇人啊。”


    “云唳你不能死!司辰欢就是为了救你而死的,你要是死了,谁给他报仇?!”


    “云唳你记住,我爹的仇、我的仇,甚至司辰欢的仇,都等着你来报!记住,这是你欠我们的!”


    “……”


    那些浓烈的恨与仇跟着时空,久违地朝他汹涌而来。


    云栖鹤在黑暗中死死攥紧胸前的衣服,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紧咬住的唇瓣将一切懦弱的呜咽封锁住。


    冷静云唳,那些都是还未发生过的!


    只要他不像上辈子那般深陷仇恨,齐阙、他……还有小酒儿,都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但是,云栖鹤又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将丰都燃烧殆尽的大火。


    想到了阴村灵堂内,那被层层封锁不得超脱的骷髅头。


    ……


    最后一切泛着痛苦底色的回忆都融入清幽月色中,洒落在月下矗立的高大男人身上。


    那是八岁那年,云琅将他留在鸿蒙书院的前一夜,父亲将尚且年幼的他往前一推,推向等待着他的司小酒身边。


    那夜,他最后回头一看,父亲露出的浅淡笑容染上了月光的哀伤,他对他低低说了一句。


    云栖鹤听到了,他说:“往前走,别回头。”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云栖鹤猛地睁开了双眼。


    “对不住,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司辰欢未尽的话咽在了喉间。


    在未熄灭的明亮烛光下,映出了一张满脸泪水的俊脸。


    司辰欢忙走到床边,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怎么了,这是被吓到了?”


    他原本都睡了,朦朦胧胧中想到今夜在山林中走了那么久,山风又大又冷,他倒是无所谓,可竹马那灵力尽失的凡人身躯万一着凉生病了,那可是要遭罪的。


    于是他强撑着眼皮起来,见云栖鹤房间灯火未灭,便进来提醒他先吃一颗丹药预防着凉。


    谁想到竟然看见云栖鹤哭了呢!


    在司辰欢记忆中,云栖鹤向来是强大淡漠的,即便在他灵脉尽废后,修为的消失也不能折断他不屈的傲骨,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强大,似乎让人相信他可以顶住任何风霜雨雪的折磨。


    以至于忘了,他不过是血肉之躯,尤其现在还是普通凡人的事实。


    司辰欢也不嫌弃,用雪白寝衣的衣袖给他擦干脸上泪痕,一颗心只觉像是泡在冰水中,泛着冷意和疼痛。


    他见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似乎还深陷在梦魇,终于没忍住俯身抱住他,手绕过他身后轻拍,嗓音前所未有得轻柔:“没事,我来了,不怕不怕。”


    云栖鹤在前世和今生、梦魇和现实中一时分不清,只有眼角的泪水趁着主人放松武装时,遵从本能地从过满的心中溢出。


    晶莹的泪珠泅湿了司辰欢单薄的寝衣,贴在肩膀上。


    他却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半晌,云栖鹤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身上的人,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那些原本缠绕在身上的仇恨和噩梦,都被这火焰一般的温暖驱逐殆尽。


    云栖鹤如同朝圣者,将头缓缓靠在司辰欢的胸前。


    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给了他无比的勇气和力量。


    云栖鹤圈紧了手臂,抱得很用力,略有些嘶哑的嗓音回应着他:“嗯,有你在,我不怕的。”


    他怕什么呢。


    现在司小酒还在他身边。


    又何必怕那晦暗的前世和遥远的将来。


    司辰欢虽然不觉得云唳是因为昨晚的一幕而吓到。


    但他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于是只好把云唳的噩梦,归因到昨晚上目睹齐阙残忍挖坟分尸的一幕。


    所以他昨晚不仅跟云唳一起睡,今早也难得没有早起晨练,而是跟咸鱼竹马一直睡到辰时,然后在他睁眼的时候温柔地对他说“早上好”。


    非常尽力在帮竹马驱逐噩梦。


    云栖鹤笑了。


    两人离得很近,睡姿还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抱云唳,变成了云唳抱他。


    不过这倒不是重点,司辰欢小心翼翼打量着他毫无阴霾、笑得很帅的俊脸,得出已经没事的结论。


    于是才放心推开他,自己起身洗漱穿衣。


    不巧的是,他一打开门,就对上了从房前路过的楚川。


    见到他从云栖鹤的房间出来,楚川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很震惊,嘴巴张到目测能塞下一个鸡蛋的大小。


    他这反应倒让司辰欢摸了摸脑袋,莫名有点心虚感。


    不对,他心虚什么?


    于是司辰欢提高声音掩饰住这点尴尬,“你大惊小怪什么?”


    楚川:“不是,这不是云栖鹤的房间,你怎么又和他睡一块了?”


    他的语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地方。


    于是司辰欢先反身将门关严实,再对楚川没好气说:“什么叫又睡一块儿,我没跟你一起睡过吗?”


    楚川下意识道:“那不一样,而且每次云唳在,他都不让我跟你睡。”


    “有什么不一样,司辰欢白了他一眼,站在廊下抻了抻懒腰。


    别说,这手和腰酸得很。


    司辰欢眼神一动,想到什么,咽了咽口水。


    他不会和云唳,抱着睡了一整晚吧?


    “反正就是不一样”,楚川闷闷地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苏幼鱼给他开启了奇怪方面的知识,总之楚川最近看他和云栖鹤哪里都不对劲。


    想到当初在苏幼鱼那污糟话本中看到的姿势……楚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司辰欢应该会死的吧!


    那可是他的好兄弟!


    云栖鹤恰好开门,抬脚出来。


    他神色如常,风采依旧,除了眼尾比平时红些,丝毫看不出昨夜恸哭的模样。


    楚川当即大声警告他:“你以后不许和司小酒睡了!”


    云栖鹤:“……”


    他还没反应,旁边的司辰欢倒是忍不住,踢了楚川一脚,明显压低的声音透着怒火。


    “声音小一点,别吓到云唳知道吗?!”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清晨的日光和煦,斜照进廊檐,檐角悬挂的竹铃在清风中微微摇晃,发出清脆声响。


    云栖鹤一身雪衣,马尾高束,飘着浮尘的一缕光束落在他侧脸下颌处,将那片皮肤映得冰白,泛出淡淡的朦胧光晕。


    在司辰欢的话落下后,那笼在光束中的唇角先是一翘,继而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像是春冰初融。


    云栖鹤少有的眉目舒展,眉眼间向来的淡漠阴郁一扫而空,亮而深邃的眸子映出两个小小的司辰欢的影子。


    他正看着他。


    一直专注地看着他。


    司辰欢从他那近乎飞扬的眉眼中微一晃神。


    竹铃轻响间,似乎又看到了十五六岁时意气风发、倚剑破万钧的少年郎。


    “我说,你们当我是空气嘛!”楚川受不了地怒吼一声。


    “你们爱睡睡,我才懒得管你了!”楚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司辰欢,拂袖而去。


    那一眼看得司辰欢莫名其妙,不知这人又受什么刺激了。


    “不理他”,司辰欢道,“今日要去拜访名册上的其他药师吗?”


    虽然那些药师多为世家弟子不好亲近,但司辰欢想到越来越憔悴的小八,心中陡然涌出一股老父亲般的责任,决定要去试试!


    “不,我们今日去找齐阙。”


    司辰欢满腔豪情一滞,挤出一个“啊?”


    他想不明白,昨晚他们亲眼看见齐阙夜半三更跑去荒山野岭挖头,不说是大奸大恶之人,但总归不是什么善茬,怎么云栖鹤偏偏还要去找他?


    但不解归不解,司辰欢还是跟着云栖鹤来到乌衣巷。


    不巧的是,昨天碰上的摆摊的老婆婆告诉他们,齐阙一早便出去城东药市摆摊了,并不在家。


    两人于是转道城东市集。


    丹枫城街道纵横,总体西富东贫,在城西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宝塔星阁,在城东便渐次矮了下来,临街多为二层小楼,幡旗飘摇间,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和城西广布丹药铺、拍卖阁不同,城东虽也有售卖丹药,但铺面都较小,更多的是一条专门摆地摊的药街。


    药街在一条偏僻小街,掩在重重街巷后,司辰欢和云栖鹤凭借钞能力,让一个窝在墙角睡觉的乞丐带了路。


    转过最后一条窄巷,喧嚣声才钻入耳朵,此处竟还设了一层结界掩住了动静!


    药街不大,一眼能望到头,却颇为热闹,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此处不比城西正规的药铺,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除了稀奇古怪的丹药外,还有在秘境中寻到的异草灵植,甚至有杀人越货得来的脏货。


    药摊的主人大多带着宽大的黑色兜帽,或是面具掩饰,司辰欢和云栖鹤两人也重新戴上在春月城买的面具,在外罩了一层结界,以防他人窥伺。


    云栖鹤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和他一身白衣格外不搭,但他气质冷峻,衬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凶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佬收敛修为混入群众中。


    反倒是司辰欢的狐狸面具精致玲珑,一身朱衣嵌着银丝,手上箍着绛红枫叶纹腕甲,腰间垂落的小金酒壶叮咚作响,飒沓恣意,宛如富贵公子哥。


    简而言之,像头肥羊。


    于是摊贩们顶着他身边疑似“护卫”的白衣人的威势,热情向司辰欢推销各种稀奇古怪的丹药。


    司辰欢向来见猎心喜,只是想到初来时就被药宗弟子差点骗了的事,心有嘁嘁,一时带着警惕。


    “想要就买了吧”,反而是云栖鹤观他意动,在身后开口。


    司辰欢回身看他,见他面上的恶鬼面具凶神恶煞,可止小儿夜啼,那双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平和,甚至在药街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漾出近乎温柔的涟漪。


    司辰欢一愣,下意识微微侧过了脸,避开这过于灼热的目光。


    然后下一刻他又转了过来。


    并且以同样的灼热的目光看了回去。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云栖鹤:???


    司辰欢双眼明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你去吧,你随便选一个买。”


    他怎么忘了。


    他竹马可是话本中的龙傲天啊!


    跟他这个倒霉蛋可不同,天道偏爱的龙傲天气运卓绝,随便选什么都没准能开出个天才地宝!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云栖鹤便随意扫了一眼旁边的小摊。


    只见摊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瓶子和药草,颜色杂乱,有些还沾着土,不知从哪挖出来的,看着便很不靠谱。


    云栖鹤随意扫了一眼,将要移开时,却在看到角落一物,凝住了。


    司辰欢心一跳,激动上前,拿起云栖鹤方才盯着的东西。


    却见是一株不过巴掌大小的枯藤。


    这截藤蔓呈枯黑色,表皮皱缩皲裂,一枚垂落的叶子也枯萎地卷曲,叶片脆硬,似乎一碰就会碎。


    司辰欢小心翼翼拿起,没有感受到灵力波动,左看右看也觉得只是一截普通枯藤,看不出什么名堂。


    莫非这种宝贝,只有气运之子才能看出不凡嘛?


    司辰欢蹲在摊前,严肃地想着。


    摊贩主人在他耳边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仙藤”、“同伴历经生死危机才把藤蔓从陡峭山谷中带出来”,“为争夺此宝死了几千人”等,还喊出了一个一听就是把他们当作冤大头的高价。


    司辰欢没来得及砍价,就觉手上一轻,原来是云栖鹤拿走了那枯藤,放回了原位,他淡淡道:“太贵,告辞了。”


    搞得司辰欢和小摊贩都愣了。


    这不是砍价的套路啊。


    司辰欢被拉着往前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等,真不要了啊!”


    这不应该是龙傲天捡漏法宝的情节嘛!


    小摊贩同样急迫地在身后喊着:“等等,给你少一点!一百灵石、五十!三十……十块、十块灵石总行了吧!”


    云栖鹤已走了几米开外,闻言又转过身来,上前几步径直数了十块灵石放入摊贩手中。


    “成交”。


    然后弯腰,拿起枯藤欲走。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司辰欢和摊贩都目瞪口呆。


    “等下!”摊贩不由自主开口。


    “怎么,你想反悔吗?”云栖鹤转身看向他。


    脸上的恶鬼面具泛着一丝冷光。


    摊贩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声音一下子弱下来:“不是”。


    他犹豫再三道,最后道:“这藤蔓来历不凡,恐怕有攻击性,二位道友使用时小心为上。”


    他没说的是,这截藤蔓是同伴从山谷的万人坑中所得,之前他所言上千人为争夺藤蔓而死,也不一定是他的夸张。


    司辰欢从他这语焉不详的话和犹豫中听出摊贩似有隐瞒,正想细问,云栖鹤却丢下一句“多谢”,然后拉着他往前走。


    司辰欢边走还边回头,就听耳朵有人道:“发现齐阙了。”


    司辰欢这才将视线收回,转移了注意力:“齐阙在哪?”


    他顺着云栖鹤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掩在拐角高墙探出的一株树枝阴影下,旁边接入的另一条小巷寂静无人,加上药摊很小,摊主人一身黑衣兜帽与树影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司辰欢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


    云栖鹤怎么能这般肯定?


    他默不作声,一同来到那冷清摊位前。


    离得近了,只见这小摊上仅摆放了十几瓶最普通的白玉药瓶,没有药草,没有功效说明,跟其他琳琅满目的药摊比起来,寒碜得紧。


    摊位后的人也不似方才司辰欢遇到的摊贩热情,整个人缩在宽大兜帽里,看到客人来也不起身招呼,只抱臂靠在墙上似在休息,露出一截苍白下颌。


    令司辰欢微微诧异的是,他竟然查探不出气息?


    看来这齐阙,身上倒有些宝物。


    是的,虽然此人看不清面容,查探不出气息,但司辰欢凭借修士敏锐的直觉,确定他就是齐阙。


    只是,云栖鹤又是怎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辨认出齐阙呢?


    他微微侧身,打量此时正蹲下挑拣丹药的云栖鹤。


    总觉得,对方有什么内情在隐瞒他。


    不过司辰欢尊重云栖鹤,知道他这么做必有自己的理由,于是将心中不解撇开,跟他一同弯腰查看丹药。


    仿佛真是来购买的客人一般。


    云栖鹤已从药瓶中倒出了一枚丹药,呈普通的黄褐色,灵力波动微弱,只是圆胖的丹药在云栖鹤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转动时,不知不觉多了丝奇妙的神韵,司辰欢似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细纹。


    “客人”。


    正当司辰欢揉了揉眼睛再要细看,一边装睡的齐阙终于开口了。


    他嗓音嘲哳嘶哑,伪装成了年迈老朽的声音,道:“按照药街规矩,药瓶一开,可就必须要买了。”


    司辰欢心想这是什么强制规定,还不让人看了。


    云栖鹤就先道:“好,我全要了。”


    司辰欢惊讶地看向他侧脸。


    原本靠在墙上的齐阙也直起了身,笑声从宽大兜帽下传来:“不问价格,便全要?”


    云栖鹤看着他,目光幽深,眼神似乎穿过兜帽,看到了那张久远记忆中的脸。


    他淡淡“嗯”了一声。


    于是齐阙也就报了一个高到离谱的价格。


    云栖鹤朝司辰欢伸出了手,看样子真要付钱。


    毕竟他的钱财都在司辰欢这保存着。


    看到云栖鹤这动作,司辰欢咽下了涌到嘴边的“奸商”两字。


    愤愤掏出了灵石。


    行吧行吧,反正也不是他的钱!


    收到一堆灵石的齐阙还没反应过来,而云栖鹤已经将丹药都放入了司辰欢的储物戒中,正想转身离开。


    齐阙忍不住确认:“你当真要买?丹药售出便不能退灵石了。”


    云栖鹤白衣马尾,长身玉立,晦暗长街也不掩去风华。


    他笑了一声,压着声音道:“以阵纹之法雕刻丹纹的丹药,在下怎么会反悔呢?”


    空气一滞。


    司辰欢敏锐察觉到齐阙的身形僵硬一瞬,继而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他闪身挡在云栖鹤前。


    论修为,司辰欢还高齐阙一个大境界,这点威压能轻易化解。


    不过云栖鹤说的丹纹,司辰欢想到方才自己疑似看到的丹药纹路,心中一惊。


    药师的等级划分便是以炼制出的丹药等级为准,但即便同等级中,丹药的品质也天差地别,而其中,以丹纹为标志的极品丹药为最。


    但药师想要炼出丹纹,不亚于剑修悟出自己的剑意一般,千难万难,当今世上能炼出丹纹的药师寥寥无几,最出名的便是药宗现任宗主、药圣白陵游。


    再往前推,便是云栖鹤的母亲白姝,传闻曾炼出极品丹药。


    总之,能练出极品丹药的药修,无一不是名动天下之辈。


    怎么会是小小药街上的无名小贩呢?


    司辰欢毫不怀疑他竹马的判断,只觉齐阙此人果然神秘莫测。


    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陡然狂喜。


    齐阙能炼出极品丹药,给药宗当内门弟子都绰绰有余了,一个小小的丹药大会还拿不下吗?


    到时候魂果必然是他囊中之物,难怪云栖鹤执意要找他。


    司辰欢灼热的目光,却让本就被戳破秘密的齐阙心慌不已。


    他明明在丹药上都做了万无一失的掩饰,即便元婴修士都看不出,但怎么会被一个毫无灵力波动的凡人看出?!


    不会是那群人派出来的……


    齐阙心中一凛,快速起身,连摊位也不要了,转身便走:“不知道你胡说什么”。


    云栖鹤在他离开前开口:“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是藤蔓。”


    齐阙仓促的脚步不由一顿。


    云栖鹤看着他笼罩在宽大黑衣下的背影,目光似有悲悯:“我们没有恶意,而且义善堂的村民们确实可怜,不是吗?”


    齐阙的身形只是一顿,便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


    “要追吗?”司辰欢问。


    云栖鹤摇摇头,语气笃定:“他会自己来找我们的。”


    司辰欢对他们的机锋不解,偏头问:“什么藤蔓?难不成齐阙找的东西,就是我们刚才买的藤蔓吧?”


    会这般巧吗?


    云栖鹤又是怎么知道的?


    “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小院时,正见楚川在院中练琴。


    他自从跟着天乐城的乐修学习后,便苦修起音律,淬炼过的三桑木琴又能承受蓬勃灵力,于是便见他琴声铮扬间,本该无形的音波却化出汹涌灵力,如同海浪滔天翻滚,连绵不绝。


    这般来势汹汹的灵力,却在即将碰到文京墨院中那些名贵灵植时,“砰”然如雾气散开,点点氤氲灵光温柔洒落在茂密枝叶中,霎时本就繁茂的灵植抖擞着绿叶,更加挺拔苍翠了。


    只是楚川明显心不在焉,边弹边往院门方向看了好几次。


    听到脚步声传来时,更是“铮”一声陡然停住琴声,直直看了过去。


    不过看到司辰欢和云栖鹤并肩而行的身影,他眼中明显闪过失望,又转过身随意拨弹了几下琴。


    司辰欢看他这表情,又见小院中四下无人,于是自然问道:“你在等苏姑娘吗?”


    一句普通的问话,却像是戳到了楚川某处痛脚,原本清越琴声变得粗粝刺耳,他梗着脖子回答:“谁在等她了!”


    司辰欢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不是就不是,你干什么呢?”


    他揉揉被噪音摧残的耳朵,“不过话说回来,苏姑娘哪里去了?许久都没见她了。”


    自他们来到文京墨的小院,苏幼鱼便好似失去了踪影。


    毕竟是个女孩子,司辰欢不免有些担心。


    楚川低了低头,手指在手指上轻轻敲着,显示出了心绪的烦闷,嘴上却是不在意道:“我跟她又不熟,谁知道她早出晚归的做什么。”


    司辰欢猜测两人估计是闹矛盾了,决定之后遇见文京墨让他注意一下苏幼鱼的情况。


    他见楚川兴致不高,于是道:“丹枫城倒是热闹,你若心里烦闷,可去城里散散心。”


    “谁说我因为苏幼鱼烦闷了!”楚川下意识反驳,手搭在琴身,义正词严道,“况且大好时光,正是吾辈刻苦修炼之时!你今早都没有打坐,反而沉迷男色”。


    他的目光从司辰欢和云栖鹤紧挨着的衣袖上扫过,便很快挪开,握紧拳头道,“情情爱爱乃修炼大忌,你再这样下去,我修为迟早会超过你的!”


    然后抱琴拂袖而去。


    司辰欢:“……”


    不懂好兄弟在说什么但总有种为他丢脸的感觉。


    他朝云栖鹤摇了摇头,挨着人耳朵,极小声腹诽道:“估计是没追到苏姑娘,发癔症了。”


    他叹了口气,为好兄弟痛心片刻。


    接着很快拉着云栖鹤回房间,激动地拿出今天去药街的收获。


    十几瓶白玉药瓶摆了满桌,司辰欢好奇地倒出一枚丹药放在眼前,都快看成斗鸡眼了也没再看到传说中的丹纹。


    他不由看向云栖鹤。


    云栖鹤此时正坐在桌边,午间阳光正好,映得满室森通明,窗外一株雪梨探入一截枝桠,窗沿上堆满了雪白梨花,洁白无瑕,和他身上似泛着朦胧光晕的白衣相映成趣。


    他朝司辰欢招了招手。


    于是司辰欢跑了过去,他嫌拿椅子麻烦,直接蹲在了云栖鹤身前,仰头举着那枚丹药,“我怎么看不到呢?”


    云栖鹤的目光从他抬起的那截纤长脖颈上扫过,才落在眼前的丹药上。


    他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丹药上的几个位置,看似随意,在他挪开手后,黄褐色的圆胖丹药却仿佛有亮光闪过,接着泛着银丝的繁密丹纹渐渐浮现。


    司辰欢近乎屏住了呼吸。


    漂亮的丹纹从隐约模糊到越来越清晰,流畅繁密,原本黄褐色的丹衣也渐渐消失,露出底下闪着灵光的晶莹颜色。


    “结界”,云栖鹤提醒了一句。


    司辰欢这才反应过来,在极品丹药的药香即将散出去前,布下牢固结界封锁了这方空间。


    他眼中惊艳之色未散:“这齐阙当真厉害,丹药买得太值了!”


    云栖鹤点头,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少年继续追问。


    他不由看向司辰欢。


    却见少年还在欣赏极品丹药的风采,眼眸清澈,侧脸恬淡,似乎完全没想去追问他身上表现出的明显异常。


    比如他怎么会认识齐阙,他怎么会认出极品丹药,甚至,毫无灵力的他,又是如何解除这丹药的伪装……


    纷乱念头在心中闪过,俱化作云栖鹤唇边无奈的笑意。


    他抬手,揉了揉司辰欢发顶。


    这般全然的信任,他又怎么能辜负啊。


    司辰欢毫无察觉,任他摸完了头发,才心满意足地收起药瓶,放进储物戒小心收纳。


    然后拿出了那截枯黑藤蔓,放在桌上。


    他拿过椅子,挨着云栖鹤坐下,一手撑在桌边,一手去翻这即将枯死的藤蔓,“齐阙找的东西就是这个吗?有什么用?”


    他当下也对这藤蔓抱以极大的期待,没准真是什么极品灵药呢?


    然而云栖鹤的视线触及藤蔓时,眼中的温情却倏忽冷了下来。


    他下颌紧绷,线条如刀刃锋利,呼吸也克制得又轻又慢,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司辰欢的注意力却都在眼前的藤蔓上,他回忆着那记载着世界剧情的话本,却没翻出相关的章节篇目,许是只记录在正文了。于是只能联系在修真界看过的奇书话本,不确定道:“按照话本剧情发展的话,一般这种天才地宝开始都是平平无奇,但等滴血认主后,才能露出耀眼风采。”


    他期待地看向云栖鹤。


    这既然是竹马挑选出的,凭天道对世界主角的偏爱,肯定是属于他的机缘之一。


    不过这一看,才发现云栖鹤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些。


    于是他忙扶着对方一截手臂,身体也靠前了些,语气担忧:“怎么了?”


    云栖鹤侧脸看向他,目光中的冷意收敛,摇了摇头。


    “没事”,他反手按住司辰欢扶着他的手,笼在手中细细摩挲,借以缓解心中那股暴戾的情绪。


    他垂眸看向藤蔓,语气含着不宜察觉的嘲讽:“你说得有道理,一般这种东西,滴血认主后才会显出真面目。”


    司辰欢的手被他摸得又轻又痒,热意从手心一路烧到脸庞,白皙的面容间多了几丝绯红,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


    “哈哈,是啊”,他干笑了几声,手心蜷曲,想要抽出手来,然而低头却又看到云栖鹤苍白的侧脸,心又软下来,于是克制住那股莫名的躁热,不就是摸两下手嘛,司辰欢想,都是竹马了,摸下手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他眼神飘忽,胡思乱想,忘了藤蔓一事。


    突然,指尖却传来细微刺痛。


    他纷乱的思绪收回,忙转过头去。


    却见云栖鹤已将他出血的手指放到了藤蔓上。


    一滴垂落的血珠掉落下去,转瞬被枯黑藤蔓吸收,继而刺目红光乍现。!!!


    这一切猝不及防,司辰欢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云栖鹤,继而丹田处一痛,模模糊糊间仿佛看见一截藤蔓状的虚影,下一瞬,陷入了昏迷中。


    云栖鹤搂住少年陡然委顿的身体,快速给他喂下几颗极品回春丹药,另一只手搭在他经脉处,温和灵力源源不断输入,化解藤蔓中过于阴邪的血气,只留下纯粹的木气。


    司辰欢虽是昏迷,眉心却痛苦蹙起,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痉挛,细长脆弱的脖颈如濒死天鹅般抬起,道道青筋明晰暴起,似是痛苦极了。


    云栖鹤一手固定住他身形,一边心疼地在他眉心中落下一吻,手下灵力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


    那紧闭的双眼轻颤,司辰欢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


    耳边有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道:“运转灵力,收服这根藤蔓。”


    司辰欢下意识照做,灵力自然而然运转,他内视丹田,才发现自己那颗圆润流光的金丹旁边,竟多出了一截墨绿近黑的藤蔓!


    藤蔓摇曳如蛇,竟似活物,身体拉长一圈圈包裹缠绕住他的金丹。


    司辰欢感受到一股剧痛,也因为这痛意彻底想起昏迷前的事。


    他额头冒出冷汗,看来,这藤蔓是想吞了他的金丹!


    他当下不敢分神,调动灵力催动金丹,跟这根藤蔓角力起来。


    云栖鹤见他眉心痛楚渐渐抚平,周身气息也渐趋稳定,提着的心也不由放下。


    他一起身,却不由身体一晃,苍白面容在斜照的夕阳中透明如纸。


    不愧是千丝藤,即便只有短短一截,清除血气也几乎耗尽了他灵力。


    云栖鹤不舍地看了一眼正在打坐的司辰欢,抬脚走出了房门。


    司辰欢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他原本卯足劲跟想要吞他金丹的藤蔓打斗,然而那藤蔓却是个滑头,眼见要被他的灵力四分五裂时,竟然一头直接撞上了他的金丹!


    更奇怪的是,藤蔓撞到金丹时,却如雨滴落入江河,掀起几丝涟漪后,便消失不见,只是金丹表面随之慢慢浮现出一道墨绿色的花纹。


    花纹虽只有一道,却可以如蛇般游走。


    吓得司辰欢再三检查,以为是金丹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灵力运转自如,金丹也没有什么异常。


    他心有所感,这道纹路应该就是那藤蔓,可是,怎么会跑到自己金丹里去了?


    他神识好奇地凑近那纹路,然而甫一靠近,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便来到了那奇妙世界中。


    在这个世界,他什么都看不到,似乎没有眼睛,但耳边能听到小鸟啁啾、泉水叮咚,甚至嫩芽破土的轻微动静,也清晰钻入耳中。


    他向来是个爱热闹的人,即便看不见,伴着这些热闹声响,也能愉快地向上钻去。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很灵活,像是一尾游鱼,潜意识告诉他要往上走,于是他钻啊钻,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一堵无比坚硬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司辰欢很有耐心,钻木取火一般,就着周围热闹声响使劲往上顶。


    终于,破土的声音如雷声轰动,前所未有的清晰响在他耳边。


    司辰欢感受到了阳光洒落在身上时的暖意,感受到了微风拂过面颊时的轻柔。


    许久未睁开的双眼,看见了周围冲天而起的绿草红花,窸窣作响的巨型蟋蟀,拍打翅膀扇出飓风的蹁跹蝴蝶。


    哦,他趴在地上,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我是一株藤蔓啊……


    浓厚的劫云在小院上空凝聚。


    已经过去三天,劫云却还在不断旋转酝酿,层层叠叠铺满了半边天空,看着甚为骇人。


    这番动静将周围修士都吸引了过来。


    幸亏文京墨及时赶到,抛出法宝在小院上空束起结界,隔绝了各方探视。


    因他又是药宗宗主亲传弟子,他一出面,周围本来还有其他想法的修士纷纷收敛了想法,作鸟兽散。


    “为了给司道友护法渡劫,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啊……”,文京墨在云栖鹤面前唉声叹气,表示自己劳心劳力。


    云栖鹤不待他收完,便丢给他满满当当一袋灵石。


    文京墨一看,笑得春风得意:“不打扰道友了,我这就走。”


    他在临走前,还要补上一句,“我早就说过司道友药道天赋非凡,你看看这院中,好浓郁的木灵气息啊。”


    文京墨确实没说谎,司辰欢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这具身体如此契合木属性的灵物。


    积聚了三天的雷劫轰隆隆劈下,水桶粗的紫色雷电几乎映亮了半边天空。


    狂风大作间,城内百姓纷纷收衣服,感叹这又是何方道友在渡劫。


    而雷劫之外,云栖鹤、楚川,甚至屋外还有循迹而来观摩渡劫的修士,都静静看着这无比壮观的一幕。


    一道又一道雷劫,响动越来越剧烈,映照在众人因惊骇而睁大的瞳孔里。


    修士的潜力和雷劫也有冥冥中的关系,一般来说雷劫动静越大,说明渡劫修士潜力越是不可估量。


    而眼前这近乎震响满城的雷劫,里面的修士,之后最起码也是化神往上。


    一时间,窥探的视线更多。


    雷劫之中的司辰欢全然不知,他的身形不断经受淬炼,原本少年单薄瘦削的肩背渐渐变得坚韧,逐渐有了青年的轮廓,玉雪精致的五官也多了几丝说不出来的丰美,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逐渐盛开,露出饱满花芯,待人采撷。


    司辰欢的世界中,他化作的藤蔓不断蜿蜒舒展,一寸寸、一丈丈占据着大地。


    皮肤和地面摩擦的窸窣声、花草被碾断后喷溅汁液的清香,以及雏鸟落在他藤蔓上的柔软触感,都深刻印在司辰欢脑海间。


    他一时只觉前所未有的自由,只要一念间便可畅游天地。


    不知他爬了多久,终于,他觉得累了。


    于是爬满大地的墨绿藤蔓终于开始慢慢蜷缩成团,逐渐形成一个人形轮廓。


    司辰欢猛地睁开了眼,眸中碧绿光芒一闪而过。


    此刻他的丹田处,那颗圆润的金丹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和他一般无二的小人,小人眉心还点了一颗墨绿色痣。


    元婴中期,成。


    他不仅跨了一个大结界,还直接到了中期。


    司辰欢愣愣看着自己双手,两三个月前他还是金丹修士。


    仅仅数月时间,他便走到了其他修士需要数百年、甚至千年才能突破的元婴期!


    不到二十岁的元婴,即便是整个仙门,也难以找出第二个。


    司辰欢心跳渐渐加速,本来以为化神期遥不可及。


    可现在,似乎又近在眼前。


    司辰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膨胀了。


    毕竟这次也是吸收了那截藤蔓,他才能晋升的。


    对了!


    想到藤蔓,司辰欢呼吸一滞,这藤蔓不该是云栖鹤的机缘吗?为什么给他吸收了?


    他不会、又占了云栖鹤的法宝吧?


    想到上一次的本命长剑,司辰欢原本澎湃的心潮渐渐平静,甚至变得有些懊丧。


    他很快起身,捏了个清尘决,换上一身绛红窄袖的劲衣后,匆匆去寻云栖鹤。


    谁料一推开门,便看见了那张清冷出尘的脸。


    此时正是黄昏。


    天上的劫云渐渐散开,露出了天边大片大片燃烧的云霞,金乌西坠,最后的余光洒满大地,金红的温暖日光温柔地映亮了他侧脸,一双眼瞳似含着秋水,清晰地映出了两个小小的司辰欢。


    廊檐下的竹铃叮当作响,一角飞扬红衣划过半空。


    司辰欢朝前飞奔过去。


    抱在了一个硬朗怀抱中。


    不知从哪斜插进来的楚川张着铁臂箍着他,大着嗓门道:“元婴期,哈哈哈我兄弟是元婴了哈哈哈,不过我娘估计又要骂我了,呜呜呜,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又比不过你了。”


    楚川又笑又哭,状若癫狂,倒比司辰欢这个晋升的还要激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激动,你自己一边弹琴去吧。”司辰欢被他按在胸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自己解救出来,哄着推着楚川到房门前,然后把人往后一推进房间,锁上门让他自己激动去了。


    文京墨也在院中,见状想上来恭喜他。


    司辰欢忙道:“等等,你先等等,我有急事要做。”


    文京墨只好停在了原地,等着他先做要紧事。


    于是司辰欢这才能快步上前,如愿以偿一把抱住了云栖鹤。


    怀中的人腰身挺拔,两只手合抱时能明显感受到那蓬勃欲出的力量感,司辰欢没忍住摸了一把,然后在对方开口前先道:“我元婴了。”


    于是,云栖鹤到嘴边的话也变作了“嗯,恭喜你”。


    他比司辰欢高了一个头,将下颌搭在他毛茸茸的发顶,刚好足够将人完全揽在怀中。


    明明同样是拥抱,云栖鹤抱起来却比楚川舒服太多,司辰欢心里欢喜,埋在他白衣上的脸也不由自主蹭了两下,然后缓缓而坚定道:


    “我元婴了,我可以更好保护你了。”


    司辰欢虽然懊恼自己抢了云栖鹤的机缘,但事已至此,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这一世一定会保护好竹马的!


    云栖鹤没料到他晋升后,对自己说得第一句话竟是保护的承诺,一时愣怔,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双手慢慢拢紧,紧紧抱住怀中少年,如巨龙守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


    “嗯,我哪也不会去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文京墨等两人抱够了,这才上前,悠悠道:“恭喜方道友,年纪轻轻便成为元婴真君,真是天骄无双啊,若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我等才是。”


    玄门尊称金丹修士为真人,元婴修士为真君,化神修士为尊者,渡劫修士为老祖,至于如云琅那般的大乘期强者,才能担得“仙君”二字。


    司辰欢被他一句“真君”叫得有些赧然,脸庞微微发烫,眼睛却是亮若繁星,心下还没有平复修为晋升的激动。


    他微微轻咳,拱手道:“真是抱歉,在文兄的小院中直接渡劫,给你添麻烦了。”


    寻常修士渡劫,无一不是挑选灵力浓厚的洞府,若受宗门重视,还会在师父长老的护持下、做好完全准备才迎接雷劫,哪像他这般仓促。


    说实话,司辰欢对自己能挨过元婴雷劫,到现在还有些不真实感。


    他只记得自己被云栖鹤“强行”将藤蔓滴血认主后,便陷入彻底昏迷。等恢复意识时,浑身却灵力充沛,活像磕了百来颗上品灵石,他只能将此归因于那截藤蔓。


    真不知道这藤蔓到底有何来历,竟蕴藏这么大灵力?


    他沉思间,便听文京墨道:“道友不用客气,云兄早就给你交了渡劫的灵石,这都是应该的。”


    司辰欢回过神来,讶异地看了一下云栖鹤。


    却又觉果然如此,要不然这奸商怎么会这般好说话!


    “而且云兄还替你买了药师资格令牌,按照当初说好的,倾情赠送本药师的免费指导,司道友,我姑且就唤你司酒吧,念你刚突破,先休息片刻,等会便要跟着为师学习丹药之道了。”


    文京墨毫不客气地换了称呼,然后摆摆手,转身出了院门。


    司辰欢听得满头雾水,抓着云栖鹤一只手臂:“等等,你怎么向他买了那坑爹令牌?不是有齐阙吗,我怎么也要学药理?”


    云栖鹤另一只手拿出了两枚碧绿色、刻着繁复花纹的令牌,道:“在你入定时,药宗宣布了这一届药师大会的考核方式。”


    这次考核同以往只要求单纯炼丹的方式天差地别,竟要求药师进入布满妖兽的秘境中,现场采药现场炼制。


    具体炼制的丹药,则在比赛开始时才会公布。


    但如此一来,令参赛药师更头疼的反而是妖兽。


    众所周知,药师向来战斗力不高,就算亲自外出寻药,也往往是加入其他修士队伍寻求庇护。


    这次考核方式推陈出新,除了考验炼丹的能力外,更看重药师随机应变和适应战斗的能力,后者也是现在药师普遍不足的。


    相较之下,散修药师更处于不利地位。


    毕竟世家子弟的资源和法宝,都远远高于散修。


    所以,即便齐阙丹药天赋卓绝,甚至能炼出极品丹药,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考核方式,他获胜的几率更低。


    现在就需要有人,尤其是战斗力高的法修,进入秘境中来确保他的胜利。


    云栖鹤道:“我已同齐阙做好交易,我们保他得第一,事后他会将魂果交给我们。”


    司辰欢没想到自己渡劫三天,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所以我也要参加药师大会?”他试探性问。


    “不仅要参加,而且还不能让药宗弟子看出端倪,所以,在这不到一个月时间,你最起码需要达到一阶药师的水准。”


    他用的是“你”。


    司辰欢不解道:“不是有两枚令牌?你不跟着我去了吗?”


    虽然有妖兽,但他刚刚升阶,无比有信心自己能保护好竹马。


    而且,明明是云栖鹤自己说“哪也不去就在他身边”的。


    云栖鹤挑了挑眉,透出点难得的风发意气:“你忘记,我母亲是谁了吗?”


    待文京墨带他俩去专门的药堂,而云栖鹤当着他们的面炼制出了一阶丹药后,司辰欢压力陡然提升。


    原来只有他需要学习啊!


    云栖鹤松开手中的灵石,霎时耗尽灵力的石头化作一蓬飞灰。


    炼丹同样需要灵力,但他对外还是经脉尽断的废人,所以只能借助灵石里的灵力来炼丹。


    丹药品阶越高,对药师的灵力要求越大,以云栖鹤目前能借助的灵力,顶多只能炼出一阶丹药,但也足够了。


    毕竟药师资格令牌的最低要求,便是一阶丹药。


    只是这对司辰欢来说,可是个大难题。


    药修在玄门中数量稀少,一位高阶药师会受到好几个势力的追捧。不仅是因为成为药修的条件苛刻,更因为后天需要学习的灵植、药方等,晦涩复杂,牵涉甚广。


    文京墨指点的第一步,便是将司辰欢丢进书房,用温柔的笑说着残忍的话:“看不完这些书不准出来,哦,若是因此错过了药师大会,那也没办法了。”


    每次的比赛考核都会有留影石记录直播,司辰欢就算再不济,也要学会一阶丹药的炼制。要不然在比赛中暴露他卖假证的事,可就不妙了。


    书房中排列着座座足有丈高的巨大书架,光尘照出密密麻麻的玉简。


    看得司辰欢一阵头皮发麻。


    他自小便最讨厌这些文书典籍的资料,一本最基础的世家谱系,到现在还是一知半解,无怪夫子天天抄着戒尺撵着他打。


    可惜天道好轮回,如今小八中毒,药师大赛在即,他无论如何也要取得魂果!


    而这些前提,都是他要顺利参加比赛,确保齐阙拿到第一。


    司辰欢只得哀叹一声,认命地捡起离得最近的一枚玉简。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玉简是文京墨背靠药宗,耗费多年才搜集而来的珍贵典籍,堪比一些小型宗门的底蕴。任何一个玉简放到外面,都会引起散修药师的追捧。


    而现在,却能供司辰欢随意查阅。


    他不懂这些典籍的珍贵,云栖鹤却是微一偏头,打量身前文京墨的背影。


    眸光深深,不辨情绪。


    察觉到这股注视,文京墨没有回头,只是唇边笑意更深,故意对司辰欢道:“徒弟慢慢看,为师先去忙了。”


    司辰欢倒是不介意他占口头便宜,只是在他转身前,捏着一枚玉简道:“对了便宜师父,苏姑娘已几日不见踪影,您老人家神通广大,一定能很快把人找到吧?”


    文京墨略一皱眉,也不知是因为司辰欢的嘲讽还是苏幼鱼的失踪,面上戏谑之意稍敛,对司辰欢略一点头后,便转身离开,和云栖鹤擦肩而过。


    云栖鹤侧过身子,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


    “你看他做什么。”房内,司辰欢还捏着那枚玉简,磨蹭着没有开始。


    云栖鹤听他语气,这才转过身来看他。


    两人隔着门框相望,云栖鹤高挑的身形投落一道瘦影,从门槛处折进了房间地面。


    司辰欢一踩他地上的影子,语气难免带着哀怨:“好多玉简哦。”


    云栖鹤看他这番愁眉苦脸,不免回忆起儿时他惫懒不愿做功课的情景,原本冷漠的眼底沁出了些笑意。


    他走进房内,地面的影子也随之和司辰欢的慢慢交叠。


    两人一坐一站。


    司辰欢仰头看他,便觉一只手落到了他发顶,旧日时光呼啸而来,云栖鹤的脸也似变作了儿时尚带稚嫩的脸庞。


    八岁的小云唳对他苦口婆心道:“你若勤奋些,便不会被夫子打。”


    夏日炎热,小司酒穿了一身短打,露出两条藕也似的雪白胳膊,只是此时,那两截胳膊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青紫伤痕,都是被夫子抽的。


    小司酒年纪轻轻,已炼出了一身铜皮铁骨,并不觉得痛,只是他惯会察言观色、卖乖作巧,从小云唳眼中看出熟悉的心疼后,不免抽抽搭搭,玉雪可爱的脸上满是委屈,口中还要呜咽一声:“功课太难了,不如、你帮我做吧?”


    小司酒含着水的、亮而圆的眼珠期待地注视着小云唳。


    蝉鸣声中,小云唳听见了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不行!”他的回答又响又快,像是不给谁留后悔的余地。


    说这话时,脸还要偏过一边,不去看眼前人失望的神情。


    “不过”,他又很快开口,“你若好好看书,完成功课,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彼时,小云唳才留在鸿蒙书院不久,还不清楚眼前小少年的秉性,只好笨拙地用这种方法,来让对方不要伤心。


    “是吗?”因为侧过了身,小云唳也就没有看到,他以为伤心的小少年,此刻骤然亮起的眼眸。


    “那再给我喝酒好不好,云唳哥哥~”


    小司酒每次求人时,尾音都是这般拉长,小猫似的,听得人心里发软,恨不得答应他所有要求。


    “不行”,小云唳再次狠心摇头。


    戒酒令是花虞亲自对小司酒下的,整个书院没人敢顶风作案,再给小司酒一口酒喝。


    小司酒那张小脸瞬间沮丧起来。


    这让偷偷觑他表情的小云唳,心尖像是被人戳了一下,眉心都蹙了起来。


    小司酒可不知道这人的心疼,只是想到自己的戒酒令都是因他而起,如今说好答应自己一件事,还要这不许那不许,简直岂有此理!


    他眼珠一转,嘴巴一翘:“好啊,看书就看书,待我完成功课,你让我亲一口吧?”


    小云唳手边的书被他震惊之下,悉数拂到了地面,飞溅些许清尘,漂浮在透窗而入的光束间。


    原本淡漠的眉眼,满是惊诧之色。


    小司酒眼中恶作剧得逞,眼中兴味更浓。


    两人中间明明隔了一个书案,他还要手撑着两边,探出大半个身子逼近过来,巴掌大小的脸上露出狡黠,故意道:“不会吧?难道这也不行吗?”


    “你……”小云唳微微仰起头,脖颈苍白而纤瘦,小司酒微一垂眼,便看到他颈侧慢慢爬上丝丝红意。


    像是染上了天边云霞。


    小司酒不由舔了舔唇,忽而感觉到牙齿有些发痒,想咬些什么东西。


    “唔算了算了,别说我故意为难你。你就请我吃些好吃的吧!”


    书房内,巨大书架静静矗立,日光被切割出道道光束,投射在地面,映出彼此交叠的两道影子。


    云栖鹤抚着他头顶,略一弯腰,靠近了些,昳丽苍白的面容透着惊心动魄的美,狭长的双眼专注看人时,有种深水幽泉的溺毙感。


    他薄而淡的唇轻启,道:“你好好看书,我便让你亲一口,嗯?”


    ……


    司辰欢“轰”一下,整张脸都红透了。


    他仓促往后退去,一时忘了自己还坐在椅子上。


    若不是云栖鹤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手臂,恐怕他要带着椅子摔个人仰马翻。


    “这么激动吗?”云栖鹤难得打趣他。


    司辰欢甩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心里默默怀念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小云唳。


    “你变坏了”,司辰欢不满道,“还变得这么小气,都多少年的事了,还要报复回来!”


    云栖鹤垂眼看他,笑而不语。


    这笑得,让司辰欢本就发烫的脸,更加有漫上红意的趋势。


    笑得这般好看做什么?


    “出去出去,我看完了,请我吃好吃的便是!”他将云栖鹤推了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门外少年的影子倒映在门框上。


    司辰欢隔空摸了一下,又反映过来,拍了拍自己还带着烫意的脸,甩去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亲什么亲,看书看书!”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一连十日,司辰欢都泡在玉简的海洋中。


    他虽不爱读书,可天赋卓绝,要不然夫子也不会对他那般严苛,加上吸收了藤蔓的原因,司辰欢在看到灵植图鉴时,发现自己对这些木系植物感到无比亲切,略微一看,便能记住全部特征。


    饶是如此,在这短时间内的庞大学习量,让司辰欢看得头脑胀痛、昏昏沉沉。


    待最后一枚玉简看完,司辰欢已是双眼发直,直接向后倒在地上的一堆玉简中,红衣散开,束好的长发也东一绺西一缕垂落,看起来活像株饱经摧残的小白菜。


    书房设了禁制,他一看完,禁制自动开启,房门缓缓打开,日光爬过门槛,流泻一地。


    司辰欢正对着房门,不由抬手半遮眉眼,挡住过于强烈的白光。


    却见逆光中,一人身形修长,白衣胜雪,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微扬。


    他朝前走了几步,走出了日光的笼罩,冰冷俊逸的脸清晰映入司辰欢的瞳孔中。


    是云栖鹤。


    司辰欢眉眼一弯,一腿曲起,搭在额前的手朝他伸出,语气懒洋洋的:“起不来了。”


    云栖鹤眸底不由染上笑意,苍白的手拉住他的,微一用力,如愿将他拉了起来。


    司辰欢如一只轻盈的蝴蝶,红衣在空中划过弧度,轻飘飘碰到了白色衣角。


    他没骨头似的,借着惯性,整个人直接靠在云栖鹤身上,头搭在他肩膀,有气无力地拉长尾音:“可累死我了——”


    听着可怜极了。


    云栖鹤一抬手,将他散落的长发拢起,二指宽的红色发带在另一只苍白手指间灵活缠绕,仔细地重新束好。


    司辰欢不安分,偏头看他,便见少年侧脸专注,神情认真,想在做什么大事一般。


    让司辰欢微微恍惚。


    许久没见这咸鱼这么认真的时候了。


    云栖鹤束好了发,也没推开司辰欢,而是任他继续靠在肩侧,一手抚在他脑后,侧脸道:“辛苦了。”


    他们距离很近,声音直接响在耳侧。


    司辰欢鬓角的碎发甚至还因对方拂过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就如司辰欢此刻的心一样。


    这虚弱装不下去了。


    司辰欢捂着沁上红意的耳朵,快速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他眼神飘忽,没有去看云栖鹤表情:“其实、也没有那么累了。”


    他听到对面人笑了笑:“不累便好,我们走吧。”


    令司辰欢意外的是,云栖鹤竟然同八岁那年一样,为他准备了一大桌食物!


    中间一口小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鲜香红灿的热油漂浮,如同晚霞横江。


    “拨霞供!”司辰欢咽了咽口水,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都亮了起来。


    他欢呼一声,转身将云栖鹤抱了个结实,感动道:“呜呜呜还是你最懂我!”


    不待云栖鹤回抱,他便如轻风一般掠到桌边,抬起饭碗便开始暴风吸入。


    吃得头都不抬起来。


    云栖鹤的手只抬到一半,无奈落下,走到他旁边坐下,一手撑头看着他吃,嘴角微微翘起。


    司辰欢习惯了他的注视,也知道云栖鹤虽然没了修为,但不吃这些普通饭菜,于是连客气的询问都省了,自顾自添了三大碗饭。


    他虽然吃得急,动作却不粗鲁,举手投足间反而有种轻巧从容,况且他塞满的两颊如储存食物的松鼠一般圆圆鼓起,看着便颇为讨喜。


    云栖鹤拿了一双长筷,时不时为他布菜投喂。


    于是文京墨进来小院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光景。


    他的脚步森一顿,继而才缓缓走近:“我说哪来的烟火味,原来竟是你们……”


    他口中的话,在看到桌上正中的小锅时戛然而止,而后惊道:“怎么用这丹炉来吃饭了?!”


    嗯?


    司辰欢吃饭的动作都一顿,茫然地看向还在欢快冒腾的小锅。


    “这是丹炉?”云栖鹤那张清冷的脸也难得露出疑惑,眉心微蹙,“我同前院弟子说需要个炉子,他便给了我这个。”


    文京墨默然片刻,而后抬手扶额,无奈道:“这是给司酒准备的丹炉,弟子应该是误会了。”


    毕竟谁能想到,谁家修士要炉子是拿来吃饭的啊!


    文京墨余光瞥了瞥吃得嘴唇红艳的司辰欢,意有所指:“你倒是惯着他。”


    寻常修士即便有口腹之欲,也多以灵果灵肉为先,谁像司辰欢这般,满满的凡间食物,光是吃化食丹化去杂质,都要耗费不少灵力。


    云栖鹤没有回答他,目光也只是落在司辰欢身上。


    而司辰欢听到这口小锅原来是自己的丹炉后,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小锅半人大小,呈现朴实无华的黑色,毫无雕饰,两边各有一只锅耳,炉脚呈三足,底下放置了一块火石,跃动的火舌舔舐着锅底,烧得正旺。


    无怪云栖鹤会认错,就这简陋的丹炉,同村里炖汤的炉子差不了多少。


    不过想到方才云栖鹤那错愕的模样,司辰欢放下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得见他露出那副表情,当真有趣。


    两人被他这笑声吸引,云栖鹤约莫猜出他是因何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辰欢笑了一会儿,轻咳两声,为自己的竹马找补:“这丹炉如此朴素,和凡间的厨具相似,云唳认错也是难免的嘛!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开发了它的新用途,要是我们在考核秘境中饿了,还可以随时掏出丹炉来做饭,岂不是很方便?!”


    司辰欢越说,越是觉得可行,看向丹炉的眼睛更亮了。


    真是一口好锅啊!


    另外两人沉默半晌。


    最后文京墨掩面,转过一边:“别说你是我教的。”


    待司辰欢吃饱喝足,他起身捏了个清尘决,将自己身上气味和丹炉收拾干净。


    文京墨这才重新开口,“既然看完了玉简,走吧,现在考考你看得如何。”


    他说完,还对欲跟上来的云栖鹤道:“云唳道友便留在小院中吧。”


    云栖鹤脚步一顿,跟他直直对上视线。


    司辰欢吃饱了饭,精神焕发,也对云栖鹤说:“既然是要考我,你便留在房中休息吧,注意小八的情况。”


    云栖鹤这才点了点头。


    文京墨带着司辰欢出门,一路来到了药街。


    两人都做了遮掩,司辰欢重新戴上了面具,文京墨则是一身黑色斗篷,面容遮掩在宽大的黑色兜帽下。


    他们站在药街入口,司辰欢听见他道:“回春丹乃最基础的丹药,你应该也背熟了药方,现在便去将一阶回春丹需要的药材买回,每样各一百份。”


    司辰欢脑海中很快浮现几味灵药:何首乌,银月草,五叶花。


    都是最基本最常见的几味药材。


    司辰欢向来机敏,他看向药街两侧挨挨挤挤的药摊,很快反应过来。


    这三味草药不难,但此处可是鱼龙混杂的药街,真假草药混卖。


    尤其文京墨要求的还是“一阶”药方,此处也挖了个坑,司辰欢找到的草药蕴含灵力不能太高,甚至要几近于无。


    而银月草和五叶花,和田间普通的野草、野花长相类似,不能通过灵力筛选,便只能通过细微之处区分,极其考验他对灵植图鉴的掌握程度。


    司辰欢心中有了数,胸有成竹地前往两边药摊,一一仔细寻找,没过多久,便提着三大包草药回来。


    文京墨打开了最上面的草药一看,满意笑了:“你倒是机敏”。


    然后背着手转身,口中道“跟上。”


    跟叫小徒弟似的。


    司辰欢嘴角一抽,将草药放入储物戒,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待两人背影消失,某处摊位上,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人这才转过身来,露出的一双眼含着愤怒。


    “师兄不是没时间吗?竟还有空陪人出来买这些不入流的草药。”


    是个轻柔的女声。


    身后几位弟子不敢搭话。


    “那人是谁?”


    其中一个弟子眼睛一转,上前道:“我之前在城门处时,便见到文师兄带着两男一女往他的别院去了,那少年是其中一人,同文师兄……嗯,关系不错。”


    他谨慎道。


    女子,也就是白落葵重复了他最后四个字“关系不错?”


    想到方才师兄露出的笑容,白落葵很轻地笑了一声:“除了苏幼鱼,还有人同师兄关系这般好,给我去查!”


    “是!”她身后几个弟子快速消失。


    司辰欢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


    他买回草药后,便先炮制药材。


    这一步文京墨之前教过他,只是当时两人都不上心,所学甚浅。


    今天司辰欢倒是见识到了文京墨认真起来的样子,跟书院夫子很有一比。


    “我都已经说过了!要收敛灵力,不能全部放出,你刚才是没听吗!”


    在司辰欢因为控制不住灵力,毁了五副药材后,文京墨温和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发出了司辰欢熟悉的咆哮。


    司辰欢听惯了,没有受到影响,动作不紧不慢,调整自己的手法,同时心中明了,难怪文京墨只让自己寻最基础的一阶草药,越是灵力旺盛的草药越难把控,若是其他药方的珍贵草药,怕他也不能这般快上手。


    这人虽然奸商了点,药道一途却是钻研到了极致。


    终于到第十五副时,司辰欢完美剔除了草药中的杂质。


    文京墨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司辰欢也不由松了口气。


    事实上,对于初学药师来说,司辰欢从看书到炼药,不过十余日时间,进步已是神速,只可惜他面对的是药道妖孽,是药宗宗主亲收的小弟子,因此两人都没觉得这个进度有什么不对。


    “行了,剩下的你今天都把它们处理了。”文京墨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灵石收少了。


    待他离开,一直在廊檐下躺着晒太阳的云栖鹤这才进来。


    许是刚起身,他眉眼间还带着点慵懒感,一身白衣也沾着阳光暖融的温度,看得司辰欢羡慕不已。


    云栖鹤看了眼他炮制的药材,点点头表示赞许,又看了还剩下的八十五份药材,“需要我帮忙吗?”


    司辰欢摇头,露出点得意之色:“不用,这还不简单。”


    他手中忽然出现十余根墨绿藤蔓,裹挟着适度灵力,飞速缠绕起剩下的药材。


    这些藤蔓灵活无比,如臂指使,很快一副副药材便炮制完成。


    司辰欢状似云淡风轻道:“还没跟你说,自从我收服了上次那根枯藤,便能一次性放出几十根藤蔓,同我心意相通,方便干活。”


    他眼睛很亮,期待地看向云栖鹤。


    而想象中的夸赞没有等来。


    司辰欢见到身前的少年沉默而专注地看着那些藤蔓,眼神冰冷无比,像是陷入某个久远的回忆中。


    还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司辰欢心中一紧,一连唤了好几声,云栖鹤这才慢慢转头,看向他,冰冷的眼中有了温度:“嗯,我没事。”


    司辰欢心中的疑惑却更甚:“我还没问你,这藤蔓到底什么来历,你怎么……这般在意它?”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司辰欢的错觉,他觉得竹马格外厌恶这枯藤,可分明,又是云栖鹤亲手让他滴血认主的。


    真是矛盾!


    云栖鹤在他问完后,陷入很长的沉默。


    当司辰欢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云栖鹤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是长廊下垂挂的风铃,一吹就会飘散在风中。


    “你可听说过,千丝藤?”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千丝藤?”


    十七岁的云唳一身黑衣,马尾高束,听到房中传来他父亲的疑惑声音后,停住了脚步。


    此处是玄阴门门主的书房,设了重重结界,只有最紧要的事才会在次商议。


    只是这些结界,从来不会避开云唳。


    于是他听见房中另一道陌生的男音响起:“不错,这正是出自鬼蜮的千丝藤。二十多年前,我带着弟子围剿一群在边境作乱的邪魔,机缘巧合下,追捕到了一处万人坑,坑中密密麻麻的尸体间,正是长满了这种血藤。待杀了那些邪魔后,竟发现他们尸体的头颅中,也生长了一截同样的藤蔓!


    此物闻所未闻,过于阴邪,我便求助了药宗宗主,数月后,白宗主传讯给我,道此物名为‘千丝藤’,会像菟丝子一样会寄生在宿主体内,吞噬血肉,其余的倒没有什么异常,并让我不要声张,以免引起仙门恐慌。”


    当时下了小雨,细密的雨珠敲打在琉璃瓦上,又顺着瓦沿流出檐下,浇入一片碧绿的美人蕉中。


    云唳从这陌生男人的话中,敏锐察觉出了异常,尚显稚嫩的长眉渐渐蹙起。


    雨声淅沥间,男人轻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件事后,药宗向齐氏免费资助了三成丹药,我表面上答应,私下去找了散修药师做客卿,研究那血藤。


    直到数年后,客卿们才惊讶发现,这种千丝藤不仅繁殖力惊人,还拥有一定神智!它的母藤能控制子藤去寄生活物,吞噬完血肉后还能假扮宿主,获取新的猎物,源源不断滋养母藤,令人毛骨悚然。”


    “这……”父亲云琅的声音响起,云唳也几乎同时联想到了一件事,目光一寒。


    房中的男人道出了他们的想法:“门主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这假扮作人、吞噬血肉的做法,正是同二十年前将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的邪魔一样!


    我后来也怀疑,当初是真的存在这种邪魔,还是说,其实控制尸体的只是千丝藤而已!当然,后来也多亏云夫人临危受命,研制出化魔丹救了无数性命。”


    那男人夸赞一番,话音一转,“只是这千丝藤是受鬼气和血气滋养,只生长在鬼蜮才对,不知门主是从哪里找到的?”


    云唳没有听到他父亲的回答,因为有同样黑衣、腰间一根白带的弟子出现在他面前。


    是白雪庭。


    对方恭敬却不容拒绝道:“少主,门主吩咐今日有贵客登门,让您先回去。”


    云唳明白,这是父亲不想让他听后面的内容了。


    即便心中疑窦丛生,云唳还是遵从安排,轻轻点头后,转身离去。


    白雪庭许是得了命令,落后半步跟在云唳身后,送他离开。


    云唳也不介意,边走边回顾方才听到的对话,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少主是觉得,药宗有什么不对吗?”


    白雪庭的声音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他嗓音略沉,慢条斯理,有股说不出来的华丽。


    云唳头也未回:“药宗贵为三宗之一,岂是你我可以胡乱编排的?”


    白雪庭笑了一声,轻轻道了声“是”。


    云唳极轻地皱了皱眉,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很肯定,白雪庭在书房结界之外,不会像他一般能听到对话。


    但怎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莫非他也知道了什么?


    云唳将这点突兀记在心底。


    两人脚步未停,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穿过曲折幽深的长廊。


    在转过一处拐角时,斜飞而入的雨丝越过栏杆,飞溅上了云唳持剑的手背,泛起丝丝凉意。


    这点冰冷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去看廊檐下连绵不断的雨。


    云唳一身黑衣,眉眼在扑面而来的水汽中越发显得苍白昳丽。


    看着青灰朦胧的天色,他原本沉重的思绪随之飘散开来,眸底藏着思念。


    不知此时的鸿蒙书院,是否同样雨声潺潺。


    还有那个人,是否也在想他。


    云唳微微叹了口气。


    距离上一次跟司酒见面,已过了三月。


    他今天来找父亲,也是想问他和洛家的婚事,何时才能解除。


    云唳一腔少年心事,想着等婚约一解除,他就要立即赶往昭山,去鸿蒙书院找司酒,告诉他这个消息。


    至于后续会如何,云唳并不奢求,只是现在,他很想他而已。


    分神间,蜿蜒曲折的廊道路过了一处水榭。


    水榭下方的池塘间开满了灿烂红莲,在雨中越发显得鲜艳夺目,轻风吹过,红莲摇曳,亭子四周垂落的轻盈帷幕上下飞舞。


    露出一抹紫衣来。


    “哪是谁?”


    云唳思绪一顿,脚步停住。


    水榭中有一人正背对着他,倚靠着栏杆赏莲,从衣袖中露出的手腕细瘦苍白,他身上的紫衣也空空荡荡,随着弯腰的动作勾勒出单薄的身形,脑后垂下的马尾处系着飘长的白色织金发带。


    紫衣白带,是阴阳齐氏的嫡亲子弟。


    云唳联想到书房中和父亲的谈话对象,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齐氏的小公子。”白雪庭适时开口,还补充了一句,“听说,是前不久才认回来的私生子。”


    云唳听到这说法,余光淡淡瞥了他一眼。


    白雪庭收敛神情,垂袖站在了他身后。


    亭中的人似乎听到他们的动静,转身看来。


    隔着朦胧雨丝,云唳看见了一张瘦弱却透着倔强的脸,像是孤狼一般。


    —


    “所以,三年前在药宗山谷的那群村民,他们也是被千丝藤控制了?”


    司辰欢只听他说了在书房外的谈话,根据时间点,很快联想到他们此前的遭遇,蓦地冒出这个恐怖猜想。


    说这话时,声音都不由发颤。


    正如阴阳齐家的家主所言,千丝藤生于鬼蜮,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药宗?而且还出现在一群专门接来“避难”的村民体内?


    所以……


    司辰欢呼吸急促,放在桌上的手死死攥紧,咬牙切齿道:“堂堂宗门,怎么能、怎么能用活人来做实验?”


    一想到那一晚,明明善良淳朴的村民,全都化作毫无理智的行尸互相啃食,甚至连小八他们也没有逃过……直到现在,这些年幼的孩子还只能以残魂寄存在纸人体内!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


    司辰欢越想,越是觉得心中像是有一把无名火在烧,烧得他眼圈发红,死死咬紧了下唇。


    他终于忍不住道:“药宗如此丧心病狂,仙君当时明明已经查出了真相,为何没有揭发呢?”


    云栖鹤抬起眼,从他尚带恨意的脸上划过。


    然后,视线落在了自己的一双手上。


    他刚才给司辰欢说了前半段对话后,便沉默地坐在旁边,整个人有种平静的割裂感。


    司辰欢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应,看向他时,这才发现云栖鹤的手心已攥出了刺目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手背,点点滴落到地面。


    残留的恨意登时变作惊慌,司辰欢忙过来,迅速将他死死攥紧的掌心掰开,用丝帕按压着伤口。


    “你……”要说的话在看到云栖鹤的表情时,骤然卡在了喉咙间。


    “是啊,为何当时没有揭发呢?”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云栖鹤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静的,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眼神垂落,不知凝视何处,与其说是回答,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为何非要等到我十八岁生辰呢?”


    司辰欢听到他这轻轻一句,瞳孔猛缩,捂着伤口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来了。


    在云唳十八岁生辰前,曾高兴地传讯给他,说他母亲白姝终于被药宗允许暂时离开药池,回玄阴门为他庆贺生辰。


    司辰欢那时真心祝福他,并还在绞尽脑汁想送他什么礼物。


    可是,云栖鹤生辰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呢?


    司辰欢呼吸急促了几分,鼻尖酸涩,水意冲到了眼底。


    修真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一晚发生的事。


    玄阴门门主云琅骤然走火入魔,不仅手刃妻子,虐杀来门内做客的齐氏家主,甚至还放火屠城,滥杀无辜……玄门百家后续派出上百位高手围攻,最终才将其斩落。


    那一晚大火满城,哭声不绝。


    竟然没有人记得,那一晚还是云唳十八岁的生辰!


    越是回想,司辰欢越是难以呼吸,一颗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拧紧,痛得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颗一颗砸在云栖鹤尚带着血痕的手心,砸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


    为何世家大宗直接斩杀云琅而不给他辩白机会,为何煽动起群情激奋、却在论述玄阴门巨变事故意模糊细节。


    这一切带来的是盖世英雄遭千夫所指,第一宗门被瓜分殆尽,其余门派借此快速提升在仙门地位……甚至,司辰欢模糊地回忆起,远在西南偏僻之地、世代镇守鬼蜮的齐家,据传下一代家主继承人本该是齐家小少爷,而不是现在修为平庸的大少爷。


    司辰欢的眼泪如断线珠子,滴答滴答掉落。


    明明是冰凉的水珠,云栖鹤却仿佛烫伤一般,整个人从那股死寂的平静中挣脱开来,像是终于从深井中挣扎着见到了天光。


    他不顾自己还在渗血的手心,拿出新的雪白手帕,一点一点,仔细地去擦拭司辰欢眼角的泪。


    “别哭了”,他压低的声音透出些无奈。


    手帕很快打湿了,云栖鹤只好又换了一条。


    司辰欢本来还只是无声地哭,被他这么一说,眼中聚集的水雾更大,喉间的呜咽索性也不隐藏,扑在云栖鹤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玄阴门、云叔叔还有白前辈,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你!龙傲天就一定要受虐待嘛……”他埋在云栖鹤怀中,最后一句话因为哭腔而显得含混不清,后者没有听清。


    只是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栖鹤一颗心像是泡在水中,酸涩无比,却又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他揽在怀中,像是哄小孩一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待觉得怀中人哭声渐小后,他微微拉开了两人距离,眸底映入司辰欢泪水涟涟的脸。


    云栖鹤微微俯身,水色的薄唇缓缓靠近,终于触碰到了对方哭红的眼角。


    一点一点,将他的泪水轻轻吻去。


    当温热的呼吸喷洒到脸上时,司辰欢的哭声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待感觉到柔软而微凉的唇瓣时,他还泛着泪花的眼睛蓦地瞪大,整个人如同石化,忘记了呼吸,红意从耳尖蔓延到整张脸,烧得绯红一片。


    司辰欢大脑空白,完全忘记了那些血腥黑暗的往事,只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一片云中,温柔柔软的触感将他包围,却又轻飘飘的,充满了不切实际,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然而这触感又是无比真实,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舌尖掠过他皮肤时,瞬间带来的密密麻麻的战栗感。


    唇瓣从他的眼角,一路划过颊边、鼻尖,最后停留在唇边位置。


    司辰欢紧张得厉害,按在云栖鹤膝盖的手不由自主发抖。


    他一直死死闭着眼,因为视觉的消失,听觉也就前所未有的明晰。他听见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他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呼吸”。


    终于,在他因为缺氧而即将晕厥前,耳边响起一道无可奈何的声音。


    司辰欢下意识照做,捂着胸张着嘴大口呼吸起来。


    他睁开眼才发现,云栖鹤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自己,两人之间甚至还隔了一段距离。


    司辰欢看着他,下意识舔了舔唇,不知为何竟有股隐秘的失落感,一时怔然,也就没有移开视线。


    在他这直勾勾的视线中,云栖鹤手中紧捏着三条被泪水浸湿的手帕,忽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嗓音低哑道:“你先休息吧。”


    然后走出了门外。


    司辰欢目送他离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不见,自己在座位上坐了很久,才慢慢摸上了脸。


    回忆后知后觉涌上,尤其是方才被刻意遗忘的细节,他心惊自己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一时间他忍不住趴在桌上,头直埋进去,露出的耳尖透着消散不退的红艳。


    不知过了多久,司辰欢蓦地抬起头来。


    不对啊,是云栖鹤先亲他脸的!


    而且,他刚才走得那么急,不会也是……害羞了吧?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司辰欢对云栖鹤亲自己的事,耿耿于怀。


    一方面觉得好兄弟只是在安慰自己。


    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安慰方式也太不对了!


    他可是从十几岁便惦记着要看春宫图的人,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要是别人敢怎么亲……不对,别说亲了,就连稍微一靠近,他都会忍不住要让对方尝试自己铁拳的滋味。


    可是……对方是云栖鹤。


    一涉及到他,司辰欢所有的判断都要斟酌谨慎。


    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正如一团乱麻中只要找到线头便很容易理清,司辰欢有这个念头后,再回顾和云栖鹤的相处,越发觉得竹马好像对自己、很不一般?


    当夜,司辰欢处理好文京墨交给自己的任务后,难得没有学习丹药,而是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将被子整个盖住自己的头,随后又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炯炯有神,毫无困意。


    司辰欢滚了几圈后,决定不能自己瞎琢磨。


    当局者迷,还要旁观者来给他分析一下。


    于是他想到了楚川。


    话说回来,这几日好像都不见楚晚舟出门,也不知道这小子又怎么了。


    司辰欢起身,连夜敲响了楚川的房门。


    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


    他直接推开了房门。


    房中静悄悄的,没有燃烛,也没有感受到另一人的痕迹。


    司辰欢挥手点亮烛光,果然见房中空荡荡的,丝毫不见楚川人影。


    只有茶桌上一张宣纸被镇纸压着,司辰欢拿起一看,上面是楚川潦草凌乱的字迹,像是匆匆写下的。


    “苏幼鱼多日未归,我担心她安危,先去寻她了。”


    这纸不知何时留下的,司辰欢蹙眉,觉得有些怪异,文京墨没找到人不说,连楚川也给不见了。


    他拿走了宣纸,回到房间。


    却见房门前的长廊上,有一人长身玉立。


    今夜月色皎洁,将小院中的繁花枝叶映得通透纯净,在地面投下错落有致的清影。


    云栖鹤一身白衣,斜倚在阶上的漆柱旁,侧脸笼在灯影余晖中,显得清冷难以接近,像停息在冰崖上的独鹤。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了头。


    头顶洒落的灯光便化在了他瞳眸中,漾出幽深的亮光。


    “你怎么没睡?”司辰欢看到他,明显一愣。


    想不到平时早早休息的人,这个时候竟然出现在自己门口?


    司辰欢忽然想到今天那个莫名的吻,不由舔了舔嘴唇。


    而云栖鹤看着司辰欢从楚川居住的厢房出来,削薄的嘴唇一抿,没有应声。


    待司辰欢走到他面前,两人一上一下,隔着两级台阶相望,他这才开口:“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的药材有没有全都炮制好。”


    司辰欢一愣,直觉他本来不是想说这个的,但又摸不清云栖鹤的想法,只好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纸:“楚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去找苏幼鱼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间离开的?”


    也许是错觉,司辰欢竟然觉得对面的人听到楚川离开后,眉心更舒展了些。


    他见云栖鹤摇头,说“不曾注意。”


    司辰欢叹了口气,“算了没事,我明天再去跟文京墨说说。”


    说完,两人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只有头顶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撒下摇曳的灯影。


    司辰欢微微仰头,看见云栖鹤薄而水色的唇,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云栖鹤却退后了一步:“今夜已晚了,你明天还要学习炼丹,先休息吧。”


    说完,便当先转身,回了自己不远处的房间。


    只留下司辰欢一个人在原地叹气,站了好一会儿,才摸着头走进了房间。


    司辰欢心里藏着事,所以第二日听文京墨讲解的时候,不免分心,当他上手炼丹炸了第十炉后,文京墨心平气和对他道:“行了,今天不用练了。”


    司辰欢正收拾一团狼藉的丹炉,闻言疑惑地看向他。


    文京墨微笑:“不仅今天不用练,明日也不用了,就让那小纸人等死罢了。”


    “前辈!”司辰欢叫了一声。


    文京墨冷笑道,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既然无心学习,又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


    司辰欢挠挠脸,有些羞愧。


    今日云栖鹤没有像往日一般跟来,也不知是不是躲着他。


    于是司辰欢想了想,放下丹炉,凑近了文京墨一点,神秘兮兮道:“前辈,如果有一个人突然亲了你,这代表什么?”


    文京墨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问题,似笑非笑看了过去。


    司辰欢期待地看着他。


    文京墨:“情感问题,这是另外的价钱了。”


    “……”


    司辰欢还没说话,门口突然有人道:“师兄,你们在做什么?”


    药堂的房门大敞,灿烂日光从门外倾泻进来。


    司辰欢拉开了一点距离,侧身看去,见门外站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一袭青绿色齐胸襦裙,裙摆迤逦,外罩一层如雾轻纱,一头黑发梳成精致发髻,露出雪白颈项,明眸皓齿,姝丽无双。


    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司辰欢微微蹙眉,感觉很不善。


    “你先回去吧”,他没有转身,也就没有看到文京墨一刹那冰冷的神情。


    司辰欢没有说话,直接抱着自己还没有收拾干净的小丹炉,侧着身走出房门。


    他怀中的丹炉上还残留着炸丹的焦糊味,同白落葵擦肩而过时,看见那女子退后了好几步,露出明显的厌恶神情。


    同之前在义善堂的悲悯善良截然相反。


    司辰欢心想还是竹马说得对,什么好人,都是装的。


    他没有露出异色,快速离开了药堂。


    司辰欢回到房间,时间还早。


    他想到文京墨说的话,叹了口气,将小丹炉收拾好,设下结界,自己开始尝试将炮制好的不同药液融合汇成丹药。


    然而在文京墨手下无比乖巧的灵药,在他手中却变成了上蹿下跳的捣蛋鬼,从早到晚,房间内时不时冒出炸丹的黑烟。


    要不是他布下了结界,恐怕丹药还没练成,房子就先被他拆了。


    司辰欢打开房门时,已经是月上中天,还未消散的黑烟迫不及待从他房门中涌出,冒着一股焦糊味。


    他头发略显凌乱,散落在鬓角的发丝,还有几缕在炸丹中不幸卷曲,即便用了清尘决,看起来也还是狼狈得紧。


    忽然间,他垂下的视线中多了一双窄瘦的黑靴。


    司辰欢慢慢直起身,便见云栖鹤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静静看着他。


    司辰欢面颊涌上热意,觉得有些丢脸。


    他局促地捋了捋散落的发丝,竭力自然道:“怎么今天没来药堂,去哪了?”


    云栖鹤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司辰欢瞳孔放大,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袖。


    却没有躲开。


    他感觉到对方微凉的指腹擦过他左脸,一触即分。


    “这里脏了。”云栖鹤收回手,看向他的目光淡然自若。


    “哦,原来是脏了”,司辰欢干巴巴应了一声,自己又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脸颊,将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脸擦得红意更甚,像是饱蘸胭脂画出的晕染桃瓣。


    云栖鹤目光一定,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微捻,像是回忆手上残留的触感。


    他道:“今日齐阙找我,说了些药师大赛的事宜,十日后会先进行的大赛的第一轮筛选,考核内容便是当场炼丹,最少炼出三枚上品的一阶丹药才算合格。”


    司辰欢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今日没来药堂的原因。


    原来不是躲着他啊。


    司辰欢只失望了一瞬,很快被云栖鹤话中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


    “竟然只有十日了?难怪文京墨如此着急让我学炼丹。”


    听到时间如此短促,司辰欢不免忧心起来,尤其到现在为止,他已经炸了不下七十炉丹药,到时候还考什么,表演一个原地炸丹嘛!


    云栖鹤见他垂头丧气,目光越过他,看见了他房中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漆黑丹炉,又闻见似有若无的焦味,心下明了。


    他抬脚,越过司辰欢,当先走进了他的房间。


    司辰欢“欸”了一声,快速蹿进房中,森在云栖鹤进来前,用清尘决迅速将满地的狼藉收拾干净,尤其对着丹炉多用了几次,然后才转身,尴尬一笑:“怎么突然进来了?”


    云栖鹤拿出两个蒲团,自己盘腿坐下,又拍了拍身前的,示意司辰欢过来:“我教你炼丹。”


    “你?”司辰欢将信将疑。


    不是他怀疑云栖鹤的能力,只是对方现在没有灵力,怎么教他?


    很快,司辰欢就知道了。


    “放松,灵力流经这些经脉,去感受药液中相斥的灵力,不要着急,慢慢将它们融合在一起。”


    云栖鹤的嗓音如山间清泉,听之悦耳。


    但司辰欢的感受更多落在他游离在自己几个主要经脉间的手。


    云栖鹤现在在他眼中还是经脉尽废的形象,不能直接用灵力入体来引导他运转的经脉图,于是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隔着司辰欢一身单衣慢慢寻找他经脉的位置。


    “专心。”


    察觉到手下的身体紧绷,云栖鹤拍了拍他肩背,还将小八也放了出来。


    许久未曾出来的小八已经黑了半边身子,整个人蔫哒哒的,趴在云栖鹤的肩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司辰欢,一只小手却举起来给他加油。


    一看见小八,司辰欢什么心思都没了,果然很快按着云栖鹤给的经脉图运转灵力,感受到了药液中蕴含的三团相斥的灵力。


    属于他的灵力激出,与此同时,丹田中的元婴小人也同他做出同样盘腿打坐的姿势,一截碧绿藤蔓从元婴小人手中凭空生出。


    半空中,一团绿色灵力霸道地包围了药液,如同蛇尾卷缠猎物一般,将药液中互不相融的三团灵力缓慢又不容拒绝地慢慢融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丹盖自动飞出,丹炉终于不是冒出黑烟,而是飘出一股淡淡药香,一枚淡绿色的回春丹静静躺在炉底。


    司辰欢睁开了眼。


    窗外已是晨光熹微,不知不觉,竟过了一夜。


    而对面的云栖鹤正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司辰欢一抬手,回春丹落入他掌心中,他激动地给云栖鹤看,眼神格外明亮:“我成功了!”


    虽然比起考核要求的三枚上品一阶丹药相差甚远,但司辰欢向来乐观心大,觉得万事开头难,他第一天便能炼出一枚下品丹药,十天的时间,足够他攻克难关的!


    云栖鹤如愿地夸奖他:“不错。”


    连小八也勉强打起精神,顺着云栖鹤肩头的滑下,慢慢爬到司辰欢的膝盖上,两只小短手抱了抱他,然后竖起大拇指来。


    司辰欢小心翼翼将他捧起,跟他碰了碰脸。


    云栖鹤道:“它累了,让它好好休息吧。”


    司辰欢见小八确实精神不济,半边泛黑的身子绵软无比,


    于是恋恋不舍地放开它,让云栖鹤将小八收回休息。


    “好了,时间不早,你也休息一会儿。”


    司辰欢听到云栖鹤的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酸软,几近干涸的丹田处隐隐作痛。


    这是灵力使用过度的表现。


    虽然他炼制的只是一阶丹药,但司辰欢控制不当,白白浪费了很多灵力,可以说今晚的成功完全是用他元婴期的蓬勃灵力堆起来的,换作一般人,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能炼出丹药。


    当然,云栖鹤指点他运转的经脉图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这是前者从母亲白姝留下的残卷中发现的炼丹秘诀,若是换作自己摸索,怕要走好几年的弯路。


    云栖鹤见他面色疲惫,便起身想要离开。


    却忽然觉得衣袖一紧,一只手拉住了他。


    云栖鹤低头看去,撞入一双疲惫却极亮的眼中。


    “你昨天,为什么亲我?”


    他听见司辰欢问。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房中忽然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窗外天色溟濛,房间的烛火经过一晚,堆积了层层泪花,跃动的细小火焰摇摇欲坠,将明将熄。


    在这晦暗不清的光线中,云栖鹤垂下的眼笼在长睫的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


    他没有挣开司辰欢的手,也没有顺势坐下,而是任由对方扯着他的衣袖,侧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你觉得呢?”


    司辰欢设想过很多他的反应。


    害羞、惊慌、亦或假装没听见等等,但反问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此一时有些语塞。


    好一会儿,司辰欢才干巴巴道:“呵呵,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我吧?”


    他说这话时,心跳得厉害,暗自庆幸云栖鹤没了灵力,五感不比修士,所以不能在这晦暗光线中看见发烫羞窘的脸。


    殊不知,自己的神情纤毫毕现地映入对方眼中。


    云栖鹤目光幽深潋滟,像是两汪月下深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司辰欢越发不自在时,这才终于开口:“亲你便是喜欢,那我们初见时,你便亲了我,岂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司辰欢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个时候翻旧账,一时瞪大了眼,揪着他的衣袖一个用力,把云栖鹤整个人都给拽得重新跌坐回蒲团,然后司辰欢双手撑在对方两侧,整个人迫近了上去。


    他半压着人,垂落的红色衣角混着白衣,有股说不出的旖旎,只是此刻的司辰欢犹自愤愤不平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我那时、那时才八岁,而且还喝了酒,什么都不懂!”


    “是吗?那之后呢,你知道你醉酒后亲了我多少次吗?”云栖鹤半仰着头,露出的苍白脖颈青筋分明,明明是处于下方的位置,语调却仍是慢条斯理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司辰欢,像是耐心极好的猎人。


    司辰欢一时语塞。


    他跟云栖鹤相伴数十载,期间偷偷喝酒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而深谙自己酒品的司辰欢,根本不敢确定自己喝醉后是不是狂亲人。


    他只能含混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喝醉了人事不知,就算亲你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而你、你昨天又没喝醉。”司辰欢挤出一句。


    “所以,我清醒时亲你便是喜欢,而你酒醉亲我,却不是因为喜欢了。”


    司辰欢听他这么一说,莫名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好像很渣一样。


    云栖鹤看他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撑在地上一个用力,同他拉近了距离。


    而司辰欢下意识起身,跌坐回自己蒲团。


    两人又变成相对而坐的姿势。


    云栖鹤低头拍了拍沾到灰的衣袖,没有看司辰欢,问道:“你觉得什么是喜欢呢?”


    司辰欢想也不想道:“当然是一靠近他就会心跳加速,心中欢喜,想和他长相厮守!”


    他看过不少风月话本,个个都将男女主相处时的悸动描绘生动,因此根本难不倒他。


    “心中欢喜”,云栖鹤咀嚼了这几个字,一时笑了,眼中情绪莫名。


    司辰欢偏头,竟觉得那笑容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是他说错了吗?


    司辰欢疑惑道:“若喜欢一个人不是满心欢喜,那为何还要喜欢他,岂不是自找苦吃?”


    云栖鹤闻言,抬头看向他。


    房中跃动了一夜的烛火恰好熄灭,彻底陷入昏暗中,只有些许熹微天光越过窗棂映照进来。


    窗外极静,只能听到风摇晃枝叶的声音。


    好一会儿,司辰欢才听到云栖鹤带着沙哑的声音,含了一点轻笑:“谁知道呢?也许有人甘之如饴吧。”


    他的目光在晦暗光线中像是凝在司辰欢身上,可当后者看过去时,却只是见他微微侧过了身,侧脸线条如同剪影。


    司辰欢不知怎么,胸口忽然有些发闷,有些难受。


    云栖鹤见他懵懂茫然的神色,心下一软,心想:我逼他做什么呢?


    他起身,衣角顺势垂落,勾勒出高挑身形:“好了不想了。”


    他像往常一般摸了摸司辰欢的发顶,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先休息吧,给小八解毒后再说。”


    随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司辰欢坐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凌晨的风卷进未关的房门,吹得门扉微微晃动。


    司辰欢抬手,去碰他方才摸过的发顶。


    “云唳是什么意思呢?”


    ……


    药堂内。


    通透日光将房间映得明亮,越过木窗投射进来的光束中,几缕白色烟雾袅袅升起,淡淡药香弥漫开来。


    “两枚下品丹药,不错。”文京墨手中捻起两枚淡绿色丹药,连日来阴沉的脸色终于放晴,难得夸了一句。


    司辰欢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便来到药堂练习一了上午,成丹率终于翻倍,从一枚变成了两枚。


    他手上还沾着清理丹炉时的黑灰,面色难掩疲惫,但此刻不由缓缓松了口气,眼睛极亮,透着点风发意气来。


    “那当然,不过是三枚上品丹药,很快就能成功了!”


    “可别得意太早”,文京墨压了压他翘起的尾巴,又状似无意问,“我看你今天炼丹的手法有变,是得哪位高人指点了?”


    司辰欢眉毛一扬:“都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还是前辈您慧眼识珠,老早就看出我天赋异禀了。”


    他下意识隐瞒了云栖鹤的名字。


    “是吗?”文京墨笑得意味不明,“那小天才,今天就把剩下的药材,全都练成丹药吧。”


    司辰欢的得意僵在脸上,哀嚎一声。


    文京墨关上门,独留司辰欢一个人在药堂。


    他走出院门时,看见一人站在门外遥望,白衣在日光下泛着一层光晕。


    不知看了多久。


    “怎么不进去?”文京墨问他。


    云栖鹤没有回答,眼神仍是看向药堂紧闭的房门。


    他站的位置巧,只能从他的方向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不能。


    因此司辰欢并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注视着他,还以为因为昨晚的事,所以云栖鹤今天才没有过来。


    文京墨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只道:“司酒今天炼丹的手法,倒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云栖鹤终于转了过来,眼神冷峻无比:“你想说什么?”


    他在面对司辰欢以外的人时,身上那股疏离和冷漠便凸显出来,尤其是这样面无表情注视时,让人感到无端的心惊肉跳。


    明明只是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凡人而已。


    文京墨快速一蹙眉,而后笑意却更深了。


    有意思。


    他拿起自己腰间一枚繁复令牌,道:“二十多年前能附身的邪魔闹得仙门大乱,幸亏药宗出了一个天才弟子,以化魔丹解了这一劫难,我对这位师姐格外敬仰,因此翻阅了不少有关她的记载。可惜,虽然她也是药宗弟子,可留下来的资料寥寥无几,只有一些零星卷轴,保留了师姐的批注心得。今日司酒的灵力运转经脉,恰好也在卷轴记载中。”


    他目光不偏不倚,同云栖鹤直直对上。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中弥漫。


    云栖鹤率先移开了目光:“不过是巧合罢了。”


    文京墨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虽然不过是残卷,但也不保证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觉得司酒的炼丹方式、似曾相识。”


    云栖鹤垂眸,似在沉思。


    文京墨也不在意的反应,说完便想离开,擦肩而过时,他似乎想到什么,微微侧身对云栖鹤道:“对了,药宗最近在大量收集噬阴草,你如果有材料的话,可以卖给药宗哦。”


    云栖鹤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蹙起了眉心。


    噬阴草,化魔丹的主要材料。


    文京墨到底什么意思?


    司辰欢并不知道他们两人的暗流涌动,他虽然对云栖鹤的缺席有些失望,但很快又专心投入到炼丹中。


    正如文京墨所言,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了。


    为了确保小八的魂魄,他需要抓紧时间才行。


    一天的时间匆匆而逝。


    翌日,司辰欢早早便出了门,往药街而去。


    他之前购买的草药已经用完,这次准备再买个几百份来做训练。


    幸亏回春丹需要的三味药材都价格低廉,要不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司辰欢不由感叹,药修真是好烧钱啊!


    来到药街,他重新戴上了面具。


    因为有上次采购的经验,他直奔几个地摊而去。


    但不巧的是,原先售卖药材的摊主,接连表示已经卖光了。


    司辰欢蹙起了眉,怎么会这么巧?


    回春丹需要的何首乌、银月草和五叶花,这三味都是最常见的药材,尤其还只是一阶药材,连普通人都可以种植售卖。


    往常是满大街随处可见的。


    怎么偏偏都卖光了?


    尤其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摊,都准备要付钱了,却偏偏横插进来一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加了双倍价钱,说要高价回收这三味药。


    司辰欢气笑了,果然他没猜错。


    有人在故意针对他。


    那黑衣人虽然戴着兜帽看不清脸,但小摊贩显然认识他,他抱歉地看了一眼司辰欢,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卖给了黑衣人。


    丝毫不在乎司辰欢会不会出更高的价格。


    所以这摊贩不仅认识这黑衣人,而且还惧怕他背后的势力?


    司辰欢没有同他纠缠,只是默默收起自己掏出的灵石,随后离开药街来到了城西。


    城西热闹富庶得多,长街小巷纵横,药铺药堂何止上百。


    但却没一个卖给司辰欢。


    即便他都看见药柜上陈列的药材了,掌柜的也能睁眼说瞎话道“卖光了”。


    司辰欢心中有了数。


    试问除了药宗,还有哪个势力,能让丹枫城所有药贩们忌惮呢?


    他含着怒气,回了小院。


    暗中的探子见状,飞快递了消息出去。


    白落葵正在义善堂的大树下号脉,那些低贱的村民让她心里作呕,面上却仍然能对每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露出悲悯笑容。


    然后她便享受地看着对方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表情,或是对她磕头拜谢,或是说为她立长生祠。


    世人愚昧,只用一点点的粮食和草药,便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走到她身边的弟子传音:“小姐,已经按你的吩咐,那叫司酒的小子没能买到任何药材。”


    白落葵动作不停,正给一位白发老妇人开了草药,笑容温柔。


    暗中的传音却是和面上表情截然相反,充满了怨毒:“不过是鸿蒙书院的弟子,竟也配得到师兄的指点?除了草药外,几日后的丹药考核,你们看着办。”


    弟子领命下去。


    另一边的司辰欢并不知道自己的考核也被人盯上了,他冲到药堂去寻文京墨,将药材一事说了,最后怀疑地看着他:“我思来想去,我同药宗其他弟子都无冤无仇,不会是你招惹的仇家,给我使绊子来了?”


    文京墨听他说完,面色渐渐沉了下去,应该是知道了是谁从中作梗,没有否认。


    他对司辰欢道:“此事我会解决,你先和侍从去我的药库中挑选草药来练手。”


    身为药宗弟子,又是个敛财高手,文京墨药库的丰富程度,令司辰欢暗自咋舌,心想日后就算找不到他的小金库,将这药库的诸多灵草拿出去一卖,也能瞬间暴富。


    不过可惜的是,文京墨收集的高阶灵草满库都是,但一阶草药,尤其是回春丹的材料,满打满算不过几株,司辰欢都觉得是他买其他灵草时人家顺手送的。


    总之,很难开炉炼丹。


    他拿着那几株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药材,闷闷不乐回了小院,一进院门,就恰好撞上了云栖鹤。


    他仍是一身白衣,在院中大树下放了藤椅,闭眼躺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司辰欢本以为自己再见到他,多少会感到别扭和不自在。


    毕竟那个没头没尾的吻,还没有说清楚。


    但他这幅悠哉悠哉的模样,跟灰头土脸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司辰欢一时悲愤,直接跑过去扑在他身上。


    腰间垂落的小金酒壶叮当作响。


    “怎么了?”云栖鹤睁开了眼,看着他埋在自己胸前的头,顺手摸了摸他发顶。


    司辰欢冷哼一声,然后才翻身,滚到了他空出的藤椅一侧,一手搭在后脑勺,另一只手拿出那几株可怜巴巴的药材给他看。


    将方才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然后司辰欢仰天长叹,“文京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就像之前说好的找人,结果楚川和苏幼鱼还是没有动静,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云栖鹤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眼中多了点笑意。


    “我知道哪里有回春丹的草药。”


    “真的?”司辰欢闻言,眼睛一亮,可又怀疑地看着他。


    这人不是整天躺着晒太阳,从哪里知道的?


    “走吧”。


    两人起身,一同出了院门。


    他们之间的相处和往常无意,彼此心照不宣地将那一夜的事情盖过。


    只是司辰欢落后他半步时,看着他苍白侧脸,心中忽然想到:他跟我在一起时,莫非心中不欢喜吗?


    “到了”,云栖鹤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们停在了一处巷口,身前摆了一个不大的果脯摊,摊主人他们也熟悉,正是之前为他们指路的老奶奶。


    司辰欢讶异地看着云栖鹤。


    用眼神示意他,这不是卖果子的吗?


    然而云栖鹤对他一点头,随后温声道:“老人家,我们想买些草药,您可以帮帮我们吗?”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向两位年轻后生,笑呵呵地应下了。


    她先拜托旁边的摊贩帮她照看摊子,然后对他们道:“你们跟我来。”


    老人家腿脚慢,司辰欢虽然将信将疑,还是上前几步,搀扶着人。


    他向来嘴甜,在长辈面前又拿出平时那副拖长绵软的尾音,哄得老妇人合不拢嘴,几乎把他当作了半个外孙。


    云栖鹤静静跟在一旁,看着他纯粹明媚的笑容,心中溢出怜惜和欢喜,但又旁生着嫉妒、哀怨、恐惧、无奈等种种复杂情绪。


    嫉妒别人也可以看到他这生动模样,哀怨他并非只对自己露出笑容,恐惧这样的笑容会消失,又无奈,他什么都不懂而已。


    倘若喜欢一个人,当真是满心欢喜就好了。


    可惜,他对他不仅仅只是喜欢。


    云栖鹤垂眸,敛去眼中的自嘲。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他们穿过几条街道,便拐入了一个偏僻小巷。


    越走,两侧人声越少,眼前这条小巷更是寂静无人,只有墙角爬满了幽绿色青苔,一两只燕子斜飞着掠过屋檐。


    到了巷口,老妇人便不往前走了,只道:“沿着乌衣巷往前走,走到巷尾那家最大的房屋便是。”


    司辰欢听着这名字熟悉:“乌衣巷?不是齐阙住的那家鬼宅的巷子?”


    老妇人下意识看了云栖鹤一眼。


    “嗯,辛苦您了”,云栖鹤递给他一个荷包,然后便拉着司辰欢的手往前走去。


    走了好几步,司辰欢才反应过来:“你故意让老婆婆带我们来的,为什么?”


    云栖鹤余光往后瞥了一眼,目光冷了些:“为了你身后跟着的那些人。”


    “我身后跟了人?”司辰欢一惊,忙凝神感知,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不由沉眉,他已是元婴修为,感知能力远超过金丹,可竟然没发现有人跟踪他?


    “已经走了”,云栖鹤安抚道,“他们有特殊秘法,察觉不出很正常。”


    司辰欢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便往前走去。


    也没问云栖鹤是怎么知道的。


    主角嘛,肯定会有天道眷顾,没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竹马已经获得自己的机缘了。


    这样一想,倒让误打误撞占了他两次宝贝的司辰欢好受一点。


    “你怎么不走了?”司辰欢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云栖鹤还在原地没有跟上。


    他不由回头看他,表情疑惑。


    云栖鹤的目光凝在他脸上,一会儿后,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上前,走到了司辰欢身边,两人并肩而行。


    巷子僻静,越过紧锁一扇扇大门的间隙,能看到巷中的座座房屋失于修缮,院中已生了萋萋荒草,院墙外也墙皮剥落,一片衰败之景。


    这里确实已没了人家,也不知齐阙是如何敢住在这里的?


    不过想到那一晚齐阙分尸的举动,司辰欢打了个寒战,觉得要是女鬼碰到这位壮士,谁死还不一定。


    “司酒。”


    司辰欢正胡思乱想,就听到云栖鹤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平静道,“如果我能恢复修为,你说,我应该去做什么呢?”


    司辰欢心中一动,莫不是竹马这次获得机缘竟然能直接修复经脉?


    他心中欢喜,然而,一想到云栖鹤的处境,又不觉担忧起来。


    如今仙门能容忍云栖鹤待在鸿蒙书院,正是因为他是个“废人”,如果这个废人恢复了修为,甚至还是个天纵之才,第一反应肯定是……毁了他。


    尤其是本就有嫌疑的药宗。


    “如果能恢复修为,万万不可和旁人说”,司辰欢忙叮嘱,然后想了想看过的世界话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会去复仇吗?”


    平心而论,司辰欢并不希望他陷在仇恨中,但是易地而处,如果背负着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司辰欢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尤其是明明知道仇人的情况下。


    “复仇……”云栖鹤咀嚼着这两个字,落在虚空中的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又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云唳,仙门好心留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


    “你杀我夫君,我咒你永失所爱,永远活在悔恨中!”


    ……


    那些扭曲的的血影如附骨之蛆,伸出枯爪要将他拉入地狱,曾经的他嗤之以鼻,直到一人替他挡下穿心一剑……


    “云唳,云唳,你怎么了?”


    司辰欢见他面色发白,连叫了两声,才见他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如果”,云栖鹤慢慢注视着他,目光却又似乎放得遥远,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什么人,“如果我的复仇,会将身边人置于危险境地呢?”


    他越说越快,似乎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来回辗转百遍:“若我孤身一人倒无所谓,可鸿蒙书院,楚院长花夫人,甚至、甚至是你……若因为我的牵连而、仙逝呢?”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司辰欢愣住了,他也不由自主想起了世界话本。


    想到了他替主角挡的那致命一剑,透胸而出,痛得无以复加。


    还有,云唳那声悲痛到绝望的恸哭。


    他清楚知道云栖鹤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未来确确实实会发生的厄运。


    但,司辰欢缓缓吐了一口气,手搭上云栖鹤瘦削肩膀:“不是你的错云唳,你不必将还未发生的代价都揽到自己头上。一来,该死的是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们才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二来,鸿蒙书院背靠药宗和器宗,就算其他宗门不满,也不会对师父师娘造成真正的伤害。三来……”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唇角扬起一抹笑,“你的确不是孤身一人,可别忘了,八岁那一晚云琅仙君在书院把你交给了我,那条夜路是我们一起走过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倘若、倘若真的有你说得那一天,也不用担心,我会努力强大起来的!我如今已是元婴修为,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司辰欢有信心在两年内达到化神,届时,只要带着竹马避开那命运的一剑,一切都会被改写!


    他相信他能做到。


    他必须要做到。


    云栖鹤看着他自信飞扬的神情,心脏某处变得无比柔软,又像是敲响了擂鼓,“咚咚咚”震得他胸腔都似乎发颤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动,可惜还没有伸出,便听旁边有一人道:“你们究竟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这突兀的一声,将司辰欢都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转过身,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巷尾,而旁边一座爬满蔓蔓绿藤的宅院前,一人打开了红漆斑驳的大门,冷眼注视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


    ……


    乌府虽然已经破败,但从高阔门楣,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中,依稀窥见主人家生前的富庶。


    司辰欢和云栖鹤,跟在一身麻衣的齐阙身后,绕过前厅,来到了后院的主间卧室。


    司辰欢和齐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他暗自打量这位能年纪轻轻便能炼出丹纹的药修,发现他个头比自己还要低,裹在麻衣下的身形瘦小,眉眼间也透着几分苍白病弱,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在半夜三更跑去挖尸体的头颅。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走在身前的齐阙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看得司辰欢脊背一寒。


    如同被某种野兽盯上一般。


    “没事,走吧”,云栖鹤不宜察觉挡在了他身前。


    前方的齐阙见状,一哂,转过身去。


    司辰欢缓缓松出一口气,觉得齐阙此人有些邪性。


    他的冷漠不似云栖鹤的清冷孤高之感,而是有种像看死人一般的漠视。


    还有他眉眼中那股如野草般的倔强,司辰欢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陆蓬。


    那是从生死中挣扎着活下来的人,才有的韧性。


    总之,司辰欢并不想与他深交。


    却没想到,待齐阙将乌家存放在仓库、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回春丹药材交给司辰欢后,云栖鹤对他道:“你以后晚上,便来和齐阙学习炼丹吧。”


    齐阙对此没有反应,显然云栖鹤已经提前和他打了招呼。


    倒是司辰欢不可置信“啊”了一声。


    “我和他学习?”司辰欢面露难色。


    倒不是质疑齐阙的炼丹术,毕竟人家可是天才,只是,司辰欢对他有些莫名的发怵,而且,老婆婆不是说过乌家闹鬼吗?还要晚上来学……


    他知道因为他白天要同文京墨学习,只有晚上有时间,可是司辰欢还是有些心里发毛。


    “我和你来”,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云栖鹤开口。


    齐阙嗤笑一声,对着司辰欢阴邪一笑:“能得到药宗亲传弟子和我的指点,可是多少散修都求不来的福气,你还推三阻四吗?”


    司辰欢下意识摇头,想到魂魄垂危的小八,只好闷闷点了点头。


    云栖鹤警告地瞥了一眼齐阙。


    齐阙暗自翻了个白眼:“行了,既然如此,徒弟你先出去炮制草药,我同云唳有些话说。”


    司辰欢被他这个称呼叫得起了鸡皮疙瘩,忙不迭跑出了厅堂。


    “你吓他做什么?”待人消失后,云栖鹤才沉声开口。


    “这就是你不愿报仇的原因?”


    若是司辰欢在这,绝对会为齐阙此时发红的双眼而心惊。


    因为那眼中,含着太过强烈的仇恨和血腥。


    “门派倾覆之仇,家破人亡之痛,竟然都不敌一个小小弟子?哈哈哈,我倒是没听说过,玄阴门少主,竟然是如此为情所困之人!”


    齐阙嗓音尖利,含着咄咄逼人的癫狂。


    云栖鹤虽然表情不显,眼神却沉了下去:“你越界了。”


    随着他的声音,齐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给压制得跌坐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然而齐阙并没有恼怒,反而溢出更疯狂的炽热:“你明明知道一切,你明明有这个实力,难道甘心一直当缩头乌龟,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竟忽然沉寂下来,化作突兀的一声轻笑,“你以为,你不报仇,那些人就能放过你、放过司酒吗?”


    云栖鹤起身,冷面道:“此时不用你管,你这几日先将他教会即可。药师大会的考核秘境,有些东西,他必须要去。”


    另一边,司辰欢跑出厅堂,随意找了一个小院便开始准备炮制药材。


    只是他刚拿出一味何首乌,眼角余光便瞥见墙角处有一抹红衣闪过。


    待他转身去看时,却又空空如也。


    但司辰欢放开神识,很快确定了有一人的踪迹。


    是谁?这院中不应该只有齐阙才对吗?


    他想了想,先将药材收进储物戒,便沿着碎石子路,循着踪迹找了过去。


    虽然他不喜齐阙,但毕竟对方现在对方当了他半个便宜师父,在通过考核前,还是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因此,这偷溜进来的人,他还是要查个清楚。


    越走,两侧的杂草越是茂密,最后几乎盖住了小路。


    司辰欢没想到那人跑得如此快,待他回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身前竟是一方药田。


    药田的面积不大,但同篱笆外的杂草丛生相比,药田里种植的植物排列有序,土壤松散肥沃,一看便是有人精心打理。


    这些植物也生长的旺盛,呈现出难得的墨黑色,根茎缠绕如藤蔓,只有顶端开出两瓣半圆形的叶子,形状肖似昆虫翅膀,但有淡淡磷光逸散。


    是灵植。


    只是这种灵植,他倒是从未见过。


    司辰欢打量时,倏然发现这些密密麻麻半人高的灵植中,再次闪现一抹红衣。


    这次司辰欢不再犹豫,森纵身飞入灵植中,眼疾手快将人提起。


    然后对上了一张惊恐到扭曲的脸。


    “啊啊啊——”


    第60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还在厅堂中的云栖鹤,耳尖一动,脸色猛然一变,身形如电快速飞掠而去。


    齐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慌乱的表情。


    烛光下,他将茶杯放回桌面,缓缓笑了。


    待云栖鹤赶到时,看见的便是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司辰欢手中按着一个同样身穿红衣的女人,她长发凌乱,遮挡住了脸,口中歇斯底里的尖叫,挥舞着双手想要去打人。


    云栖鹤看到这,神情蓦地冷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司辰欢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便看见云栖鹤大步走来,忙道,“你先等等,这女人有点不对劲,别伤到了。”


    司辰欢万万没想到,深更半夜,竟然会有一个红衣女人出现在破落的乌府后院。


    而且,这人明显精神不正常。


    难不成是齐阙搞的鬼?


    司辰欢又暗自摇头,觉得齐阙此人虽然古怪了点,但应该不至于卑鄙至此,要不然云栖鹤应该也不会和他合作。


    他正想让云栖鹤去叫齐阙过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便见石子小路上,一身朴素麻衣的少年缓缓走来,面容在高挂树下的青灯中若隐若现。


    司辰欢按住的女人,自他出现后,原本刺耳的尖叫声竟慢慢小了下去,胡乱挥舞的手臂也指向齐阙的方向。


    “放开她”,缓步走来的齐阙冷声道。


    司辰欢下意识放开了手。


    便见红衣划过空中,女人飞快地朝齐阙跑去,藏到了他身后,只悄悄露出一颗头,小心翼翼打量着司辰欢和云栖鹤。


    她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见她离开,云栖鹤神情稍缓,迅速走到司辰欢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没受伤吧?”


    司辰欢摇了摇头,“我没事。”


    齐阙发出一声短促笑音:“我说云兄,他一个元婴修士,碰上一个普通女子,就算受伤也只会是后者吧,关心则乱呐。”


    云栖鹤没有回他,只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齐阙并不在意他的冷眼,只转身,弯腰轻轻将女人凌乱的长发往后拨去,露出一张尚算秀丽的面容,柔声安抚她的情绪。


    说来也怪,这位能半夜三更戮尸的狠人,在面对这疯女人却是温柔耐心极了。


    “看到了什么,把你吓着了?”他轻轻问。


    女人显然也很依赖他,一手抱着他的手臂,不带任何狎旎,而是如受惊孩童像大人告状一般,表情怯怯的,抬手指了指药田旁边的一间类似柴房的木屋。


    “哦,看到那颗人头了吗?怪我,没放好,吓到你了。”


    齐阙的声音仍然是温柔的,但这其中蕴含的内容,听得司辰欢起了鸡皮疙瘩。


    人头,指的不会就是那晚齐阙上山分尸的那颗?还是他新带回来的……


    没想到齐阙完全不避讳他们,这般轻易就在面前说出了这般机要的秘密。


    司辰欢暗暗打量身边云栖鹤的表情,见他完全不惊讶,看来这两人的关系,竟还超出了他的想象,不是一般的合作关系。


    他心中生出些异样,一方面觉得如竹马这般冷漠的人,终于也会主动交朋友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颇有一种孩子长大开始瞒着自己的吃味。


    司辰欢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看向齐阙,试探性问:“这位是……”


    齐阙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乌府乌小姐,乌君兰。”


    司辰欢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再一想,惊讶道:“乌府的小姐,不是据说上吊自尽了吗?”


    而且还是被丈夫逼迫的。


    齐阙道:“乌小姐确实是死过一次了,不过不是上吊自尽,而是遭人活埋,又被我从乱葬岗捡回来了。”


    说到这,他身后的乌君兰身体颤抖起来,将脸都埋进了齐阙的手臂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司辰欢见状,也不好问下去了。


    只是他隐约察觉到似乎窥探到了什么秘密。


    比如据说自尽的乌小姐为何是被活埋,而齐阙为何又去乱葬岗挖人等等。


    云栖鹤暗中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随后,他的眼睛越过几人,看向了那片笼罩在黑暗中的静默药田,侧脸表情似乎凝住,像是看见了什么久违又出乎意料的故人。


    他轻轻道:“噬魂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齐阙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夜风中,噬魂草漆黑如藤蔓的根茎缓缓摇曳,顶端两片叶子飘飘出淡淡磷光。


    他勾唇一笑,目光中却是一片冰冷:“你竟没听说,乌老爷之前被药宗特意邀请入宗门,正是因为,他格外擅长种植噬魂草啊。”


    ……


    从乌府回来后,云栖鹤便一言不发。


    司辰欢唤他好几次,他才应上一声,像是沉浸在某种极深的思考中。


    司辰欢不知道他和齐阙到底谈了什么,本想旁敲侧击,但云栖鹤并没有给他机会。


    加上他如今白天要同文京墨学习,晚上便去乌府寻齐阙,时间太过紧张,一时将便此事搁置了下来。


    在药道一途,齐阙和文京墨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文京墨出身药宗,炼丹方法更偏正统的稳扎稳打,这种方式虽然对药修的长远发展来看更有利,但对司辰欢这种临时抱佛脚的选手来说,到底缺了些剑走偏锋。


    而齐阙则不然,炼丹讲究出其不意,甚至第一晚的学习,不是教司辰欢炼丹,而是给他丢了几本基础的阵法符文,让他练习临摹,后面竟要求他在炼丹时,先布置阵法再开火炼丹。


    司辰欢前几晚来乌府,还是在云栖鹤的陪伴下。


    来得多了,他便也了解到乌府“闹鬼”的传闻中,主人公正是乌君兰。


    这女人经历了父亲去世、丈夫背叛,以及齐阙口中的“活埋”,已然精神失常,除了齐阙外,看到任何外人便会如野兽一般充满攻击性。


    她每晚都会穿着红衣,披头散发,爬上乌府高墙,哼唱着估计是父亲小时候给她唱过的童谣。


    莫说行人,就连知晓内情的司辰欢,也时不时被突然冒出墙头的女人吓一跳。


    司辰欢也问齐阙,为什么故意要让乌君兰出去吓人,传播“闹鬼”的谣言。


    齐阙的回答是“闹鬼的房子租金更便宜”。


    虽然司辰欢总怀疑他别有目的,但考核大会在即,他无暇多想,尤其是最后几日,他完全沉浸在炼丹的地狱折磨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考核前一天,司辰欢终于能稳定炼出三枚一阶上品的回春丹。


    司辰欢看着自己小丹炉中三枚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回春丹,几乎要落下泪来。


    “嗯?不错”,向来对他冷眼的齐阙也不由侧目了。


    因为某些原因,他对司辰欢向来是怀有偏见的,甚至恨不得此人消失,如此,云唳才能安心同他一起复仇。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子除了修炼天赋惊人外,其心性、悟性也令人嫉妒,假以时日,在丹药之道上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文京墨。


    可惜了……


    齐阙掩去眼底的遗憾,对司辰欢道:“今日修炼便到此,明日便是大会的第一轮考核,希望到时也能炼出三枚一阶丹药,可别炸丹了。”


    司辰欢心中暗骂这人“乌鸦嘴”,口中却道:“好的,前辈,明日见。”


    他今晚难得早早休息,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早,他和云栖鹤便收拾妥当,一同前往城南的考核广场。


    他们到的时候,广场四周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全城的人都出动了,摩肩接踵,万人空巷,酒楼靠近广场一侧的临窗位置都卖出了天价。


    司辰欢仗着自己修为高,以灵力在身侧圈出容纳两人的结界,一路护着云栖鹤,进入了选手等待的区域。


    参加药师大会的人格外多,粗略一瞥,光是现在到达的人数,便已有四五百人之巨,除了散修外,还有不少身穿其他门派服饰的弟子。


    巍巍药宗,无疑是天下药修的梦想宗门,虽然药宗每五年也会举办招生大会,但条件极为苛刻,光是修为、骨龄,都将大部分人拒之门外。


    药师大会,便成为他们进入宗门的第二个途径,不说头名的奖励还有魂果这种珍惜之物,只要他们侥幸进入前十,便能有望进入宗门。


    当然,即使没有进前十,但在大会中展露出一定实力的药师,仍然能一跃而上,成为各大中小门派的座上宾。


    这也是除了药修之外,其余门派无比关注药师大会的原因之一。


    当阳光爬到树梢时,参赛选手已来得差不多了,司辰欢环顾四周,看见了排列在广场上一排又一排的整齐丹炉,在日光下折射出点点白光。


    他周围的参赛选手们神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是炼丹口诀。


    ……


    这接近书院考试的气氛,搞得司辰欢也不由紧张起来。


    身侧的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司辰欢回头看他。


    今日的云栖鹤一身雪衣,外罩青衫,多了几分随性的气质,他腰间垂挂一枚刻着圆形“鸿”字的令牌。


    这是楚川的牌子。


    因药宗的考核有长老坐镇,遮掩相貌者一律视为作弊,因此他们两人都只能露出真容,在楚川还未消失前,他们便商量好了,由云栖鹤冒充楚川,以此来遮掩自己前玄阴门少主的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庆幸的是,云栖鹤尚是玄阴门少主时,便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修为尽废后更是久居鸿蒙书院,除了几位仙门大佬外,外界很少有人能认出他。


    直到目前,还没有出任何差错。


    司辰欢反手握住了云栖鹤的手,对他一笑,心中却在叹气,也不知道楚晚舟这小子,跑哪去了。


    “咚咚咚——”


    庄严钟声敲响三次。


    周围的喧闹之声,渐渐停息。


    一抹倩影此时飞上了广场上描金涂红的高台。


    原本安静下来的四周,又水入油锅般沸腾起来。


    “竟然是药宗小姐白落葵?!”


    “你还不知道吗?据说白仙子已来了好几天,专门给城东那群难民免费义诊。”


    “白仙子真是菩萨心肠,要是我也能进药宗就好了。”


    ……


    白落葵一身药宗弟子服饰,青色衣裙外又搭了一条水色披帛,显得整个人飘然如仙。


    她享受着万人瞩目,目光却下意识看向旁边酒楼最高处的临栏座位。


    那里垂下了一层珠帘,隔绝了外界窥伺的视线。


    白落葵却知道,她的文师兄如今就坐在那一处。


    师兄向来爱财如命,今日却为了一个小小的考核大会不惜豪掷千金。


    是为了谁呢……


    白落葵轻咬红唇,眼底藏着深深的妒意。


    但她转过身来,面向众人时,又挂上了往日得体大方的笑容。


    她宣布考核规则:“……第一轮考核为两柱香的时间内,炼出三枚一阶上品丹药,所需药材和丹炉由药宗免费提供。现在,请根据自己抽取的编号,找到相应位置。”


    白落葵话音落,自酒楼临街处的包厢中忽然冒出上百道白色灵流,冲开了珠帘翠幕,朝参赛选手急射而来。


    司辰欢伸手接住一道,白光散去后,看到了一枚刻着“两百零一”的木牌。


    这应该是他的编号了。


    他顺着灵光的来源处,看了一眼酒楼临街处的高层包厢,心想药宗此处的负责长老,应该就是在那了。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栖鹤,希望不要出岔子。


    云栖鹤手中也拿了一枚木牌,似是知道司辰欢所想,伸手牵住了他的,缓缓摇头:“不用担心。”


    司辰欢一想也是,竹马可是主角,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可不要关键时刻炸丹了。


    于是无比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探头看了一眼云栖鹤的编号。


    可惜的是,两人的位置离得很远。


    此时,旁边已有青衣弟子在引导选手入场,他们只能匆匆分别,顺着人流朝自己的编号走去。


    忽然间,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司辰欢猝不及防,朝前踉跄几步,手中木牌滑落了出去。


    谁撞他!


    他下意识转身,对上一张苍白瘦弱的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对方恶人先告状,无比自然地越过他,弯腰捡起了他掉落的令牌。


    然后转身递给司辰欢,借着递东西的动作,靠近他悄声说了一句话。


    司辰欢接过齐阙递来的木牌,听清他的话时,不免一愣。


    觉得似乎含着什么深意。


    然而齐阙已经走远了,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只好拿着木牌,来到了自己的编号处。


    齐阙让他炼丹快一点,是什么意思呢?


    三道庄严钟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宽阔广场上。


    与此同时,一双纤纤素手点燃了手臂粗的线香。


    白落葵扬声宣布:“比赛开始——”


    司辰欢来不及多想,迅速检查自己位置上的物品。


    他身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白色丹炉,旁边放着一个小巧的置物架,上面放着火石和一个小小的储物袋,储物袋中一阶药材品种齐全,司辰欢一眼看见了回春丹所需要的三味药材:


    何首乌,银月草,五叶花。


    他目光一闪,下意识便想起了几日前药宗对他无缘无故的针对。


    加上开始前齐阙让他快些炼丹的提醒……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内情?


    司辰欢心底冒出些不妙预感。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选择听从齐阙的建议,缓缓吐出一口气后,便快速处理起药材来。


    他经过文京墨十几日的摧残,处理草药的手法已是迅疾无比,当其他人还在处理第二株药材时,他便已经拿起火石,准备开炉炼丹了。


    此时的广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暗中观察好苗子的修士等等,喧闹的人声都被挡在了束起的结界后。


    司辰欢与众不同的速度,迅速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快看两百零一号,他的速度好快!”


    “呵,速度有什么用,炼这么快,小心炸炉。”


    酒楼包厢处,文京墨将茶杯缓缓放回桌面。


    “听落葵说,你对这一届的选手,颇感兴趣?”


    他对面,坐着一位青袍老人,目光锐利。


    正是方才负责抽签的药宗长老。


    “长老说笑了”,文京墨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不过是萍水相逢,倒是长老帮着白落葵暗中做手脚,是否有失公平?”


    “哈哈哈贤侄说笑了,老夫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天意如此。”长老圆滑地否认了,并提起另一件事,“既然贤侄在此间无事,大会结束后,便同老夫一起返回宗门吧,宗主可是记挂着你呢。”


    文京墨掩去眼中的厌恶,道了句“是”。


    ……


    日头缓缓爬到正中,阳光更晒,广场上一簇簇火焰接连冒起,白烟袅袅。


    “砰!”


    大会参赛选手实力参差不齐,有太紧张的药修,才刚开始炼丹便炸炉,飞溅的碎屑砸到旁边选手的结界上。


    “砰砰砰!”


    随着时间推移,炸丹的选手越来越多,有因为实力不济的,有被殃及池鱼的,也有心态不稳而手抖的……不断有人接连离场。


    司辰欢浑然不觉,他额头已沁出了一层细密汗水,炼丹手法越来越迅速,几乎快出了重影。


    果然,他的丹炉不对劲。


    他能够感受到,随着他灵力的注入,丹炉内隐隐发出难以承受的碎裂声,若他速度不够快,不能在丹炉彻底炸裂前完成,那就功亏一篑了!


    一定是药宗偷偷动了他的炼丹炉!


    可是,即便他现在出声抗议,也绝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指责他技艺不精想耍赖。


    司辰欢只能暗自咬牙,都来不及抹去快要流到眼中的汗水,炼丹速度又快了三分。


    好巧不巧,他所在的位置区域其他选手都已经炸丹离场,空了一大片出来,因此独留的司辰欢惹眼无比。


    “这么快的速度,他会不会炼丹?”


    “嘁,还是元婴修士呢,趁早回去修炼吧,来我们药道干什么?”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红衣少年,不少冷嘲热讽声接连响起。


    白落葵也投去了视线,眼中有淡淡的不屑。


    她已经看出来,司辰欢身前的丹炉,快要承受不住了。


    “砰——”


    在司辰欢即将完成时,他身前已然布满蜘蛛裂纹的丹炉,终于承受不住,爆发出一阵尖锐爆破声,碎片四溅,灰尘漫天。


    司辰欢甚至都来不及在身前束起结界,被炸裂的一枚碎片划破了脸颊,留下淡淡一道血痕。


    元婴修士,身体恢复速度极快,这道血痕转身便结痂凝固,恍若未曾出现,只有尚未擦去的血迹还残留着,映着司辰欢茫然的表情。


    他辛辛苦苦炼丹将近一月,几乎不吃不喝,毫无休息,几乎是司辰欢记事以来最拼命的一次。


    就连为了他自己生命的修炼,也没这么用心过。


    毕竟,这次可是关乎到小八摇摇欲散的魂魄。


    可如今,却因为某些人动了手脚,让他功亏一篑。


    司辰欢只觉心中点燃了一把火,越烧越旺,烧红了他的双眼,按捺不住地紧握了拳头。


    广场上,已有人开始出声嘲笑:“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元婴修士又怎么样,连个一阶丹药都练不出来!”


    “他的表情好恐怖,不会要恼羞成怒吧?”


    “怕什么,还有药宗长老在呢。”


    酒楼包厢中,那位长老“嗤”了一声,抬起了一只手。


    文京墨下意识提起了一颗心,目光越过垂挂珠帘看向广场上的红衣少年。


    可不要冲动啊。


    一直关注着他的云栖鹤停止了自己的炼丹,他虽然同司辰欢隔着很远的距离,却对着他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他相信,司辰欢会看到的。


    果然,陷入愤怒情绪中的司辰欢下意识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待看到云栖鹤的动作后,他满心的怒火一滞,像是被一蓬雪洒入,带来短暂的清明。


    旁边,早已等待多时、身穿青衣的弟子上前:“走吧。”


    这弟子相貌堂堂,眉眼却高高抬起,给人一种仗势欺人的不适,尤其在对司辰欢说话时,完全是毫不客气地驱逐。


    像是要故意惹怒他一样。


    司辰欢告诉自己要“忍”住,他最后一眼看了看自己身前的一片狼藉,将要转身离开时,却有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等等,那堆碎片下,是不是有丹药?!”


    司辰欢猛地一顿,然后他转过身去,在弟子再次赶人前,匆匆上前抬手扒拉着碎成一地的丹炉碎片。


    “哈哈哈他在干什么,真以为碎片里面还有丹药?”


    “哪位修士眼神如此不好,我就没听说过炸丹还能练成丹药的,如果真有本人愿意贫穷五十年……等等,那是什么?!”


    嘲笑质疑声,在看见司辰欢从地上灰烬中扒拉出的三枚丹药时,戛然而止。


    全场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司辰欢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丹药。


    “考核的规则便是炼出三枚上品的一阶丹药吧,那他这,算是通过了吗?”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众人沉默。


    司辰欢这次捕捉到了开口的人。


    是齐阙。


    他同司辰欢对上视线后,朝他一笑。


    不知为何,司辰欢忽然想起比赛开始前,他将自己木牌撞落再捡起的动作。


    ……那枚木牌!


    比赛开始前,选手的木牌都是悬挂在丹炉旁边的置物架上。


    因为炸丹原故,司辰欢的木票掉在了废墟中,他低头匆匆一看,却见木牌已经炸成了碎片,上面的编号、纹路……甚至是隐藏的符文,全都无法查证。


    司辰欢狐疑地看向齐阙。


    “快看,长老出来了——”


    人群在看到从酒楼包厢飞出的老人后,发出惊呼声。


    而司辰欢看见那位老人在自己身前落下,带来难以承受的威压。


    一见面,便被压弯了半截身子。


    司辰欢不由一阵后怕,若是方才冲动动手,恐怕就不只是威压这么简单了。


    长老从他手中,拿过那三枚丹药,简单查看后,便面无比我宣布:“确实是本场所炼,一百零二号,完成考核。”


    他说着,意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司辰欢身上。


    周围也是一片哗然。


    第一次听说有人炸丹了还能完成炼丹。


    四面八方探寻的眼神都集中到了司辰欢身上。


    是夜,乌府。


    “你怎么知道我的丹炉有问题?”司辰欢看向齐阙。


    他们三人都顺利通过了今天的炼丹考核。


    许是司辰欢在炸丹时还能炼出丹药的举动太显眼,所以云栖鹤借助灵石炼丹的举动都少有人关注。


    只是,司辰欢在今天下场时,察觉到那位药宗来的长老似乎对他起了兴趣。


    那位可是化神期的大能,可不是好相与的。


    司辰欢微微叹气,还不清楚今天的丹炉,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齐阙扯了扯嘴角,露出冷笑:“药宗的大小姐白落葵,对宗主的亲传弟子文京墨,颇有情谊。”


    司辰欢茫然:“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阙看着他,不明白他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你可是住在文京墨家里,还能被他指点炼丹。”


    司辰欢反应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身旁的云栖鹤提醒了一句“由爱故生忧”之后,他才不可置信道:“白落葵不会是因为这个嫉妒我?所以故意给我使绊子?!”


    齐阙笑而不语,云栖鹤的神情也更冷了。


    “不是,她有毛病吧?就文京墨那个铁公鸡谁会喜欢他?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啊!”


    司辰欢简直不知从哪吐槽。


    更可恶的是,今天回去宅院时,侍从告知他们文京墨出去办事,归期不定,他连找当事人调解都做不到。


    “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白落葵,我跟文京墨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辰欢忧心忡忡,下一场考核就在三天后,白落葵到时候别又给他穿小鞋。


    齐阙:“已经晚了,这女人心胸狭窄,今天没能让你落选,心中已记恨上你了。”


    ……


    司辰欢仰头看天,长叹一声,“文京墨得给我加钱才对!”


    刚感叹完,夜色中,忽然传来女人的惨叫。


    是乌君兰。


    齐阙道:“司酒你去看看。”


    司辰欢匆匆一瞥他,来不及计较这人使唤自己,便飞快朝后院掠去。


    “你不去看看?”云栖鹤的目光追随着司辰欢离去的背影。


    “他一个元婴修士,若他不能解决,更别说我了。再者,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齐阙朝他看去,手中茶杯还未落桌,便蓦地掉落,“啪”一声碎裂一地。


    齐阙整个人突然悬空,脖颈被一双苍白用力的手死死箍紧。


    顺着手往上,是云栖鹤前所未有的冷漠神色。


    “你今天是故意的,故意将他推到台前,该死!”


    “咳咳”,齐阙脸色变得涨红,嘴边笑容却是越来越大。


    “你……你可是云唳,你以为他在你身边,能逃得过去吗?”


    后院原本的连声惨叫,此刻陷入了沉寂。


    应该是司辰欢已经赶到。


    前院中,云栖鹤和齐阙在无声的对峙。


    许久,在齐阙脸色都泛出青紫时,云栖鹤这才收回了手,“没有下一次。”


    然后他看也不看地上的齐阙,转身朝后院赶去。


    齐阙脖颈处出现了一圈明显的掐痕,他浑不在意地揉了揉侧脖,甚至嘴边还带着明显笑容,眼底是阴鸷的疯狂。


    背负那样的血海深仇,云唳怎么能逃得开呢?


    他怎么能……自己逃开呢。


    他慢慢起身,也朝后院走去,到达是,看到的便是乌君兰神情癫狂,双手死死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


    而司辰欢出手压制了男人的灵力,然后就和云栖鹤在旁边冷眼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齐阙走了上来。


    “救、救命啊!”


    地上挣扎的男人见来了新的人,以为来了救兵,从乌君兰身下伸出了手。


    “死,你给我爹爹陪葬……”


    乌君兰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话语,语气却是恨极了。


    夜色中的一身红衣,像是索命的女鬼。


    齐阙在男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慢条斯理走了过去,一把踩在他伸出的手掌上,用力碾了碾。


    “啊!”男人发出扭曲的痛呼,惊恐地看向齐阙。


    “终于来了啊,果然是做了坏事,于是听到乌府闹鬼的传闻,于心难安,想要过来看看吧。”


    齐阙叹了口气,责怪似的看了一眼男人,“怎么才来,我们等你很久了。”


    男人身体抖如筛糠,怕得厉害。


    而齐阙却转过了身,眼神落在乌君兰身上,他双手按住女孩的肩头,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将她从男人身上拉了起来。


    “乖,一下子掐死他太便宜了”。


    男人更加惧怕,看着齐阙像是在看恶鬼,他挣扎着想要逃脱,却一脚被齐阙踢飞,拦腰砸在大树上,掉到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司辰欢刚想要说话,目光却忽然瞥见了齐阙因为动作间而露出的脖颈青紫,不由疑惑疑惑看向他。


    云栖鹤走到他身边,将他注意力分走:“方才怎么了?”


    司辰欢看到他,这才道:“这人不知道从哪爬进乌府的,还想杀了乌君兰,幸亏我来得及时,但、这人正是今天考核时,那位想赶我下场的药宗弟子。”


    药宗的人,怎么会跟一个疯女人扯上关系?


    “他才不是什么药宗弟子,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了”,齐阙此刻正温柔地替乌君兰整理蓬乱的头发。


    “他便是当初乌府的上门女婿。”


    躺在地上的男人听见齐阙三言两语便点出了他的身份,忍着疼痛勉强起身,不住地磕头求饶:“仙君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利欲熏心,我、我……”


    他身体颤抖,在求生本能下眼珠疯狂乱转,突然他眼睛一亮,猛地扑向云栖鹤的方向:“我、我见过这块牌子!”


    司辰欢下意识将云栖鹤护在身后,待看到男人手指的木牌后,他快速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在哪看见的?木牌的主人在哪?”


    他指的方向是云栖鹤腰间,那枚楚川的令牌。


    他知道楚川在哪?!


    男人眼中闪着精明:“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要起誓不能杀我!”


    他倒是聪明,知道修士起誓后便不能后悔。


    司辰欢一时为难,既想知道楚川的下落,却又不能替别人做出承诺,于是看向了齐阙方向。


    齐阙见状,嗤笑一声,上前将司辰欢的手拨开,自己慢条斯理地拍了拍男人看见他时、害怕到扭曲的侧脸。


    “小朋友,要想撬开的一个人的嘴,方法多得是,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他在男人惊恐眼神中,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拖行,在地上划出一道明显痕迹。


    “我们走吧”,齐阙另一只手牵起乌君兰,走进了药田旁的小屋中。


    房门关闭时,男人的尖叫声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司辰欢知道这是齐阙撑开了结界。


    他回忆方才齐阙平淡中带着残忍笑意的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云栖鹤在他身后,能清晰看到他走到了他身边,脸上神情莫名:“如果,我会像他那样,你也会怕我吗?”


    司辰欢侧身看他,不明白云栖鹤怎么好端端提出这个假设。


    他尝试想象自家竹马一边笑着、一边慢条斯理将人缓缓拖进小黑屋的场面……


    司辰欢皱了皱眉,在云栖鹤慢慢黯淡下来的眼神中,他却是认真摇了摇头,对他道:


    “不会的,你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样,都是坏人的错。你要是拖不动人,我还可以帮你。”


    司辰欢光是想到云栖鹤也如齐阙那般邪气癫狂的模样,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云栖鹤愣住了,原本黯淡的眼神闪出亮光,他抬头,定定看向司辰欢,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一颗心却是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却又充满了酸胀。


    他伸手,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抱得很紧。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在司辰欢不解中,云栖鹤就这样俯在他耳边,缓慢而坚定地做出了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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