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林中,楚川两指捏着那本素净封面的话本,如临大敌神色肃穆,升起结界后,这才艰难问向角愫:“这东西、当真是苏姑娘喜欢看的?”
角愫的目光扫过他难以置信的眉眼,回想起今日下午的尴尬场面,心想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老娘为了美男连小姐的老底都掀了,你明知道他们是一对还敢欺瞒于我?
于是她接过那话本,翻了两页后“哎哟”一声,似乎是不好意思地合上话本,歉疚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拿错了拿错了,小姐喜欢的,是这本《乐经》才对!”
她重新拿出门派的经书,封面一模一样。
当初她们家小姐就是为了方便偷看禁书,所以才故意改的封皮。
楚川并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已经误会了自己,他接过话本后翻了两页,悬了一下午的心这才重重落地。
他尴尬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额,角愫的姑娘喜好真是独特。”
角愫心里冷笑,面上状似羞涩道:“一点个人爱好而已。既然今日是我弄错了,那本姑娘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小姐喜欢的类型吧。”
劫后余生的楚川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这好事?
忙口中道谢,俯耳认真倾听。
“好说,我们小姐端庄娴雅,自然也是爱那清冷高雅、文质彬彬的公子,比如小姐最喜欢与人讨论乐理知识,像云栖鹤道友那般,我们小姐便喜欢,所以你没发现小姐看云道友的时间都比较多嘛。而至于你?”
角愫上下眼神打量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楚道友还是少年心性,活泼有余,稳重高冷半点皆无啊。”
她在心中冷哼:她家小姐装了这么久的假正经,自然最讨厌那什么清冷文雅的一挂,至于爱看云栖鹤嘛,纯粹是看脸,以及看他跟司辰欢的互动。
想到这,角愫又不免心酸起来。
而楚川则被她一番话说得心凉了半截,又回忆起相处时,苏幼鱼眼神的确实经常扫过云唳,当下不疑有它,对角愫抱拳行礼道:“多谢角愫姑娘指点。”
角愫被他认真的表情给噎住,本来怨愤的心都软了一瞬。
这小子好像对小姐确实一片痴情,她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的角愫,就听楚川下一句问道:“对了,角愫姑娘的酒送出去了吗?”
……
那点愧疚荡然无存,角愫皮笑肉不笑,“还没有呢。”
那酒已经都在她肚子里,化作对你的满腔仇恨了!
两人从梨花林中出来时,广场上的聚“灵”阵已经布置好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苏幼鱼打量的视线两人中间扫过,渐渐眸色深沉。
角愫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澄清道:“只是有点事跟楚道友沟通,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哦”,苏幼鱼一听,知道两人没有情愫,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楚川嘴边动了动,还想趁机跟女神说点什么。
然而还没开口,角愫方才的话又在脑海中回想。
他便闭了嘴,手背在身后。
向来爱笑的脸紧绷着,神情冰冷肃穆。
司辰欢走到他身边,拐了他一肘子,小声道:“怎么了这是?”
楚川冷冷瞥他一眼:“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很高冷的。”
司辰欢:“……”
他转身跟云栖鹤嘀咕,忧心忡忡:“莫非被人家姑娘打傻了?”
没过多久,有弟子禀报苏幼鱼一切安排就绪。
苏幼鱼不放心的确认:“附近百姓都撤离了吧?”
弟子点头。
苏幼鱼这才一抬手:“将那八个邪魔带上来吧”。
缥碧色衣衫的弟子们押着在城中抓捕的八个邪魔上了广场,它们皆被缚魔索困得动弹不得,嘴边还紧戴着铁质口笼,癫狂的纯黑瞳孔正中,透着一星不明显的幽绿色。
待将邪魔定在原本应该放置灵石的阵眼处,众人皆退后几步,屏气凝神地看向眼前这不伦不类的“聚灵阵”。
苏幼鱼事到临头,这才生出几分紧张,今晚的动静不小,万一要是失败,明天就只能惊扰她爹收拾烂摊子了。
到时候她这个小姐,恐怕会沦为全城笑柄。
苏幼鱼缓缓吐出一口气,踱步到云栖鹤身边再次确认:“云道友确定这方法,可行的是吧?”
云栖鹤见她过来,往旁边退后几步拉远距离,更靠近司辰欢。
他面上淡然,语气也听不出起伏:“苏姑娘开始吧。”
这冷静沉着的姿态,倒让苏幼鱼也镇定下来。
她怀中凭空出现一把玉色通透的琵琶,五指重重一拨,音波化为八道疾驰流光,重重打在阵眼处的邪魔身上。
随着尖锐啸叫,邪魔身上冒出浓黑的翻涌鬼气,却很快被阵法纹路吸收,瞬间点亮整座大阵。
阴风乍起,环形气劲自阵法处唰然冲向四方,吹得上百明黄符纸猎猎作响,众人衣袍翻飞,连眼睛也睁不开。
云栖鹤在众人都抬手避风的刹那,一脚轻轻往下一跺。
几不可见的黑气从他脚下游蛇一般,快速汇入阵法中心。
霎时狂风更盛,风声中八个邪魔爆发出比方才更为撕心裂肺的惨叫,似乎经历什么可怕的折磨,整座大阵漂浮的浓烈黑气在中心汇聚,冲入云霄,常人所感受不到的强大气息瞬间铺满了整座天乐城,吸引着所有鬼物前来朝圣。
一刹那,所有潜伏在城中的邪魔,都睁开了纯黑中带着一星幽绿的诡异瞳孔。
云栖鹤做完事,便挡在了司辰欢面前。
两人发丝扬起,一红一白的衣袍交叠,看着无比和谐。
虽然睁眼困难但还是捕捉到这一幕的苏幼鱼。
在风中吹得鼓动的面皮,硬是扯出个笑容。
然后下一秒,她身前也多了道高大身影。
楚川保持着高冷修士的面无表情,嘴上道:“苏姑娘小心。”
苏幼鱼的笑容有些凝住,你挡住我看美男了喂!
然而面上只能微微一点头,端庄道谢:“多谢道友。”
也托云栖鹤挡住了大半狂风,司辰欢勉强睁开了眼,探头朝前方看去,然后便惊骇道:“那是……什么?”
一阵颤栗从脚下传来。
却并不是害怕,而是整个大地都在抖动,碎石被震得四下滚落。
狂风此时小了起来,众人纷纷朝前方看去。
苏幼鱼心急之下,更是一把推开了楚川,推得后者一趔趄,震惊之余,还想着不愧是女神,手劲真大。
除他还在状况之外,所有人都被长街尽头奔涌而来的一片黑影而震得说不出话。
“居然……真的成功了?”宫羽不可置信地呢喃。
那片黑影密密麻麻,一眼扫过去便有数十个邪魔!
宫羽不免脊背发凉,不敢想象,要是在大宴当天,这些掩藏在人群中的邪魔才现身的话,天乐门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苏幼鱼也是难掩喜色,甚至没能绷住端庄神情,眉眼间浮出高兴得意。
她就说嘛,那云栖鹤长得这般俊美,怎么可能只是泛泛之辈?
她看向这位大功臣。
而云栖鹤,正在专心地给司辰欢整理他被吹乱的长发和衣角。
“你看你看,邪魔真的出来了!”他身前的红衣少年一双明亮眼睛专注盯着前方,只兴奋地揪着他一角衣袍,示意他往后看。
云栖鹤只无奈点头,“嗯”了一声,抬手将少年凌乱的鬓发掖到耳后,低垂的眉眼含笑认真。
苏幼鱼一颗心瞬间被击中,露出姨母笑。
“苏、苏姑娘,你怎么了?”楚川小心翼翼地发声。
“咳咳”,苏幼鱼当即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道,“我、我只是太开心罢了。”
随即她肃容扬声:“天乐门弟子听令,启动缚魔阵,别给我放跑一只邪魔!”
“是!”响声震天。
“等等——”,一直观察的宫羽突然道,“小姐,那些邪魔身前,怎么好像还有个人?”
此刻从长街尽头拐出的邪魔们距离广场不足十丈,方才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这才注意到这群带着漂浮鬼气急掠而来的邪魔潮身前,有一道不明显的绿影急奔而来。
凝神细听,风中还隐约传来呼救声。
苏幼鱼神色大变,怒喝:“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说过要清场的嘛,怎么会还有人?”
一弟子委屈道:“师姐,我们从白天便将百姓转移,还在周围设了结界禁止入内,这是哪个傻子破阵进来啊!”
说话间,距离更近了,从四周浮动的森黑鬼气中,勉强看清了那抹青影的面容。
苏幼鱼一愣,竟然还是个熟人!
宫羽也看向她,飞快想明白了:“当时小姐给文京墨的符纸中加入了你的灵力标识!”
所以那小子顺着标识,直接找过来了。
苏幼鱼气得跺脚,这奸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时候,成心要讹诈是吧?
“我去救人!”苏幼鱼咬牙道,毕竟人是她叫过来的,总不可能见死不救。
“不行!”“小姐万万不可!”,阻止的声音纷纷响起。
除了天乐门外,还有一道是楚川的。
“还是我去吧。”他站出来道。
苏幼鱼狠狠皱眉:“不行,鬼气周围压制灵力,无法御空,况且这是我们天音门的事,怎么好一直劳烦道友。”
楚川也急道:“苏姑娘既然也知道鬼气压制灵力,那你要怎么救人,何况那是数十只邪魔?”
邪魔由鬼气控制,而当足够数量的邪魔汇聚一起时,借由他们作为容器,汇聚成不小的鬼气漂浮四周,压制修士灵力施展,甚至能破除修士防御将其同化为邪魔。
这也是当初鬼蜮大战时仙门为何如此艰难应对的原因。
还在争执中,司辰欢默默举起手:“也许,我有办法。”
众人视线都纷纷看了过去。
司辰欢从袖中掏出好几天没出来活动的小纸片,一松手,纸片随着阴风飘上天空,飞向黑压压的邪魔方向。
“这些是?”苏幼鱼惊疑道。
楚川却是眼睛一亮。
是啊,怎么把这些小家伙忘了。
修士的血肉气息会刺激邪魔生出更多鬼气,而鬼气会压制修为吞噬防身结界,但这些纸偶本来就没有生命,压根不会被邪魔察觉。
于是还在夺命狂奔的文京墨,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过。
但他来不及思索,身后邪魔的利爪已近在咫尺。
他周身灵力被周围浓黑鬼气压制施展不出,就连防身结界也是薄薄一层摇摇欲坠。
文京墨吓得脸色苍白,心想这次可真是亏惨了,棺材本还没赚到就要先走一步。
早知道这笔生意他就不做了!
他绝望森闭上了眼。
然而,咦,好像不疼?
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被一张凑上来的漆黑眼珠、银朱腮红的小脸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小八好奇地打量他,鼻子嗅了嗅,眼中露出隐隐的光彩。
但当时文京墨没有注意到。
因为他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他身下有四只半人高的小孩举着他,左右肩膀上各一只,头发上还扯着一只,将他整个人抬得悬空浮起。
文京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身体异常轻巧,随后在风中,很快飘向广场方向。
“砰”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的文京墨就被那些小孩丢了下去,好巧不巧面朝下、砸到苏幼鱼身前。
“干得不错”,小纸偶们干完活,争着抢着趴在司辰欢身上,被他一人摸了一把脑袋,然后奖励了一块灵石。
纸偶们抱起灵石啃了起来,咔擦咔擦,腮帮子嚼得鼓起,脑袋上的冲天揪还快乐得转起了圈。
……
苏幼鱼没有去注意趴在她身前装死的文京墨,而是目光在小纸偶们肖似两人的眉眼上扫过。
她脱口而出:“这八个是两位道友的孩子吗?”
嗯?
司辰欢听到这熟悉的话,第一反应竟然是先看向了楚川。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不得不说,这苏姑娘和楚川,在某些方面还是蛮般配的。
对上司辰欢无语的视线,苏幼鱼这才反应过来。
这又不是她看的话本,男人和男人,哪能生孩子呢。
她若无其事转过身,语气转而一厉:“收阵!”
朝拜而来的邪魔已尽数踏入了阵法范围内,随着苏幼鱼一声令下,潜伏已久的庞大阵法蓦地凭空浮现,繁密符咒爆发出刺眼光芒。
刹那间,阵法如一张巨大渔网蓦地合拢收束,数十邪魔密密麻麻挤作一团、挣扎不已,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阵法的束缚。
今夜的计划大获全胜,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苏幼鱼假装不记得自己刚才的话,对云栖鹤再三感谢。
就连宫羽,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看云栖鹤的眼神都和善了几分。
剩下的事,同他们三人没了关系,便先行回府休息。
一觉睡到清晨,司辰欢艰难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
晨光熹微,天边还透着淡青色。
天乐门是乐修门派,庭院清雅素净,空气清新,司辰欢懒洋洋抻了个腰,转身一看,发现花木掩映中,一扇木窗支开,晃出些光影,洒在地面。
嗯?
那不是楚川的房间?
司辰欢踱步过去,离得近了,越过大开的窗户,发现案前一盏青灯高挂,灯下的少年正埋头苦读,侧脸无比认真。
司辰欢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什么话本如此吸引人,竟然让这懒蛋也起那么早?
司辰欢手搭在窗台上,探头过去:“看什么呢?”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字,虽然看不懂,但什么者什么也,竟分明是一本正经书!
……
司辰欢惊呆。
楚川被突然冒出的头吓了一跳。
他一手抚着胸顺气,一手将司辰欢的头推开,没好气道:“干什么呢?”
司辰欢隔着窗满脸震惊:“你竟然一大早,看经书?”
天可怜见,这素日逃课逃学、一看书像要了他半条命的混子,竟然主动看经书?
要是书院夫子知道,肯定会感动的流泪吧。
楚川忙将身前的书合拢,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就像是花魁忽然变作良家女,带着扭捏,但又因为改邪归正,所以腰都挺直了几分。
司辰欢下意识看向他手中书籍封面,却见封皮素色淡雅,没有书名,于是又直直看着楚川。
那眼神,看得楚川嘴角一抽。
“这么看我做什么?”
司辰欢探头进窗,离得更近了些,语气担忧:“仔细看看,别是被夺舍了。”
“滚!”楚川没好气道,嘟囔着,“就许你早起修炼,我还不能早起看书了!”
司辰欢心想要不是他不修炼会死,他才懒得卷呢。
像云栖鹤那条咸鱼,如今还能呼呼大睡,不知道多幸福。
唉,不能想不能想,司辰欢叹气:“没想到我们两个,竟然也有今天的下场。”
遥想当年,白胡子老头抽断竹枝,也没能撵动他们跟年少的云唳一样刻苦修炼。
如今却是颠倒过来了。
司辰欢感叹两声,又乖乖拿出长剑去院中练剑去了。
他手中长剑,正是云琅先前的配剑莲姝。
也不知是即墨珩还是仙门那群人将莲姝剑封印,先前属于琅玉仙君的气息荡然无存。
而云栖鹤又在靠近剑柄处刻了一只形貌毕显的鲜红小酒壶,剑穗处也垂了只金灿灿的酒壶,样式同他腰间一致,司辰欢索性以他最爱的酒给长剑命名,为“花逢君”。
当年丰都名扬仙门的美酒。
也是八岁那年玄阴门送上昭山,月色桃林下小司酒第一次偷喝而遇见小云唳的酒。
云栖鹤听到他取的这个名字时,先是浮现一抹笑,继而一怔,看着雪白长剑道:“你说,红莲花谢,他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吗?”
虽然没提名字,司辰欢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一定会的”,司辰欢握了握他的手,“也许是下一世,也许是下下一世,有缘人一定会再次相遇、并相爱的。”
毕竟落花时节,又逢君至。
剑光蹁跹,舞碎了回忆。
司辰欢收剑入鞘时,院中已是阳光明媚,茂盛的花木绿意盎然,衬得他一身红衣鲜红如血,格外夺目。
司辰欢草草擦了擦额头和下颌的汗水,转头一看,便见云栖鹤倚在廊柱上,不知看了多久。
“你起了”,司辰欢游魂般走过去,累得不行,掀起衣袍便就地坐在檐下台阶上,包裹在雪白长靴里的腿显得又长又直,懒散地一曲一伸着,整个人往后倒,看向朱红屋檐切割开的一片碧蓝苍穹,发出喟叹,“还是躺着舒服啊。”
云栖鹤眼中沁出几分笑意,坐到他身边,拿出丝帕给他擦汗。
他修长的手指苍白,动作细致,微垂的睫羽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翼,看得司辰欢有些心痒痒,想伸手去碰一碰。
他懒洋洋地抬起下巴,让云栖鹤擦得更方便,嘴上却道:“不用这么麻烦,等会还要沐浴呢。”
“嗯”,云栖鹤应了声,却没停止动作。
他今日身上的酒香浅淡悠长,透过抬起的衣袖,若隐若现传到司辰欢鼻尖。
勾的司辰欢不由耸了耸鼻尖,喉结滚动。
可恶,云栖鹤不许他喝别人给的酒就算了,自己却天天拿酒香勾引他,本来修炼就累了,还要受这等欺负,简直岂有此理!
司辰欢气得揪住在他眼前晃动的一角白色嵌金衣袖,埋头便闻了下去。
“咳咳”,有人推开了院门,乍然见此景,咳得惊天动地。
“不好意思,我见没有锁门,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角愫说着,就想重新掩上院门。
“等等”,司辰欢丢开眼前衣袖,跳起身来喊了一声,“角愫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角愫双手搭在门上,顶着云栖鹤看向她时冷漠的眼神,尴尬道:“是这样的,楚川道友之前破碎的琴已修好了,现在带他去取。”
楚川已听到了声音,整个人直接从宽大木窗里翻出来,轻巧落在地上:“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司辰欢刚好修炼累了,索性施了个净身术,又匆匆整理仪容,拖着不情愿出门的云栖鹤,也跟了上去。
朱红长廊曲折,布景雅致清幽,不时有怀抱乐器的乐修走过,俱是年轻俊秀之辈,赏心悦目。
待这些弟子走远,司辰欢这才念念不舍收回视线,咂摸着回味,天乐门可真不错啊。
“嘶,你掐我干什么?”腰上软肉忽然一疼,司辰欢愤愤瞪向云栖鹤。
云栖鹤一脸冷漠,“我只想提醒你,看路。”
随后径直向前走去。
“又怎么了”,司辰欢没了欣赏美人的心思,抬手揉了揉腰间,边嘀咕边跟上去。
角愫竖起的耳朵,便听到了身后这两人的打闹声,面上不显,内心却有一道声音尖叫着“他醋了他醋了”!
等等,她为什么这么兴奋呢……
角愫一手掩唇,让自己笑得不要太明显。
一旁的楚川没注意到这一幕,反而心心念念道:“不知苏姑娘去哪了?”
“这个吗……”,角愫的表情一僵,透出些一言难尽。
还不等她回答,他们便从长廊转出,路过一方高大的红墙院落。
红墙外探出几枝雪白梨花,相映成趣,可惜这番淡雅美景,却被一道尖声细气的声音给破坏了。
“五百灵石?!你当打发乞丐呀?我们药修风里来雨里去,主人特意从药宗千里迢迢赶赴天乐门,五百灵石,连路费都不够啊!最少也得五万灵石,你们天乐门财大气粗,五万灵石也就拔根腿毛下来而已啦~”
这一番话说得跟集市中讨价还价的小贩一样,无比突兀。
三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角愫硬着头皮道:“呵呵,宗门一些私事,我们还是快走吧。”
天乐门的私事,自然是轮不到他们管。
前提是楚川没有听到苏幼鱼的声音。
可惜在他们抬脚彻底离开前,一道清冷优雅的女声淡定还价:“一千灵石,不能多了。”
楚川就走不动路了。
竟然是女神!
那道尖细的声音又响起,说话又快又密,像是蜜蜂嗡嗡作响,听得人耳朵痛,仔细听去全是市井俗语砍价套话。
楚川听得愤愤握拳:“这谁啊,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不行,我们去看看,不要让苏姑娘被欺负了!”
角愫心想谁受欺负还不一定呢,但又觉得这傻小子对小姐的情意却是没话说,再加上自己昨晚刚骗了他,一心虚,便道:“也行,那走吧。”
经过通报后,角愫带着几人穿过院门,进到一处开满梨花的偏厅,厅中已有一身青衣的人潇洒落座。
这人容貌秀雅,青衣朴素不带纹饰,手边桌上摆着一盆绿植,而苏幼鱼坐在首位,表情一派淡然,只有在看到云栖鹤和司辰欢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楚川眼神在厅中一扫,确认只有这青衣人在场,好像正是昨晚救回来那人,名叫文京墨。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看着文雅秀气,没想到竟能说出方才那般鄙陋之语。
文京墨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敌意,面色如常起身行礼,尤其是对着司辰欢,谢过他的救命之恩。
司辰欢摆摆手:“救你的可是它们”,他拿出了八个小纸偶。
小纸偶们此刻还是薄薄的纸片人状态,一人一个从司辰欢手中爬起,飞速挂在他胸前、肩上和头发上。
大眼睛打量着昨夜救出的青衣人。
文京墨也当真鞠躬,给八个小纸人一一道谢。
轮到小八时,它一张小脸有些魂不守舍,眼神不时扫过文京墨方向,司辰欢还以为它不舒服,特意把它提溜放到手心中捧着。
云栖鹤见了,低声道:“我来吧”。
随后在小八抗拒前,便两指捏着小纸片放到自己手心中。
小八原本惬意享受的脸登时绷的死紧,整片纸立马老实了。
另一边,苏幼鱼问楚川他们的来意。
楚川道他们是取琴路过此处,听到激烈争执声,担心有什么意外,便过来了。
说这话时,他还拿眼神觑向文京墨。
后者一脸无辜笑容。
苏幼鱼也道:“都是误会,这位是药宗宗主的亲传徒弟文京墨,这三位是鸿蒙书院的学子。”
“亲传弟子?那位前几年传说中的药宗天才?”楚川愕然。
因为他爹的原因,他对药宗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严格算来,这人勉强算是他爹的师弟,辈分比他搞一辈。
“不过虚名罢了”,文京墨谦逊道,随后语气一转,“不过在下炼丹确实不错,各位若想购买丹药,可以给你们打个八折。”
“别听他的,他就是一奸商”。
听见他开始推销,苏幼鱼警惕地将楚川拉得后退一步。
文京墨没有辩解,只是一脸无辜。
“皇天后土,我们文药修菩萨心肠,仁心仁术,丹药只定成本价,还包□□,简直是慷慨解囊童叟无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好人啊!呔!莫要冤枉人!”
一道尖细声突兀响起,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仔细一听,这油滑市井的腔调无比熟悉,不正是他们在墙外听到的?
楚川蓦地看向文京墨,但这人分明没有开口啊!
那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见他们的眼神不住在厅内逡巡,苏幼鱼示意道:“不用找了,是他放在桌上的那盆缺德草。”
“淦,你连草都不放过!”
那道声音愤愤响起,与此同时,文京墨身旁桌上的植物,不满地抖动叶子。
这盆草竟然会说话!
司辰欢还有楚川,忙小心围了上去。
“这是含羞草吧?”
这种普通的草木司辰欢没少见,轻而易举认了出来,不过眼前这盆含羞草,长圆形的叶子此刻紧紧的闭合着,像是受到触碰后合拢的样子。
楚川道:“变异了吗?竟然会说话?”
他手欠,一根手指轻轻一点那叶尖。
“啊——流氓!”
尖利的叫声震耳欲聋。
一瞬间,那盆含羞草的叶片全都打开,像是一张大开的嘴对准楚川疯狂输出。
“你怎么能碰人家的身子,除了主人还没有人碰过我……摸我可是付费服务,本来要八百灵石,看你长得俊美的份儿上,打个五折给四百灵石就好了,哼便宜你了死样~”
楚川先是嘴巴大张不可置信,听着听着,表情都麻木了。
“咳咳”,文京墨仍是一副文雅无辜的样子,踱步到惊呆的楚川旁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储物袋,撑开袋口对着楚川,真诚道:“小本生意,诚收您四百灵石,概不赊账。”
“什么?”楚川还以为只是说笑,没想到是真的要给钱,还四百灵石,“奸商!你怎么不去抢!”
文京墨蹙了蹙眉,不赞同道:“抢劫犯法,我们可是诚信守法的好修士。”
楚川:“……”
就连司辰欢也是感慨,修真界之大,物种丰富多彩。
苏幼鱼看不下去:“行了行了,别在我们天音门讹人,况且你昨晚才被人家救过呢。”
文京墨:“此言差矣,若不是苏姑娘传信求救,文某怎么会来天乐城,若不来天乐城,又岂会陷入危险之地?所以我的路费和精神损失费加起来,诚收您五万灵石。”
含羞草也鼓动着叶子,嗓音尖细:“五万灵石五万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
司辰欢忍不住,难得主动问苏幼鱼问题:“他长这么大,没被人打过吗?”
苏幼鱼也是一言难尽,低声道:“他们药修打手多,这次被我加急叫来,没来得及带。”
司辰欢明白过来,了然道:“所以就算赖账,他这次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文京墨:“……两位,我可是能听到的。”
他保持一名合格药修的亲切笑容:“赖账的话,两位恐怕会被拉入我们药宗黑名单呢。”
也就是药宗的一切丹药、问诊治病,都不会面向此人。
甚至,黑名单中人的亲眷,也会受到牵连。
往后的丹药寻医等,恐怕都要去黑市花费高价来获取。
所以得罪什么,都不能得罪一名药修。
而且,这人听着还是药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呢。
楚川面色扭曲,不是吧,难不成他还真要因为碰了一下叶子,就要损失四百灵石?
苏幼鱼暗中翻了个白眼,语气也难得不端庄起来:“行了,你那缺德草又不是天仙,摸一下就要四百灵石,少在这讹人。不就是想要一张天音宴的丹券吗?给你就是了。”
文京墨颔首,收起了储物袋,矜持道:“天乐门盛宴难遇,一张丹券如今价值千金,倒是可以抵消了。”
苏幼鱼懒得离他,对司辰欢他们道:“对了,此次多亏三位道友,帮忙宗门解决了邪魔一事,刚好同你们去取琴,我去礼事堂处也给你们取几张丹券。”
司辰欢眼睛一亮。
大凡世家大族的宴会,除了面向百姓会有表演外,更精彩的部分,都需要丹券入场,他们本来不过是想凑个热闹,要是能蹭个席位观赏天乐门盛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人纷纷道谢。
苏幼鱼起身,正想带着他们去取琴,文京墨也跟了上来,“正好无事,我也去瞧瞧。”
楚川看不惯他,见他靠近,自己绕到了苏幼鱼另一边,文京墨这一下倒是和司辰欢走在了一起。
他也颇为自来熟,同司辰欢身上的小纸人打招呼,手上还出现两块灵石,成功钓来了几只贪馋的小纸偶。
文京墨看着掌心中,啃食灵石的纸人,口中道:“点纸化人一道早已失传,只在古书中有零星记载。不愧是鸿蒙书院,果然藏书丰富,司道友更是天赋绝伦,仅凭残卷便能造出如此活灵活现的纸偶,令人敬佩。”
司辰欢怕他看出小纸偶身上的残魂,忙将那两只馋鬼揪了回来,口中商业互吹:“文兄才是鬼才,那盆能缺……额含羞草,倒是有趣得紧。”
好险,差点就说成缺德草了。
不过不得不说,苏幼鱼评价的“缺德”,倒是很符合那盆贱贱草的格调。
文京墨闻言,笑道:“说来惭愧,小本生意,总免不了讨价还价,在下一介文弱药修,实在学不来,只能寻求于这株变异的含羞草了。”
苏幼鱼听不下去了:“行了快走吧文弱药修,对了,你那盆缺德草自己收好,小心有仇家寻上门给你砸了。”
司辰欢他们刚认识此人,自然不知道他这奸商和那盆奸草,坑了多少药修的血汗灵石。
文京墨抱起含羞草,将它挪到小院的花圃中去,抬手设下结界:“行了,此时阳光正好,刚好让它晒晒,苏姑娘,请你带路吧。”
苏幼鱼眼不见为净,带着角愫,率先出了门。
云栖鹤拉了一把司辰欢,把手心中的小八递给了他,自己则和他调换位置,隔开了那装腔作势的药修。
文京墨同这冷漠的白衣少年有一瞬的视线交叠,脚步一顿,只觉这人有些眼熟。
一时却没有回忆起来。
几人跨过院门,身后小门应声合拢。
在彻底关合时,一张两指宽的小纸片顺着缝隙,轻飘飘落进了院中。
合拢的木门隔绝了院外视线。
过了一会儿,待院门外的声响完全消失时,那张掉在院门后的小纸片闪过白光,半人高的小纸偶出现在原地。
漆黑大眼,银朱腮红,赫然是趁乱偷偷溜进来的小八。
它一双眼珠冒出奇异神采,脚步轻快地飘向花圃。
而此刻伸展着叶子、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含羞草,只觉一阵阴影覆盖下来。
抬头看时,对上的便是一只血盆大口。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礼事堂外,角愫将镂花丹券分发给几人。
苏幼鱼怀里则抱着一张金玉古琴,待楚川收好丹券后,将琴递给他,歉疚道:“先前琴身上的符文碎裂,铸琴师没能复原。”
楚川摇了摇头,道:没事。”
那符文是他在器宗时死缠烂打了一个月,才让他舅舅、当今器宗宗主亲手刻下的变幻符,平时只以金玉折扇的形态出现,连他娘亲都察觉不出。
楚川一接过古琴,便察觉出了异样:“这是……三桑木?”
三桑木是炼制乐器的极好器材,就如楚川原本那琴,虽然变幻符珍贵无比,但琴身普通,平时调弦奏乐还可以,但对战中无法承受灵力灌入,还不如当个棒槌来砸人。
楚川抱着琴,有些手足无措:“这也太贵重了。”
苏幼鱼笑道:“楚道友客气,你的琴本来就是为了护我天乐城百姓而损坏,再者楚道友乐术高超,配得上这三桑木琴。对了,明晚的天音宴会,楚道友可有兴趣一同登台奏乐?”
这下别说楚川,连司辰欢他们都惊讶一瞬。
“我、我怎么可以……”楚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道。
“怎么不能?”苏幼鱼反问,“前几日酒楼斗乐,几位乐师都跟不上我的桃夭,只有你能操弦跟上,出演天音宴绰绰有余。”
苏幼鱼自然看出楚川在乐术一道上天赋颇高,加上昨日一位琴修师妹被邪魔所伤无法演奏,于是便想邀他出席。
楚川抱着金玉古琴的手攥紧,下意识退后一步,头低下道:“我恐怕不行,苏姑娘还是另请他人吧。”
苏幼鱼虽然可惜,但也只道了声“好”。
回到小院,司辰欢跟在楚川身后碎碎念:“怎么就拒绝了?这可是天乐门举办的天音宴啊,到时多少乐修登台竞技,你真不想参加?”
楚川抱着琴,步履匆匆:“正是因为天音宴无比瞩目,我要是登台,被我娘知道岂不是死定了?”
他丢下一句话,蒙着头走进了房间,下一秒“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司辰欢被身后的云栖鹤拉了一把,这才没撞上去。
“这家伙,又钻什么牛角尖”,司辰欢翻了个白眼,对云栖鹤道,“你等我,我去劝劝他,他要是错过天音宴,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司辰欢了解楚川,更能看到在清平乐时,楚川登台奏琴的灼灼风采。
他跑到院中,幸好墙角支开的木窗还没有合拢,他纵身越过木窗,跳入楚川房中。
屋内光线通透,楚川那把新琴放在桌上,华贵的金玉装饰在窗外透入的日光中,跃动着耀眼光泽。
而楚川背对着木窗,蒙着被子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司辰欢毫不见外,上前就将他被子一把掀开:“你当真不去?”
装睡的楚川一声不吭,任由他将被子丢在一边。
“唉,可惜了。”司辰欢坐在他床边,清越的嗓音故意说得很夸张,“我听角愫说,宴会在即,明日出演的乐师们,今日可是能和苏姑娘待上一整天的。”
楚川没有动作,耳尖却是竖了起来。
司辰欢继续道:“唉,等宴会一过,我们也没有理由待在城主府,真不知下次再见到苏姑娘,是什么时候?啊,没准是苏姑娘的婚宴。”
楚川的肩背一动。
司辰欢:“我看今天苏姑娘被你拒绝时,那一瞬,眼睛都暗下去了,只是在你看过去时,强撑着没让你察觉。”
楚川忍不住了,转过身来:“她、当真失落了?”
司辰欢这时又装作不知道,“什么?谁失落了?”
“少来,你肯定又唬我!”楚川捶了一下他手臂。
司辰欢吃疼,抱着手臂不服气道:“高山流水觅知音,他们天乐门琴修何其多,怎么会邀请你一个外人登台演出?还不是酒楼斗乐时你和苏姑娘旗鼓相当,她想和你再奏一曲才开口相邀,你却直接拒绝,换谁能不失落?”
虽然有些偷换概念,但还是有几分道理。
楚川被他这么一说,生出些浮想联翩。
司辰欢又故意激他:“再者,能登上天音宴的乐修,肯定都是技艺高超之人!我说你小子不会是自惭形秽,怕丢人所以才拒绝的吧?”
楚川“蹭”一下就坐起来,“开什么玩笑,小爷从三岁起,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司辰欢:“你三岁时确实还不会写字,只知道流口水吃脚趾头。”
楚川:“……滚!”
司辰欢轻咳两声,绕回正题:“我知道你怕师娘知晓,大不了到时候易容上台,再戴个面具,就跟清平乐时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天音宴,怎能如此轻慢!”楚川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退一万步说,就算师娘知道了,她还能当真打死你不成?还有我和师父在呢。”
“你们俩又不敢拦,有什么用?”楚川没好气道,“我娘是不会打死我,只会让我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那不就得了”,司辰欢起身,顺带拉着他也起来,“既然还会喘气,那便去做你想做的,等死了你想躺多久就躺多久。”
楚川被迫下床,鞋袜都还没穿:“不是,我娘真的会打死我的,器宗和乐宗的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门的龃龉,修真界俱知。
说到底不过“资源”二字。
二十余年前,仙门一处秘境开放,据传有珍贵的炼器资源。
而器宗一弟子当先发现那处矿脉,按照仙门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弟子在矿脉上打下门派标识,便代表此处资源已被该宗门占据。
偏偏那弟子是个缺心眼的,发现矿脉后忘记打下器宗标识,反而掉头去寻同门,等再来到矿脉前,已经被天乐门先一步打了标识。
此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冲突,最终导致器宗和天乐门两派虽然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私下却势如水火,两派弟子互相看不过眼。
他们此次是以鸿蒙书院弟子的身份参加宴会,若苏幼鱼知道楚川的另一个身份是器宗宗主的外孙,恐怕不会对他们这般友善。
司辰欢松开他,神色变得认真:“你是你,师娘是师娘,就算她很难接受你接触乐修一事,但也不该将她的想法强加于你。更不能因为她,你就强迫自己错过真正喜欢的事。”
他郑重地将手搭在楚川肩头,另一只手指着桌上的金玉瑶琴:“你自己看着它,你敢说你真不想带着它去参加天音宴吗?”
旁观者清,司辰欢相信师娘早已察觉楚川对乐修一途的向往。
只不过,师娘性格强势,更由于器宗传男不传女的规定而心怀遗憾,只能寄希望于楚川身上,无比希望他能继承自己在器宗的衣钵,
如果是以前,司辰欢绝不会插入这对母子的私事中,只是当得知这世界不过是一个话本,而他按照原著,只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活之后,司辰欢一时看开很多。
除死无大事,若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活得再久,不过是徒增遗憾。
楚川的唇瓣嗫嚅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在司辰欢明亮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偏过头去,近乎自暴自弃地承认:“是,我就是不敢,我就是想去参加!”
他情绪止不住得激动,然而说完这话后,却觉得心头一松,仿佛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巨石消失了。
楚川不由愣怔。
司辰欢弯了弯嘴角:“那不就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他撞了一下他肩膀,“还不快去跟苏姑娘挽回一下。”
楚川被他撞得踉跄一下,直起身后有些支支吾吾,面皮泛红。
“我……我都拒绝了。”
现在又出尔反尔的话,苏姑娘该怎么看他?
司辰欢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行行行,送佛送到西,我去帮你说行了吧。”
他说着转身,又想从木窗翻出去。
楚川一把拉住他手臂。
“怎么了?”司辰欢偏过头来。
“谢谢”,楚川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司辰欢先一愣,继而眼角弯弯,语气欣慰:“这么多年了,总算你知道你酒哥哥的好了吧。”
“滚吧你”,楚川没忍住,笑骂了一句。
司辰欢嘟囔了一句:“真没良心,不过酒哥哥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先走了。”
他利落翻下窗,鲜红衣角消失在窗外光线中。
楚川目送他离开,站在原地足足片刻,随后才在桌边坐下,光尘浮动间,他细长的手指拂过古琴冰凉的琴弦。
“铮——”
一声清脆的琴音回荡在室内,经久方歇。
日光映在楚川侧颊,在悠长余音中,那张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表情越来越亮。
像是点燃了一簇星火。
院外,云栖鹤倚在廊下,看着司辰欢朝他跑来,长发飘扬在风里。
“走走走,楚川改了心意,我们去帮他跟苏幼鱼说情。”
司辰欢下意识牵着云栖鹤的手,往院外走去。
云栖鹤看着他灿亮的眼眸,嘴里是对楚川的嫌弃。
“自己不敢去说,还要来麻烦人。”
司辰欢不在意道:“他那是喜欢人家嘛,面对心上人,肯定会羞怯的啦。”
“那你呢?”
“什么?”司辰欢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向云栖鹤苍白胜雪的脸。
“你呢,你如果面对心上人,也会害羞吗?”云栖鹤说着,上前一步逼近了他。
两人离得本来就近,这一步更是身影交叠,云栖鹤那双偏浅的瞳孔在日光下像琉璃一般,闪着耀眼光泽。
司辰欢忽然觉得有些热。
他舔了舔唇,原本对视的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啊,我森又没有心上人。”
云栖鹤直直看着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只是看见司辰欢脸上的局促表情,他退后一步,拉回了距离。
“走吧。”他当先走在前面。
司辰欢看着他的高挑背影,加速的心跳微微缓解,他快步跟上,假装随意问:“那你呢?你会害羞吗?”
司辰欢一说出口,自己都不由笑了一声。
他简直想象不出云栖鹤那张冰块脸害羞的样子。
“自然也会”。
司辰欢的笑僵在嘴角,不可置信地扯住他衣角,转到他身前:“你有喜欢的人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云栖鹤的眼神落在司辰欢震惊的脸上。
他细细打量对方神情,如同无形的手,从眉眼抚摸过司辰欢的鼻梁,再到那双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红唇,其中雪白的牙齿若隐若现,像是剥了一角的饱满荔枝。
云栖鹤忽然笑出了声。
映着长廊歪的翠竹兰花,他笑容如冰雪初融,偏了偏头,道:“情难自禁,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司辰欢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胡乱“哦哦”两声,然后一言不发往前走去。
直走了好几步,方才想起:不对啊,他没有否认自己有心上人!
莫非真是心有所属?
司辰欢心痒得如蚂蚁爬过,一边走,一边偷看身旁的云栖鹤,然而又支支吾吾不敢再问。
他心里唾弃自己,明明多大点事,害羞什么。
等等,司辰欢猛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对云栖鹤害羞了……
身体一瞬腾空,司辰欢猝不及防朝前倒去。
“小心”。
关键时刻,一只手拉住他手臂,将失足往前摔的司辰欢稳稳接住。
这是长廊外的台阶,司辰欢想得出神,一时没有注意。
他的身体在惯性作用下,撞入一个宽阔胸膛。
司辰欢一抬眼,恰好和云栖鹤垂下的眼神对视。
方才正想的“害羞”二字密密麻麻布满他的脑海,司辰欢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脸烫的厉害。
他遮掩似的推开了云栖鹤,将脸撇向一边:“谢了,我没事。”
长廊外,苍穹碧蓝万里,明亮的日光洒在司辰欢雪白侧脸,几缕乌黑发丝间露出的耳尖,透着明显的红意。
云栖鹤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视线扫过那一侧的耳尖,唇角噙出一抹笑,忽而,他俯身弯腰,故意靠近司辰欢耳边道:“可要小心呐。”
呼吸间带来的热气拂在颈侧,司辰欢下意识耸了耸肩,单薄的肩线带着红衣扯出个动人弧度,颈边现出明晰的青筋,他瞪大了眼,薄怒地看向云栖鹤。
云栖鹤却适时后退拉开了距离,还在他看过来时,佯装不解地问:“怎么了?”
司辰欢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莫名其妙的憋闷感。
他扯了扯衣领,忿忿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热。”
云栖鹤含笑不语,就这么看着他。
司辰欢眼不见心不烦,身体也转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红墙梨花,飞檐翘角。
不知不觉,他们已到了苏幼鱼的院落外。
司辰欢刚想说什么,就听一声惨叫越过高墙,回荡在空中。
“我的灵植——”
听见这声音,司辰欢眉峰一蹙,来不及和云栖鹤计较,便快速掠向苏幼鱼院落。
此刻院门正大开着,刚一靠近,他便听见一阵争执声:“是不是你做的?”
苏幼鱼的声音响起,向来端庄娴雅的少女此刻阴阳怪气道:“我虽然看不惯那盆缺德草,但还没蠢到在我自己的院落将它除了,别是它缺德太多,终于老天开眼,将它收了去。”
司辰欢一脚踏进门,便同正掐腰回骂的苏幼鱼对上了视线。
……
轻风拂过。
苏幼鱼若无其事地放下裙角,同文京墨柔声道:“这事蹊跷,文道友你先别急。”
文京墨:“……”
他表情一言难尽。
司辰欢也没想到苏幼鱼信念感那么强,只能顺势当作没看见她彪悍的一幕,问向文京墨:“发生什么了?”
文京墨此时正蹲在院中的花圃前,一角青衣垂地,他却浑然不觉,只双手抱着那盆绿植。
只见盆中,原本郁郁葱葱的含羞草消失不见,只剩下几片零星落叶,和一盆光秃秃的泥土。
司辰欢眼睛一扫,很快明白过来,他惊讶道:“这是谁做的?”
有谁这么大胆,竟然敢闯入城主大小姐的闺房?而且,看苏幼鱼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只有这盆草遭了殃?
这也太奇怪了。
文京墨心痛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们一人一草向来与人为善,和气生财,谁竟然这般残忍,将它从我身边夺了去!草啊草,没了你,我的生意可怎么办啊——”
苏幼鱼听得嘴角一抽,脸上端庄的表情快要压不住了。
她上前,一手按在文京墨假哭耸动的肩膀上,露出个假笑:“文道友别说笑了,天道好轮回,这缺德……这草,也是死得应当。不过道友放心,既然是在我院落发生的事,我定然查个明白,还你的草一个公道。”
文京墨被她暗中使的力气而压得一侧肩膀塌下去,原本假装出来的痛苦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他开口时,都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呼,“嘶那苏小姐,这赔偿……”
“什么?风大,我有些听不清?”苏幼鱼回他一个标准的假笑,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杀气。
文京墨整个人都快被她按到了地上,只好叹气:“唉,人在屋檐下,嘶行行行,谢谢苏姑娘,快帮我查查吧。”
苏幼鱼满意了,松开他拍了拍手,佯装惊讶道:“啊,文兄快起来,这地上凉。”
……
司辰欢默默看两人演完。
等文京墨抱着花盆憋屈起身,他这才上前,向苏幼鱼道明来意。
“好啊,能和楚道友合作奏曲,也是幸事一件”,苏幼鱼看向他时,笑容真切了许多,欣然答应。
她说完后,还朝司辰欢身后看了几眼,唇角压抑不住弧度,“我说怎么不见云道友,原来在门口等你呢。”
司辰欢闻言,转头看去,只见朱红院门前,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倚在门边。
他生得高挑,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半截投落在地上的身影没入院内的阴影中,
在明暗交界的光影间,他低垂着眼,一只苍白的手似乎才刚刚收回,司辰欢看过去时,云栖鹤似有所觉,抬起眼对上了视线。
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苏幼鱼见此,激动地攥紧了衣角。
文京墨扯了扯,没扯动,遂低声对她道:“劳驾松松手,你扯的是我的衣角。”
苏幼鱼抽空白了他一眼,嫌弃地松开,换自己的衣角攥着,不住地在指尖绕圈,泄露出内心的激动。
司辰欢没注意到这细微动静,他只是看着在门外乖乖等他的云栖鹤,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以及,几分想要回到对方身边的迫切。
于是他转身,抬手告别:“多谢苏姑娘能给楚兄一次机会,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也不打扰二位查案了。”
苏幼鱼抬手掩笑:“快去吧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司辰欢听她这语气,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苏幼鱼一顿,忙放下手,稳重一笑:“司道友客气了,慢走。”
司辰欢这才转身,朝门口跑去,身影如一道清风。
苏幼鱼看着门外两人携手离开的背影,不由两手交叠放在下颌处,眼神充满慈爱:“翩翩少年郎,真是般配啊。”
文京墨已经见识了她的真面目,见怪不怪,甚至还能抱着含羞草的残骸当场推销:“怎么样,新出的龙阳话本,看在天音宴丹券的份儿上给你打八折。”
苏幼鱼没搭理他,直到门外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不见,这才分了个眼神给文京墨。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上次跟你偷偷摸摸买话本被白落葵看到,她用得着这么针对我?不卖丹药就算了,我现在都怀疑,这城中出现的邪魔同她脱不了干系。”
文京墨惭愧道:“真是抱歉,怪文某魅力太过,惹上了这桩情债。”
苏幼鱼受不了他这虚伪样:“我真是奇怪了,高傲如白落葵,竟能看上你这贪财鬼?”
“文某也不知,若是我知道,一定当场就改了”,文京墨真诚道。
“也是,她那般偏执之人”,苏幼鱼嘲笑道,“一般人可消受不起。”
文京墨:“……所以龙阳话本还要吗?”
苏幼鱼斩钉截铁:“要,打五折,我还给你的缺德草查案呢。”
另一边,司辰欢回到小院后,便将消息告诉了楚川。
原本还忐忑不安的少年终于放下心来,狠狠抱了一把司辰欢:“谢了好兄弟。”
“谢什么”,司辰欢捶了他一下,然后想起什么,转身将房间内的木窗合拢,这才拉着楚川问道:“你觉得,云栖鹤是不是有什么喜欢的人了?”
司辰欢想到方才竹马的避而不谈,总觉得有什么古怪地方。
楚川人正高兴,闻言“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司辰欢,“那不是你吗?”
司辰欢脑袋“嗡”的一声,红意霎时布满整张脸。
“你认真一点!”他顶着一张不自知的红脸,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只能借喝茶的动作掩饰,几口凉水下肚,这才勉强冷静下来,重新说道,“我说得是你对苏幼鱼那种喜欢,你别胡说八道。”
楚川挠了挠头,以他贫瘠的感情经验来看,并不能看出这两种喜欢有什么差别,于是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司辰欢被他方才一句搞得心神不宁,也没了想要探究的心思。
楚川不服道:“什么叫白问,你天天跟云唳黏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司辰欢起身:“算了,懒得跟你说。”
楚川被他挑起了好奇心,追在他身后,“你别只说一半啊,云唳真有心上人了,谁啊?我倒要看看这冰块究竟能喜欢谁……”
司辰欢关上房门,隔开了楚川的喋喋不休。
“……不说就算了,反正等会就能去找苏姑娘”,楚川看着合拢的房门,心情很好得哼着小曲,拿起古琴随意调弦弹奏两声。
而门外的司辰欢脸上红意仍未消退。
他走到廊檐通风处,想让凉风带走身上涌出的燥热。
“好热”,他扯了扯衣领,红衣下的雪白内里被他扯得松垮,露出一截锁骨,纤细的脖子白皙如玉。
好一会儿,他身上热度这才褪去。
司辰欢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衣领重新收拾好后,四下顾盼,没有看到云栖鹤。
这懒蛋应该是回房午睡了。
司辰欢本想也回自己的房间,抓紧时间打坐修炼,然而脚步一转,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云栖鹤门外。
他甩了甩脑袋,觉得今天真是被热昏头了。
不过来都来了,他就看一眼,看完人之后立马去修炼。
司辰欢想着,抬起手便要推门而入。
忽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门内响起:“爹爹~”
司辰欢被吓得手一抖,眼中露出惊恐。
他刚猜测竹马是不是有心上人,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连孩子都有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半人高的小纸偶蹲在桌上,苍白皮肤,银朱腮红,同司辰欢和云栖鹤肖似的五官轮廓,让它看上去如小仙童般精致可爱,完全看不出纸偶原本应有的凝滞感和森然气息。
“爹爹!”,它朝着司辰欢又甜甜叫了一声,张开两只小手做出拥抱的动作。
司辰欢坐在桌边,此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等,按照你说的,小八突然就能说话了?”司辰欢看向云栖鹤,这是他方才给出的说辞。
云栖鹤抬手将小八张开的手臂给按了回去,不给它抱,又气定神闲地回答司辰欢的问题:“是。”
司辰欢简直要气笑了,他站起来看着这一人一纸:“文京墨那盆能口吐人言的变异含羞草前脚刚消失,后脚小八就能说话,你当我傻吗?这不就是小八偷吃了那草嘛!”
云栖鹤看他生气,抬手给他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所以呢,总不能把小八交出去,让那药修剖开它的肚子取药吧。”
司辰欢刚喝下去的水,好险没吐出来。
小八闻言,也害怕地蹲在桌上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两只雪白胳膊,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两人。
“现在知道害怕了,偷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云栖鹤弹了一下它脑袋。
小八吃痛,又不敢说。
倒是司辰欢不满地打开他的手:“干什么呢,它本来就懵懂无知,一切全凭本能,偷吃了灵植也不能怪他。”
小八眼睛一亮,顺势扑到司辰欢身上,爬上他肩头熟悉的位置坐下,胳膊抱着他脖颈,小脸也贴了过去。
“爹爹最好了”。
云栖鹤的眉眼沉了下去。
司辰欢没有察觉,他被这称呼给叫得浑身不自在,“你别这么叫我,叫我哥哥就行了。”
小八偷偷看了一眼云栖鹤的方向,却被那煞神吓了一跳。
它抱着司辰欢的手圈得更紧,怯怯叫了声“哥哥”。
它嗓音稚嫩,带着幼童特有的天真和含混。
司辰欢被这一声,回想起了四年前的山谷旧事,想到小八出事时还不过总角之年,不免鼻头一酸,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云栖鹤看他脸上的动容,知道他这是回想起了往事,于是压下对小纸偶的不满,岔开话题:“木已成舟,那含羞草的灵力已经散入小八体内,所以它才能开口说话。我们同那药修不熟,如果贸然将小八送上去,他做出什么举动还未可知。”
小纸偶适时地抱紧司辰欢脖颈。
云栖鹤露出一抹冷笑,口中道:“再说了,也怪那药修自己学艺不精,一个结界竟然连一个纸人都挡不住,灵植没了也是难免。”
司辰欢觉得竹马有些强词夺理,毕竟纸人没有气息,很容易避开结界。
不过他也不敢把小八真交出去。
于是怀着这点愧疚心理,当楚川要去找苏幼鱼时,司辰欢也跟了上去。
天音宴只在三日后,城中的邪魔一事又成功解决,于是城主府内忙碌起来。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的弟子和侍女。
高高低低的凉亭水榭处,也多了其他宗门的弟子服,都是些同天乐城交好的宗门弟子,见了他们,遥遥点头示意。
他们穿过长廊园林,来到一处宽阔高台。苏幼鱼此刻正怀抱琵琶,端坐在最前方。
她此刻换了一身飘逸出尘的衣裙,眉心一点朱砂姝色艳丽。
她身后,一群持笛垂萧的乐修弟子同样仙气飘飘,恍若仙人。
楚川抱着古琴,有些紧张。
司辰欢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通往高台的台阶:“去吧。”
楚川回过头看他,点了点头,继而怀抱着琴,一步步踏向了乐修训练的高台。
司辰欢站在原地,仰头看了半晌。
确认楚川和天乐门弟子相处融洽,以及合奏时他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耀眼风采,司辰欢这才放下心来,面露欣慰。
“司道友?”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司辰欢转头一看,正是角愫。
角愫对他道:“小姐看你在这站了许久,让我过来带你四处逛逛,略尽地主之谊。”
司辰欢有些惊讶,没想到苏幼鱼忙着弹奏,竟还能关注到他?
不过他恰好有事想问,于是道:“不知文道友去哪了?”
此时的角愫对他已没了前几日的痴迷,只是看着红衣少年鲜活灵动的表情,仍然不免软下语气,轻声细语道:“那个奸商啊,中午就出去摆摊骗钱了。”
司辰欢:“?”
他一脸疑惑,文京墨当时不是还为他的灵草痛哭吗?怎么转头就去摆摊了。
角愫见他对文京墨的动向很好奇,于是索性带着他出府,上街去寻人。
此时金乌西坠,月挂枝头,溟蒙夜色笼罩着万家灯火。
原本因为邪魔一事而闹得人心惶惶的天乐城又恢复了往日热闹,虽然还不及他们进城那日繁华,但街道两侧店铺已正常开门营业,还有不少摊贩摆在人来人往的主街上,琳琅满目,吆喝声不绝。
司辰欢一上街,便发现街道半空用丝绸挂着许多造型别致的花灯,灯面上绘制的花草栩栩如生,在风中转着圈。
他抬头看时,恰好到了亮灯时刻,守城弟子催动灵力点燃花灯内芯,刹那间璀璨灯火从街头一路烧到了街尾,惶惶成片,整座城池如星雨落人间,花光满路。
司辰欢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前骤然明亮的灯火。
好一会儿后,他才放下手来,头顶洒落的光焰便化在了他漆黑的眸子里,漾出一片星河。
他今日一身绛红劲衣,衣摆处嵌了丝丝缕缕的暗纹金线,白日时看不甚分明,直到此刻,在头顶花灯的映照下,衣摆处反射出潋滟光泽,衬得他整个人神采熠熠,耀眼夺目。
来往路过的姑娘仙子们,都不由将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角愫在最初的惊艳后,压力也大了起来。
因着她在司辰欢身边,又恰好落后了半步,那些女子竟将她当做了司辰欢的侍女!
所以害羞不敢直接搭讪的女子们,便纷纷都挤在她周围,拿着丝帕绢花让她帮忙传达情意。
角愫:“……”
简直岂有此理,她堂堂乐修弟子竟然被当做侍女!就算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们也不可以!
等她艰难从人群中脱身时,四下环顾,却已不见了那红衣少年的身影。
司辰欢是被拐走的。
他当时见角愫正被一群女子包围,还以为那些是她在天乐城中的朋友,正感慨角愫姑娘好人缘时,身后就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撞得力道不轻,司辰欢朝前踉跄几步,系在腰间的小金酒壶叮当响起。
他忿忿回头。
便对上了一张狐狸面具。
那狐狸面具做得精致,底色雪白,又用燕脂色勾勒出狐狸纹饰和缠枝花纹,露出的一双眼眸幽深如潭,下颌线条凌厉。
司辰欢一眼就认出来了,于是原本的忿忿变作了欣喜,眉眼都不由弯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云栖鹤没有回答他,只是偏头看向他身后,那一群娇羞偷看的女孩子们。
虽然隔着面具,司辰欢却莫名有种直觉。
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刚升起这个想法,冰凉的感觉便贴面而来。
原来是云栖鹤将面具揭了,扣在他脸上。
“别动”,云栖鹤给他戴好,又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司辰欢任由他动作,只在往外走时,犹豫道:“就这么走了,要不跟角愫姑娘打个招呼?”
云栖鹤没有转身,一言不发拉着他往人潮中走去。
也有几个姑娘发现他离开的动作,只来得及跟了几步,便在喧闹的人潮中失去了目标。
直穿越了半条长街,路过一处面具摊时,司辰欢才拽了拽云栖鹤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摊贩上的面具大小不一,造型各异,在花灯下反射出琳琅光泽。
司辰欢戴着那副狐狸面具,未被牵住的另一只手挑挑拣拣,口中道:“礼尚往来,你既送了我一个,我也回你一个。”
说着,选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放在云栖鹤那张清冷深邃的脸前比划。
“我看这个就不错,衬你。”
他身前的人无奈一笑,那一瞬的风华,又吸引不少视线。
于是司辰欢便不由分说,将恶鬼面具给他戴了上去,末了端详,不住颔首:“不错,可止小儿夜啼。”
云栖鹤垂眸看向他,“当心我深夜去找你。”
司辰欢哼了一声,狐狸面具下的双眼狡黠灵动:“我才不怕,待本修士降服你这恶鬼。”
云栖鹤上前靠近了他一步,“那不用了。”
毕竟,已经降服了。
司辰欢偏头,不解其中意,只逗他道:“怕我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付了钱。
摊主见两人穿着不凡,继续推销其他面具,十分热情。
司辰欢正想回拒,却觉衣角被人扯了扯。
他一低头,发现小八从云栖鹤腰间垂挂的锦囊里探出了头,小纸片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司辰欢手一顿,于是原本的拒绝咽了回去,又买了八个专门给小孩的小老虎面具。
“这个是你的”,离开摊贩后,司辰欢将其中最小的面具递给小八,其他七个收着,准备等之后再给其他小纸偶。
两人寻了一处偏僻街巷,让小八化作了半人高的纸偶。
小八对面具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玩了一会儿,随后学着他们,戴在了脸上,凑到司辰欢跟前让他看。
“哥哥,好看吗?”
司辰欢见状,心里生出些愧疚。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如今知道这些小纸偶体内住了旧人魂魄,他应该多放他们出来活动的。
不过此刻街上喧闹,人潮拥挤,司辰欢便没有放出其他小纸偶,只弯腰对着小八,认真道:“嗯,真可爱。”
小八高兴地原地跳了起来。
司辰欢牵起他的手,走回了长街。
小纸偶本就是一身白衣,不过身量比生前的同龄儿童小了许多,看着只有四五岁大小。
它腿短手短,司辰欢牵着他走路需要弯下腰,加上人潮拥挤摩肩擦踵,不免磕碰。
突然,小纸偶牵着他的手一紧,另一只小手指了指一处方向。
司辰欢看去,原来是一位将儿子举在脖子上的父亲,他旁边是一位温婉含笑的妇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司辰欢明白了小八的意思,正想要将小八抱起来,眼角却撇过一抹白色衣角。
他不免起了促狭之心,于是直起身对身后跟着的白衣少年道:“喂,你也是孩子的哥哥,一点都没出力。”
看到他牵着小八早已不满的云栖鹤:“?”
司辰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那对父子:“看见了吧。”
他狭长的眼尾憋着坏笑,想看看平素冷淡的竹马,举着小八骑在脖子上,是怎么样的一副画面。
云栖鹤的视线从他含笑的眼中扫过,“看到了。”
司辰欢:“那你还不……啊”。
他说到一半,只觉身体一轻,视线拔高,不免发出一声惊呼。
待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经岔开骑在了云栖鹤脖子上。???
司辰欢低头,和地上的小八面面相觑。
恰好方才那对父子走了过来,骑在父亲头上的小男孩“哇”了一声,兴奋欢呼:“好高的狐狸!”
司辰欢:“……”
他面具下的脸陡然涌上热意!
他们太突出了,加上小孩的一声,周围行人不免纷纷驻足,投来好奇的视线。
在这瞩目中,司辰欢几乎不敢抬头,只能咬牙切齿低声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放我下来?”
云栖鹤不但不放,还走了两步,悬空感让司辰欢不由抓着他肩膀衣服,怕掉了下来。
云栖鹤淡然的声音从身下传出:“不是你想要的吗?再说了,我可是恶鬼,抓了你要带回洞吞吃掉。”
司辰欢万万没想到他这次竟这般小心眼,开个玩笑还要这般报复他。
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他真想翻下身来就跟他打一架。
但、偏偏行人密集,他翻身下来会砸到人,云栖鹤又抓着他的裤腿不放,强行飞掠出去,又怕会伤到他的手。
司辰欢只好道:“别闹了,快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求你了,云唳哥哥。”
抓着他裤腿的手猛地一紧。
司辰欢只想快点下去,没有注意到云栖鹤神情。
待脚终于落地后,他几乎是抄起地上的小八,弹射出去。
太丢脸了,他要赶紧离开这块地方。
身后,云栖鹤还立在原地,回想着他方才情急之下喊出的话。
眼看那抹红衣要被人潮淹没,他这才无奈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
司辰欢闷着头一路跑到了街尾,这里头顶花灯依旧明亮,人流却少了许多,摊贩之间也不那么密集。
司辰欢这才呼出一口气,脸上热意慢慢消退。
他一转头,就对上旁边一张熟悉的脸。
是文京墨。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在这找到了他。
文京墨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他也没有支架子,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素色毯子,然后随意地摆了一排排白玉瓷瓶,最前方斜立着不知从哪扯来的布幡,写着“再世神医 概不赊账”几个大字。
司辰欢:“……”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两边摊贩上都有行人驻足,只有他这摊位无人问津。
可能真的太像骗子了。
他牵着小八,觉得还是要赔偿一下对方,于是上前压着嗓子道:“请问,这些丹药怎么买?”
他想着,小八吃了对方一盆灵植,自己将这些丹药高价买下的话,刚好还了这份亏欠。
文京墨正闭眼打坐,懒洋洋道:“你好,一百枚灵石一瓶。”
“什么?”正打算全部买下的司辰欢不可置信,“你说多少?”
旁边的摊贩应该是看多了这种情况,于是抢先开口道:“小仙师,你可别被他骗了,哪有丹药能卖这么贵的?况且连个名字都没有,方才也来了一些仙师,都说这人是骗子呢!”
“是啊是啊,还不如来看看我这摊上的,一枚灵石都不用,只需要几个铜板便好了。”
街尾人流量少,租金自然也低,多摆些便宜新奇的小玩意儿,两相对比下,文京墨这一瓶就要一百灵石的丹药,属实太过高昂。
一苍白纤瘦的手从身后伸出,拿起地上的白玉丹药细细打量。
司辰欢一回头,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是云栖鹤。
“一百灵石是吗?我们全要了。”
他放下手中的丹药,淡淡道。
司辰欢惊讶看向他,虽然他也本来就准备要全部买下,但刚才被价格吓了一跳还有些犹豫,没想到云栖鹤眼都不眨就决定了。
文京墨也睁开了眼,面露喜色“果然道友是识货之人。”
他看清两人身上服饰,“咦”了一声,认出了他们。
云栖鹤对他点头示意,随后往后一摊手,要钱。
司辰欢只好从储物袋中点了一堆灵石,上前递给了文京墨。
“上好的化魔丹,请收好了。”文京墨喜滋滋地收下灵石。
旁边摊贩跟他比邻了一晚上,此刻才终于知道他卖的是什么,不由“噗嗤”笑出声,看着司辰欢两人的眼神像是看冤大头:“就连我这个小老百姓都听说了,这化魔丹根本没用!要不然之前城门口让入城的人都吃了一颗,怎么还会出现这么多的邪魔?听说只有药宗新推出的破魔丹,才能够杀死那些邪魔!”
“就是,两位赶紧退钱吧,就算这些是真的是化魔丹,也没有卖的这么贵的!”
云栖鹤在两侧摊贩的劝说下,仍旧拿着文京墨打包来的一匣丹药,递给他。
司辰欢只好也收进了储物袋,只觉自己像个管家的。
文京墨看他的动作,笑容更深了几分。
他从蒲团上站起,懒洋洋对两侧邻居拱了拱手,文弱的脸上挂着真诚笑容:“承蒙照顾,今天货卖完了,先走一步。”
说得很气人。
小贩们恨不得将他举报给城内护卫。
再引起众怒前,他铺盖一卷,潇洒走人。
司辰欢跟云栖鹤对视一眼,牵着小八跟了上去。
文京墨挑了一条清静的小巷走。
巷子上空也悬挂着彩绘花灯,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
文京墨并不意外两人跟着他,只是看向那不足半人高的小孩:“这是?”
司辰欢心头一紧,下意识挡在小八身前,含混道:“这是门下小师弟,今日带来街上游玩。”
文京墨不疑有它,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继续往前走。
司辰欢暗中松了口气,转身将小八的手交给云栖鹤,自己则上前一步套话:“文兄,不知中午时含羞草的事,可查出来了?”
文京墨原本轻快的步伐,被他这么一提,重重落在地上,响起明晰的回音。
“唉”,他叹气一声,“多谢司兄挂怀,只是苏姑娘虽然调了人手去查,但却毫无所获,也不知是哪个贼子的隐匿术竟这般厉害,连一丝踪迹都没留下。”
司辰欢有些心虚,偷偷瞥了一眼小八,对上它无辜的大眼睛。
云栖鹤更是坦然自若地回答:“文兄节哀。”
文京墨更唉声叹气起来。
司辰欢轻咳两声,试探性问:“这变异含羞草倒是有意思,不知道还有哪里生长?”
他想着,若实在不行,自己再去找一株赔给他。
文京墨将手揣袖,作含蓄状:“不才,这变异含羞草正是在下培养的。我看这草因为天性缘故,便被村头几个小毛孩天天逮了碰着玩,于是稍作培养,养了数百株,也只成功这一盆,司兄若是想寻,怕是没有机会了。”
司辰欢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心想这就是他们药修吗,就因为一株再普通不过的含羞草被小孩欺负,就要培养变异的灵植骂回去。
实在是何等闲得慌。
不过他口中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算了,方才云森栖鹤付的钱,就当作赔偿吧。
文京墨道:“都是缘分,强求不来。同样的含羞草,嫁接同样的噬魂草,出来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能出现一株变异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等等,你说什么?”司辰欢脚步蓦地一顿。
连正暗中调教小八的云栖鹤也停止了传音,抬眼看了过来。
他这拔高的音调有些突兀,文京墨不觉疑惑:“怎么了司兄?”
司辰欢艰难道:“没什么,只是这噬魂草名字一听起来,便是会吞噬魂魄的吗?”
文京墨一摆手:“不用担心,这些噬魂草灵力低微,只是充当催化剂罢了,除非是碰到那些本就残缺的魂魄,要不然绝不会发生作用的。”
他一说完,小巷内就陷入了死寂。
城主府内。
高台上也漂浮着盏盏花灯,映得满地通透明亮,丝弦管乐声不绝于耳。
一连练习到月上中天,苏幼鱼才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她一发话,弟子们就纷纷站起来,不少人跑到楚川旁边,夸他古琴技艺精湛,要不要改入天音门,还有问他师承何处,愿不愿意做他们小师弟的。
楚川被围在人群中,掌声和赞美将他淹没,一张俊逸的脸上不由自主露着灿烂笑容。
“行了行了,这么晚了,都回去休息,明日一早继续练习。”
苏幼鱼给他解围,一说完后听取哀叹一片,弟子们收拾完自己的乐器,纷纷下了高台回去住所。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苏幼鱼这才上前:“觉得怎么样?”
楚川不住点头,想说什么,又勉强记起自己要维持女神喜欢的高冷人设,于是满腔激动憋在了肚子里,只道出两个字:“甚好。”
苏幼鱼:“……”
她奇怪地看了楚川一眼,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楚川:“对了,我有些乐理知识还不太熟,跟苏姑娘探讨一番。”
他特意说了今早刚看的乐理经书,低调地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学识渊博,然后挑了个偏僻的知识点,跟苏幼鱼提起。
苏幼鱼原本还浅浅微笑的嘴角,一听他佶屈聱牙的名词,登时就僵住了。
头好晕,哪个好人会在大半夜的跟人探讨这种惊悚的功课问题啊!
苏幼鱼勉强保持面上的端庄,挑着回答了几句。
楚川却觉得终于找到了跟女神共鸣的话题!如获珍宝,为了能跟人多说上几句,不由变着角度,又提了些问题。
苏幼鱼面色越来越难以维持,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被夫子突击检查。
她受不了这种死亡学习的氛围,练了大半夜的乐器她真的只想回房看个话本啊!
于是当她看到角愫时,苏幼鱼像看见救星,忙打断楚川还在滔滔不绝大谈特谈的乐理心得,匆匆道:“角愫师妹还有急事找我,我先过去了。”
她步履匆匆,似乎真有什么天大的要事。
楚川只来得及抬手,还没作别,便只看见她飞掠出去的衣摆。
他只能意犹未尽地收手,心想角愫姑娘果然没骗她,苏姑娘当真喜欢谈论乐理。
要不然,苏幼鱼还没跟他说过这么多话。
他彼时还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是会扯出许多闲话来遮掩的。
楚川喜滋滋地抱琴准备离开时,余光却瞥见地上的一抹异色。
他侧身看去,便见属于苏幼鱼那方白□□下面,一角深色的书籍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
楚川将古琴收在储物袋中,蹲下身将那本藏在蒲团下的书籍抽了出来。
只见深色素净的封面空无一字,同角愫给他的那本别无二致。
楚川心头触动,苏姑娘真的是好勤奋刻苦!就连在他们练习乐曲的空隙中,竟还不忘看经书?
难怪角愫姑娘说,她家小姐喜欢谈论乐理。
楚川不由感到愧疚,暗暗握拳,发誓自己回去后定要改过自新,做一个爱看书、多看书的文化人。
这样才能配得上女神。
他拿着书起身,正想给苏幼鱼送过去。
高台上一阵风过,吹得头顶花灯摇曳,光影婆娑,他拿着书脊的经书也哗啦啦翻页,露出书里内容。
楚川下意识抬手,想要按住,垂下的视线却不经意一扫,登时愣在原地。
楚川不可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要不然怎么会在乐理经书中看到赤身裸体的图画呢?!
楚川舔了舔唇,觉得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了。
但拿着书的手却忽然觉得沉重了起来。
之前不小心看到的画面此刻也浮现在脑海。
那是角愫第一次给他的经书,据说是小姐珍藏后面又说是搞错的春宫图。
呵呵,他一定是疯了,怎么可能会在苏姑娘的蒲团下有春宫图呢。
楚川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眼神却挪不开。
本来就是他胡思乱想,所以看一眼吧,这样才能打消他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对,他就看一眼。
楚川咽了咽口水,原本压住书边的手挪开。
不用他翻页,夜风帮他“哗啦”吹了起来,楚川抬手盖住,刚好一张匪夷所思的姿势图冲入他眼底。
楚川:!!!
“你干什么呢?”娇喝声响起。
随即一只手从他手上夺走了书籍。
“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
楚川呆滞地转身,看到了他仰慕已久的那张芙蓉面。
他的眼神从苏幼鱼的脸上扫过,又再低头看了一眼她护在手中的书。
原本停滞的思绪疯狂呐喊:真是她的东西!!!
他控制不住后退了一步,看向苏幼鱼的眼神逐渐惊恐。
苏幼鱼看他这种表情,便知道自己的一些小秘密被发现了。
她忙将手上伪装的春宫图收了起来。
然后轻咳几声:“咳咳,楚道友误会了,其实那不过是一本功法秘籍,对,是双修门派的,我不过是好奇想提前了解了解。”
楚川瞪着眼睛看向她,声音都颤抖了:“你要了解双修,但为什么是两个男人的双修?!”
他语气沉痛,面皮抽动,整个人看着都不太正常了。
苏幼鱼没想到他看得这般仔细,对了,也怪今晚挂着的花灯!真的是,挂那么多灯干什么,这下能看的不能看的,都被别人给看到了。
苏幼鱼含糊其辞:“触类旁通、殊途同归嘛,总归都是那回事,楚道友可别有性别歧视啊。”
楚川:“……”
楚川崩溃:“这是性别歧视嘛!这明明就是春宫图啊——”
他终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苏幼鱼面色变了,原本伪装的表情碎裂。
她上前一把揪起楚川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清雅如仙的脸上露着凶光:“你个大男人能不能别那么脆弱!我就有点特殊小爱好怎么了?看个春宫图还碍着你了!谁让你自己这么不小心看到的,真的是,少见多怪。哼,我告诉你,今晚的事你要是说出去你就死定了,听到了没有?!”
楚川的身体陡然腾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一串威胁给砸晕了。
他眼睛瞪大,满脸受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女神。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苏幼鱼被他盯的,偏过头去一瞬,接着又转回来,反正已经暴露了本性,索性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装可怜也没用!老娘不吃这一口!”
楚川没忍住,抽噎一声。
为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的少年心事。
“干什么呢?我又没欺负你,大男人哭哭啼啼什么?”
楚川还被揪着衣领脚离地三尺,他生无可恋道:“没有,呜,我只是觉得,角愫姑娘当初真没有骗我。”
原来当初她说的都是真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房间内,一片死寂。
三人面对而坐,小八还戴着喜庆的小老虎面具,蹲在茶桌上,露出的眼睛清澈而无辜。
文京墨蹙眉盯着小八,表情若有所思。
司辰欢怕他动手,紧绷着肩背,一直暗暗警惕。
许久后,文京墨这才开口:“所以,是这小纸人,吃了我的爱草?”
司辰欢道:“抱歉,文道友,这件事确实是小八之过,变异含羞草我们会照价赔偿。但实不相瞒,这纸偶体内涵养着一个无辜孩童的残魂,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给它解开噬魂草的毒素。”
文京墨“呵”了一声:“若不是我道出了变异含羞草中含有一部分噬魂草,你们就打算瞒着这件事,让我的爱草白死是吧?”
说着,他身子靠前了一些,伸出四根手指,一双眼在跃动火光下显得极亮。
“不过本医修宅心仁厚,解毒方子加上含羞草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收您四万灵石。”
司辰欢一句“奸商”差点脱口而出。
云栖鹤按了按他放在桌边的手,说了句“好。”
文京墨那张秀美的脸瞬间绽放笑容:“道友爽快。”
司辰欢呼出一口长气,为了小八,肉疼地正想要取钱。
却听一道稚嫩的声音此时开口。
“哥哥,含羞草的记忆中有他的小金库位置,我们去药宗唔——”
文京墨身形如电,一手捂住了小八的嘴。
他原本的笑容化作震惊,“你能看到含羞草的记忆?!”
小八不能说话,只好无辜地点了点头。
司辰欢眼珠一转,意味深长道:“文道友放心,你要的灵石赔偿,我们一块不少都会给你的。”
文京墨喉结攒动,艰难挤出一声笑:“呵呵,什么赔偿,我只是跟司道友开个玩笑而已。”
“是吗?可你的爱草被小八吃了,会不会太委屈道友了?”
“不委屈,这小纸人说起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一点都不委屈。”文京墨的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司辰欢将探进储物袋的手抽了出来,假笑说:“文道友真是大气,你放心,小八忘性大,文道友小金库的位置,它没一会儿就忘了,是吗?”
他最后看向小八。
小八还被文京墨捂着嘴,只不住点头。
文京墨这才松开手,回身坐下。
没赚到钱,他表情郁闷,摆摆手:“行吧,实话实说,虽然噬魂草毒性不强,但因为是直接渗入灵魄,加上这纸人还是残魂,稍有不慎会在解毒的同时震碎本就摇摇欲坠的残魂,所以只能服用魂果才可以解。”
司辰欢和云栖鹤对视一眼。
魂果他们并不陌生,云栖鹤就曾经有一颗。
但是已经在鸿蒙书院时,给了洛烟儿。
司辰欢开始掏灵石:“敢问魂果多少钱,我们买。”
文京墨盯着他拿出的氤氲灵石眼馋,却一摆手,遗憾道:“魂果珍稀,我手上是没有的,这笔生意做不成了。”
司辰欢掏灵石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他:“所以你方才说能给小八解毒,是在骗我们?”
文京墨一本正经解释道:“非也,在下方才是说给解毒方子,并没有说提供药材,司道友可不要污蔑我。”
司辰欢手握紧成拳。
文京墨忙道:“不过我知道哪里有魂果,消息费一百灵石。”
云栖鹤安抚地拍了拍司辰欢肩,探身从他打开的储物袋中取了灵石,放在桌上。
总算做成一笔生意了。
文京墨不嫌少,满意地收起灵石,这才道:“魂果百年难遇,在秘境中寻无异大海捞针。恰好,药宗新一届药师大会上的头名奖励,听说就有一枚魂果。”-
楚川游魂一般归来时,恰好和文京墨擦肩而过。
他呆滞的瞳孔微微转动,看向文京墨离开的背影。
“他怎么在这?”
司辰欢走下台阶,语焉不详:“有些事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楚川转过头,司辰欢这才看清他一脸灵魂出窍的表情。
楚川扯出一抹苦笑:“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飘也似的走上台阶,没看路撞了一下廊柱,又跌跌撞撞地回房了。
司辰欢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第二日,司辰欢晨练结束,方才看到楚川抱着古琴,磨磨蹭蹭地出门,不过走到院中时,他又一屁股坐在了石桌上,不走了。
司辰欢额头沁出了细密汗水,提着剑大步走来,一连喝了石桌上好几杯茶水,这才问向楚川:“你不是要同天乐门弟子合奏练习,怎么还在这?”
楚川此时一手搭在古琴上,一手随意放在石桌,眼睑下蒙着一层淡淡青翳,明显是昨晚没睡好。
他对上司辰欢探寻的眼神,只觉心中千言万语,嘴唇嗫嚅却吐不出片句。
昨晚女神的形象崩塌后,楚川辗转反侧一晚,还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苏幼鱼,所以今天故意拖拖拉拉,不想过去。
可惜他不就山,山却找来了。
“司道友。”
端正稳重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缥碧色的衣裙拂过门槛,身姿婀娜,正是苏幼鱼。
“苏姑娘”,司辰欢抬手行礼后,正想让楚川好好表现,一转头,却见原本在身后的少年,一瞬飘开了三丈远,此刻正躲在廊檐下的漆柱后,鬼鬼祟祟地探头出来。
……
司辰欢看向苏幼鱼,硬着头皮给他圆道:“见笑了,楚川其实有些怕生。”
苏幼鱼的目光从司辰欢鲜活恣意的脸上划过,含笑点头,然后看向楚川,那抹笑就莫名阴森了许多。
“不要紧的,多见见,楚道友就不怕生了”,她身形一掠,轻盈飘到了漆柱后,在楚川想逃之前,一只手轻飘飘按在了他肩上。
楚川便动弹不得了。
他有苦难言,背对着苏幼鱼,疯狂朝司辰欢使眼色。
而他身后的少女,保持着按肩的姿势,向外走出一步,探头对司辰欢道:“我来请他去练习,司道友,先就此别过了。”
司辰欢忙道:“苏姑娘慢走。”
然后暗中给楚川比了个大拇指。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行,昨天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已经和苏幼鱼相熟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了。
看把这傻孩子高兴的,都要哭出来了。
在司辰欢欣慰的目光中,被禁言的楚川只能眼中含泪、被苏幼鱼提溜着走了。
在他们即将跨出院门时,檐下一扇紧闭的房门打开,当中一抹白影走出。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苏幼鱼,脚步难免一顿,放松了对楚川的控制。
于是楚川也得以回头,正想高呼“救命”,却刚好看见司辰欢一身红衣,欢快地扑到云栖鹤身前,两手揪着对方衣袖,踮脚仰头凑了过去。
而云栖鹤手中拿着一方丝帕,无比自然地抬手,帮他擦汗,侧脸似乎含着一抹宠溺的笑。
……宠溺?!
楚川那声呼救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脑海里下意识浮现昨晚看过的春宫图。
然后表情越来越惊恐。
他真是疯了,怎么会觉得云唳对司小酒“宠溺”,更怎么还联想到春宫图呢?!
苏幼鱼看够了,满意地抓着楚川扬长而去。
没注意到她手中人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廊檐下,云栖鹤认真给司辰欢擦完了汗水,这才收起丝帕,看向院门外。
只来得及瞥见两道远去的身影。
他道:“他们,何时这般熟了?”
司辰欢想到自己的猜测,暗自兴奋:“你别说,楚晚舟虽然平时嗓门大了点,懒了点,傻了点,但竟然只用一晚的功夫,便能跟心上人如此亲近,还是有点东西的嘛。”
司辰欢说着,若有所思:“莫非是因为他话本看多了的缘故?我要不也去找两本学学?”
“你学了之后想找谁用?”云栖鹤低头看向他。
司辰欢抬眼,恰好和他对视,原本想说的话忘在了脑后,他卡壳一会儿,嘟囔道:“有备无患嘛。”
云栖鹤上前一步,又拉近了距离。
司辰欢下意识后退,背后却触碰上了冰凉的廊柱,避无可避,困在了云栖鹤和柱子之间。
熟悉又勾人的酒香从他抬起的衣袖中传出。
司辰欢控制不住耸了耸鼻尖。
云栖鹤抬起的手落在了他发顶,揉了揉:“你想学,不如来找我。”
司辰欢抬手,打落他放在头顶的手:“得了吧,你跟女孩子说话的次数还没有我多呢,还想教我?”
司辰欢露出得意表情。
这是他难得胜过云栖鹤的地方。
谁让竹马老是冷着一张脸,冻人得很,也只有他这种热情开朗的少侠能招架得住他。
看吧看吧,几句话的功夫,现在脸色又冷下来了。
一定是嫉妒自己比他有异性缘。
司辰欢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熟练地哄道:“好了好了,就算我跟她们说再多的话,都比不过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大不了下次再碰见女孩子,我帮你要个传讯玉佩?”
云栖鹤升起的冷意在半路被截断,他板着脸道:“我不要,你也不准要。”
司辰欢暗暗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不要。”
然后他话题一转,说起正事:“文京墨提到的药师大会,我去查了一下,只限于三阶以下的药师参与,而那奸商已经是四阶药师了,根本不能帮忙。”
修真界的等级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和大乘七个阶段,药修等级也相应,从一阶划分到七阶。
正如剑修能跨级挑战,药修中的等级划分也不是和灵力绝对挂钩,而是看重所炼出的丹药。
就比如文京墨修为上是金丹修士,但他能炼制出四阶丹药,所以为四阶药修。
像司辰欢他们这种金丹修士,却根本不会炼丹的,连不入流的医修都比不上。
“看来,要去一趟药宗了。”
两人确定下一个目的地之后,天音宴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一日城主府格外热闹。
即便司辰欢他们处在偏僻小院,还是能听到迎来送往的喧闹声。
司辰欢压着性子,还是先练了一早上的剑术。
等到下午,他和云栖鹤换了一身低调的白衣常服,戴上前几夜买的狐狸和恶鬼面具,从城主府角门走出,拐入了一条清幽小巷,他念着给小孩们透透气,便放出了八只小纸偶,给它们戴上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面具。
以防走失,他还特意拿了根长绳,在每人手腕上打了个结,跟糖葫芦串似的。
从小巷走上大街,司辰欢才庆幸自己的明智。
今日的天乐城热闹极了,摩肩擦踵、万人空巷。
小纸偶们心性还小,难免贪玩,趁司辰欢不注意,这个跑去摊贩边上看新奇玩具,那个跑到零嘴摊前对着流口水。
幸亏纸偶身子轻,稍稍一拉,走丢的几只便越过拥挤人潮,灰溜溜飞了回来。
司辰欢也不全拘着他们,每人发了几锭碎银和灵石,这样和修士、凡人都能购买些小玩意儿,他还买了几个低级储物袋,挂在小纸偶胸前,买的东西都能放进去。
一路逛完主街,已是夜色初上,头顶垂挂的花灯唰然点亮,映得满街璀璨通明,如星落人间。
“宴会快开始了,该回去了。”,云栖鹤一拉绳子,一大八小逛的不亦乐乎的人这才恋恋不舍,兜着装满的储物袋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因今日仙门各派云集,城主府戒备森严,光是门禁都有三重。
两人递上苏幼鱼先前给的镂花丹券,负责查探的弟子先是点头,接着又为难地看了看他们腿边不足半人高的纸偶。
司辰欢道:“放心,它们只是些纸偶。”
说着将小孩们又变作不足巴掌大的八张小纸片,垂挂在他肩上、衣襟。
弟子见状,这才放他们进去。
他们一路跟着引路侍女,绕过横折连廊,重重屋宇,这才来到一处无比宽阔的瑶台。
瑶台上并未点灯,却遍地生花,流萤飞舞,晶莹美丽极了。一脚踏入,有飘摇的蓝紫色幽光散开又复拢,如梦似幻。
“如此庞大的幻术,天乐城真是大手笔”,云栖鹤踩碎了一地流光,飘散的点点光芒洒在他扬起的衣袍、发间,白日里冷淡的眉目在幽光中柔和许多,整个人也如发散出光芒,让人挪不开眼。
司辰欢看呆了半瞬,然后促狭起来,用灵力聚起一团蓝紫光晕,踮脚就往他头上放。
云栖鹤侧身半步,将他举着光晕的手按住,另一只手往他腰间轻轻一按。
司辰欢受不住痒,尤其是腰间那块软肉,被云栖鹤精准拿捏,偷袭不成,自己反而笑得跌进了幻出的奇花异草中,惊散一团团朦胧光晕和飞舞流萤。
云栖鹤弯腰欲拉他,反而被司辰欢往地上一带,两人撞了满怀,白色衣袍双双交叠。
后面恰好路过一位白发修士,在幻术中看不甚清楚,惊得捂住自家孙女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忙绕远走开了。
司辰欢从地上爬起,头顶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流光,满脸疑惑道:“方才那位老伯说什么呢?”
云栖鹤从他身后起身,顺势将人拉过来,帮他将头顶光晕拍散,嘴角含着笑:“谁知道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等司辰欢和云栖鹤落座时,恰好听到隔壁桌闲聊,说当今世风日下,竟然有修士把持不住竟直接在宴会中……
司辰欢听得忍不住探身,加入闲聊队伍,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痛斥了一番那两个没看清脸的白衣修士。
待到宴会钟声响起,司辰欢这才心满意足落座,还跟云栖鹤说起此事。
云栖鹤漠不关心“嗯”了一声,便给他倒了一杯桌上果酒。
“用灵果酿的,度数低,你尝尝。”
淡淡酒香萦绕鼻尖,司辰欢受宠若惊,还不确定地问了一声:“给我的?”
云栖鹤不再说,自己抬起抿了一口。
吓得司辰欢忙从他嘴边夺食,抢着那半杯酒护得跟宝似的,漆黑圆润的眸子在幻术飞舞的流萤间闪着光:“都给我了,怎么还出尔反尔?”
说着,怕云栖鹤继续抢,忙凑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抿着,眉眼弯弯。
云栖鹤看着桌上的酒壶,有些好笑,抬手摸了摸他发顶。
司辰欢忙着品酒,只给了他一记毫无威慑力的眼神,见没有用,也就由着他摸了。
天乐门财大气粗,各碟佳肴精细小巧,摆盘如画,觥筹交错间,又听一声清越哨响,一抹流光拖着长长的绚烂尾焰,迤逦冲上高邈夜空,接着哗然散开,漫天百花齐放,夏雨打荷,秋叶灿金,冬雪飘飘,四季之景纷至沓来。
最后的幻术归于一簇怦然炸开的璀璨烟花,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洒落大地,一层连着一层,美不胜收。
在巨大幻术中,清音乍起,继而越来越响,令人精神一振。
天穹处,几只仙鹤拍打着雪白翅膀,托起了一座精致凉亭,凉亭内缥碧色衣裙的乐修们或坐或站,弄笛吹箫,当中一少女端坐蒲团,玉色琵琶半遮面,流水般的音乐从快速滑动的指尖流出。
司辰欢饮了些果酒,虽然度数低,眼中却已蒙上了一层雾,他抬头看向凉亭,半晌,终于在脖子看酸的时候,勉强辨别出了那缩在最角落、相貌不起眼的少年。
楚川果然易了容。
不过还是躲不过他的眼睛。
司辰欢暗自得意,又悄摸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果酒。
云栖鹤本想阻止,却见他面上笑容,一时心软,将手收了回去。
司辰欢偷喝几杯后,便觉眼前飞舞的流萤晃出重影,世界颠倒不休。
他一手支着头,懒散地撑在桌上,偏头看向云栖鹤。
“你醉了。”
他听到有人这么说。
“我没醉”,司辰欢两颊泛着一层薄红,水润过的瞳孔更加黑亮,“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云栖鹤伸手,去探他额头:“醉了,不许喝了。”
“不是”,司辰欢拦住他手,泛着红的俊脸现出点执拗神色,“明明是四个字的,云唳你不够意思啊,一到金丹期就不认人了。”
云栖鹤的手一时顿住。
他侧过脸,看向醉意明显的司辰欢,眼神难辨。
许久,他才低低笑了一声:“你竟还记得。”
流光跃动着花影,一层层摇曳而上,在空中幻出婉转鸟雀、满园群芳,最后猝然炸开,化成漫天飞舞的璀璨烟花,星星点点,散入丰都蜿蜒通亮的山城中。
那夜群英荟萃,玄门云集,是为了庆祝玄阴门少主云唳以十七岁的骨龄便踏入金丹期的晚宴。
当时玄阴门风头正盛,鸿蒙书院为避闲言碎语,连楚川都被拘着不让参加。
只有司辰欢毫无家世,又闲不住,于是偷偷拿了镂花请柬,一路从昭山赶到丰都,足足一个月的路程,险而又险在宴会当天,进入了城中。
那晚的宴会热闹极了,大能如云,极尽奢华,席间尽是他闻所未闻的珍馐佳肴。
满目珠翠,罗绮飘香,乐修于高台拨弦,歌姬起舞弄影,连月色也染上了酒香。
司辰欢却只觉局促得很。
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他只是一袭红衣,毫无门派标识,即便有二三修士交谈,在听到他编造的散修身份后,也很快离去。
加上他的位置偏远,就算望酸了脖子,也看不清远处宫殿内此次宴会的主人。
司辰欢无趣得紧,吃了几筷美食过瘾后,便走出宴席,去寻了门口的记账先生,将两个小巧的白玉盒交给他,“就写友人司酒敬奉”。
然后便走出了玄阴门。
丰都城内同样热闹不已,蜿蜒山城灯火通明,如一条火龙盘旋而下。
依山而建的层层吊脚楼造型奇特,比邻屋宇中又有巨树拔地而起,树冠如云,远远望去,整座城池倒像是长在树上一般。
司辰欢从山顶拾级而下,一路买了些新奇玩意儿,零嘴果脯,准备带回书院当特产。
逛到山脚不远处时,一座巨大无比的宽阔城墙静静矗立在一轮圆月下,在地上投下浓重深影。
因今夜玄阴门设宴,大半护卫都抽调了过去,加上山城中热闹无比,也就越发显得这座城墙空空荡荡,只有飞檐高挂的几盏防风灯在风中摇晃。
守城护卫听了司辰欢的要求,虽然觉得疑惑,但还是打开城门,放他出去。
司辰欢踏步走出,身后城门缓缓合拢。
即将关合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出,硬生生按停了重逾千斤的玄铁城门。
司辰欢只隐约听到有人仓促喊了一声“少主”,接着城门的机阔声哗啦作响,原本合拢的城门再度打开。
他下意识回头。
有人带着风,发丝飞扬朝他扑来。
司辰欢被抱了个满怀。
“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要走了”。
司辰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还有些不可置信,手僵在两侧不敢动作:“云唳?”
“怎么,几月不见,倒把我忘了?”
云栖鹤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直起身来看向他。
身前的少年一身玄阴门红黑交叠的弟子服,因今日出席宴会,手腕箍了暗红嵌金束腕,腰间一条黑金云纹腰带,马尾高高束起,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清冷精致,却已有了日后的灼灼风采。
赫然正是今晚宴会的主人公、玄阴门少主云栖鹤。
“你怎么来了?”司辰欢一时失语,“今夜的宴会不是为你举办的吗?”
云栖鹤摇了摇头,又看向身后大开的城门,以及被这动静吸引而来的护卫,于是便道:“我们上去说。”
守城护卫被他调开,两人飞掠上高逾百米的城墙。
今夜月色如霜,映在城墙玄黑石块上,泛着冷冽的光。
两人并排坐在城楼最高处的屋檐上,在巨大圆月中映出两道剪影。
耳边风声不绝,一时间,玄阴门热闹的宴会和山城喧闹的声响仿佛都隔了很远。
“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司辰欢侧头看向他。
云栖鹤手中出现两个小巧的白玉匣:“你来了还不见我,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司辰欢哑然,抬手挠了挠头,嘴中嘟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如今是仙门天才了,想见你的人从山顶排到了山脚,那么多人围着你,我哪里还挤得进去?”
云栖鹤似乎勾了勾唇,碰碰他放在身侧的手:“不用挤,我自己会过来的。”
他的手带着凉意,似乎是因为急着御剑赶路而带上的夜色凉意,碰上时,激得司辰欢不由一缩。
但下一刻他就整只手掌都覆了上去。
“怎么这么冷?也不多穿件衣服”。
他一边嘀咕,一边给他搓着手,半晌才想起来继续问,“对了,今天的宴会不是为了给你庆祝吗?你就这么跑了,合适吗?”
云栖鹤垂着眼,看向两人交叠的手,眉眼掩在垂落的碎发中,语气丝毫未变:“没事,总归都不是冲着我来的,只要我爹在那就好了。”
说着,还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抬起头来,漂亮的眉眼终于完全暴露在月色中,他道:“这只手也冷。”
司辰欢森:“……”
堂堂玄阴门少主。
堂堂金丹修士。
他看着云栖鹤理直气壮的表情,只好无奈地将两只手都笼在手心中。
只是心中闪过些异样,于是又忍不住侧头,暗暗打量了他几眼。
“看什么?”云栖鹤突然转头,抓住了他偷觑的视线。
司辰欢竟有一瞬的心虚,随后道:“好几个月不见了,我看看还不能了。”
云栖鹤眸色一动,表情黯然了些:“是啊,好几个月了。”
司辰欢虽然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后,不会都要留在玄阴门,还会回书院吗?”
云栖鹤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开口时,却是提到:“我娘的病快好了。”
司辰欢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欢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呀!”
云栖鹤“嗯”了一声,然后反手握住司辰欢的手,眼神却没有看他,落在了天空中那轮圆月上:“等我娘回了宗门,有她陪着我爹,我就跑去书院,陪你读书,你等我。”
“……你回书院我是很开心的,不过要是只能陪我读书的话,其实你留在玄阴门也不是不可以。”司辰欢委婉道。
于是云栖鹤看向月亮的双眼就瞪回了他,翻身就将人按在了屋檐上,双手压在两侧,“小没良心的。”
司辰欢即便身居下位,嘴还是硬的:“本来就是嘛,我可不想有第二个夫子,这大好时光,除了读书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呀!”
“比如呢?”云栖鹤撑在他身上的脸逆着月光,表情看不甚真切。
但他却慢慢伏低了身子,那张模糊的俊脸也清晰倒映在司辰欢的瞳孔中。
“比如,可以做什么?”压低的声音钻入耳中,呼吸间带出的热气拂过耳边碎发。
司辰欢不知为何心加速了几分。
他狼狈地侧过了脸,下一瞬又不甘示弱转了回来,正对着云栖鹤放大的俊脸,两人鼻尖差点碰上。
“比如还可以揍你。”
说着猛地抬起了头。
“砰”一声。
额头撞了个结结实实。
司辰欢自己撞得头晕眼花,云栖鹤也一仰头,接着翻到了身侧。
两人并排躺在屋瓦上。
司辰欢疼得倒吸冷气,也听见身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动静越来越大,竟是云栖鹤的笑声。
司辰欢一手捂着撞红的额头,另一只手半撑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还笑?”
云栖鹤那张俊脸上同样额头发红,但向来清冷淡漠的神情此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恣意的。
“是啊,我很高兴,不管是什么,我们之后都可以一起做。”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从唇齿间吐出的言语又轻又慢,像是每个字都在他心中绕了个百转千回,说出时又怕吓到人,于是用极轻的语调承载,却还是掩饰不住那股莫名郑重。
夜风将这话送到了司辰欢耳中。
一种莫名的异样掠上他心头,甚至让他指尖、脸颊都微微发烫。
司辰欢微微侧头,掩饰自己这一瞬的不自在,口中问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般春风得意的样子?”
“司酒。”
云栖鹤喊了他的名字。
司辰欢一时诧异,连方才的异样都顾不上,又转过正脸看向他。
从八岁相识,云栖鹤连名带姓喊他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有在被他逗得最生气、或者是最认真的时候才会这样。
“怎么了?”司辰欢下意识问道。
然后,他就看清了云栖鹤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眼仰头看人时,月色便化在了漆黑的瞳仁中,漾出深深浅浅的细碎光芒,里面晃动着自己的身影。
司辰欢撑在屋瓦上的手下意识回头蜷缩了起来。
“我……”
他看见云栖鹤慢慢张开了嘴。
“砰——”
冲天巨响淹没了他的话语,整片夜空亮白一瞬。
司辰欢吓了一跳,惊讶抬头。
砰砰砰——
随着声声炸响,整片夜空层层绽放出无比绚烂的烟花,五光十色的焰火璀璨夺目,拖着长长的尾巴散落人间,又在半空被夜风吹散,化为万千星雨闪烁。
“是烟花!我刚才就在山城中听说今夜会在城中放满一百响烟花,没想到还能赶上!”
司辰欢的心神被夜放的花千树完全吸引,拉着云栖鹤的手让他快起来看。
云栖鹤被他揪着衣领起身,神色划过无奈。
可惜兴奋的司辰欢没有注意,只是笑着指着,让他看天上的烟花有多好看。
云栖鹤看向他侧脸,因为绽放的烟花而染上了变幻的光影,那笑容却是生动耀眼极了。
“是啊,真好看。”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直到一百响烟花放完,夜空重新恢复了静默。
司辰欢这才后知后觉,问:“对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云栖鹤一顿,看向他,“没什么,只是想说,我要向洛家解除婚约。”
司辰欢蹙了蹙眉,隐约记得他明明只说了四个字。
但被他话中的内容吸引,司辰欢一时没有深究,只惊讶道:“你要跟洛烟儿解除婚约?云叔叔知道吗?”
云栖鹤点了点头,实际上,他爹不仅知道,并且这也是当初为了让他安心闭关、而跟他谈下的条件之一。
只要他修为达到金丹,他爹就会帮他解除婚约。
如今只等晚宴一过,便会向洛家正式提出此事。
司辰欢过了一开始的惊讶,也生出些高兴来。
“很好啊!虽然那位洛小姐也是花容月貌,但总归还是父母定下的婚事,怪不自在的,媳妇儿只有自己找的才最合心意。”
云栖鹤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司辰欢被他看的,摸了摸脸。
“对了,说到这个,你看了我和楚川送你的贺礼了吗?”
“嗯?”云栖鹤拿出了那两个白玉匣,“尚未。”
司辰欢搓了搓手,一脸迫不及待,“那快打开看看,楚川那小子临走前挤眉弄眼的,说他送的礼物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等你成亲的时候会用上,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好奇了一路,就想看看呢。”
云栖鹤闻言蹙了蹙眉,不是很想打开了,但见司辰欢又明显期待的表情,只好将带有楚川记号的白匣打开。
只见一方明黄软布裹着本书的轮廓,静静躺在匣中。
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来看的司辰欢惊讶了:“楚晚舟那不学无术的竟会送你书?”
云栖鹤也略显意外,他将软布打开,“温香玉”三个古篆的书名出现在书上。
云栖鹤还没有什么反应,司辰欢却直接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香艳话本《温香玉》嘛!楚晚舟的门路可以啊,这话本都遭封禁了,竟然还能买到,难怪花了他小半个金库!”
香艳话本嘛,他们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是难免怀有极大的好奇和热忱的。
司辰欢就好奇得不行,很想见识见识怎么个鼎鼎大名法,于是当即抱着云栖鹤一只胳膊摇晃:“你借我看看吧,我就看几页,马上就还给你。”
他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当真想看?”
云栖鹤原本含笑的唇角渐渐抿直,声音也冷了下来。
司辰欢却没有注意,还充满希冀地点了点头。
然而却只听冷笑一声,云栖鹤手中一用力,那本耗费楚川巨资好不容易换来的香艳话本下一瞬化作了碎屑。
被风一吹,扬在了风里。
司辰欢不可置信,眼神震惊。
他徒劳地捞了几片纸屑,可惜实在是太碎了,只能看到白白的一小片,说不好是身体哪个部位。
司辰欢捧着纸屑痛心疾首:“你怎么就毁了?暴殄天物啊!”
云栖鹤拍了拍手,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他看司辰欢一脸痛心的表情,神色更冷厉了些,“舍不得?当真很想看这些禁书?”
司辰欢终于发现他话语的冰冷,心想这话简直跟白胡子夫子说得一模一样,充满了古板的教条气息。
他松开手,让夜风带走那回不来的话本碎屑,讪讪开口:“倒也不是,我只是好奇,好奇想看一下嘛。”
“再说了,你就不好奇吗?”
他胳膊撞了一下云栖鹤,心照不宣地挑了挑眉。
“不好奇”,云栖鹤回答迅速,语气毫无起伏。
“真的?”司辰欢凑近了他,轻哼一声,拍了拍他侧脸,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那是你还没开窍,等开窍了,你自然会好奇这其中滋味。”
“你就开窍了吗?”云栖鹤不闪不躲,任由他拍,月下的目光沉沉看着他。
司辰欢带着少年人那点不能被比下去的气性,满口胡言乱语:“那当然了,我自然是开窍得很。唉,不过没办法,咱们书院都是和尚庙,就算唯一能看的香艳话本在内有夫子盯着,在外还有你不许看,我实在是可怜得很。”
司辰欢假装抹泪。
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小坛酒壶。
“你八岁那年偷喝过的‘花逢君’,我们丰都名扬仙门的美酒,既然你一心只想看香艳话本,还怨我毁了书,那我这酒,还是自己喝吧。”
“等等等等——”司辰欢直接扑在了他身上。
“哥哥,云唳哥哥,我刚才都是瞎说的,我一点都不好奇,真的!”
……
夜已深,月色透过半敞的窗棂,透在地面,像铺了一层霜。
客栈深阔昏黑的床榻内,醉酒的少年一身红衣,即便被按在床上,还是不安分地扭着身子抬起头,想要亲吻那俊美少年的侧脸。
云栖鹤居高临下打量他,眼神晦暗如一头被锁住的猛兽。
他俯身靠近了身下的少年,语气危险又透着压抑,“其中滋味,你不会想知道的。”
剩下的话淹没在贴合的唇齿中-
司辰欢这一夜睡得很沉。
等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错过了晨练。
他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搭在额头,盯着房梁有些出神。
也许是太过相似的灿烂烟花,他竟然梦见了十七岁那年他千里迢迢去玄阴门找云栖鹤、对方丢下满堂宾客跟他在城楼打闹的场景。
没想到过了几年,他竟然那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可惜后来变故太多,让他一直没有机会再问一次云栖鹤。
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那一晚烟花绽开时,对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司辰欢拍了拍额头,将旧时记忆和曾经的执念抛在脑后,起身去寻竹马。
他进入云栖鹤房中时,发现他正在收拾行囊。
“天音宴结束了,小八体内的毒素不能等,我们去药宗吧”。
云栖鹤腰间的锦囊中蹲着一片小纸人。
司辰欢凑近一看,只见小八蔫头耷脑的,原本雪白的纸身竟在左手处开始出现了一点黑印,像是一滴墨不小心洒落在宣纸上一般,无比刺目。
司辰欢登时急了:“怎么回事,已经开始扩散了吗?我去找文京墨。”
“先不用”,云栖鹤拉住他,手掌用力握住他手心,示意他冷静。
“我已跟文京墨商量过了,他跟我们一起回药宗,先去收拾东西,等会儿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司辰欢看他镇定神色,这才松了口气:“那我这就去收拾,很快。”
他快步走出房间,走到一半时,却又想到,楚川知道这件事了吗?
依云栖鹤对楚川的嫌弃,应该还没告诉他,于是脚步一转,先去了楚川房间。
他抬手敲门,刚一碰到,门就开了。
只是房内空无一人。
“这门怎么是掩着的,人去哪了?”司辰欢嘀咕着走了进来。
楚川的房间稍显凌乱,桌上堆了许多厚部书籍,司辰欢探头一看,尽是些古篆文字,看得人头疼。
楚晚舟也算是改过自新了,竟然能坚持看这么久的经书,还都是有关乐理的。
司辰欢想到苏幼鱼,登时肃然起敬,莫非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也不知道楚川想跟他们走,还是想继续留在天乐城。
他拿出传讯玉佩,正想问楚川在哪,起身时却不慎带落了一本放在桌侧的素净经书,“啪嗒”掉在地上。
司辰欢下意识弯腰捡起。
然后身体僵在了半空。
脚步声从外响起,楚川恰好回来:“你怎么了?”
司辰欢死死盯着地上翻开的经书,因为入眼的内容太过震撼而瞳孔颤抖。
直到楚川的声音响起,他才打了个寒战,匆匆收手起身,快步后退,撞在了楚川茶桌上,登时那些大部头书籍也不慎纷纷掉地,发出分量很重的“砰砰”声。
司辰欢下意识看向那些大部头经书,又看了掉在桌侧的那本,大步流星走到楚川身前,痛心疾首道:“亏我还以为你改过自新了,没想到你当年敢买《温香玉》,现在一边看经书,一边竟然还看那种、那种……你对得起苏幼鱼嘛!”
说完拂袖离去。
留楚川一个人留在原地不明所以。
“什么意思,刚想问他是不是真要走来着?”楚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走到方才司辰欢的位置一看,一本熟悉又邪恶的半开话本,静静躺在地上。
“它怎么在这?!!”
一道人影翻过半开的木窗,轻巧落地,迅速捡起地上的香艳话本,心疼地拍了拍:“你这人都不懂得爱惜书嘛,早知道就不放你这了。”
一张芙蓉面,眉心朱砂痣,正是他之前心心念念的苏幼鱼。
只是楚川此刻见了她,犹如见了女鬼,一脸惊恐:“你怎么也在这?!”
苏幼鱼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能在这了?谁让你之前乱翻我东西,我这不是看你想看我的话本,加上我爹娘又严查我书房,咳咳,所以情急之下先借地方藏一藏嘛。唉,只是好像刚才被司道友看到了,可惜时间有点短,也不知道他学会了没。”
楚川:“不是,谁会学这种东西啊!还有,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熟吧?你怎么就直接进来了?!”
苏幼鱼白了他一眼,原本想速战速决的心思一变,反而直接坐了下来。
“不熟吗?听角愫说你喜欢我来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偏僻的角门外,是一方小巷,一辆马车正静静停靠。
司辰欢斜倚在车门,一腿曲膝搭着手,另一只束在墨黑长靴中、显得长而直的腿无聊地轻点着地,腰间的两枚小金币顺势垂落。
他不时朝半掩的门探头望去,不耐道:“这楚晚舟忒磨蹭,不如我们先走吧?”
他身侧,坐着一身雪衣银带的云栖鹤,闻言便拿起缰绳,轻轻一抖,温顺的马儿便撒开蹄子走了起来。
“等等我开玩笑的”,司辰欢忙按住他手背,还没来得及停车,便见角门处闪过一道影子,径直落在马背上。
墨竹青衣,身形高挑,不是楚川是谁?
只是他背影稍显仓促,双腿一夹便驱马快跑起来,像是背后有恶鬼讨债。
司辰欢猝不及防,整个身形往后倒去。
“哐当——”一声。
司辰欢撞入一个宽阔怀抱,身后之人却径直撞上车门边沿,发出肉疼的碰撞声。
吓得他忙起身朝后看去:“你没事吧?”
云栖鹤原本淡漠的眉眼,在身前少年转过身来时,微微蹙起了弧度,他咬了咬下唇:“没事。”
然而他一只手却是按着方才碰撞的肩膀,起身时颇为艰难。
司辰欢更加心疼了,忙一只手绕过他后背,半抱半扶将他揽在怀里:“还说没事,让我看看。”
他竹马现在可是凡人之躯,身娇体弱,比不得楚晚舟那厮皮糙肉厚,这磕到碰到,可是很疼的。
说着,上手摸了摸云栖鹤瘦削却宽阔的肩侧。
云栖鹤原本比他高一个头,此刻却低垂着脑袋半靠在他怀里,掩去眼中止不住溢出的笑意。
马车内,透过挑起的车帘,目睹了这一幕的文京墨不由啧了一声。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白玉瓶:“上好的跌打伤药膏,只卖十颗灵石哦。”
司辰欢正摸出云栖鹤骨头未移位,松了口气,又听这奸商蛊惑的推销,心动地看了过去。
云栖鹤却侧身挡住了他视线,蹙起的眉宇也抚平了,“不用,我没事。”
“真没事?”司辰欢还不太放心。
毕竟一向沉稳冷静的竹马这次都皱眉了,可见被撞得多疼。
莫非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故作坚强?不然还是买点药膏来涂涂好了。
云栖鹤从他滴溜转动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不得不从司辰欢怀中都直起了身,另一只手按在他肩上,稍稍用了力:“放心,真没事。”
见他这般坚持,司辰欢只得道:“好吧,如果还疼立马跟我说。”
他看着云栖鹤点头,放心了些,手便从对方后背撤走,转身骂起楚川:“你突然跑什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害我们都撞上车门了!”
疾驰的马车已跑出小巷,来到长街。
幸亏他们选得这条路偏僻,没有什么街边摊贩,行人也少,要不然非得被城中守卫缉拿不可。
“我逃命啊!”楚川扯着嗓子回他,却也放慢了一点速度。
趁着他俩插科打诨时,云栖鹤微微侧身,泛着冷意的视线掠过车内一身朴素青衣的俊雅男子。
文京墨无辜地同他对上视线,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瓶,“可惜了,生意没做成啊。”
云栖鹤皱了皱眉,这才倒是真情实意。
可惜司辰欢没看见,他只盯着楚川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马车驶出天乐城城门,楚川紧绷的肩线这才放松下来。
他翻身下马,又钻入身后的马车,抬起车内摆放的茶水吨吨吨喝了好几杯。
司辰欢坐在他身边,肩膀一撞,问道:“你还没说呢,做什么坏事了,跑得这般急。”
楚川放下茶杯,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总不能说是羞愤而逃吧?
不过那个角愫,亏他还这般信任她,没想到竟直接把自己给卖了?!
一想到苏幼鱼拿着龙阳话本,一边还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楚川捂着心悸未消的胸口,长长呼了个口气,只觉满身俱疲。
不过幸好,总算是离开了。
虽然女神的形象破碎,他需要点时间独自舔舐伤口,但楚川相信,坚强如自己,一定会挺过来……
一声轻微的动静突兀响在车顶,打破了楚川伤感的思绪。
“谁?”司辰欢警觉出声,正打算出去查看。
一个脑袋却突然自车顶倒挂下来:“好久不见啊诸位。”
五官清冷,眉间一点朱砂,不是苏幼鱼是谁?
司辰欢诧异地瞪大了眼。
楚川更是剧烈咳嗽起来。
苏幼鱼轻巧地自车顶落下,她向来仙气飘飘的缥碧色衣裙换下,着一身蓝衣,乌黑长发简单挽了个发髻,发间斜插着一琵琶形饰的玉簪,多了几分利落清新。
“你怎么会在这?!”
楚川不可置信道。
这语气,听得司辰欢不由侧目看向他,只觉奇怪。
楚晚舟这人怎么回事?心上人追上来不是好事吗?
啧,不会是太过兴奋导致胡言乱语了吧,唉,关键时刻还得靠他啊!
于是,司辰欢轻咳两声,将楚川僵硬的身体往后拉,自己上前温声细语问:“苏姑娘,你怎么来了?”
苏幼鱼看见他,矜持地点点头道:“听闻三位要和文道友前往药宗,我也恰好有些事,不知方便同行否?”
楚川“不方便”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司辰欢却抢先他一步答应下来:“当然方便。”!!
楚川怒目瞪向他!
察觉到这灼热视线,司辰欢头也不回,背在身后的手对楚川竖起了大拇指。
好兄弟,不用谢。
楚川:“……”。
“那太好了”,苏幼鱼眼睛一亮。
“可是”,楚川挣扎着从司辰欢身后探出头,竭力暗示道,“这马车空间不大,我们又是四个大男人,怕苏小姐多有不便……”
所以你赶紧自己走吧!
司辰欢方才也没想那么多,闻言也不由一怔。
是啊,他们这马车装四个人已经是勉强,何况苏幼鱼还是个女孩子呢。
还得是楚川,对自己的心上人就是考虑周全。
司辰欢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楚川并不是很想理他,只想赶紧把眼前的瘟神送下车。
“这有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苏幼鱼无所谓地摆摆手,“不过,我这倒是有比马车更好的代步工具。”
此刻,马车带着一行人走在宽阔的管道上,天乐城巍峨耸立的城门渐行渐远。
苏幼鱼立在车门前,朝空中抛出一道银光。
光线氤氲变幻中,一道浓重阴影笼罩车顶。
赫然是一架小型飞舟。
这飞舟比云栖鹤的更为小巧,如一只春燕,悬停在半空。
苏幼鱼旋身飞上甲板,对四人道:“诸位,上来吧。”
楚川见她离开,反身扣住司辰欢手腕,真诚道:“我觉得马车就挺好的,我喜欢陆地交通,我们还是自己走吧。”
司辰欢诧异看了他一眼。
“两位让让”,文京墨起身,从他们中间穿过,“鄙人不喜欢没苦硬吃,我先走了。”
说完便也上了飞舟。
云栖鹤看向了司辰欢。
虽然他们也有飞舟,但一来耗费不少,二来还有文京墨这个外人在,不方便露财。
现在有现成的飞舟,他自然是不想让司辰欢挤马车的。
于是便道:“我们也去吧。”
楚川义正词严道:“云唳你怎么能喜新厌旧!马车哪里不好了,你要抛弃它选择别人!”
“行了行了”,司辰欢打断他的胡言乱语,挑眉道,“害羞什么,这才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楚川:“什么……”
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司辰欢硬拉着上了飞舟。
他踉跄站定,就对上了身前苏幼鱼投来的眼神。
原本还想掉头就走的楚川身形一僵。
偏偏司辰欢又重新下去接云栖鹤,而早一步上来的文京墨已经毫不见外地挑房间去了,因此,甲板上只剩他们两人。
“你不会是不敢见我吧?”
楚川听见她带着揶揄的声音响起。
“怎么可能?”楚川下意识否认,并抬眼同她对上视线。
只是触及那张清冷姝丽的脸,他又不免视线错开几寸。
“那就好”,苏幼鱼并没有察觉出这细微动静,她见周围没人,本相毕露地威胁道,“劝你乖乖识相一点,我还想和司道友、云道友一起同行,你可别打乱我的计划。”
楚川回想起她的德行,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他们两个,才不像你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苏幼鱼上一秒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下一秒,“……司道友,云道友。”
她对刚刚上船的两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她方才有先见之明地设了结界,司辰欢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是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是云栖鹤,多看了苏幼鱼两眼,眼中若有所思。
“两位,飞舟上的房间有限,只得委屈你们一间房了。”苏幼鱼上前,对司辰欢和云栖鹤指了指最靠里面的一间房。
司辰欢还没反应,倒是楚川心里警笛大作,忙抱着司辰欢一只手臂:“既然如此,那还是我和辰欢一间房吧。”
他暗想:这苏幼鱼明显是故意使坏,可不能让她得逞。
其余三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他身上。
其中,最冷的还是云栖鹤。
苏幼鱼微不可查地一撇嘴,面上还是端庄矜持的,“楚道友,你的房间在我旁边,我有些事,还想向你讨教一二呢。”
楚川闻言,更加抱紧司辰欢的手臂,“不用了,我喜欢两个人睡。”
司辰欢十分茫然,不懂楚川抽得哪门子疯。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好兄弟错过?
于是他在楚川诧异的目光中,把自己的手臂艰难拔出来,然后忙带着云栖鹤往飞舟最里面走去:“客随主便,晚舟你可别辜负苏姑娘的一番心意啊。”
他倒着走,对楚川挥了挥手,身上的绛红色衣袍在风中漫卷,显得整个人灵动恣意。
云栖鹤一手拉着他,防止他摔倒,垂下的眉眼融化了往日的冷意,透出几分宠溺意味来。
宠溺?!
楚川:“……”
他一定是被苏幼鱼荼毒了。
楚川痛心疾首。
“别看了,人家一对璧人,你非要碍事干什么”。
楚川回头,便见苏幼鱼两手捧着脸,带着莫名的笑容看向司辰欢两人消失的方向。
笑得楚川心里发毛。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苏幼鱼摇了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你这都看不出来?”
楚川冷哼一声,不想跟她多言,拂袖欲走。
然而袖子却被扯住,“先等等,你跟我说说司道友和云道友是怎么相识的呗?”
“松开,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最喜欢碍事吗?”
楚川怒了:“我就算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没有喜欢你!”楚川的痛处被反复践踏,“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两人拉拉扯扯着往前走。
司辰欢并未走远,回身一看,见此情景,不由挑眉笑道:“哟,没想到他们感情竟这般好了,那刚才楚晚舟那厮装什么?真是不够意思!”
云栖鹤:“……嗯,也许吧。”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天乐城距离药宗不远,若是马车,需耗费半月路程,但搭上苏幼鱼友情提供的飞舟后,不出三五日,便能抵达药宗附近。
司辰欢今日的修炼结束后,便去寻了文京墨,向他打探魂果的具体消息。
好巧不巧,文京墨正在炼丹。
青年身前摆着半人高的炼丹炉,幽蓝色的火焰此刻正舔舐着炉底,冒出几缕白烟,又被窗外涌入的山风吹散。
他不像寻常药修那般讲究,只悠闲地屈膝坐着,时不时往沸腾起来的炼丹炉丢几株灵草,姿态随意,一边炼丹,一边跟司辰欢闲谈。
“药师大会由药宗牵头、三年举办一次,前十可获得拜入药宗的机会,而前三名可获得不同程度的珍稀灵药。因今年负责此事的长老恰好同我相熟,才能提前得知魂果正是这次的头名奖励。”
司辰欢被他这“煮大锅饭”一般的炼丹手法而惊叹,迟疑了几秒,这才开口:“那魂果、你能帮我们取得吗?”
说着顿了顿,他又暗暗捧人,“听说药宗宗主的小徒弟天赋绝伦,不过一个药师大会,头名对您来说肯定如探囊取物,至于价格,您放心,不是问题!”
毕竟是为了救小八,还是可以忍痛出点血的。
实在不行,司辰欢暗想,后续再把这人的小金库打劫回来也可以。
谁料,文京墨忽然“啊”了一声。
司辰欢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看他。
文京墨恰好开炉收丹,宽大青袍一挥间,几枚莹润光泽的丹药落入玉瓶中。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丹香,文京墨一手持丹,一边状似无辜对他道:“我没跟你们说吗?药师大会只针对三阶以下的药师开放,且药宗弟子禁止参与。”
文京墨以金丹修为能炼出对元婴修士有效的四阶丹药,已是四阶药师,更何况,他还是药宗的亲传弟子。
无论哪一条都不能参赛!
司辰欢蓦地起身:“你之前根本没有提起!”
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毫无准备,就跟着人一起前往药宗了呢?
“那许是忘了,不好意思”,文京墨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歉疚。
司辰欢心底涌出一股怒意。
他是故意的。
司辰欢嘴唇一动,仅存的理智到底是压住了喷薄欲出的怒火,他忍辱负重问:“那文道友,还有什么办法吗?”
说这话时,司辰欢的手已摸上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
如果这奸商还推诿的话,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文京墨仍是坐在蒲团上,闻言掀起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有察觉出他的杀气,只从少年因怒意泛着一层薄红的脸颊上扫过,眼底多了一丝笑意。
“两个办法,第一”,文京墨束起一根手指,“比赛结束后找到大会的头名,同他交易买下魂果。不过先让你知道,药师这行最是耗费灵草资源,精贵得不行,往年拔得头筹之人无不是世家子弟。”
他说到这,低低笑了一声,略带嘲讽道,“这些受家族供养出来的药修,就算他们想交易,背后家族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司辰欢看他不似敷衍,握着剑柄的手一松:“那第二个方法呢?”
文京墨抬头直直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司辰欢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笑得不怀好意。
“这第二嘛,求人不如求己,森不如你专修药道,自己去参加比赛好了。”
“我?”司辰欢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京墨却收敛了笑意,他那秀美的脸在严肃时,倒真有几分神医的气韵。
然后下一秒,他便掏出了一枚镌刻着繁复花纹的令牌。
“我这刚好有不记名的药师资格令牌,便宜卖你哟。”
……
药宗规定,只有持有药师资格令牌的人,才有资格报名大赛。
而这令牌,往往要去药宗设立的药师堂考取。
谁能想到有人以权谋私、公然售卖假证啊!
许是司辰欢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文京墨又主动推出附加服务,“不用担心,我看你颇有药道天赋,本药修决定亲自教你!束脩给你打五折。”
……
司辰欢最后还是没有买假证,文京墨倒是不死心:“相信我,本药师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你有难得一见的药道天赋,不信的话,可以先跟着我炼药试试,免费的哟。”
司辰欢对他这明显的招摇撞骗嗤之以鼻,不过,飞舟上闲来无事,试试也无妨。
这天回屋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云栖鹤早就躺在自带的暄软床榻上,他的体温将床被内捂得温热一片。
房内没有点灯,借着从菱花窗格透入的清幽月光,带着点凉意的身体钻入被窝,床榻另一侧稍陷了下去。
司辰欢喟叹一声,感慨道:“难怪话本里的少爷都想要暖床丫头呢,可真舒服啊。”
云栖鹤鼻尖嗅到了一缕浅淡的药香,他微微侧过头,一双眼在昏暗中如清幽泉水,泛着点亮光:“你去哪了?”
司辰欢也侧过身,一手枕在脑下,又嫌手酸,于是一把扯过云栖鹤的手臂,毫不见外地躺了上去。
说来也是令人嫉妒,他竹马虽然没了灵力不能修炼,但手臂却还是覆着一层漂亮肌肉,靠着时格外有安全感。
司辰欢不耐地动了两下,翘起的乌黑长发拂过云栖鹤侧脖,惹得他一时僵住。
偏身上的人却还察觉不出,一直挪蹭,直到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方才停下来,将今天和文京墨的对话道出。
云栖鹤有些心不在焉,托着司辰欢脑袋的那只手臂,指尖在他看不到的床沿,忍耐一般微微蜷缩着。
直到听见文京墨说要教他炼丹时,云栖鹤才有了反应,“嗯?你答应了?”
“那怎么可能,他肯定是在骗我?”司辰欢先是否认,后又接着道,“不过你别说,炼丹好像也挺简单的,就是先挑选药草、然后炮制……我今天第一次炼丹就成功了!”
司辰欢忍不住伸手比划起来,昏暗中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兴奋说了半晌,末了,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对云栖鹤道:“你说,难不成文京墨没有骗我?我果真是个炼丹奇才?”
毕竟也没听说过谁第一次炼丹就能成功的,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一阶丹药。
司辰欢都反思起自己前二十年的修行生涯,莫非自己当真选错了路?会不会当个药修,比当法修来得更快?
说起来药修也不错,有一大堆修士争着当保镖,如果自己当真能成为药修大师,两年之后还用得着怕被人杀死吗?光是车轮战都能把那化神期给拖死!
司辰欢越想越美,看着云栖鹤的眼也亮晶晶的。
“……”
云栖鹤在这样的注视下,只能“嗯”了一声。
然后给他掖了掖被角,也没有抽出手臂,然后放轻了声音,冷硬的五官也仿佛柔和了弧度,近乎温柔道:“睡吧。”
司辰欢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
云栖鹤算准司辰欢练剑结束的时间,从房间里出来,朝一个方向走去。
飞舟精巧,房间排列呈一个凹字型,云栖鹤穿过走廊,在一处房间停了下来。
淡淡药香从正对着走廊的半开木窗内传来。
越过窗棂,云栖鹤看见房间内正摆着炼丹炉,炉边的长桌上散落着几株泛着光晕的灵草。
两人正侧对着他,在桌前忙碌。
其中,一红衣少年卷起了衣袖,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他手中正拿着一株灵草,用不甚熟练的手法炮制。
他旁边的青衣人不时指点,甚至上手纠正他的手法。
两人垂落的衣角重叠,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挨在一起。
仿佛亲密极了。
“嗒”一声,木窗处像是撞到什么,发出一声轻微响动,让房内沉浸炼药的两人抬起头来。
只见窗外,云栖鹤一身雪衣,头发用银带束起马尾,深邃清冷的五官映着身后不断变幻的漫卷白云和碧蓝苍穹,耀眼极了。
司辰欢看见他,眼睛一弯,挥着手叫了他一声:“阿鹤,你怎么来了?”
他身后的文京墨挑了挑眉,原本正搭在司辰欢小臂、纠正他动作的手停在了原处,就着这个略带亲密的姿势,对窗外的少年道:“请问有事吗?”
云栖鹤的眼神停在他们皮肤相接处,冷白的皮肤几乎和身后漂浮的白云一般。
他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他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文京墨在他的注视下,那只手不紧不慢,顺着司辰欢的小臂曲线划到他食指、拇指处,调整了他的姿势,“该这样才对”。
然后在司辰欢反应过来前收手,对窗外的云栖鹤颔首:“贵客登门,岂有不欢迎之理?快些进来,莫在窗外站累了。”
说着前去开门。
司辰欢也被文京墨那一摸给搞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不过很快发现调整手法后,手中那株灵草的杂质排出的更多了,于是眉梢也不免带了笑。
正抬头想跟文京墨得瑟,却正对上还在窗外停留的云栖鹤视线。
他竟然还站在那!
不知怎么,看到竹马冷硬的五官,司辰欢那点刚浮现的欣喜冻住了,莫名涌出点心虚。
他放下那株灵草,像做错了事一样将手背在身后,对云栖鹤尴尬笑了两声。
云栖鹤却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消失在了窗外。
下一刻,高挑身形的从门口踏了进来。
司辰欢还没松口气,忙凑上前去,讨好地请云栖鹤坐下,给他倒茶。
倒是真正的房间主人文京墨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司辰欢忙碌,嘴里笑道:“还是多亏辰欢待客有方,若没有你在这帮我,恐怕要慢待云兄了。”
云栖鹤原本抬手喝茶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茶杯放回桌上,发出细微的“砰”声。
司辰欢一颗心却也跟着跳了一跳。
这么觉得,竹马今天似乎不太开心?
云栖鹤没有看他,只对文京墨淡淡回道:“他照顾我向来照顾习惯了,对旁人却没有多加注意,若辰欢和文道友相处时有所冒犯,还请文道友海涵才是。”
文京墨眯起了眼,意有所指:“云兄言重了,辰欢率真心性,天赋斐然,我自然是喜欢还来不及的,怎么会觉得冒犯呢?”
云栖鹤蓦地沉下了脸。
因司辰欢背对着他,一时没有察觉出云栖鹤的表情变化,只警惕地对文京墨道:“行了,就算你说喜欢我,我也是不会买你东西的!”
这一天下来,文京墨见缝插针给他推销,包括但不限于丹药、灵草甚至是药杵……
司辰欢无比警惕他的推销陷阱。
文京墨假意抹了抹眼睛:“司道友这般想我,真让人伤心。”
司辰欢没有搭理他浮夸的表演,只转身拿起桌上一个普通的瓶子,倒出了两颗微黄的丹药,献宝一般凑到云栖鹤面前,含着兴奋道:“快看,这就是昨天我练出的丹药,虽然只有一阶,只对练气期管用,但这可是我第一次炼丹就成功了哦!”
云栖鹤抬手拿起一颗丹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样?我好像确实是有些药道天赋,没想到这奸商倒也不全是骗人的。”
文京墨不满的声音传来:“说谁奸商呢?”
司辰欢反唇相讥:“你刚还说喜欢我都来不及,不会觉得冒犯的!”
文京墨一噎。
“怎么样?”司辰欢懒得理他,又满含期待地看向云栖鹤。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云栖鹤慢条斯理地将丹药放了回去:“嗯,很不错,真厉害。”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的夸赞,司辰欢却像是久咳之人饮下了甘霖,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又觉得太不谦逊于是以手遮掩,“倒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了,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过文京墨可小气了,只给我提供一次炼丹机会,这练出来的丹药还归他,我要是想要得花钱买!算了算了,等以后我超过他了,他想买我的丹药还得排队呢。”
司辰欢少年志气,一梦就敢梦个大的。
逗得文京墨原本虚伪的假笑都不由成真了,哧哧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很不走心道:“行,我可等着你了,司大师。”
司辰欢扬起了头。
等两人离开后,文京墨开始收拾凌乱的长桌。
他看向司辰欢那株“炮制”过的灵草时,想到他那番豪言壮语,于是原本想丢向火焰烧了的动作一顿。
门边传来脚步声。
一道高挑的影子投落在门边。
去而复返的云栖鹤倚在门口,冷冷道:“你骗他做什么?那瓶丹药,根本不是昨天才炼出来的。”
文京墨转身,脸上表情未变,似乎并不惊讶云栖鹤的到来。
他将手中灵草放在桌角,继续慢条斯理地收拾,一边道:“不觉得很有趣吗?司道友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孩呢。不过,他药道上颇有天赋,这一点可没骗他,只是比起云道友这种一闻便能知晓丹药何时炼制的功力,却是要差远了。”
文京墨将桌面收拾整齐,直起身来看向他。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在空中相撞。
文京墨意味深长道:“云兄倒是颇有其母风范,是真正的药道天才呢。”
云栖鹤方才一直未变的表情这时凝住,深深地盯着对方的脸。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文京墨原本老神在在的神情,在凝固的气氛中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近乎有种被压制的错觉。
在他即将强撑不住时,云栖鹤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指了指茶桌上的丹药和桌角的灵草:“我回来,是要买那些东西的。”
文京墨还没有从方才的惊疑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道:“那很贵哦。”
云栖鹤:“不止这些,他在你这碰过的东西,我都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