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欢并不知晓那一夜云栖鹤和即墨珩的对话。
他也没有多问。
如果竹马想让他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他。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日一早,他们便得知昨夜剑宗众人返回宗门的消息。
这也太突然了。
司辰欢和楚川都摸不着头脑。
不过随着剑宗的离开,其他修士也散的七七八八,春月城这座偏僻小城少了几分肃杀之气,又恢复了往日悠闲散漫的氛围。
城主也不用胆战心惊,整个人都从容不少,还邀请三人在城中多游玩几天。
不过万剑冢秘境一事已了,三人也该离开。
只是一时不知道去哪。
春月城,酒楼内。
此刻正是午时,酒楼中人声鼎沸。
司辰欢点了醉鸡、醉鱼、醉鸭……满满当当铺了一桌。
他最爱饮酒,偏偏酒量不行,于是这这些以酒入味的美食变成了他的心头爱。
按理,金丹期修士早已辟谷,况且食用五谷后必须服用化食丹,以灵力化去体内杂质,费钱费力,少有修士会如此。
但他和楚川两人都是贪馋之人,在书院时还有门规和花虞压着,两人也只能偶尔偷摸下山,打打牙祭。
如今天高皇帝远,自然是敞开了肚皮吃。
司辰欢埋头碗盏间,跟楚川抢菜,身前很快堆起一座骨头山。
云栖鹤并不吃,只是给他添茶倒水,不时夹几箸菜放他碗里,随后一手支头,眼底含笑地看着他吃得欢快。
埋头干饭的楚川偶尔抬起头,见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只觉这饭就吃不下,莫名饱了。
呸,一定是看见了云唳,倒胃口。
楚川恨恨地抢走了最后一块肉。
两人风卷残云,满足地瘫坐在椅子上,这才有闲心关注周围食客的闲聊。
酒楼鱼龙混杂,仍有几个修士还停留在城中。
他们旁边这一桌正是如此。
“天乐城当真如此热闹?”
司辰欢听到某个熟悉的宗门,一时被吸引了注意。
另一位修士回答道:“那是自然,苏城主这次突破了渡劫期,又恰逢苏夫人寿辰,于是便要举办一场天音宴,听说还请了数位幻术大师,那场面肯定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司辰欢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同楚川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蠢蠢欲动的兴奋。
于是一顿饭的功夫,便决定了接下来的行程。
天乐苏家同剑宗毗邻,从春月城过去路途不远,于是三人便买了一架马车,沿着官道驶向远方苍翠的群山。
“你们说”,楚川坐在车架上,手握缰绳,长腿一曲一伸,脸上带着难得的几分赧然,却又透着点向往,“那位苏家小姐,还会记得我吗?”
所谓苏小姐,正是十五岁那年猎阴大会宴席上,他们搞乌龙认错的那位仙门第一美人,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天乐苏家的嫡女苏幼鱼。
司辰欢懒洋洋地躺在他旁边,嘴里叼着根草尖,绛红色衣摆顺着车架垂落,又被清风扬起。
闻言,他立马起身,目光熠熠地盯着楚川瞧,不怀好意地一笑:“她记不记得你不一定,但你,我的好兄弟,对人家第一美人还真是念念不忘呢。”
楚川被他打趣得脸皮微红,“哼”了一声。
“你知道什么,最新一期的《仙缘小报》评选仙门第一美人结果新鲜出炉,还是我们鱼门遥遥领先!”
他口吻骄傲地甩给司辰明一本小册。
小册装修精美,打开一看列了十二位栩栩如生的美人,高居首位的美人眉心一点朱砂,清冷出尘,赫然是苏幼鱼。
排在她后面那位同样姿颜姝丽,因是药宗之人,司辰欢特意扫了眼。
白落葵?名字有些耳熟。
他没有多想,而是抬起头来,对着楚川一挑眉:“鱼门?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该不会是你私下偷偷帮人拉票吧?”
他不过随口一说,楚川却真的面色一僵,嘟囔道:“你懂什么,我们幼鱼这叫实至名归!”
司辰欢微笑回应。
“嗨呀,你就知道修炼还有和云唳腻歪,能懂什么!”楚川红着脸,把他轰进了马车内。
车舆中无比宽敞,帷帐用小金沟斜斜挂住,随着马车的行驶而摇晃,明灭光影洒落。
清浅阴影间,云栖鹤正一手撑头,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他今日同样是一身白衣,但上面却绣着繁复的嵌金云纹,若隐若现中熠熠生辉,白金色束腕显出几分利落风流,玉冠高高束起的黑发蜿蜒垂在塌间,越发衬得雪色玉颜,姝色无边。
被推进车内的司辰欢猝不及防直面美颜冲击,梗着脖子,咽了咽口水。
云栖鹤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他仿佛刚睡醒,幽深目光还带着迷离的水意,抬起头,朝司辰欢看来。
“你来了,过来,睡吧”。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朝司辰欢似醒非醒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浅淡的酒香从他衣袖中传来,飘散在密闭的空间中,闻得司辰欢都隐约有些醉意。
自春月城出来后,他便发现云栖鹤身上带着缕缕酒香,香味很浅淡,不靠近时几乎闻不出来,只有在马车舆待上一会儿,才能嗅到那似有若无的醉人香气。
他当时还质问竹马是不是偷偷喝酒。
云栖鹤却回答,许是熏衣时沾上了。
但谁会拿酒香熏衣服啊!!!
云栖鹤面对他这个问题,只是笑着看向他。
那笑容,让司辰欢莫名不敢再问下去。
就如此刻。
司辰欢觉得脸颊微热,他一手扯了扯衣袖,另一只手作扇风状,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好像有点热,我还是出去吹吹风吧。”
说着,忙不迭转身又钻出了车外,背影透出几分凌乱。
他还抬手将帷帐放了下来,隔绝了车内人的视线。
在陡然暗下来的马车中,云栖鹤低头看了看自己绣着繁复衣摆的袖角,几缕幽淡酒香飘出。
他唇角勾了勾,眸色更深。
像是不疾不徐,等待猎物上钩的狐狸精。
“你怎么出来了?”楚川惊讶看向他。
司辰欢坐在他旁边,以手抵拳咳嗽了两声,然后悄悄传音入耳:“你有没有觉得,云栖鹤从幻境回来后,好像不太对劲?”
楚川大喇喇直接说出了口:“有啊,你俩不是比以前更腻歪了。”
司辰欢当即扑上去将他嘴巴捂住,怒目而视。
楚川整个人往后仰,缰绳一紧,驾车的马儿都打了个响鼻。
司辰欢松开他,眼神威胁。
楚川嬉笑两声,报了方才被打趣的仇,这才宽容大度地传音回去:“说吧,又闹什么矛盾了。”
“也不是闹矛盾”,司辰欢将叼着的草尖拿在手上,随意打转,两条俊秀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你没发现,他最近的穿衣打扮、好看了很多吗?”
如果真要形容,司辰欢只能想到,像一只忽然开屏的孔雀。
“有吗?”楚川并没有注意到。
“当然有啊”,司辰欢忙举例,“衣服上的金线云纹啊,束腕啊,玉冠啊,甚至配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楚川听着听着,眼神斜看向他:“是你很奇怪啊好吧,竟然这么关注他!”
司辰欢噎了一瞬,嘟囔道:“哪有,这不是长眼睛都能看出来的嘛。”
他还没说,对方还疑似用酒香熏衣服的事。
楚川就先扯了一角他的衣袖凑到司辰欢眼前:“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衣服有什么不一样?”
司辰欢嫌弃推开他:“走开走开,不都是墨绿青衣吗?”
“错,大错特错!”楚川退开了些,一拍大腿,“我昨天是竹纹样式,今日也换了一身云纹。”
“我管你什么纹饰……”司辰欢下意识回怼,说到一半却在楚川看来的目光中歇了声。
“哼,究竟是谁奇怪啊!”楚川抓住了把柄,当即得意洋洋。
司辰欢挠了挠头,自己也琢磨不明白,索性抛在脑后,直接就地打坐修炼起来。
倒让原本还得意的楚川面色一僵,嘀咕两声:“这家伙又在卷人了。”
第二日,云栖鹤也从车舆中出来,他今日的白衣上多了几支水墨瘦竹,衬得整个人也如水墨画般氤氲飘动,恍若世外仙。
车前坐不了三个人,已经接受自己多余位置的楚川识趣地钻进了车舆。
不过他刚进去,人又立马探出身来,手中拿着一块传讯玉佩震惊喊道:“即墨前辈仙逝了!”
“怎么会?”原本面对竹马还有些不自在的司辰欢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忙看过去。
楚川也有些茫然,将传讯玉佩递给他:“方凌霄才刚给我传的讯息,说是在寝宫前那棵木棉树下坐化了,死前还将日月剑传给了他。”
司辰欢看向玉佩,果然是方凌霄的讯息。
楚川还在唏嘘:“那木棉花还是即墨夫人在时,两人一起手植的吧,如今亭亭如盖,夫妻却已双双仙逝。”
司辰欢没那么多愁善感,而是下意识看向云栖鹤。
恰好同对方看过来的视线撞在一起。
云栖鹤表情平静,只眉宇微蹙,似乎也对即墨珩的死讯感到意外。
应该是他想错了。
司辰欢心下一松,继而自嘲一声,他最近是不是太敏感了,竟然觉得,即墨珩的死同那晚和竹马的谈话有关。
他暗暗揉了揉太阳穴。
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他看向云栖鹤,“对了还没问你,在万剑冢中,有契约灵剑吗?”
按照记录这个世界的话本来看,他竹马作为龙傲天,正是在春月城秘境中获得了他的本命宝剑,开启了他恢复灵力、走向巅峰的第一步,可怎么直到现在,还没听云栖鹤提起?
他这话题跳的不着边际,还在感慨的楚川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云栖鹤却偏了偏头,回答道:“幻境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契约。不过小纸偶们,不是带回来了一把?”
他说着,手中飘出了几张小纸片。
八个小纸偶身形变幻,随风而涨,在掉落到地上前,灵活翻身攀上了车架前,还有几个跳到了车顶,咿咿呀呀响成一片。
原本闲静悠闲的旅途瞬间热闹起来。
云栖鹤一招手,其中一个身形最大的纸偶从车顶跳了下来,手中捧着一把小剑,不足半臂长,眼巴巴地递给司辰欢。
正是当初纸偶们从灵柩中带出来的那把。
“这……”,司辰欢在纸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接过了小剑。
这剑没有剑鞘,剑身光滑毫无装饰,只有剑尖在日光下折射时,泛着雪亮寒光。
但握在司辰欢手中,还是怪异极了,像是在玩幼年孩童时的玩具。
楚川都不由露出一丝嘲笑,然后被发现的小纸偶迎面踢了一脚,“噗通”一声,他左脸上顶着个巴掌大的小脚印,仰面摔进了车内软榻上。
司辰欢说了声“该”,然后摸摸小纸偶的小脑袋,好奇问:“这给我干什么?”
小纸偶叽里咕噜吐出不明意义的词句。
云栖鹤道:“它知道你没有配剑,特意送你的。”
司辰欢感动,不愧是他的好大儿,送出去了也没忘记原爹,他揽着小纸偶肩膀哄道:“我有剑了啊,这个,你自己拿着玩吧。”
他人高马大的,拿着小短剑有些不伦不类,于是又塞给小纸偶。
云栖鹤没有说话,藏在衣袖中的手却一动。
于是小纸偶也动了起来,不过在拿回小剑时,锋利剑尖却径直划破了司辰欢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心。
霎时间,一串血线从雪白掌心中冒出,还有几滴血珠沾在剑尖上,顺着剑身滚落,却又很快消失,与此同时,小剑剑尖突兀沁出一股鲜红,像是血融入了剑中。
所有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司辰欢只觉手心一痛,然后便见身前的小剑陡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红色光芒,在一瞬的睁眼后,便见大片大片红莲以马车为中心点,唰然凭空绽放,瞬息铺满周围整片原野,耀目红意压得日光都失了颜色,映得司辰欢骤然睁大的瞳孔仿佛燃起了一把火。
仙门只有最顶级的灵剑在契约时,才会生出异象。
而本应该获得宝剑的人,应该是……
在周围悬空开放的大片红莲中,司辰欢蓦地看向了云栖鹤,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不可置信,嘴唇轻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和顶级宝剑契约而成的同时,属于本命法宝的大量灵力轰然朝主人涌来,如滔滔洪流,司辰欢瞬时在这股强大力量冲击下晕了过去。
他身形一晃,眼看要倒向地面。
云栖鹤手一伸,轻巧将少年单薄的身形拉入怀中,头恰好靠在他怀里。
两人衣袍交叠。
云栖鹤抬手,剑指按在他眉心,一道温和灵力悄然流入,帮他调理体内巨大却横冲直撞的本命法宝灵力,很快,司辰欢原本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发生了什么?”
车内的楚川揉着脑袋,感受到冲天红光的他正想要掀开帷幕,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就被强塞进来的八个纸偶迎面撞上,脑袋上瞬间冒出星星,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马车还在行驶,微风吹起车座上一红一白两人交叠的衣袍,无数绚烂夺目的红莲在他们周身竞相绽放,层层簇拥。
场景无声却充满了震撼。
一时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两人。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金丹后期。
司辰欢从昏迷中醒来,感受到自身修为的变化,一时愣住。
他此刻灵力充沛到几乎溢出,明显是可以直接冲上元婴。
虽不知为何突破中断,但这是好事,若不然身体强度不足和根基不劳,盲目提升修为,只会如空中阁楼,迟早会坠落。
只是,那柄剑也太厉害了些。
他此刻独自一人躺在行驶的马车中,车前帷帐垂落,晃动间偶尔泄露出几丝日光。
心念一动间,司辰欢手中出现了一柄长剑。
他靠在软榻上,将剑横于身前细细打量。
同原本只有小臂长的小剑相比,此刻长剑延伸到正常长度,剑身通透玲珑,如一捧洁白新雪,仔细看才能看到剑身上密密麻麻、繁密凌厉的符咒花纹。
在靠近剑鞘下方,剑上透着一抹红意,刻着个形貌毕现的小酒壶纹饰,而垂落的红缨剑穗上,同样缀着个金子做的小酒壶。???
他记得昏迷前最后一眼,是看见了大片的红莲啊,怎么剑身上又刻着酒壶,还有这熟悉的剑穗……
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腰间,确认两颗小酒壶还在,那剑穗上这颗是……
“咕叽?”
帷帐一角被挑起,日光透入,司辰欢抬头看去,便见半人高的小纸偶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对上视线后,小纸偶明显高兴起来,两只大黑眼睛弯成了月牙,咿咿呀呀地转身叫唤。
很快,垂落帷帐被一只手掀起,挂在金钩上,白衣墨竹、玉冠束发的少年低头而入。
“你醒了?”
他身后,八只小纸偶跳着跃入车舆,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楚川。
原本空荡的车内瞬间塞满。
司辰欢先盯着左脸上顶着个鞋印的楚川瞧。
看得楚川抬手捂住左脸,愤愤道:“看什么看,还不是你儿子干得好事!”
嗯?
司辰欢看向车门前、蹲成一圈的小纸偶。
个个表情无辜、乖巧可爱。
气得楚川直指边上一只纸偶:“别装了,老大,就是你!”
八只纸偶虽形貌相似,都不足半人高,但仔细分辨也有区别,比如身高上便是有高有低。
楚川指的正是身量最高的那只。
作为“老大”的纸偶忙躲到云栖鹤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很快蓄满了水意,泫然欲泣。
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意。
司辰欢忙道:“行了行了,你少欺负它们。”
“我?”楚川不可置信,指着自己左脸上的鞋印罪证,“我欺负它们?司小酒你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然后转身一指老大,不过老大正躲在云栖鹤身后,面对那张冷脸,楚川指人的手有些发颤,索性愤愤甩袖,“装,就给我装,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过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含混不轻。
云栖鹤冷冷瞥了他一眼,将老大从他身后拉出,安抚地拍了拍小纸偶的脑袋。
老大一双眼睛眯起,高兴得冲天揪都挺立了几分。
然后暗中朝楚川比了个鬼脸。
楚川:!!
一口怒火还没出,就听司辰欢下一句道:“对了,我修为到金丹后期了。”
“什么?!”楚川诧异叫出声,“金丹后期,你不是才刚步入金丹吗?”
然而司辰欢放出威压,楚川感受到那显然比之前更强大的灵力时,怒火都蔫了下去。
“完了完了”,楚川双眼无神,几乎能预见回去后会遭遇什么,“这下我不升到金丹,我娘不会放我出修炼洞府了。”
然后随手抱住旁边最矮的小纸偶老八,恨不得抱头痛哭。
老八:“……”
它嫌弃地挣脱开,并在楚川右脸上也添了一道鞋印。
楚川这次不追究了,只双手张开倒在外边车座上,看起来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倒不是嫉妒好兄弟,只是他娘会更加嫌弃他进而更加鞭策他啊!
还是物理意义上的“鞭策”。
楚川停尸诈起,抹了一把脸,将心酸藏起,终于记起来问:“对了,你修为提升,跟那些凭空绽放的红莲有关吗?”
“你也看到了?”司辰欢看向他。
楚川点头:“是啊,我正想看清楚时,就被你儿子们踢晕了过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辰欢静默了一瞬。
红莲……
他同云栖鹤对上视线。
后者表情平静,似乎完全没有联想到什么。
司辰欢只好先压下猜想,跟楚川解释了小纸偶们从幻境灵柩中带出的剑。
听得楚川一拍大腿,眼睛瞪大:“什么?就是从我躺过的那具棺材里发现的小剑?!”
司辰欢点点头。
楚川的表情遗憾:“我同它躺了一路,竟没发现……”
“果然还是机缘不够,不说了,我去车顶打坐了。”
楚川化悲愤为动力,短暂崛起,飞上车顶开始修炼。
云栖鹤对车门口的小纸偶们说:“你们也出去,陪陪楚川叔叔。”
小纸偶们看表情不太想陪楚川,而是想跟司辰欢贴贴,但又碍于云唳可怕的气息,于是只好一步三回头,接连钻了出去。
云栖鹤将帷帐放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剑生红莲,你早就知道这是谁的剑了。”
司辰欢横剑膝前,定定看着他。
云栖鹤没有否认,反而道:“你竟还记得?”
在黯淡下来的光线中,他一双眼睛格外幽深。
司辰欢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汪深泉,他微微侧开脸,语气也变得悠长,“我、怎么会忘呢。”
马车帷帐摇摇晃晃,晃得流年时光重合,来到五年前。
十五岁的司辰欢挑开帷帐,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门。
“药宗”两个大字铁画银钩,横立山门前。
当时楚川在猎阴大会上身受重伤,卧榻多日昏迷不醒。
云栖鹤乘夜赶回,陪他过了十五岁生辰后,在晨光熹微时又赶回了玄阴门。
粗略一数,他们已有半月未曾见面。
几日前,鸿蒙书院为了报答药宗在楚川身受重伤时送出的丹药,楚逢尘需要一个弟子来药宗送回礼。
恰好他和云栖鹤用玉佩传讯时,得知对方正在药宗看望养病的母亲。
于是司辰欢主动请缨送回礼,先通过传送阵传到药宗据点,又租了辆马车赶路,总算是到了。
很快,有穿着朴素青衣的弟子出来迎接。
司辰欢同他越过白雾氤氲的山门,眼前豁然一亮。
蓝天白云下,只见大片大片青绿灵田绵延至天边,白鹤飞掠,水道纵横,田间不时有青衣弟子施法耕作,千姿百态的灵植在风中摇晃。
司辰欢呼吸间,便觉涌入一股淡淡药香,瞬间心旷神怡。
他同带路弟子乘着代步仙鹤,先去了药宗的礼事堂,将带来的回礼一一清点。
礼事堂的弟子听说是楚逢尘送的礼,将礼物入库后,便同司辰欢闲聊起来,问楚逢尘师兄近日可好。
司辰欢笑着说家师近日都好,他向来嘴巴甜,一口一个“师兄”,叫得那弟子很是受用,一会儿的功夫便跟司辰欢推心置腹,感慨起来:“逢尘师兄药道天赋高,性子又好,我们一直以为他会继承师父的衣钵,谁想竟出了那件事?唉,他也是太重情了,一直忘不了白姝师姐。”
司辰欢对上一辈的往事了解不深,闻言道:“往事已矣,师父和白姝前辈如今各觅得良缘,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什么呀,白姝师姐还一直养病呢。”那弟子说完,才发现说错了话,忙左右四顾一番。
幸好今日有贵客前来,礼事堂弟子不多,他们又在角落,因此没人听到。
司辰欢也体贴道:“师兄放心,我什么也没听到。”
见他这般上道,那师兄反而摆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师姐在鬼蜮大战时受了重伤,如今在药宗养了几年还未好全,唉,还真是好人多难。”
司辰欢试探道:“师兄和白姝前辈是?”
那弟子坦然道:“白姝师姐在宗门帮过我,当初她被鬼蜮掳走,可惜我人微言轻,不能报答她。对了,听说云少主也在鸿蒙书院求学,司小弟可跟他认识?”
司辰欢没想到这么巧,闻言自然道:“当然,我跟他关系最好了。”
他表情真诚,即便弟子觉得玄阴门少主不可能和书院一普通弟子深交,也不免被他逗笑,“那可巧了,云少主如今正在主峰探望白姝师姐,若是有缘,你俩没准能在宗门碰上。”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司辰欢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多谢师兄”。
他出了礼事堂,原本带他来的代步弟子因是有事,不见了踪影。
司辰欢乐得自在,抬手招来一只代步仙鹤,喂了一块灵石后,便让它带自己飞去主峰。
药宗地界广阔,代步仙鹤掠过无数灵田,这才在一处半山腰的平台上停下,司辰欢摸了摸它脖子,又喂它一块灵石,这才轻巧跳落。
白鹤亲昵地蹭了蹭他,转身展翅飞走。
司辰欢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山顶没入云层,高不可见。
此处正是主峰,普通弟子无令不得直飞上山,更何况司辰欢还是外宗人。
他低头看了看,觉得自己一身红衣太显眼了些,于是走到不远处的大树后。
转出来时,也换了一身青衣,衣摆处绣了几枝竹叶,苍翠欲滴,腰间仍挂着两只金子做的小酒壶,这一身衬得他皮肤更显白皙,透着少年特有的灵动生机。
他手负在身后,沿着山道台阶,从容不迫地往上去也。
不同于鸿蒙书院的陡峭千阶,药宗的台阶修得宽阔平缓,山腰两侧还有层层梯田蜿蜒而上。
田中灵植葳蕤,不时有弟子在侍弄,他们见了司辰欢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多看了几眼那张俏生生的脸,心想宗门什么时候又来了个俊美的小师弟?
不知走了多久,司辰欢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骂声。
“呸,真当这里是玄阴门,摆个臭脸给谁看?要不是我们药宗,他娘早就没命了。”
“嘘,你小声点”,另一道声音在劝着。
他们应是升了结界,可惜修为在司辰欢之下,没有拦住他的神识。
先前那人还在愤愤不平:“怕他什么,我早就听说了,白姝那所谓的化魔丹其实偷的是白芷师姐的药方!要不然她一个庶女,修为又低,如何能研制出那般神药?呸,真是不要脸,幸好白芷师姐和掌门大度,才没追究。要我说她之后被鬼蜮掳走,完全就是自作自受……你是谁?!”
那弟子说到一半,忽然见从天而降一个青衣身影,大惊失色。
“揍你的人”,司辰欢没有废话,上前直接揪着这人的衣领狠狠揍了下去。
他没有留手,那弟子疼得吱哇乱叫,司辰欢继续对着他的嘴抽:“人人都长了嘴,怎么就你嘴这么臭,今天小爷就给你好好洗洗!”
“救命啊,打人啦——”
他旁边的同伴一看,便知道自己不是司辰欢的对手,只能在旁边呼救。
司辰欢嫌他吵,直接将他身形定住,撕了对方一截衣角塞进他嘴里,那弟子只能可怜地“呜呜呜”。
在这背景声中,司辰欢左右开弓,直将方才背后蛐蛐人的弟子抽得脸肿如猪头,这才停下。
“呸,让你嘴臭,下次再听见你说这话,见你一次打一次”,司辰欢拍了拍手,将垂在胸前的头发一撩,潇洒抬起头来。
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
云栖鹤就站在山道上,黑色衣角随风飘扬,不知看了多久。
司辰欢:“……森”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司辰欢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个时候撞见云栖鹤!
他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为了打得顺手,此刻衣摆正塞在腰间,衣袖也挽到了小臂处,实在是衣衫不整。
“哈哈”,他尴尬笑了两声,在弟子痛苦呻-吟的背景音中,假装随意地将衣摆放下,又整整衣袖,拍拍灰,然后才像注意到台阶上的云栖鹤似的,眼睛一亮,“呀,好巧啊”。
云栖鹤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觉哑然失笑。
他走进旁边的梯田中。
还被定住身形的弟子见了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嘴中的“呜呜”都不敢了。
而躺在地上的弟子,也在眯缝的眼睛中看到云栖鹤的身影,当即假装昏死,痛呼都忍了下去。
云栖鹤却连眼神都没分给两人,满眼都是眼前的少年。
“你怎么来了?”他走到司辰欢身前,冷厉的眼角眉梢柔和下来,就像是初春融化的江水。
司辰欢将手背在身后,假意咳嗽两声,脸上还带着激情打人后的几分红晕,一双眼睛越发漆黑明亮。
他真诚道:“一定是因为缘分,让我们俩相遇。”
云栖鹤:“……”
看见对方原本冷峻的脸上露出无语表情,司辰欢这才放声大笑,笑声清越。
然后他径直上前,抬手一把抱住了云栖鹤,“不巧也不是有缘,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兄弟可想死你了!”
他那时少年恣意,说话毫无遮拦,也不知道自己轻轻巧巧的一句话,给对方带来怎样的轰然心动。
“怎么了?”司辰欢松开手,见对面的人表情呆呆的,不觉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长眉一挑,狡黠道,“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云栖鹤回过神来,怕自己过快的心跳被对方察觉,下意识退了一步,清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又显得太空荡了些,于是迈回了原位。
司辰欢:“……”
他偏了偏头,一脸蒙圈。
云栖鹤见他一脸纯然可爱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可不得了,眼前的天地都增色了几分。
而还在偷偷关注这边的药宗弟子,听到这冷面煞神的笑声,一时忘了伪装,纷纷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要来瞧。
却先跟司辰欢对上了视线。
……
司辰欢当先踢了地上的弟子一脚,转头看向云栖鹤,理直气壮问:“这两人怎么办?”
云栖鹤的眼神落到他们身上,又化作毫无温度的冰雪,如同打量死人。
他叫了一声:“雪庭。”
一道人影飘然落在他身后。
吓了司辰欢一跳。
他抬眼看去,便见那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玄阴门的黑色弟子服,眼前蒙了一条雪白绡缎,却仍能看出眉目从容,露出的鼻梁挺直,下颌秀美。
对方抬起头,似乎是“看”了司辰欢一眼,然后才应了声“是”。
他便从云栖鹤身后转出,一手一个将药宗弟子拎起,客气道:“两位,随我上山拜见药宗宗主吧。
那两人磨磨蹭蹭,明显不敢去。
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可惜道:“既如此,只能带你们去见门主了。”
“我要见宗主”、“我们还是快上山吧”,两人闻言,打了个寒战,迫不及待要去主峰。
毕竟谁不知道,当初玄阴门门主云琅能号令十万尸傀,必定是同云栖鹤一般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落到他手上,岂不死无葬身之地?相比之下,还是他们宗主慈悲为怀。
就算他们真说了什么,那也不过只是口头罢了,而且他们都这么惨了,宗主一定会维护他们的!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上。
司辰欢方才收起视线,问道:“那是谁?”
“白雪庭,我父亲收的徒弟”,他似乎是不愿提起旁人,一句话后便定定看向司辰欢。
天穹碧蓝,日光正暖,不远处是药宗万顷苍翠灵田,清风拂过两人衣角,送来云栖鹤几乎融在风里的低语“我也想你了”。
司辰欢愣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看见对面少年不自在的神色,他这才反应过来,眉眼飞扬,一手直接搭在云栖鹤肩上,“原来你刚才没说,是不好意思啊”。
他促狭地凑头过来,近距离打量云栖鹤脸上的几分赧意,像发现什么新奇玩具的小孩,直笑得眉眼弯弯,“嗨呀,想我就想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这么招人喜欢,想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十五岁的司辰欢除了口无遮拦,脸皮还很厚,不要脸地自吹自擂一番。
他本以为云栖鹤会反驳,然而对方那双下垂的眼在自己脸上一扫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认同他很招人喜欢的事。
司辰欢越发来劲了,如果身后有尾巴,一定翘到了天上去。
山道上会有人经过,两人便穿过旁边梯田的一丛灌木,眼前出现一棵苍翠大树,树下设有供弟子休息的石桌石椅,从这可俯瞰大片灵田,又有边上的灌木掩映,十分清静。
司辰欢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絮絮叨叨地跟云栖鹤说着他没在宗门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些什么。
上到逃课气白胡子老头,下到又发现了一种好吃的野果,事无巨细。
云栖鹤从少年软绵的话语中,似乎看到了红衣少年在书院、在山林中恣意玩耍的场面,让他不觉唇角一勾。
然而又想到这么美好的时光自己却缺席,又不免抿直了唇。
司辰欢没有注意到他这点细微变化,说到最后来药宗送礼,他拍案而起:“对了,那两个家伙真是可恶!”
他将方才自己听到的闲言碎语说了出来,末了道:“究竟是谁传出这些荒唐谣言?竟然污蔑白姝前辈!虽说流言止于智者,但像我这般英明神武之人终究是少数,云唳你还是快跟你爹商量,好尽早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云栖鹤见他为了自己的事义愤填膺的模样,唇角终于还是压不住翘了起来。
“已经找出来了。”
“嗯?”司辰欢怒气生到一半,讶然不已,“这、这么快?”
他不是刚教训的人吗?
云栖鹤摇摇头,道:“你之前在猎阴大会上同人发生矛盾,那一次我便让宗门去查,已经发现了是谁传出的谣言。”
他并没有遮掩,直接将宗门世家的遮羞布在司辰欢面前揭开,“正是药宗宗主的嫡女,我母亲的大姐,白芷。”
司辰欢不可置信,“白芷?”
那位传说中经常无偿布施药材、免费给低微散修和穷苦百姓看病的大善人、药宗大师姐白芷?!
虽然不可思议,但司辰欢并不怀疑云栖鹤所言。而且联想到方才那名弟子口中的话,他眼珠一转,明白过来,愤懑道:“好啊,原来竟是她自吹自擂,营造名声,私底下却拉踩白姝前辈,真是虚伪无耻!药宗竟出了这种人?不行,绝不能放过她!”
云栖鹤按着他握紧的拳头,将他手心分开:“莫气,我爹已经知晓,此次前来,也是同药宗宗主讨个说法。”
司辰欢被他拉着重新坐下,想都不用想便道:“哪家宗门不是饰非掩丑、爱惜羽毛?何况白芷还是宗主之女,就算药宗宗主会做些什么,也绝不会将此事公开,还是便宜她了!”
云栖鹤看着他如此气愤,自己内心的不平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他拉着司辰欢的手没有放开,而是以指腹微微摩挲那一截手腕,语气深沉:“是啊,仙门世家划地而治,视普通人如草芥。鸿蒙书院建立前,寒门子弟要想拜入仙门还需要昂贵束脩,就连发现一点灵脉资源也会顷刻瓜分殆尽,除了依附大宗门外,普通修士绝无出路!我爹此次除了谣言一事外,也想让鸿蒙书院能拓印各宗一般的心法典籍,以供天下修士参阅。”
司辰欢被他摩挲的有些痒意,然而闻此言一惊,都忘了将手抽-出:“世家会答应吗?”
司辰欢虽长居书院,但对仙门各派的作风有所耳闻,药宗、器宗和剑宗已经在一家之姓内传了百年数代,八大世家虽有更迭,但也只在几个大门派中流传。
为了巩固地位,各派不仅垄断灵脉资源,心法典籍也是敝帚自珍,导致只有名门才能出大宗师,也让仙门功法渐渐囿于一地,许久未有自成一派的宗师出现。
直到十多年前,鬼蜮出身的云琅横空出世。
然而即便天才如他,在鬼蜮大战前也是被各家处处针对、举步维艰。若不是在大战中号令数万尸愧,护住了百万百姓和仙门根基,云琅绝不能在仙门开宗立派。
此番机缘,万中无一。
司辰欢也听说,玄阴门收徒不论出身、不论银钱,单看修炼天赋和为人品性。
这条门规直到十余年后,仍在仙门内被各家暗中嘲讽,说玄阴门滥竽充数、泥沙俱下,等云琅飞升后,定会瞬间瓦解。
如此根深蒂固的世家成见,即便只是普通心法典籍,那些门派怎么可能答应?
云栖鹤意味深长道:“别的门派不一定,但有了白芷一事,药宗为了颜面绝对会答应下来,只要有了第一个,其他的门派便不难了。”
司辰欢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禁也兴奋起来:“这么说,等到那天,书院藏书阁的玉简我也能翻阅了!”
那时鸿蒙书院虽然还藏着百家典籍,却是束之高阁,上了层层封印禁止翻阅,藏书阁不过摆设。
云栖鹤看他一眼:“你会去主动读书?”
司辰欢噎了一瞬,嘟囔两句:“随便翻翻还不行嘛”。
不过他还是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我不看,书院其他弟子也可以看了!要不然每次找些心法典籍,还要进入秘境出生入死,白添了许多无辜冤魂。”
他没有念着自己,倒想到那些为修炼而不得不冒险的低微散修,满脸都是真诚的喜悦。
云栖鹤看着这样的少年,只觉一颗心都要融化。
“对了”,司辰欢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我在猎阴大会上跟人闹矛盾?你去查了?”
云栖鹤垂眸,看着他被自己摩挲泛红的那一截皮肤:“一些小人罢了,自然要受到惩罚。”
司辰欢顺着他的眼神垂落,默默将自己的手腕抽-出:“别摸了,好痒。”
他没有去问云栖鹤口中的惩罚是什么,正如他所说,一些小人,不足挂齿。
云栖鹤有些可惜地看着司辰欢光滑的手腕,借着垂落衣袖,他指腹微捻,贪恋指尖残留的那一抹温热。
司辰欢将衣袖整好,感慨道:“说来可惜,我还没去拜见过你的母亲白姝前辈,要是能见一面便好了。”
传说中研制出化魔丹的药道天才,将玄阴门门主迷得神魂颠倒的门主夫人,还有云栖鹤的母亲,无论哪一个身份都让他心驰神往,无比好奇。
云栖鹤一时愣住,怔怔看向他。
司辰欢还以为自己让他为难了,忙摆手:“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白姝前辈不是正养伤,还是不要去扰她清静了。”
“不,一点都不打扰”,云栖鹤摇头,眉眼中竟透出些自责,“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早些带你去见母亲的,让她看看你。”
嗯?
司辰欢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奇怪,为什么,云夫人要看看他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我说,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古木参天,遮掩了日光,山林间光线昏暗,墨绿色的粗壮藤蔓随处悬挂,不时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似有动物窜过。
司辰欢抬脚踩碎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微微放松,然而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他看了看旁边云栖鹤映在苍翠林间的侧脸,试探性问,“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没想到云栖鹤带他去看云夫人,竟然是抄小道偷偷溜进去啊!
这还是那个最为尊规守矩、礼仪周全的竹马吗?!
云栖鹤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手背,“莫怕,我是无意间才撞见这条小路,平时少有人来。”
司辰欢听他语气笃定,缓缓放下心来,不免问道:“为什么要如此曲线救国,不能直接求见云夫人吗?”
云栖鹤的脚步有一瞬息停顿,然后方才落下,他语焉不详道:“我娘病情特殊,在药宗重地,除了寥寥几人外,一律不得入内。就连我,也只有这几日允许见面。”
司辰欢心中涌现出怪异。
云夫人养病可以理解,但为何还限制她和外界沟通交流,这倒更像是……监禁一般?
但他没有问出口,只“嗯”了一声,又打起退堂鼓来:“既然拜见如此严格,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主要是云栖鹤身份特殊,万一被发现了,以后药宗都不允许他来探望怎么办?
云栖鹤摇摇头,还没说话,眉宇中忽然现出一抹凌厉,蓦地看向一侧。
司辰欢迟了几息,方才听到隐约踩碎枯叶的脚步声。
他瞪向云栖鹤:说好的少有人来呢!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司辰欢以眼神示意他:走?
云栖鹤摇头,看向小道前方,几乎隐于幽暗的山林深处。
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偷偷去见云夫人?!
司辰欢惊讶之余,方才察觉出他对带自己去见母亲这件事的执念!
然而来不及反驳,云栖鹤便扣着他手臂,飞速朝前掠去,劲风带起碧绿藤蔓不住摇晃,落叶飞舞。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有两位穿着浅青色衣衫的药宗弟子出现。
其中一人嗅了嗅鼻子,似有不解:“好像有人来过?”
另一人道:“不可能,此处偏僻,还设有阵法,怎么会有人闯进来?”
那人瞪他一眼,语气严肃:“这等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况且我们才将阵法解开,如果有人这时进入可就不妙。”
另一人被他提醒,也收了轻视态度,想到什么,不由后怕地拍拍胸:“是啊,前几天正是去往瑶池、解开阵法时碰上了云栖鹤,若是被他看出什么,宗主绝饶不了我们。”
“好了,不要废话,赶紧落阵。”
两人双手结印,嘴中念念有词,山林间忽然狂风呼啸,枝叶拍打间,无形的巨大阵法轰然落下。
茂密山林中,正往前飞掠的两人只觉身后有奇异劲风袭来,尚来不及反应便被瞬息卷起,狠狠砸向旁边一处藤蔓丛生的斜坡。
呼——
最后一丝风也平静下来,古木林间又恢复了往日死寂。
两人放下手,其中一人手中忽然多了一块古朴罗盘。
罗盘表面呈现浓郁的墨色,只见其上凌乱穿插着许多白色线条。
“这批货刚送进去,气息还杂乱着,得等一会儿才会被圣藤吞噬。”
“行了,快回去复命吧,若是晚了……”
想到宗主那些要命的手段,两人都不由打了个寒战,飞快朝外掠去。
因此也没注意到,罗盘上悄无声息增添了两道线条。
药宗大殿。
空气中流淌着沉闷和惊疑的气息,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也不敢大声,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铛”的一声,是首位的黑衣仙君将茶盏放回茶桌上发出的声音。
这一声如同打破了某种死寂,黑衣仙君问向旁边的人:“白宗主,此事您看,该如何处理呢?”
药宗宗主白宿一袭朴素青袍,慈眉善目,气度柔和,就如寻常的凡间大夫,令人见之心喜。
他柔声道:“这两人搬弄口舌,毁人清誉,实在不该。但他们好歹是药宗弟子,此次犯错也是老夫平时管束不严,所以将两人贬到外门侍弄药草,至于门主所求之事,可再进一步商讨,您觉得如何?”
他这番处理可谓是明着保下了自家弟子,令堂下跪地求饶的两名弟子暗自心喜,也让其余药宗弟子心生敬意,果然还是宗主疼惜他们,不像那黑风煞气的玄阴门,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云琅定定看了他一眼,似乎穿过这张祥和的面皮看见了什么。
“既如此,那云某可要和宗主再好好商讨典籍一事。雪庭——”
他叫了一声,在他身后、姿态恭敬的黑衣弟子上前,他虽然蒙着眼纱,却如能视物,精准地给白宿呈上了一份拟好的契约。
白宿接过,顺手放在茶桌上,扬声让殿中弟子退下。
此时,殿外恰好出现两道身影,步履匆匆,似有要紧事禀报,但走近了,才发现还有外人在场,于是只好候在殿外。
“你们来得正好,将堂下这两人,送去外门侍弄灵植吧。”
那两人行礼应“是”,上前来,一人一个,将之前在司辰欢面前搬弄口舌的弟子压了下去。
待离了大殿,那两名弟子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们见押送的师兄神情平和,以为是好相处的性子,便讨好道:“师兄辛苦了,劳烦师兄送我们过去。”
另一人正是之前说白姝谣言的弟子,此刻道:“还是宗主英明神武,那云门主也太霸道了些,竟为了一些小事劳烦宗主。”
押送的弟子面色古怪,倒没有出声制止。
而是一路将两人带到了偏僻山林中。
“师兄,这好像不是去外门的路吧?”
其中一人后知后觉,正想转身发问。
忽然间却觉脖间一凉,视线陡然颠倒,看向了耸立直上的巨木。
他眼睛艰难下瞥,这才看到,一具还立在原地的无头身躯。
“啊啊啊——”
鲜血飞溅,剩下一人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簌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押送的弟子退后两步,便见碧绿藤蔓中,忽然窜出几条通体漆黑的藤蔓,卷起地上尸体和血迹,倏忽便消失不见了。
一人感慨:“这灵植,侍弄得越发好了。”-
“司酒司酒,醒醒——”
司辰欢被人摇醒,映入眼帘的是云栖鹤面带着急的神色,以及,一群小萝卜头。
“呀,他醒了。”
“哇,长得可真好看!”
“嘘,你们吵到他了。”
司辰欢眼神还有些迷离,被云栖鹤扶着坐起身来,“这是哪?”
眼前是一片较为平缓的山谷,搭着几间简易的草房,衣衫褴褛的十几人正忙碌匆匆,不远处升起了火,似乎正在做饭。
而他面前,除了云栖鹤外,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小孩,睁着大眼睛好奇看着他。
这些人明显是难民。
可难民怎么会出现在药宗的山林内?
司辰欢的意识渐渐回笼,他看向云栖鹤。
后者对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传音道:“我一醒来也发现在山谷中,这群百姓说是有药宗弟子带他们来宗门避难,先暂时将他们安排在这。”
司辰欢蹙了蹙眉。
药宗乐善好施的美名远扬,救助难民并不稀奇。
可问题是,谁会将难民安置在宗门的山林深处,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吃饭咯——”
远处有人吆喝了一声,难民们纷纷俱在了一处。
面前的几个小孩明显咽了咽口水,想要跑去吃饭,又舍不得地看了几眼这两位仙人哥哥,好奇得紧。
他们眼神纯粹如清泉,看得司辰欢一愣,脑中的阴暗猜测不由一滞,语气也不觉柔和下来:“快去吃饭吧。”
“仙人说话了!”
“仙人哥哥叫我们吃饭呢。”
“好哦我们快去吧,我都饿了。”
“那仙人哥哥你等我们哦。”
小孩们欢呼着,拖着明显不合身的破衣服,朝火堆方向蜂拥跑去。
“你没事吧?”云栖鹤并没有将眼神分给其他人,只担心地守在司辰欢身边,握着他的手腕输了不少灵力。
司辰欢坐了一会儿,觉得气力渐渐回来,借着云栖鹤的手臂起身,打量山谷四周。
只见三侧壁立千仞,另一处方向似乎是谷口,旁边峭壁形成狭长通道,越来越窄,遮掩住了视线。
“我们去找出口?”
云栖鹤点了点头。
两人还没动作,便有一拄着拐杖、捧着缺了一角的碗蹒跚而来的老婆婆。
“两位小仙君,吃点饭吧。”
她头发花白,面上堆叠着岁月的层层褶皱,神情慈祥。
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几个方才跑走的小孩。
有的嘴边还沾着饭粒,有的甚至捧着小碗边走边吃,还要迫不及待来看他们。
司辰欢哑然失笑,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了老婆婆,我们不用吃东西。”
这话当然是假的,司辰欢向来重口腹之欲,将化食丹当糖嗑,没少拐云栖鹤下山吃饭。
但眼下情况不明,莫名出现在药宗山谷的难民,还有方才赶路时身后传来的劲风,都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老婆婆没有多劝,只是向他们鞠躬连声道谢,嘴上说着“感谢仙君们就他们一命”、“若不是仙君、他们恐怕要被鬼吃掉了”等等。
看来她是将他们当成药宗的人了。
这让司辰欢十分不好意思,就连云栖鹤,也避开了老人的鞠躬,将她扶起来,并点了两个还在偷偷打量的小孩,让他们将老婆婆扶过去。
他使唤小孩非常顺手,那些小孩还因为被他点名,惊喜地一蹦三跳,颠颠地就跑去扶人了。
“他们身上没有问题”,云栖鹤看着老人的背影,忽然道,“就是最普通的百姓。”
司辰欢想到老人方才的话,猜测:“他们应该是受邪魔侵袭的难民,就是不知,药宗把人接到这是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先出去再说。”
司辰欢也很赞同。
两人便先朝谷口方向走去。
身后一群难民还捧着饭碗,或多或少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只见两位仙人明明只迈了几步,下一刻却瞬间越过他们,出现在了十丈开外。
不觉纷纷低呼,不愧是仙家手段。
然而云栖鹤和司辰欢却遇到了麻烦。
谷口的距离看着不远,他们应该片刻便能抵达,然而一炷香功夫过去了,谷口仍然在他们正前方的位置。
“有阵法”,云栖鹤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阵法,他竟然察觉不到。
司辰欢也反应过来。
两人环顾四周半晌,云栖鹤甚至结印念咒,却仍然没找出阵法位置。
只能说明,布阵之人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司辰欢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安慰:“没事,我们先回去看看。”
“是我的错”,云栖鹤皱起的眉心没有放下,面色冷意更深,“是我硬拉着你来的。”
“怎么会”,司辰欢走到他面前,因为身高原因,搭着他一只肩膀踮起脚,将一根手指碰向他眉心,揉了揉他皱起的弧度。
司辰欢露出个笑道:“明明是我自己想看你母亲的,哪里就全是你的错了?而且我们还在一起,就算发生点什么,你小酒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他说着,另一只手拍了拍胸膛。
却忘了自己还踮着脚,一时有些动作失衡向后仰。
云栖鹤忙拉着他手臂往前一拽,两人距离靠近,司辰欢扑进他怀里。
云栖鹤就着这个姿势,按了按他后脑勺,因为笑意而带得胸腔震动,“知道了,小酒哥哥。”
他声音很轻,似在自言自语。
还埋在他怀里、挣扎起身的司辰欢却停止了动作。
云栖鹤怕闷着他,松开了手,转身向后走去。
“等等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司辰欢忙追上去。
“我叫了你什么?”云栖鹤佯装不知
司辰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哥哥啊!”
云栖鹤自然而然“欸”了一声。
气得司辰欢扑到他背上,恶狠狠道:“快点,把你小酒哥哥背回去!”
被这动作一冲,云栖鹤的发梢朝前扬起一个弧度,拂过他微微睁大的眼瞳。
下一刻,他手紧紧托着司辰欢腿部,稳稳将人背了起来。
“好啊”。
原本的忧虑和担心尽数退去,十五岁的云栖鹤背着十五岁的司酒,朝那诡谲的山谷一步步走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双更合一
两人离开时走了很久,却只用片刻功夫便回到那几间草房前。
司辰欢还是要面子,靠近草房时便从云栖鹤背上下来。
云栖鹤眼角一垂,盯着自己的手,还有些遗憾。
靠近了草房,几个小孩见他们回来,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其中一个个头最矮的,跌跌撞撞跑向司辰欢,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便又害羞地跑开,躲在老婆婆身后,露出一只眼睛来瞧。
司辰欢低头一看,是用野花编成的花环,虽然粗糙,却颇有野趣。
他也不由笑出声来,朝小孩一招手。
个头最小的孩子羞红了脸不敢上前,其他小孩却将他推了过来,排成一排,个个睁着大眼睛,仰头看向司辰欢。
眼中是如有实质的好奇和惊艳。
司辰欢数了数,共有八个小孩,便从储物袋中拿出自己平时的零嘴分了出去。
小孩们捧着零嘴,兴奋地上蹿下跳,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霎时瞪大了。
“好吃吧?”司辰欢蹲在他们面前,差不多与小孩同样高,面露得意道,“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他同小孩们打成一片,云栖鹤退后几步,看着他们,眸底柔软如三月春风。
“这位仙君”,一道沧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栖鹤转头,却见是方才的老婆婆,她身后,不远处的村民们正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敢问仙君,我们在这山谷,需住多久啊?”老婆婆问得小心翼翼。
云栖鹤不动声色,没说他们是误入的,只是面色露出些不快,佯装怒意:“带你们来的弟子竟然忘记说了?”
老婆婆更拘谨了些:“那两位仙君,倒不曾提起,只先给了三日的口粮,让我们先安心住下。”
云栖鹤心里有了底,面上不显,只颔首道:“嗯,便是三日内,会再有弟子来通知的,老人家不用急。”
老人得了他一句准话,明显放下心,千恩万谢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去跟村民们分享好消息去了。
云栖鹤看着不远处凑在一块的褴褛难民,原本柔和的眼神又不免幽深起来。
药宗,到底要做什么……
天色很快黯淡,月亮爬上夜空。
但因峭壁太高,投落的月光微乎其微,四周漆黑一片。
靠近草房处,众人生起了火堆,司辰欢和云栖鹤也坐在了火堆旁。
司辰欢方才凭借零嘴,俘获了小孩们的心,这会都想跟他坐一块。
因他一边坐着云栖鹤,这位冷面仙君让小孩们莫名发憷,于是只能争抢起另一头的位置,闹得动静大了,惹来家长几声训斥。
最后还是司辰欢见个头最小的孩子差点被挤得摔倒,便直接抬手抱起小孩,稳稳放在他身侧。
几个小孩这才消停下来,石榴籽一般紧紧靠在一起,听老人讲起乡野传说。
夜风轻拂,火堆熊熊燃烧,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蒙上一层暖红。
云栖鹤转身,看向司辰欢的侧脸,他正凝神听老婆婆讲故事,听到精彩处还和小孩们一起鼓起掌来,表情生动极了。
似乎完全忘记他们还被困在谷底的事。
云栖鹤无奈一笑,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好像只要和司辰欢待在一起,天大的事也能一如平常。
夜色渐渐深沉,火堆只剩零星余烬,八个小孩困得直点头,眼睛都睁不开了,大人要抱去休息时,却都拽着司辰欢的衣袍,没拽着衣袍的便抱着前一个孩子的胳膊,嘴里嚷嚷要和神仙哥哥一起睡,闹得厉害。
司辰欢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于是将心比心,对小孩子格外包容,在大人要动手打屁股前,他抬手制止,并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块格外大的毯子,平铺在谷底的草坪上,大方表示都可以跟哥哥睡。
小孩们一下清醒了,欢呼雀跃,大人也是乐意见自家孩子亲近仙君,结个缘分,于是意思地客气两句,便也回去休息了。
只有云栖鹤沉下了脸。
司辰欢身边的位置仍是香饽饽,这次他有了经验,除了一侧是云栖鹤外,另一侧直接将最小的孩子抱到旁边。
那小孩露出惊喜羞涩的笑,怯怯地伸出两只小手,揪着司辰欢一截衣袖便乖乖躺着。
其余小孩大抵是真困了,最开始闹腾一阵,便也相继进入了梦乡。
火堆最后一点余烬熄灭,谷底陷入无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与此同时,药宗弟子处。
“怎么回事?为何还有两道线条?”压低的声音透着颤栗的惊恐。
廊檐拐角处的风灯摇晃,映出偷偷摸摸的两人面容。
赫然是今天出现在山林中的两名弟子。
其中一人手里正拿着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朴罗盘,如墨漆黑的盘面上,原先凌乱交错的白色线条几乎已全染黑,只有两道突兀的线条仍是纯白,无比显眼。
“……有人误闯进了阵法”,另一道声音无比艰涩。
“那怎么办!告诉宗主?可宗主会将我们拿去喂藤的!”最先开口的那人情绪激动,原本压低的声音都不由拔高了些。
怎么办怎么办森……
两人都被灭顶的恐惧笼罩,浑身冒出了冷汗。
许久,另一人发狠的声音响起:“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先将这批货提前催熟,若问起……我们就说是失败了,已经将尸体拿去喂藤,来个死无对证!”
“只能这样了”。
随着两人话落,只见手中罗盘上的墨色越来越深,几乎形成漩涡,最后竟从漩涡中伸出一根通体漆黑、有小指粗细的藤蔓,它刚一冒头,便被灵力斩落。
与此同时,罗盘瞬间四分五裂。
山谷间。
夜色深沉,寂静一片。
忽然,细微的动静窸窸窣窣响起。
继而声响越来越大,很快连成一片惊雷般的惨叫痛呼。
司辰欢蓦地睁开眼。
云栖鹤已起身,在夜色中只能看出一道模糊轮廓。
“草房那边出事了”,他清冷的声音传来。
司辰欢闻言,起身便想去查看,然而他忽然想起,身边还躺着的几个小孩。
“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云栖鹤说完,便快速朝前掠去。
谷底实在太黑了,即便修士耳聪目明,也看不穿这浓重夜色,只能听到一阵盖过一阵的绝望尖叫,听得人心里也跟着重重一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
“啊——”
幼兽般的叫声响起,司辰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察觉这声音几乎是响在耳边时,他擂鼓般的心跳骤然一停。
是那些小孩!!!
寒意一路窜上脊椎,司辰欢快速拿出一颗夜明珠施法悬在头顶,温润明光勉强照亮了这一片草地。
“啊啊啊——”
和草房那边如出一辙的惨叫扑面袭来,但见八个小孩似乎是遭受了酷刑,眼球突出得可怕,面皮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他们的手痛苦地抓挠着胸前,满地打滚。
司辰欢惊疑不定,这、好像是鬼气入体的症状?
来不及思考,他几乎是下意识拿出随身携带的化清丹,迅速给每个孩子都喂了一粒。
丹药入腹,他们痛呼声小了许多。
似乎真的是鬼气入体。
司辰欢手里紧紧攥着瓶子,几乎是重重松了口气。
对了,草房那边的难民,也是这样吗?!
可是究竟从哪里传来的鬼气?他们同难民相伴一天,竟然毫无所觉!
司辰欢的思绪纷乱,眼神触及到地上挤作一团的小孩们时,又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他快速俯身,朝离得最近的小孩看去,只见他脸上死气浓郁,破烂衣服间露出的手腕、腿腕也都呈现邪魔一般的青灰,掀开眼瞳一瞧,却是泛着奇异的幽绿色。
不可能!普通修士三日内服用化清丹,尚且可以清除鬼气,何况是刚刚鬼气入体的凡人?!可为什么他们的身体还在被鬼气侵蚀?而且,邪魔的眼瞳不是纯黑的吗?
司辰欢只觉自己好像撞上了某张阴暗蛛网的一角。
出于生物本能的危险感觉,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栗。
但他没有去深想这其中的阴谋,而是着急地想:该怎么办?……该怎么救下他们……
他看着不断被鬼气侵蚀、面色变为青黑的小孩们,潮水般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都怪你,平时怎么不多看些古籍、不多提升修为,要不然这会没准就能救下这八条幼小生命……
司辰欢咬紧了牙关,他对鬼气并不熟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又给他们喂了几粒化清丹,即便只能减缓他们受鬼气侵蚀的痛苦,至少也能好受一些。
云唳、云唳是不是会有办法……
司辰欢看向仍然被黑暗笼罩的草房,眼中露出期盼。
忽然间,那一片浓黑中突兀多了一道幽绿色,接着是两道、三道……继而十几道幽绿色凭空出现,如同猎食的狼群。
司辰欢一时愣住。
那是什么?
头顶悬空的夜明珠洒下温润光芒,照出一人飞掠身影,是云栖鹤。
“他们化为邪魔了,快走!”
司辰欢在轰鸣的心跳声中,有种果然如此的落定。
“等等,这些小孩还没有完全化为邪魔,还有没有救?”司辰欢反手拉住云栖鹤手臂,焦急地指着地上小孩。
云栖鹤往地上一看,目光一顿,接着松开司辰欢的手,大步上前俯身下去。
他手并为剑指,贴在小孩额心查探,快速道:“他们体内早有鬼气潜伏,不知为什么会在此刻爆发,幸好你给他们喂了化清丹,遏制了侵蚀速度,神魂还没有完全被吞噬掉。”
司辰欢听到最后一句,眼中爆发出希望:“还有救是不是?!”
云栖鹤抬头看了看他,触及他无比期冀的目光,“嗯”了一声。
两人短短几句间,那些幽绿光芒快速靠近,甚至进入了夜明珠的照亮范围。
赫然只见一张张青灰面孔袭来,他们眼球暴凸手指尖利,幽绿色的眼眸透着阴森邪恶,张着血盆大口猛地朝司辰欢他们扑来!
“砰——”一声,却撞上了一张无形的结界。
司辰欢撑开结界,这才惊讶道:“怎么回事。我的灵力……”
云栖鹤此刻背对着他,正快速给昏迷中的小孩输入灵力、护住他们残存神魂。
闻言道:“是阵法,山谷中设了阵法,会逐渐吞噬修行者的灵力。”
所以他们此刻运转起灵脉,会觉得越来越困难。
直到他们灵力被吞噬殆尽。
司辰欢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好歹毒的阵法!
他们白天时分明没有感觉到灵力被侵蚀,只能说明这阵法是随着难民变为邪魔而启动的。
原本面对这群毫无灵力的凡人,即便他们化作邪魔,修行者也是能轻松应对,但这阵法偏偏针对这一点,让困在其中的修士,灵力一点点消逝,最后彻底撑不住结界而沦为邪魔的食物……
司辰欢越想,越是一颗心沉入谷底。
难怪刚才云栖鹤一来,便是要叫他逃跑。
可此刻……
司辰欢动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勉强张开阵法。
他们此刻周围被十几个面色青灰的邪魔团团围住,疯狂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结界。
司辰欢透过他们大张的嘴,甚至能看到尖利森寒的牙齿和其中沾染的血肉,恶寒阵阵涌上。
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云栖鹤。
对方此刻左手边已躺着了三个小孩,虽然面色仍是青灰,却没有再痉挛哀嚎,应该是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云栖鹤正在给第四个小孩护住神魂。
司辰欢看着他指尖灵力不断流逝,侧面线条绷得很紧,额头甚至沁出了汗水。
便知道他此刻在阵法下有多难捱。
即便如他撑起结界,也觉得像大山压顶,压得他肩背都疼痛难忍,何况还要给八个小孩输入大量灵力保命的云唳?!
如果不是他多嘴,此刻云唳应该已经走了才对。
眼看他救治好了第四个孩子,走向第五个孩子时。
他终于忍不住,偏头对他道:“要不,你先走吧?”
云栖鹤脚步一顿,在周围邪魔发出的怪啸中,静静看着他:“那你呢?”
司辰欢眼神一闪,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自然是不会丢下小孩的。
额头一痛,云栖鹤上前弹了他脑门一下,现在收回手:“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随后转身,又快速去给第五个小孩救治。
司辰欢摸了摸云栖鹤方才触碰的额头,心下一叹,但原本紧绷的神经却无端放松了下。
算了,他明明知道云唳不会先走的,又问什么呢?
大不了就是共死而已?
何况还没有到那一步呢!
司辰欢振作起来,一边维持结界挡住邪魔,一边在自己储物袋中翻找,暗暗祈祷自己带了十件八件的灵器,勉强挡一挡。
然而可惜的是,无论怎么找,看到的除了灵果、糖果,便是牛肉干、酥饼这些零嘴。
他总不能用这些去喂邪魔吧?
难道要对它们说:嘿你们吃饱了就不能再吃我们了哟。
司辰欢简直要被自己气笑了!
天可怜见,他听说来的是药宗,一路又有传送阵相送,便想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便偷懒贪馋地将储物袋中全塞满了零嘴。
此刻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喂,云唳你带灵器了吗?”
他头也没抬,匆忙问道。
片刻后,另一道声音才犹豫响起:“……我没有带储物袋。”
听得司辰欢心梗,“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
哪个世家少爷不是保命灵器装一堆,偏偏云栖鹤毫无自觉,每次都是一人一剑两袖空空,问就是“修炼靠得是实力不要靠那些身外之物”。
现在可真是要等死了!
司辰欢咬牙,觉得肩上重担越来越大。
原本还能跟云栖鹤说上两句缓解紧张,此刻却只能全神贯注,勉强维持住阵法。
停住,司小酒,你身后可是八个小孩病患,还有一个美人竹马呢!
额头冒出的汗水划过眼角,蜇得司辰欢眼睛发疼,他不敢轻易分心,怕一个不注意让结界露出破绽,那可就糟糕了!
因此也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一道越来越靠近的幼小身影。
云栖鹤消耗的灵力比司辰欢要大得多。
他治疗好第七个小孩,直起身来时已经眼前发黑,勉强停了一瞬这才稳住身形。
然而刚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幕,他心脏骤然停顿。
第八个小孩,最后一个才轮到治疗的孩子,已经在鬼气侵蚀深入时,眼瞳冒出阴寒的幽绿光芒,在血肉的渴望下踉跄爬起,朝司辰欢后背扑了过去——
“小心!”
司辰欢累得耳朵嗡鸣间,只听到一声惊呼,他只来得及转身,便猛地被人推倒。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灰却稚嫩的脸,大张着嘴狠狠咬下。
司辰欢察觉到他身上的人猛地一颤。
他后知后觉。
是云唳。
被鬼气控制的小孩咬上了云唳的肩膀!
结界没了支撑,铺天盖地的邪魔如蝗虫般朝他们凶狠扑食。
云栖鹤撑着身子,几乎完全笼罩住司辰欢。
那些尖锐利爪都落在了他身上。
身上的人蓦地溢出一阵痛哼。
“云唳、云唳——”
司辰欢眼底倒映出身上人惨白的面容,他含着泪光叫了一声。
倏忽间,夜风一停,原本打算吞噬血肉的邪魔们感受到什么,尖利带血的利爪也顿住,缓缓向后看去。
下一刻,漆黑谷底明光大亮,大片大片赤焰红莲凭空绽放,一道如万钧雷霆的雪亮剑光闪过,霎时,数十个邪魔脑袋倒飞而去!只余躯干还立在原地,一息后,这些无头之躯才轰然倒下。
云栖鹤看见那些红莲,似乎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倒在司辰欢身上。
“云唳、云唳你没事吧,别吓我……”司辰欢抱着他语无伦次,触及他后背的手抬起一看,赫然满手淋漓的血。
几道匆促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司辰欢看到为首一人,带着哭腔道:“云叔叔,你快救救他——”
车帘帷幕摇晃,日光不时泄入。
在这春日困倦的午后,司辰欢从记忆时光的恍惚中回过了神。
他侧头看向云栖鹤,眼神中多多少少还带了十五岁司酒的茫然无助。
“你那时,可吓死我了。”
云栖鹤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握了握他放在膝上的手,静默片刻,忽道:“我现在,都一直带着储物袋了。”
司辰欢被他一打岔,原本还带着的悲痛情绪不免一滞,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看你带的都是些什么,不是软榻就是藤椅,遇到危险怎么办?躺下来等死嘛!”
云栖鹤:“以我现在这个情况,真有危险除了躺着等死之外,还能坐着等。”
虽然事实是这么一回事,但他一说,司辰欢更瞪着他了。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云栖鹤为了让他坏情绪中摆脱出来,难得有几分促狭,此刻讨饶,“我们司酒大侠这次得了宝剑,有你保护我,肯定能逢凶化吉的。”
他提到宝剑,司辰欢看向横在自己膝前的剑,将它拿起来,剑鞘对着云栖鹤,递给他,一脸严肃道:“这是你父亲的剑,我不能要。”
云栖鹤没想到他会先提起这个,定定看着他,没有接过。
“它已经是你的本命法器了。”
司辰欢皱了皱眉,这确实有些麻烦,他一向怕痛,但、忍一忍也是可以的。
于是他道:“我会解除契约的。”
递给他剑的手仍然没有落下。
云栖鹤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薄怒:“剥除本命法器,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本命法器和主人同根同源,一旦契约,要想剥离不仅要承受裂魂之痛,修为也会大幅度跌落,更甚者,当场死亡的惨例也有发生,总之凶险万分。
司辰欢抿了抿唇,他当然也知道这很危险。
可是这柄剑本来就不该是他的。
先不说在世界话本的记载中,这柄剑应该是属于他龙傲天竹马的机缘,再说这原本就是琅玉仙君生前的配剑,是他爹的遗物,司辰欢怎么能据为己有?
他沉默地看着云栖鹤,一言不发,却透着倔强。
云栖鹤看出了他的坚持,薄唇一勾,眼底却毫无笑意。
“说实在的,我现在对修炼毫无兴趣,所以就算给我也只是浪费了。如果你也不要,那即便它是再厉害的宝剑,也不过是废铁一把,还不如丢了。”
云栖鹤说着,径直拿过他递来的宝剑,掀起车帘直接就丢了出去。
他这动作一气呵成,司辰欢反应过来,吓得一惊,忙掀起车帘扑到车座前,在摇摇晃晃行驶的马车中,忙朝身后的地上看去。
然而空空荡荡,毫无一物。
丢哪去了?!
司辰欢急得就要跳车。
“叽?”
身后发出一道小小的声音。
司辰欢朝后看,便见靠近车门处,个头最矮的老八小手中抱着比它高出两头的长剑,正歪着脑袋看向他。
对上司辰欢的视线,老八将剑献宝一般,递过来。
司辰欢惊魂甫定,接过长剑,然后一手就抱起了老八。
“好宝贝,幸亏有你。”
老八一双大眼珠幸福地眯起,却羞羞答答,只敢伸出一双小手,怯怯地抱住了司辰欢一截衣袖。
它这动作被司辰欢看到,不免愣了一瞬。
云栖鹤此刻掀起了帷幕,斜靠在车门处看着一人一纸偶。
司辰欢想到什么,连跟他计较都忘了,声音有些发颤地问:“当年那八个孩子,活下来了吗?”
十五岁那般惨痛的记忆,在人体自动保护的机制下,被他刻意遗忘。
于是他怎么就忘了,他当年灵力稀松,送给云栖鹤的纸偶哪能维持这么长时间?
即便加上云栖鹤的精血,也不该这般活灵活现……喜怒哀乐俱全。
见他终于发现,云栖鹤微微一叹,“太晚了,当年那几个孩子只剩下一点微乎其微的残魂,即便送他们投胎,也只能入畜牲道或者投为死胎,所以,我只能先给他们找了魂器养魂,可后来,宗门出事,凡是上等灵器尽被收走,便只剩下纸偶能承载……”
司辰欢听着,想到当年那些小孩欢欣雀跃的笑容,想到那夜谷底血腥阴暗的邪魔。
他抱着老八的手越来越紧,羞涩的小纸偶渐渐从衣袖,慢慢试探性地抱上了他的手臂。
“叽”,车顶探出七个小脑袋,和楚川一张不明所以的脸。
见老八正和司辰欢贴贴,其余七个纸偶愤愤跳下车顶,将司辰欢簇拥淹没,趁机抱向他大腿、手臂、腰腹,漆黑的大眼睛和银朱腮红显得天真无邪。
就像当年只有七八岁短暂生命的小孩们。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所以我说,你们到底又怎么了?”
辚辚行驶的马车内,楚川坐在中间,左右两边各坐着司辰欢和云栖鹤。
此刻空气中透着一股凝滞的氛围。
他们之前的谈话升起了结界,所以车顶上打坐的楚川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此刻对立而坐的两人各散发出冷气,中间的楚川小心翼翼觑了双方神色,清了清嗓子:“咳咳,马上要到天乐城了,听说城中热闹得紧,咱就别闹别扭了,多破坏心情。”
司辰欢膝上还横着长剑,没看楚川,只冷眼瞪向对面:“这么重要的剑,怎么能说扔就扔?”
云栖鹤嗓音淡淡:“你若不要,它再这么重要,也只是废铁一把。”
“你当真不要?”
“你若给我,我只能再丢了。”
司辰欢气急:“你!”
楚川:“好了好了,都别激动,听我说。”
司辰欢:“你不要,可别后悔!”
他一气之下,将长剑收了起来。
车座外,八只小纸偶勉强挤作一团。
司辰欢没听楚川的劝和,头一转去了车座上,抱起其中的老八,其他小纸偶瞬间都贴在他身侧。
楚川:“哎,不要逃避问题,我们还是要沟通的嘛。”
云栖鹤也没听他的,挪步到靠近车座处,小纸偶们不敢惹他,委委屈屈地给他让开了一个位置。
看着眼前单薄瘦削的背影,云栖鹤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司辰欢没有搭理,反而侧身朝向另一边,拒绝之意明显。
楚川暗自摇摇头,给云栖鹤传音:“司小酒脾气大得很,这样哄是哄不好的,他心软,你给他认个错就好了。”
楚川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然是无条件站在司酒那边。
至于云栖鹤,还多说什么,赶紧道歉啊。
云栖鹤没有看他,反而在司酒身后,低低道:“当年可惜的是,到最后,你也没能见上母亲一面。”
他嗓音很轻,融化在春风里。
却又唤醒了司辰欢那段染血的回忆。
联想到他如今父母双亡、门派倾覆,司辰欢的怒火中,又不免升起几分心疼。
楚川还在不明所以:“啊?司小酒什么时候去见过你母亲?”
在他的背景音中,司辰欢肩背一动,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余光偷瞄了一眼身后的少年。
只见他在车帘明暗交替的阴影中,低垂着头,只看得见一截削瘦下颌,垂在膝上的手苍白而微微蜷缩着,充满了一种脆弱感。
司辰欢心中那股怒火就这么轻易被击碎了。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云栖鹤,将手中的老八轻轻放在他身侧,带着纸偶苍白没有温度的小手,轻轻覆盖在了云栖鹤的手背上。
在他抬头看过来时,司辰欢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下一刻,又转了回来,隔着摇晃的车帘,他道:“其实,我见过了。”
十五岁的司辰欢并不知道白姝是在药宗的何处养伤,因为他是被云琅塞进高级法器芥子葫芦中,偷带进来的。
那是一方巨大寒池,冷冽的雾气蔓延了天地,漂浮缭绕在水面上,挥之不去,让人难以看清寒池全貌,只能看到那位池水中央,冷若冰霜的女人。
在她身侧,大片大片的赤艳红莲凭空绽放,因为冷雾氤氲,这些红莲越发显得鲜红如血,将这本来如冰雪清冷的天地,硬生生衬托出几分肃杀诡艳。
司辰欢跟在云琅身后,好奇地抬手,想要触碰红莲,然而手刚一靠近,指尖就被细密流转的剑气割伤,划破一道小口子,冒出细密血珠。
“小心,那些都是剑气。”
“剑气化形?!”司辰欢闻言,震惊道。
他自然知道剑修高手到了一定程度,可以控制剑气凝成实物。
但那都是为了增强剑气的杀伤力才做的,可此刻,在云夫人的疗伤之地,却化出了这么多的剑气红莲?!
似乎知道他的疑惑,云琅一笑:“姝儿最爱红莲,可惜寒泉之地不宜种植,所以只能幻化一二,聊慰她心。莲姝剑的剑气避开我和姝儿,却不能避开你,所以小心些。”
莲姝,怜姝。
司辰欢很快反应过来,一时心下震撼不已。
这么多的剑气红莲,得需要多庞大的灵力才能支撑!可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哄云夫人开心?
这也太过……用情至深。
看来琅玉仙君为了给夫人治病,不惜放弃飞升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你来了?”
一道虚弱的女声忽然传来。
司辰欢才发现,寒泉中的女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她眼神和云栖鹤极像,幽深如寒潭,却又多了几分洞察世事的锐利,一眼看过来时,似乎能看透人心。
司辰欢被看得脖子一缩,心想云夫人好强的气势,不愧是研制出化魔丹的天才。
不过她的眼神很快柔和下来,看着云琅:“这便是,你提到的小孩?”
司辰欢有些惊讶,没想到云门主竟然跟夫人提到过自己?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夫妻俩讨论云栖鹤时,顺带提到的。
只是不知云门主都跟夫人说了什么,白姝对他的态度极好,甚至招手让他靠近寒泉边,想好好看看他。
司辰欢却之不恭,小心避开漫天的灿烂红莲,踱步到寒泉边沿。
越靠近,透骨的寒冷便无孔不入,钻入他衣袖甚至骨头缝隙,冻得他眉毛都凝了一层薄薄冰霜,不得不催动体内灵力护体,这才勉强不瑟瑟发抖,艰难维持住了在云栖鹤母亲面前的形象。
“是个好孩子。”
白姝只端详了他片刻,也不知从何处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面容冷艳,却是透着显而易见的病态青白,不过一会儿功夫,似乎就更虚弱了,眼眸半阖,昏昏欲睡。
身后的云琅出声:“姝儿,人已见了,你先好好休息。”
司辰欢忙道:“是啊,云夫人,你先休息,晚辈就不打扰了。”
白姝强撑着,送了个礼物给司辰欢。
“好孩子,这是叔母给你的见面礼。”
“你和唳儿,都要好好的。”
云唳听到这,忽然开口:“什么样的礼物?”
他声音沙哑了些。
楚川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往事,闻言也不觉伸长脖子,想看看曾经的第一门主夫人,送的见面礼会是什么?
在两人注视下,司辰欢打开储物袋,在最深的地方,翻出了珍藏多年的白玉匣子。
匣子精雕细刻,一看便不是凡物,将锁扣打开,明黄软布上,静静躺着一块凤凰血玉。
玉色玲珑剔透,其中似有血意缓缓流淌,雕工极其精细,凤凰首尾相衔,羽毛翅根都纤毫毕现。
可惜的是,一条几乎贯穿凤凰的裂纹突兀横亘在血玉上,生生破坏了美感。
“怎么会裂了?!”
司辰欢不可置信,一时忘了自己还在马车上,“蹭”地起身,脑袋一时撞在车顶,疼得他眼中泛出泪花。
不过这股疼痛也让他冷静了些,重新坐下,捂着额头难以相信道:“不可能啊,我一直小心收在储物袋中,不可能会裂开的啊!”
先不说这是白姝前辈送给他的,单论云栖鹤母亲遗物这一点,凤凰血玉便珍贵无比,结果却被他弄裂了!
司辰欢一时满心懊丧,无比愧疚。
“不要紧”,云栖鹤忽然开口。
他嗓音沙哑,像是刚才某个梦境中回过神来,神色还带着几分恍惚,眼神却是极亮。
他问司辰欢:“你当时接过血玉,指尖是不是还残存着被剑气划伤的血珠?”
他脸上的恍惚神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表情,看得司辰欢原本愧疚的心里都不免发颤,“是、是啊?怎么了,莫非是因为碰到我的血才会裂开?”
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啦!”
云栖鹤还没回答,楚川就忽然平地惊雷,大声叫道。
司辰欢吓了一跳,来不及算账,忙问:“你知道了什么?”
“这是姻缘玉啊!你竟然没听说过?!”楚川的表情很夸张,趴在白玉匣边,小心翼翼打量着血玉,像是见了什么绝世珍宝,“传说中姻缘玉是一对龙凤所化,以血结契,这可是无价之宝极其难寻,基本只存在传世古籍中!据传,结契的两人可通过姻缘玉跨越时空生死,定下永生永世的情缘……哎哟,你打我干嘛?”
司辰欢本来还以为他真知道什么,听到后面忍不住往他后背拍了一巴掌,“别扯了,我不知道什么姻缘玉,但哪门哪派吃喜酒时,新人交换的不是龙凤玉佩?你别给我添乱。”
“我没有!”楚川不平道,“世家大族在成亲宴上交换龙凤玉,本身就是姻缘玉传说的演化而来。但他们的血玉,可完全没有眼前这块来的灵力深厚!”
司辰欢推了推他,示意他走开点,嘴上道:“行了行了,都叫你少看点话本传说,人都看傻了。如果按照你所说,姻缘玉极其难寻,云夫人为何会送我?还只送一只凤凰玉佩?况且这传说中的姻缘玉,总不至于这么脆弱还能磕出裂纹吧?”
楚川被他一说,也慢慢动摇,觉得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行了行了,你还是适合去打坐,别乱猜了。”他把人打发去了车顶。
回头一看,便见云栖鹤捧着那块凤凰血玉端详,侧脸极其认真。
“怎么了?”司辰欢见他神色有异,还以为他是心疼母亲遗物损坏,不有心虚道,“我一直都是好好保管的,不知为何就裂了。”
“我知道了”,云栖鹤将血玉放回白玉匣中,跟司辰欢对上了视线。
他一向幽深的眼瞳中泛出些水意,似乎在隐忍什么。
“……怎么了?”本来还想问他知道什么的司辰欢,见此不觉担忧地问,“可是身体不舒服?”
云栖鹤摇头。
他将白玉匣小心扣好,双手捧着递给司辰欢。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不知为何多出了几分郑重:“既然是母亲送你的,你便继续保管着吧。”
“我也不会,辜负母亲教诲的。”
司辰欢并不知道,在云栖鹤随身携带的储物袋深处,同样有一方相似的白玉匣。
匣中,是父母留给他的龙形血玉。
如今亦是裂纹相亘。
这传说中的姻缘玉,将结契双方永世绑定,于是才能通过裂纹,重回青梅竹马、春日悠长的少年时光。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楚川总觉得两人有很多事瞒着自己。
但他向来心大,也懒得深究,此刻更重要的是:“你们说,我该穿哪件衣服去见苏姑娘呢?”
这时,官道尽头已露出了巍峨城门的轮廓,路上车马行人也渐渐了起来。
楚川钻进马车内,将储物戒中的衣服倒腾了出来。
除了书院白色的弟子服,他的衣服便是些墨绿、青绿色。
说来心酸,因他爹楚逢尘出身药宗,唯爱青、绿二色,所以他的衣服多是他娘捡他爹裁衣剩下的布料做的,虽然样式也算精美,但少年人爱俏,衣服还是多多益善的。
更何况是要去见美人?
楚川瞥了眼司小酒身上的绛红衣服,暗暗摇头,太艳太轻浮。
然后又看了看云栖鹤身上一袭云纹白衣镶银丝边,暗暗摇头,太素太闷骚。
司辰欢并不知道他心中腹诽,探过身去,拈起他一件墨绿竹衣的一角,“我觉得这些衣服都可以啊。”
楚川嫌弃道:“哪有,都穿腻了!你们说有没有哪种衣服,最好能衬出本公子英俊帅气的脸蛋,潇洒不羁的风度,还有仙气飘飘的气质呢?”
司辰欢将衣角摔回去,不满道:“要求恁多。”
云栖鹤坐在司辰欢身边,淡淡开口:“恕我直言,这靠的不是衣服,还是要看人吧。”
司辰欢笑出声来。
楚川黑了脸,将衣服都塞进储物戒中:“你还是别直言了。反正我不管,你们先陪我去买衣服!”
于是进城将马车安置好后,三人便直奔成衣铺而去。
天乐城宽阔无比,比春月城大了数倍不止,因是乐修门派,街上往来的修士多有抱琴垂笛、横萧弄弦的,气质不凡。似有若无的清音从临街酒楼处传出,闻之动人。
他们去的成衣铺正在斜对面,一进去,各色仙气飘飘的衣袍摆满了店铺。
店中香气浮动,往来的多是娇俏少女,或是跟着女眷的男客,三个半大少年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注意。
楚川来之前摩拳擦掌,来之后看着琳琅成衣,却有些傻眼:“你们说,我该买什么……”
他转身一看,身后却没了人影。
人呢?
“云唳,你快看这件怎么样?”
“这件衬你。”
“那这件呢?这个浅红色,我似乎还没有。”
“那便买了。”
方才不情不愿的两人,此刻逛得正起劲,一件一件衣服瞬间就拿在了手里。
楚川艰难插话:“喂,我说,你们看看这件怎么样?”
司辰欢看都没看,敷衍点头,然后又兴奋道:“云唳,你看这个!”
楚川:“……”
拂袖而去!
最后还是掌柜的帮忙,按照他的要求硬是选出了不少成衣。
楚川也大方,挥手决定全要,然后压低声音,手指偷偷指了后方两人:“先包起来,他们付钱。”
以防被打,楚川见掌柜的打包好衣服后,自己便先出了门店。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楚川一出来,便见斜对面的酒楼下聚集了不森少人。
一阵乐声从酒楼二楼临街处传来。
乐声嘈杂切切,争奇斗艳。
楚川稍一侧耳,辨别出了琴声、萧声、笛声等,但最动人的,还是一道格外突出的琵琶声。
宛转悠扬,独树一帜,如碎珠落玉,引得行人不由驻足停留。
这是哪些乐修在斗法呢?
楚川也下意识走了过去。
“这位客官,今日酒楼有贵客包场,实在不好意思。”
楚川刚过去,便见有一人被小二拦在门外。
那人满脸可惜道:“这位琵琶乐师技艺精湛,曲艺高雅,可惜不能一见。”
楚川也颇为认同。
这些斗法的乐师中,这位弹琵琶的修士可谓手法高超,一骑绝尘,将其他乐师都比了下去。
他摸了摸手上的金玉扇子,自从下山后好久没有拿出来了,此刻不免有些手痒。
“铮——”一声,忽听琵琶声促弦转急,陡转直上,如银瓶乍破、撕帛裂空,其他乐声明显跟不上,渐渐歇声。
楚川心弦一动,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拿出了金玉扇子“唰”地展开,朝下按去,涌现的白光中,一座镶金嵌玉的古琴瞬之浮现。
楚川衣袍一掀随地而坐,古琴横于膝前,十指重重一拨,琴音铿锵直冲云霄,和上了作金戈铁马之声的琵琶。
琵琶声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声势稍减,似乎是主人在疑惑。
楚川也随之放轻,琴声悠扬如飞鸟行于天际。
那位弹琵琶的乐师知道遇上了同行高手,减缓只有片刻,接着流转不息、忽高忽低的音律潮水般涌来。
楚川也渐渐兴奋,十指如飞几乎快出残影,牢牢跟上了乐师节奏。
一琴一琵琶,楼上楼下,遥遥相和。
这番动静吸引的行人越来越多,不绝的赞叹声中,正奏琴的楚川耳尖一动,忽然捕捉到了一道格外沉重的呼吸声。
他耳朵极其敏锐,听到这声音如同从破碎的胸腔中涌出,还有似有若无溢出的痛呼。
简直太奇怪了。
因此楚川即便沉浸在棋逢对手的喜悦中,也不由抬头一看。
越过行人重重交叠的肩膀和腿腕,楚川看向最外围处,踉踉跄跄走近了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
“啊,这是什么?!”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发出惊呼声。
其他人下意识回头看去。
待看到男人尖锐利爪和抬起头时的青灰面孔,人群中爆发出尖叫:“邪魔,有邪魔——”
霎时像水跳入油锅,人群沸腾起来,楚川震惊间弹错了弦,断了音律,琴声戛然而止。
“快跑啊!”
行人中多是百姓,闹哄哄地四下逃窜,慌乱中不知有谁丢了孩子,等楚川发现时,不远处的邪魔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大街中心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扑了过去!
“我的孩子——”
在这撕心裂肺的叫唤声中,楚川几乎是下意识将手中古琴扔了出去。
“砰——”
结实的金玉古琴在邪魔利爪距离小女孩只有一拳时,险而又险砸中了邪魔,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倒飞了出去,狠狠砸落地面。
古琴也随之四分五裂。
来不及心疼,楚川当即脚尖一点,身轻如燕直掠开去,快速将还在嚎啕大哭的女孩抱入怀中。
忽然这时,不知从哪里竟又扑出来一个青面利爪的邪魔。
卧槽竟然有两个!!!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楚川手上还抱着人腾不出手,为了避开扑来的邪魔,他只能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身形,朝着另一处方向重重摔了下去。
他牢牢护住小女孩,自己却结结实实砸向地面,骨骼碎裂声响起,疼得他眼前一黑。
邪魔又转身飞扑而来,楚川抱着人躺在地上避无可避,却在这时,琵琶声在头顶响起,音波化作无形盾牌,挡住了邪魔身形,下一道音波紧接而至,带着巨大冲力掀飞了邪魔。
邪魔倒飞数丈远,还未起身,便迅速被几个身着缥碧色弟子服的修士牢牢压住。
楚川看到了一阵花雨。
漫天飞舞的花瓣中,一道倩影从天而降,她怀抱琵琶,衣袍翻飞间,露出一张清冷出尘的脸,眉心一点朱砂不点而红,平添几分姝色艳丽。
是苏幼鱼!
楚川万万没想到能在此时见到女神,一时惊呆,忘记了从地上起来。
“楚川,你没事吧?”
直到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
司辰欢艰难推开挤在外围的群众,姗姗来迟,他跑到楚川旁边,一看大惊失色,“怎么这幅表情,不会摔傻了吧?”
楚川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你才傻了呢。”
一旁,小女孩的父母姗姗来迟,将哭成泪人的女儿抱入怀中,口中千恩万谢,甚至还给楚川跪着嗑了个头。
楚川还躺在地上,艰难侧身躲开,有气无力道:“没事的,下次可要看好女儿了。”
那对夫妻连声应是,司辰欢帮忙说了几句,可算是将他们送走了。
司辰欢这才上前,将他扶起一看,发现他一侧肩膀耷拉下来,已然是摔得错位,他眼珠子一转,指了个方向:“看,你女神来了!”
楚川下意识转头,“咔擦”一声,司辰欢手上一用力,当即给他正了位。
楚川猝不及防,疼得面部表情扭曲,然后下一刻就听见一道女声犹豫问道:“这位道友,您没事吧?”
疼得汪汪泪眼中,楚川看到了女神清丽的脸。!!!
扭曲的面部表情瞬间复位,楚川甚至还将自己胳膊从司辰欢手中拿出来,人也不歪歪扭扭靠着他了,站得比竹子还直。
“我没事,苏姑娘!”声如洪钟。
司辰欢:“……”医学奇迹。
苏幼鱼看表情也是嘴角抽了抽,不过她很快又恢复清冷神情。
“这次突发事故,若不是道友及时出手,恐怕会有伤亡出现,还连累道友受伤,宝琴摔碎,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没事,人命关天”。
“不如道友先去我们城主府养伤?”
他们声音同时响起。
楚川反应极快,捂着胸口又往旁边靠在司辰欢身上,虚弱道:“哎哟,突然又疼起来了,那就打扰天乐门了。”
司辰欢:“……”。
要不是有外人在,真想装作不认识这货。
苏幼鱼眼神在他们两身上来回一扫,尤其是落到司辰欢那张脸上时,眼神柔和了许多。
对楚川这明显装弱的行为也没有在意,“道友放心养伤,这摔碎的宝琴,天乐门也会赔给道友的。”
楚川为了进城主府,这次也没说“不用”了。
倒是司辰欢开口:“等等,我们还有一位同伴。”
云栖鹤这时才施施然走了过来。
看见他,苏幼鱼眼中划过惊艳,语气更温和了些:“三位有请。”
他们就这么混进了城主府,被安排在一间偏僻小院。
苏幼鱼歉疚道:“不好意思,近日宗门宴会在即,宾客太多,客房有些安排不过来,此处委屈三位了。”
司辰欢没有回答,将表现机会让给了楚川。
楚川站在他们两人面前,自然是连连摆手,风度翩翩地客气说:“苏小姐客气,能进城主府暂住,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
苏幼鱼还没说话,门外匆匆跑进一年轻少女,面色焦急,俯身在苏幼鱼耳边说了什么。
司辰欢隐约捕捉到“城南”“邪魔”等词句。
苏幼鱼面色一变,不再跟他们客套,匆匆道:“三位先安心住下,门派有急事,我这边需要先去处理。”
楚川忙赶紧表现他的体贴:“苏姑娘快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他一说话,方才急匆匆跑来的少女也不由看向他,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有些瞪大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跟着苏幼鱼离开。
她们一走,楚川就装不下去,当即疼得呲牙咧嘴,趴在桌上,连吃了好几颗疗伤丹药。
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想到最后那女孩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过那姑娘最后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司辰欢:“啊,他可能是想提醒你胸前有鼻涕吧。”
“什么?!!”
楚川如遭雷殛,匆匆低头一看。
这才发现他胸前墨绿色的布料处,有一道不明显的白色痕迹。
但修士耳聪目明,自然能看出那是鼻涕擦过的痕迹。
应该是方才他在大街上救人时,小女孩埋在他胸前害怕得哭了,然后不小心留下的。
楚川:“……”
他想到自己就穿着这件脏衣服,和女神寒暄了一路,当即双眼无神,从座位上滑落在地。
吓了司辰欢一跳,“不是,你振作一点啊!你又不是第一次丢脸了!”
“我鲨了你!”他不说还好,一说,楚川又诈尸,起身扑向司辰欢,掐住他脖子,恶龙咆哮,“你刚才都不提醒我!”
“不是”,司辰欢挡住他手,比他还委屈,“你自己想一想,我方才先急着给你疗伤,衣服的痕迹是后面才发现的,一直想提醒你!结果呢,你屁颠屁颠跟在苏姑娘身边跟人搭话,我一拉你,你就把我甩开,人家苏姑娘也是金丹期,我就算给你传话也会被她察觉,让我怎么提醒你啊!”
楚川被他这么一说,想起司小酒刚才确实还拉了他几次衣袖,都被他打了回去。
楚川理亏了,但一想到自己在女神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两眼就是一黑,松开司辰欢,委顿瘫在地上,“我想死了。”
云栖鹤嫌弃地踢开他挡路的一只脚,走到司辰欢面前查看他脖子,确认没有留下痕迹后,这才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堆包好的衣服,扔在楚川身上。
他语气冷淡,却又含着丝嘲讽:“喏,你的寿衣都给准备好了,需要烧给你嘛。”
楚川:“……”
司辰欢:“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许是苏幼鱼太忙,司辰欢他们在城主府住了两天,也没再见到她。
司辰欢倒是不觉得无聊,他之前因为契约了本命法宝,修为提升了一大截,正好利用这两日时间来巩固根本。
云栖鹤自不必说,躺在他的藤椅上,看着打坐中的司辰欢,一看就能待一天。
倒是养伤的楚川,给自己折腾得人模狗样,打扮花枝招展,天天站在院门口张望,看女神是否会路过。
活像倚门揽客的花楼女子。
把偶尔路过的天乐门弟子看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是门派内哪个师姐养了面首,竟然把人带进了宗门里?
于是,苏幼鱼一回来,就有弟子偷偷摸摸来禀报此事。
在自己人面前,苏幼鱼清冷的表情消失,她听见面首的消息,原本疲惫的面容都一亮:“谁啊谁啊,住在哪?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师妹做事这般不小心的?”
那弟子说了名字,“是小梧院。”
苏幼鱼兴奋的表情僵住,吃了一口假瓜,她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我知道了,那三人是我带进去的。”
弟子大惊失色:“啊?竟然是师姐的面首吗?还有三个?!”
“噗”,这小呆瓜的反应倒让苏幼鱼忍不住一笑。
“胡说八道!”进门的少女清喝一声,她五官生得柔美,一张脸却板的四平八稳,“胆敢污蔑小姐?太闲了就给我去城内巡逻,别在这胡言乱语!”
那弟子见到少女,如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灰溜溜走了。
苏幼鱼见到她,严肃了一些:“查到这些人变作邪魔的原因了吗?”
他们天乐门为了此次宴会,万分谨慎。
除了城门口检测鬼气的法阵外,凡是入城之人,都必须当场吃下化魔丹,确保体内完全没有鬼气,这才可以进入。
可偏偏,自前日开始,城内接二连三出现活人变作邪魔的惨剧。
这些邪魔每次挑的还都是人流汇聚处,如此诡异的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有人在捣鬼。
可惜,少女,也就是她的师妹宫羽摇头:“城内没有可疑的修士出现,那些化作邪魔的人生前,也完全没和陌生人接触过。”
宫羽说完,犹豫了下:“按道理,他们不都服用了化魔丹吗……”
化魔丹能将藏在人体内的鬼气激出,这是修真界流传了二十多年的箴言。
但、这次竟然失效了?
“调查中,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宫羽道,“有传言说附身人体的邪魔已经进化,不会再被化魔丹发现。所以如今的化魔丹已经失效,只有药宗最新研制出的破魔丹,才能做到万无一失的检测。”
苏幼鱼皱了皱眉,怀疑说:“化魔丹盛行二十余载,怎么这些附身的邪魔最近才开始进化?这破魔丹靠谱吗?不会是药宗为了卖丹药传出的幌子吧?”
宫羽心平气和:“那不然,小姐还有其他办法吗?”
苏幼鱼一噎。
没有了,两天来的连环邪魔出现,让整座城池都笼罩在惊惧的气氛中,再说天音宴会在即,这紧要关头可万万不能有何闪失,否则天乐门的脸面就要在全仙门面前丢光了!
而负责举办这次宴会的她,到时候也会成为宗门罪人。
苏幼鱼一咬牙:“行吧,破魔丹就破魔丹,先买个一千粒,每人一颗,我就不信这邪魔还能再出来作乱!对了,多少钱一颗来着。”
宫羽说了个数字。
苏幼鱼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你说多少?药宗怎么不去抢!”
宫羽面无表情:“价格的事另谈,关键是药宗那边还不卖给我们。我一问,人家就说库存不够。”
苏幼鱼愤怒地一捶桌子,用力之大,桌面裂纹如蛛网般浮现:“一定是白落葵授意的,真是小气量,不就是美人评选压了她一头,至于这样吗?”
宫羽抚了抚额:“小姐说的是你和角愫拉偏票的那个第一美人评选?”
“什么叫拉偏票,明明是各凭本事,再说前有洛烟儿自诩第一美人,后脚她白落葵也自封第一,本小姐不过是凑凑热闹”,苏幼鱼说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似乎很久之前,有人曾惊艳地叫了她一声“第一美人”。
不及深想,宫羽便给她压力道:“什么评选放在一边,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出城内还隐藏的邪魔。城主那边已经知晓此事了,让我来便是提醒小姐,两日之内若还找不出,便由他亲自出马。”
苏幼鱼打断思绪,当即不赞同道:“那怎么行?这本就是为了爹和娘办的宴会,怎么能劳烦他们!”
她沉思片刻,想到了一个人。
“白落葵不卖给我丹药,但有一个人,一定会卖!”
宫羽眼睛也一亮:“你说的是……”
苏幼鱼点了点头,拿出一张通讯符快速写了几笔,还怕那人不能及时找到她,在符纸上留下自己的一抹灵力标识,最后符纸化作一抹流光,贴着匆匆跑进门来的少女,射向遥远天际。
“欸小姐这是和谁通讯?”那名少女不由回头一看。
“毛毛躁躁,说过你多少次了角愫!”宫羽看着少女,板着的脸上浮现不满。
角愫转过身,吐了吐舌头,她长相娇俏,一双杏眼圆润可爱:“是院外有人,要求见小姐。”
来人正是司辰欢三人。
主要是楚川养好了伤,嚷嚷着要见女神,偏偏他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来,硬是缠着司辰欢,后者被他吵得耳朵疼,只好跟着也来了。
他们三人被领进厅堂,苏幼鱼起身迎接,尤其对楚川道:“这位道友,身上的伤还要紧吗?”
楚川受宠若惊,挺直腰杆声如洪钟道:“多谢苏姑娘关心,在下已经好全了!”
音量震得门口飞过的鸟雀都惊掉几根羽毛,簌簌飞走。
司辰欢以手抚额,偏过脸去,暗暗扯住他衣袖,几乎以气音提醒:“小点声。”
楚川上次吃了教训,这次对司辰欢的小动作无比关注,闻言脸热了些,音量降低几个度:“我们三人寄宿城主府,十分不好意思,既然我已经伤好,又听闻近日城中巡逻似乎人手不足,所以便想尽绵薄之力,加入巡逻中。”
苏幼鱼没想到他们这么积极,倒是一直负责此事的宫羽忍不住道:“三位道友真乃义士,还没问过,几位师承何处?”
楚川说出了“鸿蒙书院”的名头。
苏幼鱼觉得有些耳熟,看了看楚川,方才被打断的回忆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十五岁时少年的稚嫩面孔,和眼前这张明显长开棱角的俊脸渐渐重合,苏幼鱼脱口而出:“你是当年那个认错人的愣头青!”
厅堂内静了一瞬。
宫羽暗暗扯了小姐的衣袖。
苏幼鱼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又矜持端庄道:“原来是故人啊,不知道友可还记得猎阴大会那晚的误会?”
楚川忙道:“自然记得,苏姑娘天人之姿,在下错认成了第一美人,不过现在,这称号是姑娘实至名归了。”
苏幼鱼眼睛一亮:“你也看了那排名?”
宫羽:“咳咳”。
苏幼鱼语气瞬间淡然:“都是浮名,道友说笑了。”
司辰欢在一旁,看得有些奇怪。
这苏姑娘明明性子跳脱,却还要装作一副端庄清冷的疏离样子。
他不知道的是,外界评价起苏幼鱼便是以冷美人冠之。
而苏幼鱼在外人前,一向伪装得很好,只不过连日来探查邪魔的心力憔悴、刚刚解决一桩大事的安稳放松,以及故人重逢的感慨,让她一时不小心露出了跳脱的马脚。
这才被司辰欢捕捉到了异样。
而楚川大抵是被蒙蔽了双眼,还觉得不愧是女神,果然不在乎这些虚名,眼神越发炽热:“苏姑娘唤我楚川就好,这是司辰欢,这是云……”。
他介绍到云栖鹤,一时卡壳,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名。
反倒是云栖鹤自己道:“在下云栖鹤。”
苏幼鱼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
像是没听过一般。
司辰欢转念一想:是啊,玄阴门在他十八岁时倾覆,而栖鹤这个字是门主云琅提前为他取的,因当时尚未及冠,故很少使用,所以外界知道的人不多。
难怪云栖鹤一点都不慌。
楚川也放下心来。
宫羽负责城中巡逻,此刻见三人也是出身大派,还是小姐旧识,便道:“那今晚的城中巡逻,辛苦三位了。”
月华初上,洒在天乐城高低相间的琉璃屋瓦、楼阁朱檐上,银白如霜。
夜色中的城池静悄悄的,青楼画阁门窗紧锁,茶坊酒肆歇业闭门,就连更夫也不见踪影。
走在青石板路上,安静得只有夜巡队伍的脚步声。
初来时的风流热闹荡然无存,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惊惧的气氛,似乎是悬在众人头顶的一柄剑,不知道何时落下,不知道,何时何处、会突然有人变作邪魔来吃人。
因天乐城大小街巷足有上百,所以巡逻队伍两两为伴,若是发现异常,立即发射信号弹通知其他人。
司辰欢自然和云栖鹤一组,他领了一枚信号弹,此刻拿在手中,在他们分到的一条街巷上巡逻着。
这是一处不大的街道,两侧是临街闭门的店铺。
月光将两人身影拉得高高低低,司辰欢走了几个来回,没见什么异常,便拉着云栖鹤,先坐在了旁边一处大树下。
“你说,这些能瞒过阵法和化魔丹的附身邪魔,是不是、有点熟悉?”
许是前不久他才回忆起十五岁那年经历的血腥过往,此刻忍不住将谷底那群毫无征兆出现的邪魔,同天乐城此刻的情况联系起来。”
“对了,当年谷底发生的事,当真跟药宗有关吗?”司辰欢那时一心记挂着受伤的云栖鹤,加上后来,云琅叮嘱他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以免给自己、甚至鸿蒙书院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一直埋在心里,后面埋到他自己也忘了。
云栖鹤在月光下肤白胜雪,泛着一层淡淡光晕,此刻唇角划过一抹冷笑。
“怎么会呢?这等腌臜事,自然是有弟子擅作主张,宗门完全不知晓。”
司辰欢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当年是有人顶了罪。
“云门主,有查出什么吗?”司辰欢忍不住问。
云栖鹤转身,跟他对上了视线。
他那双漆黑的眼微微垂着,像是如同吸进一切光线的漩涡。
“没有”,他微微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司辰欢,“也正是因为没有,我还能活到现在。”
司辰欢一凛,明白了过来,默契地不再多问。
“不过,天乐城这些邪魔,倒是可以仔细看看。”云栖鹤见他紧张起来的神情,不由道。
司辰欢指了指左右空荡荡的街道:“我倒是想,可哪里有邪魔?”
“跟我来”,云栖鹤拉着他起身,飞速离开了这方街道。
“喂可以随意离开吗?”司辰欢担忧道。
“没事,这边毫无鬼气的气息,跟我走,我已经感受到了。”
某处窄巷内。
这条巷子曲折蜿蜒,月光被高墙挡住,巷内一片漆黑,只有两个火把勉强照亮些许区域。
负责此处的正是楚川和角愫。
本来楚川是第一次夜巡,宫羽想把他像司辰欢他们那样,调到轻松的大街上去,结果他为了在苏幼鱼面前表现,毛遂自荐到这种危险的巷子中来,宫羽只好将门下弟子安排了一个过来。
两人已巡了几遍,楚川一路跟人套近乎,一口一个“仙子姐姐”,角愫也是个活泼性子,两人很快混熟,巷中不住回荡着两人一来一往的话语。
终于,楚川见时机合适,小心翼翼问出了他的目的:“不知苏姑娘,可喜欢什么类型?”
角愫闻言轻笑一声,在火光中撇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怀好意,原本打得是我们小姐的主意?”
楚川装傻,厚着脸皮笑了两声:“美人如玉隔云端,我怎么敢打苏姑娘的主意,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
角愫明显不信,不过夜巡无聊得紧,这小子还算上道,她便大发慈悲,透露了两句:“我们小姐喜欢的嘛,好说,只要符合一项——好看就完事了。”
楚川:“啊?”
角愫回想起她家小姐私藏的话本,又道:“也不对,还是要看看搭配,比如那种弱柳扶风、走一步喘几口气的病弱美男,还是配那种高大威猛、力拔山兮的壮士好一些……”
楚川更疑惑了:“啊??”
若是前面一个“好看”还能理解些,只是没想到女神喜欢的标准如此简单粗暴。
而后一个什么搭配,触及到了楚川的知识盲区,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角愫在火光下嘿嘿一笑,笑得楚川有些发毛。
“你们这些直男,自然是不会懂的。”角愫说完,举着火把施施然先往前去了。
两人隔开了一段距离,两个火把映照的范围相离,中间出现一段漆黑处。
前方的角愫忍不住道:“我说,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还在原地思索的楚川不明所以,说了声:“我没生气啊?”
“那你在我身后喘什么气?”角愫不满道。
然而她说完才反应过来。
楚川的声音明明是从远处传来。
但身后的喘气声,却近在咫尺。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漆黑不见五指中,角愫身后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更近在咫尺。
颤栗自脚底升起,角愫瞳孔猛缩,举着火把的手忍不住发颤,带得火光摇晃,终于在晃到某一处时,映出了一张青灰獠牙的脸!
“小心!”
伴随着楚川一声惊呼,角愫只觉身后有腥风袭来,她猛一侧头,堪堪避过邪魔俯冲而来的森白獠牙,但距离实在太近,眼看邪魔举起森厉尖爪,角愫避无可避,她绝望闭上了眼。
“铮——”
一声击金碎玉般的嗡鸣突兀在头顶响起。
接着是身前邪魔痛苦万分的尖啸。
角愫只觉自己被一只轻飘飘的手推开。
她猝不及防,踉跄往后倒去,被人扶了一把。
“谢谢。”她转身道谢,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云栖鹤收回手,用丝帕擦了擦手指,眼神仍盯着前方,嘴中随意道:“不客气。”
像只是随手扶了个花瓶。
还要擦个手。
角愫心里划过一抹无语,不过很快被打斗声吸引,抬眼看去时,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只见骤然明亮的巷子中,一精致俊美的红衣少年正和邪魔缠斗。
司辰欢在出手时,悬空升起了一盏青灯法器,将这片黑暗窄巷映得分明。
他绛红衣摆漫卷如花,手上剑光残影,与他对战的邪魔节节败退,明显不是他的对手。
“不好,它要逃!”
眼看邪魔越退、越靠近曲折窄巷深处,几乎出了青灯的光照范围,角愫没忍住叫了一声。
邪魔当即撤身反逃,眼看身影要重新和黑暗完全融为一体!
司辰欢身形猝然拔高,持剑横扫,雪亮剑光爆显,映得深黑苍穹都亮了一瞬。
不远处,快要逃出生天的邪魔身形骤然在半空定格一瞬,接着,一滴、两滴,如流般的深绿血液唰然落下。
那邪魔也无力地倒向地面。
司辰欢不敢大意,持剑纵身追至,自上而下狠狠钉入邪魔身躯!
力道之大,青石地面都擦起一阵火光四射。
而血泊中的濒死血魔,纯黑瞳孔倏然猛缩成点,最后那一点竟变成了深绿尽黑的颜色。
司辰欢一愣,下一刻,云栖鹤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快退后!”
司辰欢几乎下意识,拔出剑飞快后撤。
下一刻,身体忽然膨胀的邪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在天乐门听到动静赶来的弟子眼前,“啪”炸成了一堆血雾。
连月光都染上了一层红意。
天乐门城主府处。
正厅内,角愫正惊魂未定,跟板着一张俏脸的宫羽绘声绘色说着自己方才的经历。
末了拍拍胸,略带羞涩地朝司辰欢的方向看了过去:“幸好司少侠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可遭罪了。”
司辰欢已换了一身衣服,是新买的雪白内锻,外罩银朱色窄袍,绛红枫叶纹腕甲显得整个人利落飒沓,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他不在意道:“客气了,不过今晚的邪魔武力不低,似是修士所化?”
他一心想着那邪魔最后眼瞳便绿的事,忽略了角愫不断偷看他的目光。
倒是云栖鹤面色更冷,上前几步,好巧不巧挡住了角愫探寻的目光。
后者不由蹙了蹙眉。
而其他人都被司辰欢一句话,深陷在邪魔一事的焦虑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苏幼鱼语气沉重道:“是的,前两天也不乏出现过,修士当街发狂变作邪魔、伤到无辜百姓的事。”
宫羽板着的脸极其难看:“如今满城风声鹤唳,就像回到当初二十年前化魔丹还未研制出时,生怕路过的一人、甚至身边亲近的人,都会是邪魔附身。”
她们提到化魔丹,早已不解的楚川不由道:“所以,化魔丹不能解决当今的局面吗?”
按理,附身的邪魔只要服用了化魔丹,便会激发出鬼气,如在青天白日无法遁形。
司辰欢和云栖鹤,听到这也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角愫为了吸引注意,忙抢先道:“别说了,当初宗门谨慎起见,满城百姓都服用这丹药,就连入城的修士也要服用,这点你们应该也知道,可现在呢,根本没用啊!”
“听说只有最近药宗传出的破魔丹,才能将附身邪魔一网打尽。而且,伴随着这消息而来的,还有一则经年的狗血八卦,说得是当年白姝之所以能研制出化魔丹,完全是窃取了其姐白芷的丹方,不过偷的总归是偷的,所以二十年后就没用了,只有真正的药方主人,才能彻底根治附身邪魔这一问题。”
云栖鹤垂下了头,一张脸笼在半明半暗中,看不清神情,然而侧脸线条却是紧绷,脖颈青筋毕现。
多少年了,她母亲已随风逝去,可是这些积毁销骨的流言蜚语,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恨不得将她留在青史、流传在仙门的最后一丝名声都搞臭!
多可笑啊。
他爹当年鬼蜮之乱救出百万生民,他娘二十余年前以一己之力将整个仙门拉出邪魔附身的惶惶不可终日中。
只是听听现在,提起哪一个名字,甚至连带着他,不是人人喊打呢……
“胡说八道!”
深陷黑暗泥沼的云栖鹤,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怒斥声。
红衣少年上前几步,越过云栖鹤的刻意阻挡,直直看向角愫:“白姝前辈当年研发丹药的呕心沥血、千难万苦我们无从知晓,但是如果没有她,后面可能根本不需要鬼蜮作乱,整个仙门便要顷刻瓦解!何况如果她真是盗丹方,为何药宗二十多年前不澄清?非要等到前辈仙逝,然后才践踏她的名声、踩着她的血肉,来给自己的新丹药扬名!”
他这番话说森得疾言厉色,完全没有平素的狡黠可爱,说得角愫不由委屈,小声辩解:“我都说了只是听说而已,我也没有这样想啊。”
司辰欢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抱歉,我只是情绪有点激动。”
角愫忙挥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眼前少年爱憎分明、不随波逐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离得近了看着也更俊美了,一时眼神柔和似水,好奇问,“司少侠可是和白姝前辈认识?”
司辰欢一顿,隔着一段距离,看向了云栖鹤。
后者恰好也抬起了头,苍白面容上,眼神漆黑深沉得令人心惊。
司辰欢道:“只有一面之缘。”
只是竹马至亲,仙门恩客,他不敢忘怀。
司辰欢说完这一句,沉默地走到了云栖鹤身边。
楚川见气氛有异,忙叉开话题:“这些暗中的邪魔也太麻烦了,要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好了!”
苏幼鱼和宫羽两人自然也看出方才异常,识趣地不再多问,顺着楚川的话道:“谈何容易,就算想买药宗的破魔丹,也要再等些时间。”
趁着他们说话时,司辰欢微微俯身,靠近了云栖鹤,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心下一叹,将手深入云栖鹤宽大衣袖中,果不其然,对方笼在衣袖中的手死死紧握着,他甚至还摸到了些许粘稠的血意。
司辰欢一阵心疼,鼻尖也不由酸涩几分。
他毫不嫌弃那粘腻的感觉,将手牢牢握紧云栖鹤的手背,甚至若不是还在外人面前,他当即就想把人的手拿出来看一看,伤得重不重。
这傻子,怎么只知道伤害自己?
云栖鹤一转头,深沉的眸子不由对上他的,清晰捕捉到了那蕴在其中的怜惜。
原本桎梏的心脏重重一跳,似乎逃脱了禁锢淹没的沼泽重回世间。
他松开了紧攥的手,却反手一翻,将司辰欢搭在手背上的手握入掌心。
力道很大,冰凉的指骨有些硌人。
司辰欢却毫不在意,还回握了回去。
两只手掌心相贴,没有一丝缝隙,在云栖鹤宽大袍袖笼罩下,那些旧年残血、流言蜚语……似乎一瞬很远。
只有相交处传来的温热感觉,让云栖鹤一颗心为之鼓噪。
他缓缓平静下来。
角愫奇怪地看着低头的两人。
其他三人正在商讨对付邪魔的事,只有她察觉到两位少年似乎正头碰头悄悄说着什么,只不过因为角度问题,她没有看到司辰欢伸进云栖鹤衣袖的手。
片刻后,商讨的三人得出的结论便是——等。
等苏幼鱼那位好友送来破魔丹,看看这丹药是否如传说中那般神奇。
只不过这法子太过被动,而且苏幼鱼自己都不确定,那位好友何时能赶到。
“招阴符如何?”
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三人一跳。
云栖鹤面色已如常,不过此刻他捧着司辰欢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得三个姑娘有些懵。
只有楚川嘴角一抽,这熟悉的不顾他人死活的感觉,终于不止他一个人体会到了。
司辰欢在众人灼灼目光下有些受不住,尴尬笑了两声:“哈哈,刚刚不小心弄脏了。”
至于弄脏了手为什么是云栖鹤擦,他眼神发飘,不敢再说。
苏幼鱼似乎嗅到什么,目光陡然锐利,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眸色渐渐幽深,唇角诡异勾起。
宫羽一看她就知道她犯病了,暗暗一扯她衣袖,提醒她注意收着点。
“咳咳”,苏幼鱼掩唇咳嗽,恢复端庄清冷的姿态,道,“云道友说得招阴符,我们自然也想到过。不过可惜,自从玄阴门……之后,目前还能找到的招阴符只有低阶的,效果不够,况且,使用范围也完全不够覆盖整个城池。”
玄阴门覆灭一时向来讳莫如深,苏幼鱼提起也是语焉不详。
而招阴符,也是之前世家弟子专门用来吸引邪魔现身的符咒,往往只有前玄阴门内门弟子才能绘制。
如今流传下来的已经很少了,遑论高阶的招阴符?
云栖鹤给司辰欢擦完了手,满意地放下,这才转身看向苏幼鱼。
他语气向来冷淡,却有种莫名的说服力,他道:“既然不够,那用招阴符加上聚灵阵如何?”
聚灵阵顾名思义,往往是修士修炼时为确保灵力充沛,设下阵法以聚拢更多灵力。
可哪有人用招阴符来布置聚灵阵的?!
云栖鹤不紧不慢道:“众所周知,邪魔鬼修尊崇强者为尊,招阴符的实质,也不过是在符纸中封印经过提取的浓缩鬼气,以此来吸引周围邪魔现身。而鬼气灵力,说白了也不过是不同的力量形态而已,聚灵阵既然能聚拢灵力,那何不稍加修改,用招阴符布置聚鬼阵,吸引更多鬼气以达到高阶招阴符的效果?当然了,更多的鬼气可以从天乐门抓到的邪魔身上吸收,刚好废物利用。”
他一番话说完,现场陷入沉默。
众人皆被他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撼。
但关键是,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苏幼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倒是宫羽在思索后,突然怀疑地看向云栖鹤:“云道友似乎对玄阴门术法,了解颇深啊?”
否则他一个普通修士,怎么会知道招阴符的实质,更能想出如此剑走偏锋的法子?
何况他还姓云……
司辰欢看到她眼中升起的警惕,不由为这姑娘的敏锐而心惊。
他忙上前一步,挡住云栖鹤半个身子,佯装自然地笑道:“几位难道不知,玄阴门曾有弟子来我鸿蒙书院寄读过几年,多亏了那位弟子,莫说云栖鹤,我也对玄阴门略有了解,还曾去过几次。”
楚川也作证:“是啊是啊,我同辰欢一起去的。”
宫羽眼中狐疑不减,还想再问,被苏幼鱼打断,她道:“云道友说得这个方法倒是新奇,明日我便让弟子们去寻招阴符,等到明晚一试。今夜在此谢过司道友救了角愫,现在时间已晚,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
司辰欢三人识趣地行礼离开。
宫羽道:“小姐,就这么让他们离开了?若那云栖鹤当真有古怪,该怎么办?”
苏幼鱼给她了杯茶,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就是思虑太多,况且谁没有一点秘密呢?只要他们没有坏心思,对我天音门无碍便好,何须去探究那么多。”
她打着呵欠起身,边说边往后院走:“我也困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宫羽冷酷地揭她老底:“困什么,你只是又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苏幼鱼脚步走得更快:“什么叫乱七八糟,我天天忙着宴会的事我容易嘛我,放松下还不能了……”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消失了。
宫羽仍是耿耿于怀,抓住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角愫:“你说,那云栖鹤是不是有古怪?”
角愫“啊”了一声,回想了下,“确实有古怪,一个男人竟能长得这般标志!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司少侠那种风流倜傥的嘿嘿。”
宫羽看着她露出痴笑,只觉心累。
“你还是走吧。”
第二天。
苏幼鱼当真吩咐门下弟子,在城中各店铺去收购招阴符。
白日的城池比夜晚好防备,天乐门的巡逻人手充足,楚川即便想表现,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不由一身花枝招展,倚在小院门边长叹。
“喂喂”,忽然,一道娇俏身形出现在门外,朝他招手。
不是角愫是谁?
楚川疑惑地走了过去。
两人找了个偏僻角落,角愫这才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吗?”
楚川闻言大喜,纳头便拜,十分没有骨气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角愫左右四顾,见没有人经过,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俊俏的脸上无比严肃:“我这次可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来找你的,告诉你小姐喜欢什么可以,但礼尚往来,你也要告诉我,司道友喜欢什么类型的?”
说完,她严肃神色稍减,似乎羞涩起来,手指间绕着一截裙角。
“什么?!”楚川大惊,万万没想到司小酒竟然被看上了。
但仔细一想,昨晚那小子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人家少女对他生出好感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他对角愫道:“我是那种卖友求色之人吗?”
角愫绕裙角的手不动了,跟他默默对视。
“咳咳”,楚川迫不及待道,“你要是早点说我昨晚都能告诉你了,且俯耳过来。”
楚川回忆着司辰欢的平日喜好,如此这般、如此那般说了出来。
角愫越听,神色越古怪:“喜欢冷冰冰的、穿白衣的、脾气不好的……”
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这不完全就是那个云栖鹤嘛!
“当然,我跟他当了二十年兄弟,也没见他喜欢过谁,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楚川忙找补,“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喜欢的东西,他最爱饮酒,你若想和他亲近,不若先送他一壶酒。”
后面这话,听着倒是正常很多。
角愫点了点头,将心中方才的异样压下。
楚川搓了搓手,期待道:“对了,那苏小姐喜欢的?”
角愫从怀中掏出一本话本,无比郑重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小姐喜欢的东西,你只要了解了这些话本,肯定会跟小姐有共同语言的!这都是我从小姐那借来的珍藏话本,你别弄坏,到时候还我啊。”
楚川听她说完,也严肃起来,女神喜欢的东西当然不能弄坏,于是虔诚地接过这封面素净的话本。
仔细一闻,还有淡淡馨香。
一定是什么高雅的内容。
向来文盲混子当惯了的楚川不由担忧起来,害怕自己看不懂怎么办。
所以,他没注意到角愫离开时的心虚神色。
楚川回房沐浴更衣,焚上一炷香,这才如临大敌地打开眼前话本。
下一秒他神色大变,蓦地合上!
甚至因动作太大,身下的椅子往后倒去,带得他整个人摔得人仰马翻,房内响起一阵响动。
听到这响动的司辰欢出来,看着紧闭的房门,对云栖鹤摇头:“这小子,刚才一脸喜色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给看,现在又是怎么了?”
云栖鹤不感兴趣:“不管他,还是陪我睡午觉吧。”
司辰欢在修炼和睡午觉之间艰难抉择。
就忽然听小院外有人喊他名字。
他出去一看,来人是他昨晚救下的那位角愫姑娘。
角愫一看见他,便从身后拿出一小个精致的白玉坛,封盖处遮掩不住酒香,丝丝缕缕钻入司辰欢鼻中。
“这是?”他讶然地看向角愫。
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酒?
角愫偏了偏头,尽显天真俏皮,白净的脸上还晕着一抹红意,她道:“昨晚司少侠救了我,无以为报,送你一坛我们天乐城特产的酒,聊表心意。”
她见司辰欢的眼神牢牢盯在自己手中的白玉坛,既失望他不看自己,也暗喜楚川果然没有骗自己。
这位少侠,当真嗜酒。
盯着酒坛看不错眼的模样,甚是可爱。
“那怎么好意思呢?”司辰欢嘴上这么说着,但明显咽了咽口水,控制不住眼神去瞧。
他确实是好久没有喝酒了。
突然间,一股冷意从后背袭来。
司辰欢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回头。
便对上门边,他竹马投来的冷淡眼神。
不知怎么,明明云栖鹤表情未变,但他就是感受到一股莫名寒意。
尤其对上视线时,冻得他一哆嗦。
司辰欢那点酒馋瞬间灰飞烟灭,他转身,对角愫正义凛然道:“谢谢角愫姑娘,这坛酒我心领了,姑娘还是收回去吧。”
角愫还维持着递酒坛的姿势,闻言有些发懵,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很想要的吗?
司辰欢可惜地看了最后一眼那可爱的小酒坛,然后狠心地转身往后走,状似潇洒地挥了挥手作别:“谢谢了,不过,我只喝我竹马给的酒——”
最后一句加了重音。
云栖鹤见他走进了院门,冷冷看了一眼门外还愣怔的少女,然后抬手便重重关上了门。
角愫被这摔门声惊醒,回忆方才白衣少年最后的眼神,再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的白玉坛。
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什么嘛,也不早点说,竟然是那种关系!害老娘白费心思!”
角愫悲愤地打开封盖,抬起白玉坛便吨吨吨灌,满饮了一大口。
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夜色悄然而至。
司辰欢今夜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暗红绣枫叶纹劲衣,头发用红色丝带高高束起,腰间垂着两枚小金酒壶,在廊檐下的风灯里映照得亮光闪闪。
他身旁是穿戴整齐、一脸冷意的云栖鹤。
自下午角愫给他送酒后,云栖鹤便一直是这幅冷淡无波的神色,甚至在他提出要陪他一起午睡时,被拒绝了。
他竟然拒绝了!
司辰欢察觉出他肯定生气了,但不明白竹马生气的点在哪?就因为有人送他酒喝?
莫不是自己几次醉酒之后给云栖鹤留下的印象太糟糕,才让他这般戒备、如临大敌?
司辰欢不确定,只好舔了舔嘴唇,凑上前讨好地笑了笑,搭话道:
“今夜怕是不太平,你届时站我身后便好。”
云栖鹤没看他,苍白的侧脸在摇晃火光中,优美如剪影,他只冷冷道:“是啊,毕竟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比得上给你买酒喝的姑娘?”
不是,这事还没过去啊!
看来他果然很在意自己要喝酒一事!
司辰欢当即道:“我都没接过那坛酒,我就看看而已,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意喝人家酒的人!”
他语气铿锵有力,表情真挚万分。
云栖鹤终于舍得看他,清冷俊脸在月色下如谪仙,只是他眼神深沉,不辨情绪,看得司辰欢心里惴惴不安。
不对,我这么心虚干嘛?
就是一壶酒而已,而且还没喝到嘴边呢。
司辰欢一边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在意云栖鹤的情绪。
“砰”。
台阶上传来的撞击声打破两人间的古怪氛围。
转头一看,原来是终于出门的楚川一脸恍惚,还直接撞上了廊柱,撞得额头都有些红了。
“你怎么了?”有第三个人在场,司辰欢暗暗松了口气,堪称迅速地快速上了台阶,扶着楚川的手体贴地问,“没事吧?”
实则他心里暗喜,幸好还有楚晚舟来打破尴尬,要不然他跟云栖鹤现在这气氛,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楚川呆滞的眼神,因为疼痛而渐渐恢复了点理智:“我没事。”
他现在脑子里完全装着那本话本,如万蚁钻心,急切地想弄明白那东西到底是不是苏幼鱼的!
所以完全没注意到司辰欢不同寻常的热情态度,而是一握拳坚定道:“我们快走,我有些事要找角愫姑娘!”
城南一片宽阔广场处。
此处是专门设来供乐修切磋斗乐的,附近居民很少,围绕着广场种了一片梨花,因灵力维持,花瓣开得如烟如云,粉妆玉砌,夜色下仿佛落了一地霜雪。
不过此刻这方清雅所在,却难得显出几分肃穆。
广场中间,八个青灰面孔的邪魔被五花大绑,填在了阵眼之位。
数百张低价招阴符在风中猎猎作响,按照巨大的法阵,纵横交错四方排列。
苏幼鱼不敢保证这法阵当真有效,所以今夜的城中巡逻并没有暂停,只是抽调了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手,聚到城南待命。
为了以防万一,聚灵阵外还特意设下了天乐门的束缚阵法,以囚禁万一被吸引而来的邪魔。
看着广场中央数十位缥碧色弟子热火朝天地布阵,宫羽狠狠一皱眉,走到苏幼鱼身边劝道:“这也太儿戏了,况且明日便是和城主约定好的期限,小姐真打算相信那个云栖鹤?”
苏幼鱼趁着无人注意这边,清冷表情一撤,摊了摊手一副“就这样吧还能咋的”摆烂表情,“那你说能怎么办?文京墨那奸商一直没有动静,反正明天就是约定日期,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况且我看那云栖鹤,确实不一般。”
宫羽怀疑道:“哪里不一般?”
莫非,对方是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特殊之处?
苏幼鱼自信一笑:“他非同一般的好看啊!一般话本里这种人,肯定不是配角的。”
宫羽:“……”
她憋出几个字:“……小姐太过儿戏了!”
另一边,楚川和角愫凑在了一起。
“奇怪,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司辰欢看着那两人偷偷摸摸,踅进了不远处的梨花林,有些好奇。
“怎么,怕自己没有酒喝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司辰欢没想到这都能拐弯抹角扯到送酒一事,当即岔开话题,说“这月色真美,这梨花也美,当然都不及我们阿鹤俊美动人。”
云栖鹤淡淡看了他一眼,“哦?比起送你酒的小姑娘如何?”
“……”
司辰欢头皮都发麻了,他就不该多看那一眼酒坛的!
“美,你最美,在我心中阿鹤就是最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求求你别提下午那事了,我再也不敢了!”
司辰欢恨不得指天发誓。
云栖鹤终于也忍不住,唇边流淌出一抹笑意,明明是自己揪着不放,却还要反将一军:“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可没人逼你。”
司辰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拂去并不存在的泪水,能怎么办,自己的竹马,自己哄着呗。
“是是是,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就只愿意喝我们鹤哥哥给的酒,你就别折磨我了。”
云栖鹤眼中的戏谑一顿,唇角笑容似乎也僵住了:“……你叫我什么?”
他嗓音沙哑了些。
司辰欢当下只想让他把那该死的送酒一事给忘掉,厚着脸皮凑到人家耳边叫唤:“哥,你就是我哥哥,我鹤哥哥。”
听得刚好走来想问云栖鹤布阵一事的宫羽:“……”
她常年板着的冷漠脸终于忍不住裂开。
原来小姐竟然没有胡说八道!
不对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还在打情骂俏,这些人简直是太太儿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