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因昭云初和兰卿晚的到来而欢呼声响彻云霄, 高举的火把在夜里围成条条醒目的长龙,只听见众人不断齐声呐喊——
“诛灭周氏,重振宗门!”
待兰空辞和顾瞻赶出来, 看到周同寅的头颅悬挂大门之上,周家府邸的匾额已然拆去, 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欣喜相迎。
“二位师弟,辛苦了。”
兰空辞手捧锦盒朝昭云初奉上, 目光回望了眼身旁的人,“周同寅早有警觉,让周延峰带人扣下了阿瞻, 好在阿瞻挟持了周延峰, 药石才得以顺利到手。”
“谢两位师兄相助。”
昭云初双手接来锦盒,看到里头的药石, 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周同寅死前的话, 苦笑一声, “为了这个传说能长生的东西,周同寅连命都搭上了。”
“觊觎不该得的东西,这是他的报应。”顾瞻接了昭云初的话来,拱手行了一礼,“周延峰及一族亲眷和弟子门客都在此,还请少主下令处置。”
说罢,顾瞻自觉退开, 昭云初顺势望去,周氏数十多号人,亲眷老小皆被绑了手脚跪了一地,有许多还吓昏了过去, 与前世的记忆几无差别。
前尘往事席卷而来,昭云初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小纪,你带人围守周氏府邸,府中武器全部收缴,不准放任何人进出,鸟经过也给我射下来!至于周延峰,单独关押。”
这一命令出乎众人的预料,顾瞻摇了摇头,率先近前劝阻,“少主,此等处置不妥,还是即刻押走吧!周宗门里鱼龙混杂,若是有人趁机逃跑……”
“只是暂时这样安排。”
昭云初打断顾瞻的话,见兰氏子弟都不大赞同,随即迈上台阶解释道:“我们大仇虽报,可兰氏还未整顿,等回月泽城安顿下来,再处置这些人,免得他们在路上徒生事端。”
这并不是昭云初多虑,而是前世切实发生过意外,回月泽城的路上,有门客抓住队伍松懈的时机拼死逃走了,打伤不少兰氏子弟,这次,还是谨慎些罢。
“既是少主的命令,小纪你照办就是。”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时,兰卿晚适时站了出来,见无人反对,便与兰空辞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于昭云初身旁一同俯身跪下,单膝点地——
“我等兰氏子弟,唯少主马首是瞻。”
门中两大弟子已牵头表态,一呼百应,其余弟子随后亦排排跪下,听着众人在院落中重复一样的话,顾瞻站在那儿踌躇着,最终也只得无奈叹息一声,不再相劝,默默从怀里掏出一枚刻着炎火纹样的扳指,朝昭云初跪了下去。
“这是家父受兰宗主临终所托,代为保管的宗主扳指,请少主佩戴此物,继任宗主之位。”
望着顾瞻双手奉上的扳指,昭云初伸出的手稍有犹豫一缩,眼角余光映着闪动的火光,最终还是接来,套进了指上,发号施令——
“众弟子请起,随我一同入月泽城,重振兰氏!”
……
这一晚从景安城到月泽城的路上很是吵闹,马蹄声不断,直到天边亮起,上百号人才先后进入顾府。
等昭云初在后园调息完,已日近晌午,不等他起身,就见顾瞻领了一堆家仆捧着各种账目前来。
“宗主,兰氏的子弟和门客住处都已安排妥当了,吕宗主和孟宗主在客房休息,我吩咐厨房准备晚宴的吃食,大伙儿可以好好庆贺一番。”
停步于假山前的小道上,昭云初安坐凉亭中静听顾瞻说完,摊手引人入座,顺手斟了茶水,“顾师兄料理诸事辛苦了。”
“家父与我代管兰氏府邸多年,此乃身为兰氏弟子份内之事。”
顾瞻迈前坐下接来茶水,只啜饮一口,便朝家仆们挥了挥手,等人奉上其中一叠账本,接着解释道:“这是府里二十年来的经营所得,今日尽数归还,还请宗主过目。”
昭云初随手摊开一本来瞧,扫过十来页,账目记载极尽详细,想着上一世的心思不在于此,从来也不过问,倒是小瞧了顾瞻的本事。
“我不大熟悉这些,灵心长老有意静心养老,往后大师兄要追查其余药石下落,兰师兄又掌管门中弟子惩戒赏罚之事……”
面露迟疑,昭云初早已打定主意要细查内奸之事,这些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上不了手,一个疏忽保不齐还会出更多乱子,思衬片刻,便合起账本,将它放回原处。
“既顾师兄打理府中之事一向周到,就还是交由你继续打理吧。”
本低头饮着杯中清茶,昭云初这一决定来得干脆,顾瞻蓦地抬首,神情里透着些惊讶,垂眼寻思了会儿,仍不确定地问上一句,“宗主要不先试试?”
“不必了。”昭云初目光眺向远处,望着往弟子们屋舍搬运被褥桌椅的家仆,“有顾师兄打理,大家都能安心。”
“既如此,那我就承蒙宗主信任,好生打理府中事宜。”
顾瞻拱手行上一礼,随后往周围探了探,像是在找寻,昭云初自觉疑惑,“顾师兄在找什么?”
经得这一问,顾瞻回神笑起,轻摇起手中折扇,“宗主向来和兰师弟形影不离,怎么我来的这一会儿,都没见着他人呢?”
“我昨夜与周同寅对战运功过猛,受了内伤,兰师兄找灵心长老配药去了。”
昭云初道出兰卿晚去处时,神色不自觉温和下来,顾瞻瞧着,心领神会地抿唇扬起,带着些调笑的意味,“兰师弟对宗主竟如此上心,怪不得会替宗主去引诱周同寅进山。”
提及此事,昭云初神情微敛,暗自叹息了罢,兰师兄拿自己当三岁小孩一样,但凡想做些什么,不是拦就是劝,劝不动就留迷香那一手,有时也当真是苦恼。
思绪纷杂,昭云初摇摇头,顺势转开话题,“原本谁当诱饵都不会太过危险,只是周同寅提前出发,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情报有误,让宗主和诸位同门弟子受伤,责任在我……”
顾瞻听着昭云初的话,刚要起身引咎自罚,就被按回坐好,“顾师兄得到的情报有误,也是此前并未完全取得周同寅信任的缘故,还要护着顾府里的弟子门客,想必这段时日过得如履薄冰,该是我要好好谢你。”
“宗主客气了。”
稍稍坐定,顾瞻也不禁长叹一声,“这段时日我与赵元走得那般近,没曾想也是在给我下套,真是只老狐狸。”
沉默片刻,才抬眼相对,顾瞻接着询问:“听说赵元父子已被捉来,宗主不杀,不知有何打算?”
饮尽杯中茶水,昭云初微微颔首,看出了顾瞻的关切,也不遮掩,只道:“周宗门里的秘密他们知道不少,等我盘问清楚,再杀不迟。”
说得含糊,顾瞻自然明白昭云初不愿言明,便也不再多问,稍一侧目,瞧见转角小道上走来的人,于是扬扇一笑,识趣地起身行辞礼,“那宗主好好休养,我就不多打扰了。”
“顾师兄慢走。”
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愈近,昭云初也不再留人,等顾瞻向兰卿晚打了照面转身,就伸手拉着人坐到软垫上来。
“小心药洒了!”
兰卿晚将托盘放于案几上,隔着条厚布将药罐里煎好的汤药倒入碗中,“府里的药材都是上好的,来,快喝了。”
药味随着热气散开,昭云初不禁皱起眉头往后稍稍仰开,挥手想散去些周围浓重的药味,“怎么闻着这么苦,一定要喝么?”
顾瞻还未走远,突然听到昭云初私下的撒娇,像是受了刺激似的身子怵了怵,忙加快步子转向小道离去,叫兰卿晚好一番尴尬,无奈道:“你受了伤哪能不喝药?”
“你和灵心长老不也受伤了?”
“你受的内伤比我们重。”
托盘上除了药,还盛有一碟蜜饯和一瓶蜂蜜,兰卿晚将瓶中蜂蜜倒了大半进碗里,搅弄着端到昭云初面前,“应该不那么苦了,快喝吧。”
他催促得紧,昭云初倒是不急,缓缓倾前身子挨近了些,声音低得颇有几分撩拨的意味,“兰师兄喂我吗?”
“别闹了!”
单手抵上昭云初的胸膛,兰卿晚像是吃惯了这一套,直接将碗堵过去,“赶紧喝下去,别又心口疼。”
突然被苦药堵了嘴,昭云初也不得不喝了,但也没几分抗拒,顺从地携住碗仰头灌下去,只剩些药渣才把碗放下。
兰卿晚瞧他眉心尚未舒展,着急捏了块蜜饯递过去,“这个甜。”
昭云初半垂着眼,微张开的口直到触及吃食,齿间便悄然收紧,状似随意地吮了吮咬在唇齿间的食指,才满足地松开,神情勾人得很,叫兰卿晚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慌神地缩回手。
“……对了,顾师兄……他方才来找你,有什么事?”
及时转了话,兰卿晚摆正身子收拾药罐,昭云初见他耳根子都红了,也不再闹他,顺着话回应一句,“顾师兄想把账本交给我,我觉着他管得好,就还是给他打理。”
“顾师兄做事固然周全,其实你管账也不错,从前洪掌柜在药铺里就没少夸你……”
兰卿晚说到一半便住了口,本还算自然的脸色微僵,只因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
等再偏头朝人看去时,昭云初已收敛了方才闲适的姿态,目光瞥向远处,缄默良久,才低低喃道:“兰师兄,之后我想寻个得空的日子,去把他们的坟迁过来。”
明白昭云初心中所思,兰卿晚伸手轻覆了过去,一点点握紧掌中,给予着自己的安慰。
第72章 第72章 醉酒春宵 师兄你不想我么……
傍晚时分, 后园渐渐陷入昏暗,听到小道上有人靠近凉亭,昭云初徐徐吐着气收了功, 睁眼相看行礼的人,是罗郁。
“宗主, 会客厅里已布置妥当,兰师兄吩咐弟子送药来,请您喝完后快些过去。”
“这药兰师兄怎么不自己送?”
昭云初起身携来罗郁手里托着的药碗, 边喝边听人解释,“他随大师兄在迎客,今日参加宴席的, 除门客外, 还有以往与兰氏交好的江湖中人带着礼来,不好怠慢啊!”
“这么热闹?”
听罗郁这样一说, 不难想象以兰师兄的性子要应付这种场面心里有多急, 昭云初压了压忍笑上扬的嘴角, 随手捏了块蜜饯往嘴里丢,“走吧,去瞧瞧。”
两人先后脚往院里去,刚过拱门,就看到兰卿晚和兰空辞在厅外与人寒暄,一个问候完又来一个,果真是忙碌得前后脚打转。
“怎么不见顾师兄?”
这种场合顾瞻最能应付, 却不见人影,叫昭云初奇怪,罗郁跟在后头笑答:“灵心长老说要静心休养,今晚不出席了, 顾师兄就亲自备好了吃食送去他的住处,还没回来呢!”
“要我说呀,就别留着周延峰了,每次武林大会都憋了一肚子坏水,哪次不闹出十几条人命?都说他是活阎王,留着也是祸害!”
昭云初听着罗郁的话正走过去,就碰上个能聊的,“活阎王”这个称号在前世最终可是送到了自个儿头上的,不想还能被周延峰给抢了先。
听那人在厅门前说得眉飞色舞,昭云初不免来了兴致,稍一偏头朝罗郁使了眼色,“那位贵客是谁?”
罗郁顺着昭云初所指望去,立即附耳提醒,“他就是吕宗主,大儿子以前在武林上败给周延峰险些丧命,和周宗门结了梁子,这次牵制周宗门他出人又出力,是头一个表态愿意帮咱们的。”
“哦,那还当真是不能怠慢了。”
话音刚落,就对上兰卿晚回望的目光,见自己来了,他原本有些局促的神情稍缓些许,紧接着转身赶来,“云初,来了怎么不快些进去?客人都快满座了。”
“本来是想,可吕宗主说得起劲,不忍坏了你们的兴致,只好先旁听了。”
昭云初低声回了兰卿晚的话,随即朝门前的吕宗主拱手相迎,“晚辈兰御宁久闻吕宗主大名,果真是行事果敢的豪杰!”
吕宗主听昭云初自报大名,神情恍惚了会儿,才感叹地颔首施礼,“兰宗主与令尊的眉眼还真有些相像,方才我被风迷了眼,还以为见到了旧人,真是时光荏苒,少年不复了呦!”
这位吕宗主感慨万千,缓不下激动的情绪,一把拉过昭云初的胳膊,“能诛灭仇敌,重振兰氏,兰宗主也是难得的少年英雄,今晚你我定要豪饮一番!”
“吕宗主……”
盛情难却,昭云初正想应下吕宗主,忽然兰卿晚及时从旁打断,面露忧色地瞧了昭云初一眼,目光又朝人转去,勉强扯了扯笑,“他内伤还未调理好,不宜饮酒,还请吕宗主见谅。”
“难得欢庆的日子,喝点小酒算什么!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面对兰卿晚阻拦,吕宗主不以为意,朝厅里其他来客喊了声,得了不少附和。
见众人起哄,昭云初却并不应这话,静看他为自己着急忧心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拍过他的肩膀,凑近耳旁笑道:“谢兰师兄为我考虑,但厅里的来客都是帮了兰氏大忙的,我陪着小酌几杯。”
……
夜里,会客厅中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不少,场面闹腾得不行。顾瞻忙前忙后地安排人送些醉倒的先去休息,还要抽空替大师兄挡挡酒,无暇顾及其他。
兰卿晚扶着身边酒劲上头的昭云初,方才好一顿折腾,终于把人从扎堆灌酒的宾客中拖出来,这会儿也管不了许多,先带着昭云初回寝屋休息。
行至回屋的小道上,昭云初软软地搭在兰卿晚身上靠着,醉眸微醺,盈着水光,连带着眼尾都染了几分绮丽,面容比道旁的花还要艳上几分。
被昭云初直勾勾的神情盯了一会儿,兰卿晚有些招架地避开对视的目光,刻意偏过脸埋怨,“还说小酌几杯,看样子都要站不稳了!”
“谁说我站不稳了?”
昭云初下巴蹭着他的肩膀哑声辩驳,热气呵在人耳边,刺激得兰卿晚一阵瘙痒,本就发软的耳根愈加绯红了。
“你都喝了那么多……”
兰卿晚话音未落,忽的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已被昭云初拦腰抱起。
“云初,你做什么?!”
双脚离地悬空,兰卿晚没想到昭云初敢在外头放肆,一手推在人肩上,另一手慌忙往腰上摸去,着急地扯开圈着自己的胳膊,“别让人瞧见,快放我下来!”
猫一般逗弄的目光落到了兰卿晚脸上,昭云初只管将人往上抛着抱稳些,“我不仅站得稳,抱着兰师兄走得也很稳。”
“胡闹!”
眼下四周无人便罢,听自己还要一直这样被抱着走,兰卿晚瞬间臊了,昭云初低头看着他的窘迫的神色忍不住发笑,圈抱在腰际的手用力揉了揉,顺手往下方轻打一下。
猝不及防被人戏弄,兰卿晚霎时屏息僵起,而后攥起拳头就往昭云初身上使。
“好疼……”
只在听到人低叫的刹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略微担心地唤了名字。昭云初这儿倒是使性地低哼了声,兰卿晚的力气不小,若真要凭真本事挣脱,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的。
如此,耍些小聪明倒也无妨,于是略带委屈地埋怨,“兰师兄这么使劲打到我心口上,是嫌我内伤还不够重?”
“我、我不是有心……”
察觉到他心软了,昭云初坏笑地挑挑眉,大步穿过小道跨进圆拱门,来到了兰卿晚的寝屋所在院落。
院中各角落正站有几名守备的兰氏子弟,见是昭云初抱着兰卿晚回来,吃惊不小,欲要上前,又不敢妄动。
等兰卿晚意识到院里有旁人,再次反抗却又怕伤着昭云初,不敢再过度使力气,只能着急低喊,“别闹了,快松手……”
吃准了他舍不得,昭云初却任他在怀里折腾,单脚踢开了寝屋的门,又回头朝周围的几人瞥了眼,悠悠吩咐:“你们先下去吧,今晚到院外头守着。”
“……是。”
这情形看得属实是太刺激了,几名兰氏子弟愣了片刻才赶忙低下头退出院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刚继任宗主之位的少年,竟和兰师兄有断袖之癖!
听到昭云初这样的吩咐,本就脸皮薄的兰卿晚挣扎得更厉害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被抱着,昭云初踢门关上的瞬间,一个不稳失了手,又及时捞回挣脱下地的人,蓦地给压到桌上去,将茶具都给挤到了边缘。
“云初,你……”
“这段时日你我勤于练功,许久不曾亲热了,你难道不想我吗?”
兰卿晚不知如何回应,撑着双手欲要起身,昭云初已从背后倾覆,抵在耳边一声声低喃,竟像孩子一样撒娇。
埋头蹭着他的肩膀,昭云初闻着发间独属于他的淡淡檀香,抛却了近来的烦心事,悄然松解他的腰带,闭眼往下用力一握,兰卿晚触电似的颤起,从头皮麻到脚底,整个人僵得好似不能动弹。
“阿晚,我今晚一定好好补偿你。”
温热不匀的呼吸落在耳际,兰卿晚的脸颊被染得晕红,神情里愈显慌乱,不由得抿紧双唇撇开脸,有了闪躲的意味。
并不是介意与云初亲近,只是方才被人撞见,又是被压在桌上,实在是难以接受,更重要的是……
“云初,你的内伤还没好全,别这样唔——”
想要强硬起身劝人住手,可昭云初紧着眉眼,突然单手将他的脸扭向自己,从耳垂吻过下颚,最终停在了唇上吮着,像是寻到蜜似的。
忽的一声短促的闷哼,兰卿晚双手瞬间揪紧一角桌布,伴随桌上的茶具不断晃出激烈的响动,不时能听到有茶杯摔落地上的脆音,屋中挣扎渐弱,而交织的喘息声愈发重了。
烛光摇曳,在窗纸上投出桌上久久纠缠的叠影,直至残烛映着身处下方之人被翻过身来,上位者的淡影再次覆压之时,烛光才骤然熄灭,隐匿了屋内升腾的情热。
两人在混沌的欲望中度过漫漫长夜,晨曦透窗,光斑打在了榻前散落着衣物的地上,昭云初被门外家仆们的嘈杂声吵醒,不住皱了皱眉头。
仔细听对话,像是不知该不该叩门,眯着眼缝看清了投进寝屋内的光芒,算着时辰也该起了,便清清嗓子,主动朝外喊:“进来吧。”
“是。”
得到了明确吩咐后,外头的家仆们才下安心来停下叽叽喳喳的声音,推门而入。
一连串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兰卿晚,睁眼见着正在披衣的昭云初,那后背胸膛上全是自己留下的挠痕,脑中便轻易回想起了昨夜的放纵,叫他头疼不已。
“宗主,我们是来伺候您洗漱更衣的。”
隔着扇刺绣屏风,家仆的声音传了进来,听得兰卿晚骤然一惊,埋怨地盯向塌边的人。
昭云初却不以为意,见兰卿晚醒了,随即俯下身来,趁着他还迷糊,吻了吻脸颊,映着他面容的眸子里释出笑意,对外交待道:“你们动静小一点,兰师兄累了,要多休息会儿。”
昭云初!
兰卿晚脸上难得出现十分窘迫的神情,又气又恼却拿人无法,最终也只能裹紧被子背过身去,默默期待这些仆人快些离开寝屋。
他的反应似乎在预料之中,替人捋了捋散乱的鬓发,昭云初温和嘱咐:“我要出去一趟,你好生休息,等我回来。”
第73章 第73章 立誓厮守 祠堂立誓伴终身……
在一间昏暗狭窄的屋子里, 弥散着铁锈混合血腥的气味,透过唯一的小窗口,才有些许阳光射进来, 看清里头的刑具和重重铁锁。
而角落里的凳子上正绑着一个人,头发蓬乱, 满脸污秽,银针刺入各处穴位,四肢被禁锢的铁链磨得露出森森白骨, 已然如地狱爬出的恶鬼般,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周延峰,还不肯说出奸细是谁么?”
昭云初立定于黑屋上方, 褪去了少年稚气, 那种俊美的脸上露出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弹指间又掷出的银针刺入对方左眼, 一瞬引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屋子里回荡, 骇人得很。
“再不说,就刺瞎你的右眼。”
见昭云初手持第二根针,周延峰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露出深深的恐惧,却爆发一阵嘶哑的笑声,“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可清楚!偷偷让人把我押进府中拷问,我要是说出奸细是谁,不仅我会死, 我们周氏一族,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唾沫参杂着血丝从口中溅出,笑得放肆,似乎在嘲弄昭云初黔驴技穷, 不敢杀自己。
面对周延峰的挑衅,昭云初并未轻易被激怒,如今的周延峰已如蝼蚁,随便一踩小命就没了,如今这样,不过是能耗一时是一时。
笑声愈来愈小,直到最后疼晕了过去,昭云初收回目光往石阶上走,眼尾余光扫向一旁的看守弟子,透着股幽暗的冷意,“从今日起,不准给他吃喝,也不准给他解瘾药,熬到他把嘴撬开为止。”
“是,属下遵命。”
随着通往地上的石门响动,光芒渐渐铺洒而来,昭云初眯起眼,脸上紧绷的表情缓缓松弛了些,唇角微扬,对身旁的小纪道:“走,去一趟药房。”
院落里蝉鸣不断,搅得本就心烦意乱的兰卿晚更睡不踏实了,拖着沉沉的身子吃力坐起。
小腹尚有不适,低眼瞥见身上深深浅浅的印子,手臂都被抓出了红痕,昨夜他挣脱不得,整个人被锁在臂弯里,彼此占有着,那般汹涌而蚀骨滋味让自己一次次意乱情迷……
“兰师兄,你起了吗?”
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罗郁在外头叩门的声音传来,兰卿晚才陡然清醒,匆忙从榻边抓来昭云初临出门前整理出干净的衣物披上,朝外询问,“有何事?”
“灵心长老派人来传话,让你尽快去一趟祠堂。”
灵心长老?
兰卿晚微有疑惑,不知一大早有何事要去祠堂,但还是穿戴好衣冠,缓缓起身去开门,“既是灵心长老吩咐,我现下就过去。”
祠堂安置在较为清静的位置,一路上未见着几个人,兰卿晚只遇到些巡视的弟子,但从他们行礼后匆匆避开的目光里,察觉到些微异样。
行至祠堂前,兰卿晚从大门外窥见里头除了灵心长老,还有兰空辞和顾瞻两位师兄,便停下脚步思索了罢,对罗郁道:“他们也许有要事商议,你且在外头寻个阴凉地方等等。”
自打被安排到兰卿晚身边侍奉,罗郁就安心办事,对兰卿晚几乎言听计从,少有议论的时候,这会儿却上前提醒,“兰师兄,我觉得今早这情形有些不对,你可谨慎点。”
兰卿晚听着,迟疑片刻,轻声应了后,就抬脚迈过祠堂门槛,直直朝里头走去。
“见过灵心长老,两位师兄。”
问候了在场的人,兰卿晚停在他们身后的位置,静等下文。
兰空辞看向兰卿晚时,神色略显紧张,又瞧灵心面向牌位闭目沉思,并不作声,试图缓和,朝人提醒道:“灵心长老,兰师弟来了……”
“卿晚,跪下!”
灵心一声低喝,截断了兰空辞的话,兰卿晚不明所以,但还是跪了下去。
“你可知错?”
没有任何阐述,突然来了句质问,让兰卿晚面露困惑,怔了片刻,才稍稍抬头,“晚辈不知错在何处,还请长老言明。”
“昨晚宗主宿在你屋里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你还不知错在何处?”
提及昨夜之事,兰卿晚顿时语塞,本还有些茫然的神情渐显无措,事实如此,他也无从为自己辩解,气氛压抑得紧,只能低下头去,任由灵心训话。
灵心回头,对着兰卿晚一声哀叹,“你父亲是兰氏收养的孩子,前任宗主视他为手足,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顾瞻在一旁观望,趁这空档也上前说情,“灵心长老,昨晚大家都喝醉了,难免会有失态之处,往后注意些就是。”
“宗主年轻不懂事,卿晚长他四岁,哪能跟着胡闹?”
灵心长老堵了顾瞻的话,见兰卿晚眼底微红,跪在那儿并不吭声,稍稍消了些气,才摇摇头往外去,严肃道:“你在祠堂跪上一个时辰再走,往后与宗主私下就别见了,省得再惹人笑话,丢了兰氏的颜面,等过段时日我再给宗主说门亲事……”
“长老!”
听了这话,原本沉默的兰卿晚疏忽抬了抬眼,下意识喊住经过自己面前的灵心,停顿片刻,才俯身朝人叩了下去,干涩的声音略带哽咽,“晚辈知错领罚,但……恕难从命。”
不曾想兰卿晚会是这个态度,灵心一愣,揪紧了眉宇,指着前方的牌位,俯下身去瞧着他,“前任宗主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你难道要害他绝后不可?”
“我……”
面前兰氏先辈的牌位,仿佛一团沉云压顶,兰卿晚咬了咬唇,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因愧疚而洇出泪意。
云初与他结发那晚的记忆从脑中晃过,兰卿晚堪堪垂眼,似下定了决心,低喃出声,“晚辈和云初早有约定,我不能负他。”
“你、你们!”
听着兰卿晚的话,灵心回想过往数月的情形,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表情也变得难以置信,“你们难道在山林里就已经……”
“我和兰师兄在临江镇时就盟誓了。”
灵心还未问完,一声音突兀传来,众人的目光聚去时,昭云初已迈入祠堂大门,大步赶上前来,走到兰卿晚身边,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用力将人扶起。
“云初……”
惊异于昭云初这时候会赶来,兰卿晚懵然慌措,不知要如何面对,昭云初却一脸坦然,紧揽着他的身子站稳。
“灵心长老,这世上没有人比兰师兄对我更好了,是我执意与他结发定终生,若是要罚,连我一块罚吧。”
昭云初表态得直接,语气坚定,一时竟叫灵心无言以对。
僵持了好一会儿,注意到他护在兰卿晚身上的手,灵心沉重地背过身,只传出一声默叹,便惆怅离去。
“二位师弟。”
兰空辞见灵心长老出了大门,缓缓踱步于前,踌躇着,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了会儿,本想劝他们慎重,最终也还是妥协地拍拍兰卿晚的肩膀,“灵心长老一心向着兰氏才会说那些话,等缓过神来就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安慰了罢,兰空辞不再停留,朝顾瞻使了个眼色,便一同离开此处,一时间,祠堂里只剩他们二人。
“兰师兄,没事了。”
揽紧身边面露愁色的兰卿晚,昭云初抚上他的脸颊,额头抵了过去,指腹轻拭去眼角的残泪,“都交给我。”
“云初……”
似贪恋那手心的温度,兰卿晚单手覆了上去,抬眼望着面前的昭云初,眸光微颤,因灵心长老的话而感到不安,“和我厮守,你便要绝后了,我怕你会后悔。”
“我不后悔。”
昭云初抿笑注视着他,想要人彻底安心,随即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到牌位前一同跪下,单手举起,三指朝天——
“列祖列宗在上,我昭云初,本名兰御宁,今日立誓,此生与兰卿晚长相厮守,绝不相负,若有违誓,不得善终。”
说得掷地有声,誓言回荡在祠堂里,一字一句叫兰卿晚听得清楚,他看着昭云初俯身叩拜又起,一时竟晃了神。
“兰师兄这下可安心了?”
昭云初凑近瞧他,见人眉心渐的舒展,于是伸手托了他站起来。
早已察觉到他腿脚站不太稳,只是方才有人在场不便说,这会儿才附耳安慰,“昨夜弄疼你了,我早上去药房寻到膏药,回去给你抹上。”
突来的亲昵耳语让兰卿晚红了脸,不等他躲开,昭云初一个转身,直接将自己背了起来。
“……云初!”
双腿骤然离地,兰卿晚一声低呼,因失重而下意识扒住昭云初的肩膀,“这是在祠堂,不可胡闹!”
“我刚刚才立了誓,这不得给祖宗们看看!”
昭云初才不管他的话,背着人就往外走,好在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至于经过院子时撞见几位守备的师弟,已经了然地背过身去不看了。
直到迈入屋中,昭云初才把人轻放于榻上坐好,掏出药瓶正打算给他上药,发现兰卿晚直直盯着自己,不禁笑起,“兰师兄又怎么了?”
“云初,长老若是往后真给你说亲……”
兰卿晚没心思与人调笑,倒是真为灵心的话感到烦恼,蓦地拢起昭云初的双手,包裹进掌心里,郑重道:“你不许答应。”
“我连见都不见!”
第74章 第74章 一室旖旎 晨间云雨双尽欢……
室内的屏风上映着初阳投下的点点光斑, 几缕熏香浮向上头雅致的兰花绣纹,遮掩了屏风后卧榻休憩的人影。
昭云初已然醒了好一会儿,正侧卧着静静凝视抱着自己熟睡的兰卿晚, 不自觉摸了他微蹙的眉心。
这几日夜夜都是如此,若说心如止水是不可能的, 只是碍于兰卿晚身体不适,并没有勉强他,忍着躁动老老实实做个枕边君子。
忽而兰卿晚的眼皮微动, 像是被昭云初的抚摸所打搅,蹭了蹭脑袋,转而抖着眼睫睁开。
“你什么时候醒的?”
睡眼惺忪, 他朝人挨近了些, 眼神迷离,询问的声音略有沙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兰师兄抱得这样紧, 我怎么睡得着?”
昭云初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语气撩人,吻上前时,默默伸手往纤瘦的后背摸去,划至尾椎处蓦地用力,激得兰卿晚浑身一颤,“云初……”
“我检查过,你身上已没事了。”
昭云初不给人推拒的机会, 搂上他的腰压紧,叫他察觉自己忍得有多辛苦,“我这几夜这么悉心照顾,坐怀不乱, 兰师兄不赏我一回?”
嘴上讨乖,手却不安分地伸进被窝,兰卿晚仅剩的困意顿时消散,慌乱中抓住他的手,“大早上的,别胡闹!”
昭云初凭他拿门规劝阻,突然一个翻身坐起,反扣着他的双手举过头顶,将人牢牢困住,“兰师兄掌管兰氏赏罚之权,大可以惩治我……”
温热的气息卷袭贴来,兰卿晚尚未缓过神,又蹬脚用力一撑,惹得他猝然绷紧,才得逞地调笑补充,“用驭夫术。”
“云初你——”
挣脱不得,于帷帐内几番折腾,兰卿晚只能十指死死掐进软枕里忍耐,昭云初盯着他动情的姿态,眸光越发暗下,勾唇低笑,“师弟受教了。”
“云初……”
吻得投入,面露酡红的兰卿晚一声声唤着人,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被撞得破碎,忽的外门被叩响,两人骤然一惊。
昭云初及时伸手捂住他的嘴,低低“嘘”了声,提醒他静下来,才掀开帷帐朝外探去。
“什么事?”
眉头蹙下,昭云初很不满此时被人打搅。
“大师兄命人来报,晌午前会外出归来,有事想找宗主商议。”
听着小纪在门外传报的消息,暗自松了口气,低下头看到兰卿晚攥紧自己衣服不敢轻举妄动,昭云初眉眼一挑,不住浮出笑意,缓缓俯身,对外头吩咐道:“让顾师兄设宴,晌午我为他接风洗尘。”
“是。”
丝丝吐息喷洒颊边,昭云初故意吮起那熟红的耳廓,惹得他欲躲,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兰卿晚使力挣动拉开捂在嘴上的手。
“云初,大师兄匆忙赶回,也许是有急事。”
他半张着唇,唇畔泛着薄薄水光,如此动人之色,昭云初忍不住地喉结滚动,瞬间贴了过去。
兰卿晚的手不住推阻,可昭云初却依旧我行我素,等他耗尽了腔中的空气,才意犹未尽地回应,“大师兄舟车劳顿,有什么事午宴上一并商议,倒是现在,只求阿晚替我解燃眉之急。”
眸底雾起,一张脸惑人无比,兰卿晚失神地松了手,昭云初陡然一动,惹得他偏头咬住一缕散发,十指再次攥紧了人开敞的衣襟,难耐地仰起头。
如此轻易地就被撩拨,兰卿晚恍惚了许久,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了,唯一能感知的只有昭云初,满满占据着自己的一切,放任自身在帷帐内意识飘然沉浮,而昭云初愈加狂乱而放肆,直到最后,终于溃散了他所有的理智。
日近晌午,兰卿晚疲软地靠在昭云初的怀里,被人轻揉着仍在微微抽搐的腹部。
“为什么、要那样欺负我?”
喘了好一会儿,兰卿晚双手有气无力地环上昭云初的腰,质问的声音因哽咽而含糊不清,听得人怜悯。
“没欺负,疼你呢。”
伸手拭去他眼角残泪,昭云初撩开额边的湿发吻了吻,“看着你那副样子,我停不下来。”
撩开帷帐一角,见日头愈盛,估摸着时辰将近,昭云初低声安抚,“兰师兄多躺会儿吧,午宴我去就行。”
兰卿晚听罢,迟疑着没有回应,昭云初知他不安心,又道:“有何事我回来同你说。”
……
午宴设在后园里,这一带四面环水,不易遭人窃听。
昭云初前来时,灵心长老和顾瞻已经到了,正和兰空辞说着话。
“宗主,兰师弟呢?”
见他是一人前来,兰空辞行了礼便问,昭云初引他们入座,只简单应付着,“兰师兄累了,我让他多休息会儿。”
说得含蓄,可昭云初满面春风的神情,却是掩不住的,灵心自觉不堪入耳,不由别过脸去,兰空辞杵在原地一时没接上话,还是顾瞻提醒才先坐下。
“大师兄回来得这么急,究竟有何要事?”
昭云初入座后直接问起,兰空辞也就不再耽搁,陈述着路上听来的传闻,“前两日我外出走访寻药石,听说了关于宗主在临江镇养伤时,曾打伤百姓夺取赈灾粮之事,江湖上传得绘声绘色,不知真假,因此特地赶回相告。”
夺取赈灾粮?
昭云初神色微敛,思绪追溯到那时打残的一窝地头蛇,还曾为此事与兰师兄发生过争执来着。
“确有此事,那帮人是镇上的地头蛇,平日祸害的人不少,又当街强抢他人的赈灾粮,于是我把他们打残了,将赈灾粮给了灾民。”
昭云初并不否认,灵心仔细听着,察觉出了其中蹊跷,“就事论事,宗主伤人情有可原,但为何单就在这几日突然传于江湖?且传闻有失偏颇,倒像是专门冲着宗主来的。”
“正是此理。”
兰空辞跟着回应,继续深究可疑之处,“我赶去临江镇走访,当地百姓的说法也与宗主所言相差无几,但流言就揪着宗主伤人行径不放,避重就轻,甚是古怪。”
“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我?”
对于传闻,昭云初并不十分意外,前世他身上也同样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能做这些事的一定是长期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人。
心中早就猜疑此人也许就是给周同寅泄密的内奸,但还没有证据,他还不能下定论。
“传播流言之人,也许是想趁宗主现在根基未稳,除之而后快,这样一来,兰氏的名声恐怕也……”
灵心捋起胡须思衬着,与兰空辞对视一眼,随即望向昭云初,“宗主收押周宗门亲眷时,可曾有遗漏?”
这一问,昭云初目光转向一旁随行的小纪,后者看懂昭云初眼色,领会地答复:“周宗门里的子弟门客全数关押牢中,其余亲眷包括家仆丫鬟在内扣在屋里,一个不少。”
“那还会有谁呢?”
灵心百思不得其解,兰空辞一旁摇了摇头,“放任流言肆意传播可不行,周宗门那儿还是由我亲自去查吧,周宗门在江湖多年根基,一定与他们有关。”
看他们如此忧心,昭云初也暗自划算,若是有兰空辞守在周宗门那儿,至少不会让奸细有机会和里头的人勾结上,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查内奸的时日也好。
这样想着,于是昭云初并不反对,顺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大师兄了,打算何时启程呢?”
“午后我就动身。”
“这么急?”
此前一直沉默的顾瞻突然开口,朝着兰空辞挽留,“大师兄刚回来,何不休息一晚,明日再去?”
“事关宗主和兰氏,我怎可贪懒?”
兰空辞并不听顾瞻劝,只拍拍顾瞻的手,而后举杯盏朝昭云初敬去。
已有了决定,顾瞻也不好再劝什么,等兰空辞敬完了酒,又不解地问向昭云初,“既然宗主怀疑是周宗门的人动了手脚,为何不除之而后快?还要费这么多心思。”
“周宗门的人不少,杀了子弟门客也罢,但亲眷老幼还有数十个,若全都除了,我和兰氏,都要为江湖中人所不容。”
昭云初当即驳回了顾瞻的提议,杀人的做法他前世就试过了,只会给人逮住更多机会向兰氏泼脏水,最后真就是白的也会被说成黑的。
“宗主所虑甚是。”
灵心端坐着,目光向远处眺去,不禁感慨,“周同寅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兰氏绝非歹毒之辈,那些亲眷手无缚鸡之力,杀了也只会为江湖人诟病指摘。”
顾瞻听他们如此想法,神情渐的暗淡,显出几分失落,兰空辞默默注视着,似理解地搭手过去拍了肩膀,“阿瞻,顾师叔在天之灵,更想看到的定是兰氏重振,而不是为了报仇而把兰氏置于口舌之中。”
“顾师兄。”
昭云初唤了人,他在一旁也关注良久,知晓顾涵为兰氏牺牲了性命,还在临死前护了兰师兄,若是不顾及顾瞻的想法,怕也难以给憎恨周宗门的子弟一个交待,于是给予承诺——
“等抓出散播留言的人后,关押在牢里的人,我一个不留,全部由你执行。”
第75章 第75章 合婚庚帖 合婚贴上共提名……
“那周氏的亲眷老小, 宗主打算如何处置?”
顾瞻得了昭云初的承诺,继续追问,见昭云初神色有所犹豫, 灵心率先提出建议,“周宗门已倒, 那些亲眷自然不宜继续留在景安城内,不如另寻他出安置,让他们远离江湖人士, 往后派人盯着,别出乱子就是。”
“长老的主意不错,此事就交由顾师兄处理吧。”
与周同寅承诺在先, 也未保兰氏名声, 昭云初的确想留他们一命,灵心之言正中下怀, 于是看向顾瞻, “你同大师兄一同去景安城, 等查完,若无参与散播流言,就立即送他们离开。”
未料到是这般结果,顾瞻先是一怔,在兰空辞的低唤下,才醒了神,勉强点头扯了个笑, 举杯相敬,“谨遵宗主吩咐。”
……
午后昭云初回来时,兰卿晚已经起了,沐浴后一袭素雅长袍安坐于案几前, 靠着软枕,正神情专注地整理着,檀香缭绕,木架上饰一株兰花,景如画卷,格外赏心悦目。
听到些微动静,兰卿晚抬眼一撩,见是昭云初,随即放下手里的信,轻声询问,“怎么去这么久,是有什么要紧事?”
听出语气里的担心,昭云初近前坐下,察觉到他腰似还泛酸,便轻揽过去揉一揉,“大师兄告知临江镇上我曾出手惩治地头蛇的事被人翻出来,成了江湖传言。”
提起旧事,兰卿晚神情微敛,世间事难以黑白分明,当初因此事险些与云初分道扬镳,又联想起前世兰氏因各种流言声名狼藉,不由得收紧了手心,“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揪起这件事?”
“灵心长老和大师兄也觉得蹊跷,猜测是周家的人在挑事,大师兄为此已经去景安城,追查幕后主使,若此事与周氏亲眷老小无关,顾师兄会送他们离开。”
昭云初握上他的手抚着,蹭在他的额边宽慰,“目前也只是些流言,没事的兰师兄,别担心。”
一番亲昵,兰卿晚稍缓了心神,昭云初无意间瞟到案几上的信封,“这是什么?”
“是外出办差的弟子来报,兰氏势力范围内,有一山头被匪徒占据多年,需要人手去剿匪。”
兰卿晚反手取来信纸递向身边的人,道出自己的想法,“云初,我想明早带二十人,动身前去相助。”
“你要亲自去?”
正看着信,意外于他的心思,昭云初有些不情愿地蹙了眉头,“安排其他弟子带人去不行么?要不我陪你去?”
“宗门刚刚重振,年长的弟子都各有任务,年幼的历练不足,剿匪不易,不可让他们涉险。你身为宗主更不能轻易离开,若有急事或变故,难道要大家找不到人?”
兰卿晚按下昭云初的心思,指了指摊在桌上的地形图,“此处地形险要,待我研究好攻破的法子,至多半个月就回来。”
清楚他的性子,昭云初也不能强留,无奈叹息着,瞥了眼地形图,“让小纪陪你去吧,他办事稳重,能帮帮你。”
“不用了,你内伤还没好全,不能没有人照料,罗郁机敏,有他陪同足以。”
兰卿晚拒绝了昭云初从身边调人,惦记着内伤之事,伸手过去摸在胸口的位置,不放心地道:“一定要按时服药,千万别再强行运功了。”
“好,都听你的。”
昭云初覆上他的手握起,似想起了什么,蓦地收回环在人腰上的手,转而从怀里探去,“在出发前,给你看样东西!”
“看什……”
昭云初不等他问完,已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印有双鱼图案的朱色红纸,内芯单印一个“囍”字,整整四折六面,叫兰卿晚神情一颤,脸颊渐的染了绯色。
看出他眼底流露出的讶然,明显知道这是什么,却迟迟没有后续,昭云初不住笑起,携来他的手接住这份红纸,“想着给兰师兄一个惊喜,这份合婚庚帖,可还喜欢?”
兰卿晚摊开细细瞧着里头的字,阅览之后,目光停在末尾出神时,昭云初提了笔来拉人握住,“我的名字已经在上面,就差兰师兄的。”
顺意地握了笔,兰卿晚在“昭云初”三字旁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停笔放置,又后知后觉皱了皱眉,随即问起,“为什么不写你原本的名字?”
“不都一样?难道我不叫兰御宁,你就不喜欢了?”
昭云初调侃着他,又拿起合婚庚帖一面面欣赏,兰卿晚面露犹豫,缓缓摇头浅笑,“我只是觉得,用兰御宁那个名字,更正式一些。”
“我倒觉得昭云初这个名字用着更习惯。”
昭云初答着,忽而注意到合婚庚帖的边角处有不妥,朝外喊了声,就把小纪给叫进来,“这帖子边角太薄,长久保管只怕会有所破损,你让人再镶个边。”
小纪接来合婚庚帖,稍有些惊讶,眼神在二人间扫了扫,惹得兰卿晚不自觉偏开脸去,但小纪也很快收敛了表情,正色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
灰暗而潮湿的砖石上淌着浓稠的血迹,隐约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昭云初冷眼看着在地上蠕动的人影,脸色愈发沉了,“他还不肯供出奸细?”
“是,这些日子我们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晕过去就施针扎醒,只保他留着口气,但还是一无所获。”
听小纪一旁禀告,昭云初眉目间不由浮出怒意,又道:“其他人呢?周同寅身边的护卫有没有吐出点什么?”
“他们当中倒是有怕死的,受不住刑就求饶,但好像的确没见过奸细。”
昭云初听着,用力磨了磨牙根,眼下拿周延峰束手无措,再这么耗下去,指不定那奸细又会暗中作什么妖,若是像前世那样……
走出地牢,昭云初蓦地握拳锤向铁栏,闭上眼,咬牙掩饰自己心底悄然升起的恐慌。
“不好了,宗主!”
一名守门弟子的呼喊声突然惊动四周,昭云初烦躁地皱起眉,回头见人跑得匆忙,喘得有些接不上气,只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顾师兄昨日押送周家亲眷离开景安城,夜里就在山林遭遇一群蒙面人刺杀,弟子们被惊醒打退了蒙面人,但周氏死了几个孩子和女眷。”
什么?
心一紧,昭云初思绪骤然崩起,立马上前几步,紧张相问,“顾师兄有没有受伤?”
“顾师兄为保护门中弟子,手臂被划了一道伤,但无大碍,现在正带着剩余的周氏亲眷改送另一处地方安顿,详细情况已在信中禀明。”
来报的弟子递上信纸,抹了把汗,又补上一句,“被杀死的女眷和小孩顾师兄已让人送回宗门,停放在偏院里,问宗主该安葬何处。”
听说死者被运回,昭云初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步朝外奔走,“我先去看看。”
偏院的一角守着十名弟子,昭云初听着他们将遇刺的情形阐明,与信中所述无异,他蹲于两名女眷面前仔细检查,见她们脖颈上都是勒痕,已然察觉出古怪。
“宗主,大伙儿都觉着这事是周氏遗留在外的旁支干的,咱们要不要彻查,把他们都搜捕出来?”
小纪在旁询问着,昭云初却摇了摇头,检查完其他死者脖子上的勒痕,迟疑着,推测道:“若是周氏的人,大可直接用刀剑杀死,但那群蒙面人却用绳子勒死,且极力避免与兰氏子弟交手。”
“宗主的意思是……”
小纪见昭云初面露凝重,像是看出了什么猫腻,正想追问,他已给死者盖了白布回去,起身往一旁的石凳上坐,揉起眉心想把思绪清一清,“他们像是在掩盖招式,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如果是周氏的人,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么?”
顿了顿,昭云初仍是无法下定论,随即抬头看向其中一名运送死者回来的弟子,“你带路,我要去看看事发的地方。”
“那这些人,要葬于何处?”
小纪一问,昭云初瞥向停放地上的尸体,思索片刻,略感疲惫地道:“葬入周氏的祖坟,记得找个师傅诵经超度,别给江湖人落下话柄。”
“是。”
赶了小半日路程,昭云初一行人才抵达遇刺的山林,环顾四周,岩石灌木之多,的确容易藏身。
“小纪,带人四处搜一搜,看看能不能翻出些线索。”
下令后,昭云初踏至他们昨夜休息的那块空地,不由疑惑,“顾师兄向来谨慎,怎么会选择在这一带冒险搭帐篷过夜?”
“顾师兄是看大家困倦,山路也不好走,才停留于此,谁知会遇上刺客。”
带路的弟子一句回应,昭云初还未多言,就见小纪和几个弟子在远处聚拢,神情各异,像是发现了什么。
“小纪,怎么了?”
昭云初一喊,小纪匆匆赶来,掏出掌心里的一枚私人印章递过去,“宗主,有弟子在灌木丛里找到这个。”
昭云初一探,伸手接来瞧着上面的刻字,蓦地瞳孔一缩,目光错愕地怔在了原地——
“昭宗门?!”
第76章 第76章 事故频出 流言蜚语剪不断……
“宗主自幼在昭宗门长大, 昭宗门里的弟子何苦要和您对着干?”
行走在下山的路上,小纪对此事尚存疑虑,追在昭云初身后, “莫不是有人要栽赃陷害,挑拨宗主和昭宗门的关系?”
何苦要对着干?
脑中晃过当年的遭遇, 昭云初听着这话只觉讽刺,一声冷笑,却没打算旧事重提。
“昭宗门两年前就被灭了, 只有十几名弟子散落江湖各处,没什么势力,如此挑拨又有什么意义?”
他就事论事地分析, 并不认同小纪的想法, 不自觉加快下山的脚步,“派人去查访昭宗门子弟的踪迹, 一旦找到, 都给我带回来, 我亲自审问。”
“是……”
小纪迟疑地承命,仍觉有不妥,再次问道:“宗主,昭宗主毕竟对您有养育之恩,对于他的门徒,在事情查清楚些,是否给予礼遇?”
知道小纪的顾虑, 昭云初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你看着应付吧。”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他走出路口就要上马, 随意往前方眺去,才意识到此处离临江镇不远。
“小纪,把事安排下去,随我去一趟临江镇郊外。”
“宗主为何突然要去那儿?”
昭云初目光落在那个方向,似在思索着什么,只道:“有件事要办。”
临近黄昏,郊外后山的墓林渐的暗下,余晖洒在座座墓碑上,映出上头的名字,只叫人觉着有些扎眼。
脚踏山泥,昭云初一步步走到洪掌柜的坟前,蹲下身去,伸手拂去碑上的尘土。
“路上不舒服要记得吃药,到了景安城就托封平安信回来,不要一人行动,若是实在找不到公子……”
“我会找回兰师兄的。”
“无论怎样,都要回来,你毕竟是兰宗主唯一的孩子……”
“知道了,等我们回来。”
曾经道别的话语悄然忆起,一路追溯至石山相见,洪掌柜替自己挡箭身亡的画面晃过,他顷刻间垂眼,陷入了沉思。
“宗主……”
小纪从未见过昭云初流露出那样的神情,挫败而无力,跟上前几步瞧了眼洪掌柜和伙计的墓碑,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了半晌,昭云初终于重新站起,低沉开口,“掌柜和伙计都是为兰氏而死,吩咐下去,择个良辰吉日迁进兰氏祖坟,我要他们世世代代受兰氏子弟的供奉。”
小纪领会了他的意思,恭敬地朝墓碑行上一礼,道:“请宗主放心,属下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真的是你?!”
山坡上远远传来一声惊呼,瞬间聚拢了所有人的目光,昭云初偏头一探,竟是吴教头。
“你是何人?不得对宗主无礼!”
两名随从交叉双臂将人挡在山坡上,小纪也正想过去阻拦,昭云初见状伸手拦下,紧接大声吩咐:“吴教头是故人,不必拦着。”
得了命令,两名随从听话地缩回手臂,吴教头瞧这情形,缓了缓神,才呵笑着上前,食指朝人点了点,拿他打趣,“你如今派头不小啊!”
“许久不见,吴教头别来无恙。”
昭云初抱拳一礼,见吴教头手里拎了个篮子,觉着有些奇怪,“这天色已晚,你这时候提个篮子来做什么?”
“近来南清那小子遭了事情,受到惊吓,大夫说采这草药回去熬来喝能安神,我就去山上采了些。”
吴教头掀了篮子上的布,让他瞧了瞧,见的确是安神所用,昭云初不禁困惑,“宁南清遇到什么麻烦?”
“十日前南清去同窗家里玩得晚了些回家,半道遇上几名蒙面歹徒,所幸我带人前去接他遇上了才没把他掳走。”
将布一点点遮好,吴教头叹了气,神情里渐显担忧,“起初我以为是哪里来的人贩子,但七日前又有蒙面人趁夜翻墙进镖局抓南清,好在有兄弟起夜瞧见及时喊人,若是人贩子又怎会如此冒险?但他一个小孩,又能得罪谁?”
“竟有这等事?”
昭云初听着也觉蹊跷,瞄了眼他手里的篮子,摇了摇头,“总吃药可不是长久之计,不然,让我先带他到宗门去,如何?”
“这……会不会太叨扰了?”
没想到昭云初会有这样的提议,意外之余,吴教头犹豫着道:“我听顾公子说,宗门重振,有许多事要忙。”
顾公子?
昭云初稍有颔首,眼角微眯,不确定地追问,“你说的可是顾瞻?你们见过?”
“是叫顾瞻,他前些日子带了好些礼物来拜访,说是答谢之前对你们两位师弟的照顾,怎么,你不知晓?”
昭云初听人答得肯定,回头朝人凝上一眼,小纪领会其意,低眼思索了罢,转而回复,“半个月前,顾师兄外出亲自采购弟子们的生活所需,有些东西的确需要到临江镇码头去取。”
“是么?”
听着解释,昭云初思索着半月以前,自己的心思主要放在审问内奸的事上,倒是忽略了旁的。
“此事是我的疏忽,本该由我亲自登门致谢,好在顾师兄考虑得周全。”
顿了顿,昭云初搭上吴教头的肩膀,定了方才所论之事,“宁老板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临终将小儿子托付于我照顾,既然宁南清在镇上待得不安稳,我还是派人接他去宗门休养一段时日,等精神好些了再说吧。”
……
后园中一片宁静,昭云初于凉亭里入定调息,无人敢上前打搅,只听得见热水煮沸的声响。
待他深吐着气,缓缓收功后,小纪才捧着信鸽上前,“宗主,兰公子的来信。”
瞥眼瞧着那只白鸽,昭云初自知是兰卿晚的回信,便一把抓了来取下绑在爪子上的细木筒子,絮叨着抱怨,“说好只去半月,这都一个多月了,总是拿信来哄人。”
“匪徒势力盘踞多处山头,要连根拔起也不是易事,兰公子心里定也是惦念宗主的。”
小纪晓得他并非真的生气,提着兰卿晚顺顺心也就罢了,沏着茶从旁宽慰道:“兰公子上次来信不是说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次定是要回来吧?”
“哼!还要六七日……”
昭云初将信纸卷做一团丢到案几上,携来一杯热茶品着,不禁翻了个白眼,“兰师兄若是再不回来,我亲自赶过去,看看是什么土匪那么难杀!”
“若是一鼓作气全杀光倒也简单些,放把火把山寨子围着烧了,或是在他们常年喝水的河里投毒,就能了了这桩事,但兰公子先礼后兵,也是顾及兰氏和宗主的名声。”
小纪替他将桌上的东西收好,余光瞥见沿着石子路朝这儿来的宁南清,不免感慨地叹息一声,“宁家的小公子在这儿住上好几日了,我按宗主吩咐暗中查访,却也没打听出他得罪过什么人,不知要抓他的歹徒究竟什么来头,恐怕他得在宗门里长住,才能保他平安了。”
“大哥哥!”
话音刚落,宁南清已抱着盒糕点奔进凉亭,乐呵地把盒子打开放了案几上,“这是我逛街买的藕花糕,又糯又甜,大哥哥配着茶尝尝!”
“你倒有心,逛个街还给我带点心回来。”
昭云初承情地捏了块来尝,仔细瞧着面前的小少年,“瞧你气色好多了,现在可还睡得安稳?”
“嗯,大哥哥送的熏香能安神,这儿又到处都有人守卫,我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
宁南清捧着小纪斟好的一杯茶来喝,顿了顿,又低下头叹了口气,小纪笑着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有烦心的就说给宗主听。”
“这儿什么都好,就是我有些想念临江镇上的人。”
“宁南清……”
昭云初忽然喊了一声,踌躇片刻,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蒙面歹徒还没抓到,你不能回去,既然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你可愿留在宗门里做我的徒弟?”
“大哥哥、要、要收我做徒弟?!”
没料想他会有这打算,宁南清重复着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怎么?当我们宗主的徒弟,还委屈你了?”
小纪一旁调侃着,惹得宁南清有些着急,忙放下茶杯解释,“大哥哥愿意是看得起我,可我、我一点底子都没有……昨日我想摘颗果子来吃,树太高了够不着,有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弟子路过,脚一蹬就窜上去帮我摘下来了。”
“轻功是靠长久练的,你今年十三岁,也不算太晚。”
昭云初起身来扳了扳宁南清的肩膀,掂量了会儿,才道:“身子骨弱,更要练武,你倒也不必与门中弟子比,只当强身健体,若是再遇上歹徒,也能过上两招。”
听得他一番劝说,宁南清也渐渐动了心,闪了闪眼睛,再次问去,“大哥哥,当真要收我?”
“这还能有假?”小纪被宁南清这话给逗笑了,拍了脑门提醒,“傻小子还不快磕头认师父!”
“不急。”昭云初伸手一挡,对小纪道:“午饭前召集门中弟子到祠堂外院,让宁南清正式行拜师礼,别委屈了他。”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宗主,有急报!”
小纪刚接了昭云初的话,一贴身随从就风风火火赶来通传,“有两名昭宗门弟子死于城郊乡野,一众人等怀疑是宗主之令,正堵在门口要讨个说法!”
第77章 第77章 临死招供 吐口真凶难辨清……
“杀了人脖子一缩就没事了?天理何在啊!”
“让昭云初出来!”
一群人堵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情绪激动地嚷嚷着, 出来加强守备的兰氏子弟看到停放地上的尸体,个个眉头紧皱,与昭宗门的人对峙的气氛紧张无比, 仿佛随时都可能拔剑相向,爆发更大的冲突。
“我们兰氏的宗主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还直呼宗主曾经的名讳, 未免太无礼了!”
“他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杀了我们昭宗门的弟子,脸都不要了,我们还管什么礼!”
“你们说宗主杀了昭宗门的人, 可有证据?”
刀剑出鞘声不断,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小纪突然高声一喝, 惊动了门前的两拨人,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内力冲来, 就将门前兰氏子弟手中的剑猛然打回鞘中。
昭云初纵身跃至门前, 嘈杂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 兰氏子弟纷纷恭敬行礼。
内功甚是强劲,被外溢的尾风波及,昭宗门的人被迫退开了些。
“哼!我当你是缩头乌龟,不敢出……”
为首的是昭宗门里年长些的弟子昭陆德,瞧见来人是昭云初,对上目光刹那噎了口,神情紧张地瞥向身后的师弟们, 只能强装镇定,冷哼一声,回头继续嘲讽。
“我当是什么金贵人物的排场,原来是曾经在昭宗门里扫地的小子, 就算改头换面,还是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昭陆德,让你的人把剑收回去。”
昭云初无意理会来人的挑衅,若是像前世那般为了逞一时之快,把昭陆德这帮人当场打死,只会让兰氏招惹更多是非。
“你说收就收?”
昭陆德并不听劝,上前几步拿剑晃了晃,不惧面前一排兰氏子弟,大喝道:“要证据是吧?师弟们,把人押上来!”
大手一挥,阶下的人群里很快让出条道,将被捆了手脚的人拖至阶上一扔,稳不住地滚到昭云初跟前,因受了鞭打,那人浑身是伤,拖了一地的血痕。
“出事前几日就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昨日总算逮住了一个,仔细瞧瞧你的走狗,他都承认了是奉你的命令!”
昭陆德嚷嚷着,昭云初定睛一看,那人果真是在小纪手底下干活的,下意识向身旁瞥去,小纪也是满脸震惊。
“你污蔑!我没杀人……”
地上的人挣扎着跪起,拼着一口气争辩,又急急朝昭云初跪去,“宗主,我得到的命令是追查昭宗门子弟的下落,因有交待不得伤人,我们找到人正想赶回来禀报,昭宗门就有两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和我一起的几位师兄为护我丧了命,只剩了我。”
昭云初听着人说完经过,神色未动,只沉声吩咐,“小纪,让人先带他下去治伤。”
小纪看着人伤痕累累,本就看得按耐不住想上前,得了准允,立马过去帮人松绑,昭陆德只管在那儿对着众人煽风点火,“大家瞧见没有?昭云初包庇兰氏的人作恶,看来这兰氏也不见得有江湖上的名声那般……啊——”
话未说完,只听“轰”的一声,昭陆德突然就被凌厉的掌风打下阶上,猛吐了血,连带着周围的弟子也震荡倒地。
昭云初的神情陡然变冷,犀利的目光朝下扫去,锁定一刻,昭陆德就像被盯着的活猎,一动不敢动,生怕他真一怒之下要了人命去。
“昭宗门的人命是命,兰氏的人命就不是?不想死就给我滚,等我查明真相再同你一并算账!”
昭云初的目光着实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蓦地又抬脚往前一步,昭陆德吓得不住往后挪了挪,被身边的师弟们扶起,才虚虚地喘上口气,颤巍巍地指向昭云初,“你、你等着!”
说罢,就捂紧胸口,带着一伙人匆匆离去。
“宗主,为何不扣下他们追查周氏亲眷的死因?”
小纪一旁问着,昭云初紧蹙起眉摇了摇头,“眼下昭宗门也死了人,没有证据,贸然扣留他们,只怕江湖上又要传出什么流言来。”
……
周家祠堂里,宁南清叩头行完拜师礼,昭云初接来奉上的清茶,小饮了一口,便对着后头的众人大声道:“从今日起,宁南清就是我的弟子,诸位的师侄,往后还请对他关照些。”
说罢,小纪先在一旁俯身行礼,“谨遵宗主之命,恭贺宗主喜得爱徒!”
随之而来的,是祠堂外的一众子弟跟着行礼重复道贺,声声响彻屋宇,让宁南清听得有些怯场,昭云初拍了拍后背,领人一同迈出祠堂,侧身交待,“从今日午后起,你就跟着年纪小的师叔们一起习武,先把底子练扎实,等我腾出空来,就亲自教你兰氏剑法。”
宁南清被他拍了脑袋,不住笑起,学着他们的姿势俯身下去行礼,“谨遵师命,弟子一定用心练武!”
这边正说着话,突然有一弟子匆忙穿过走廊赶至身前,“禀报宗主,周家有个护卫不知中了什么毒吐了黑血,快撑不住了,他说知道些宗主想弄清楚的事,只求保命,还请您尽快过去!”
听闻此事,在场听到的人原本放松的神色骤然收敛了,昭云初凝着目光朝人望去,还未多问其它,一直沉默在旁的顾瞻上前提醒,“既是快撑不住了,我让药房的老药师随宗主赶去救治,这儿我会料理清楚。”
……
“你们是怎么把守的,怎么会让毒药混进地牢的?”
“有人敢投毒,就一定是有隐秘的法子,定不会让人察觉。”
赶往地牢的路上,小纪训了报信的底子一句,昭云初喊住了人只管继续赶路,小纪跟着有些按耐不住地激动起来,“投毒之事属下会去查,不过前前后后审了快两个月,终于有人愿意吐口,这样一来,宗主的燃眉之急便可解了!”
说着话,通往地牢的石门一开,昭云初侧过身,让小纪带药师走前先赶下阶去。
关押审讯的地方分为两处,周同寅的那些贴身护卫在地牢通道右侧的石屋,而周延峰单独关押在左侧石屋。
等随后下到地牢通道时,昭云初停下步子,下意识往周延峰所在的方向瞥了眼,“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不说半个字,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么戒了药瘾,要么就熬不住了。”
听着弟子回复,昭云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骨头还挺硬。”
不过片刻,眸光里复杂的情绪眨眼隐去,昭云初转而往右侧去,进到房门,见到药师正专心施针入穴欲要将人扎醒,他大步迈前朝小纪询问:“这人现在能说话了吗?”
“老药师塞了颗凝血丹,防止毒素扩散过快,暂时还能顶住一口气。”
小纪捡过沾了毒血发黑的试毒银针给昭云初看,附耳解释,“但慢毒早已深入骨血,怕是难救,他意识不清,宗主先坐着等会儿吧。”
说着,挥手命人搬来木椅,昭云初仔细瞧了那人半天,时不时抽动眼皮,却不见睁眼,也只好先走到边上坐着,叮嘱道:“听闻药师在府上待了近十年,从前顾师叔颇为信赖,还请你拿出看家本领来,此人断不能死。”
老药师像是极为紧张,闷不吭声,手上动作微抖,猛地抽针,只听一声岔了气的急喘,那人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昭云初当即从椅子上起身赶上前,“醒了?!”
“水、水……”
确认这护卫有了意识,昭云初一瞬掀高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急急抬手拍过身边的小纪催促,“快,给他喂水!”
小纪见此情形,匆忙赶去找水给人喂进去,昭云初仔细瞧这护卫睁开的眼睛,确认是醒了,等不及地单手扣住护卫脖子,迫使人抬起头来,沉声喝道:“我们有办法替你解毒救命,只要你把内奸是谁说出来!”
“内奸我没看见过脸,他就来找过周宗主两次……每次都是头戴黑纱斗笠遮脸,身着宽松灰袍,难以辨清面目身形,又极少说话,都是进书房后闭了门才和宗主密谈,我守在外头,是半句也听不到……”
这护卫说的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昭云初勉强耐心听完,不自觉冷下目光,对这番回答极不满意,他冷哼一声,“想清楚了,这话不足以救你的命。”
“我真不知道是谁……”
护卫摇着头,声音越说越虚,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睛看向昭云初,“对了!有次周宗主和他谈完话走出来,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听声音不老,许是近三十岁左右的人,看身形,我觉着像是、是……”
“像是谁?快把名字说出来!”
护卫的声音愈来愈小,眼看又要昏过去,昭云初一把摇上肩膀,想要听到答案,一旁小纪见状也着急地又去倒了碗水来。
等那人吐出最后的气音,昭云初刹那瞳孔一缩,怀疑自己听错了,想要人再说一次,可护卫突然浑身抽搐,双手挣动着铁索“铛铛”作响,接着发出嘶哑而尖锐的惨叫声。
昭云初猝不及防被惊得往后退了个踉跄,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七窍流血,因难以忍受痛苦而咬舌自尽!
第78章 第78章 疑云诡谲 何子音辞行暗示
小纪赶上前去定住穴位想要阻止, 可等探过鼻息,终究晚了一步,“宗主, 他断气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
昭云初见着护卫七窍流血的惨死之状,一时竟懵得没有头绪, 眼珠动了动,目光凝向惊魂未定的老药师,“能查出来吗?”
“此乃特制的慢毒, 平日少剂量地用便难以察觉,光凭毒血难以分辨,要想查清是中哪种毒, 就得知道毒是怎么进地牢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饮食。”
老药师拿起布巾缓缓擦拭手上沾染的黑血,虚虚回应他, “除非严审碰过饮食的人, 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这不妥!”
小纪立马反驳了老药师的话, 对昭云初进言,“从买菜做饭到送到牢房给看守的弟子,经手之人不少,若都抓来细查,只怕兰氏人心惶惶,难以齐心。”
昭云初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头疼地闭了眼, 揉起眉心,思索良久,忽而想到什么,“其他护卫呢?他们定也中了慢毒, 现在发作了吗?”
“他们好些受不住刑,先前没挨住就死了,还有些醒的关在隔间里,但都说没有见过内奸相貌,恐怕和这个护卫知道的差不多。”
小纪一五一十细细禀报,昭云初听罢,心里已有了主意,“马上去找几个画师来,让护卫把所见的内奸身形说给画师,画出正面背面,又或是侧面都行!”
“那是不是留老药师在这儿?若之后有撑不住的,也好派上用场。”
小纪考虑到方才突发的情形,想得周全,昭云初默认地点头,正要迈出门去,老药师忽的喊住人,奉出一支药瓶,“宗主,老朽多年来只知行医配药,方才的情形看得惶恐,要他们多撑片刻,只需服下凝血丸即可,还请宗主准许老朽先离开此处。”
昭云初接来药瓶端详了番,又瞧了眼面露冷汗的老药师,随手将东西抛给小纪,“让药师受惊了,既如此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事再让人去传你。”
小纪办事稳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三位画师就来到了地牢中,面对一排受过严刑的护卫,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昭云初靠在椅子上,目光来回打量着几人,谨慎地问向小纪,“可靠吗?”
“平时有找人的差事都是让他们作画的,和我一样跟了灵心长老多年,请宗主放心。”
小纪交待了罢,昭云初随即挥手,示意他们开始,几人也就不再耽搁,抓紧摊开作画工具,开始根据那些护卫的供词开始描绘。
暑热难消,唯有满是绿荫之处清凉,此刻后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流水淌过几块滑石,微晃的水面映出了隐在假山后的两道身影。
老药师对面前的人详尽地牢中发生之事后,恭敬地俯下身去,“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做了,宗主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请放过让老朽的家人,让我们尽快离开月泽城吧。”
老药师低头恳求着,立于假山后的人不由得笑了笑,并未打算继续强行留人的意思,“我们既有言在先,自然已护送了你家人离城,后门处备好了马车和盘缠,车夫已经在那儿等着。”
顿了顿,那人闲庭信步地往小道离去,只留了轻飘飘一句——
“你过去吧,很快就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
地牢里不断传出痛苦的嘶吼声,如野兽扑食般骇人,刑具散乱,满地狼藉,一群护卫先后躺倒在血泊中似泥鳅一样挣扎扭动,口吐白沫,死状各异,叫人看得恶心到想作呕。
昭云初站在高处望下去,眉头拧作一团,百思不得其解,护在身前的小纪忍着恶心攥着药瓶锤了锤胸口,眼珠一转,忽的叫他意识到什么。
“这里头还有药吗?”
这一问,让小纪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药瓶,才摇出些响动,“还剩两三颗。”
“拿给灵心长老看看,得出结果立马来回我。”
昭云初附耳嘱咐了罢,等小纪奔出去,才收回凝视的目光,转而看向散乱桌面的画作……
都知道昭云初时常在后园凉亭里休憩,这一带周围少有人行,只怕打搅。
对着一幅幅被挂起的画作,虽有一些沾了血污,还是能看个大概。
昭云初负手踱步于前,细观图上相差无几的身形描绘,不由想起那护卫临死前念出的名字,虽有几分相似,但到底不确定是否自己听岔了。
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光凭着濒死者胡乱攀扯就下定论,保不齐还会让真正的内奸钻了空子,继续在暗地里使坏。
“扑通——”
一声投石响动,湖面微微荡开水纹,昭云初回头一瞥,只见了位坐于车撵上的人停在小道上。
“许久未见,在下本不想打搅,瞧宗主愁眉紧锁,不知能否分忧?”
“……何子音?!”
故人相见,叫昭云初惊异之余,回想当初石山经历,不由疑惑,赶着步子上前,“你怎么会在这儿?”
“唉!当初周同寅的手下在镇上抓人,我恰巧被小厮推去码头盯货,不在酒馆里,未受牵连,狼狈躲了几日,等他们人都撤走才回去,之后亏吴教头他们照顾,熬到兰氏重振,方被顾少主派人接进宗门。”
说话间,何子音已被人推着车撵进了凉亭,昭云初挥手让人退下,又顺着这话问,“那为何这段时日都不曾见到你?”
“在下是无用之人,同以往一样少有外出,多半在屋舍里静养。”
何子音锤了锤早已无了知觉的腿,摇头叹息着,抬手接来昭云初沏来的一杯清茶,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今日出来,主要是听闻有几桩杀人案子给宗门带来风波,所以特来探望宗主。”
“哦?”
昭云初眉尾微抖,看向何子音的目光蓦地凝滞,正色一问,“有何高见?洗耳恭听。”
“宗主一回来就开始查内奸之事,在下若猜得无错,宗主大概早怀疑有奸细作祟了。”
何子音说得直接,顿了顿,看昭云初并不否认,于是接着道:“那宗主不妨仔细想想,从哪些事变得不对劲开始,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或是知晓内情?尤其是近来的事虽如乱麻,但抽丝剥茧,最不希望宗主稳坐宗门的,都有什么人。”
“何子音。”
昭云初忽然低唤了一声,眼中笑意稍沉,有些许警告的意味,“你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一旦传出去,你在宗门里可就不一定待得安稳了。”
“此乃在下肺腑之言,只为报宗主当初救命之恩,何况……”
话未说完,昭云初耐心等待下文,何子音饮过清茶,缓缓道:“何况在下,正打算求宗主派人护送我离开宗门,返回临江镇。”
“这儿不愁吃穿,你一个人在那儿怎么生存?”
面对昭云初的疑问,何子音神色显露几分无奈,“在下已经在镇上待惯了,在这儿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反倒不自在。高凌芳虽不在,但按他的配方酿酒,酒馆子还有些熟客买账,雇几个人也是能经营的。”
听着解释,昭云初低头斟茶,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静默了良久都不曾抬头,“去吧,得空了,我再去找你讨杯酒吃。”
说的是玩笑话,却听得出语气里的压抑,何子音得到首肯,拱手恭敬一礼,“谢宗主成全。”
目送人坐在车撵上远去,见小纪匆匆赶来,昭云初闭了闭眼,断了往日在镇上的回忆,问询起要事,“灵心长老怎么说?”
“瓶中药物非凝血丹,而是活血丸。此效、能致使护卫更快毒发。”
听到小纪的回禀时,昭云初心里已有了些数,神色还算镇定地托起茶杯,“去把药师带来吧,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宗主……”
抬头睨着小纪一脸慌措的神态,昭云初疲累地催促,“又怎么了?”
“我方才已带人去找,可他不在药房,已在后门处……被勒死了。”
手上一松,茶杯险些摔落,抖了些许热茶出来,昭云初也没心思顾及洒到衣上,一把掷了杯子到桌案,扭头注视着画作上的身形背影,眼底渐渐显出了怒意。
这一晚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何子音的话在脑中作响,昭云初思索着过往的桩桩件件,在纸上不断罗列出新的名字,最终,圈出集中出现的那一个,停笔之时,杀意浮动。
“小纪,准备一下,我要动身去景安城……”
昭云初刚起身,还未吩咐完,就听到外头的人奔至门前,“宗主,大师兄连夜命人快马加鞭赶来报信。”
小纪赶忙接来密信递上,等昭云初拆了信封阅览,脸色越发难看。
“宗主,怎么了?”
昭云初随手一丢信纸扔去,单手捂上额头,熬红的眼沉沉闭上。
大师兄看守的周宗门子弟,已全数中毒身亡。
躲在暗处的内奸,几乎是每一次都快自己一步,打得他措手不及……
既如此,也不妨自己先下手为强了。
“小纪,秘密传令让大师兄即刻回来,我有事找他,此事不可惊动任何人!”
第79章 第79章 误害同门 大师兄命丧水牢……
透过窗缝往外眺望, 院中光景已被朦胧雨雾遮蔽,连跪在青砖石板上的一群弟子,他们的面容也变得越发模糊, 连夜的阴雨仿佛已将周遭的一切都洗褪成了暗色。
“宗主,这些弟子都是从小跟着大公子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书房里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昭云初像是没听到小纪的话, 闭眼聆听廊下的雨声,直到点香燃尽,他抬眼瞥向窗外, 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案上的画作, 隐隐有了焦躁的意味,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
终于, 院中响起踩雨的脚步声, 有人听闻了消息赶来, 昭云初抬眼对上来人的目光。
“宗主,你怎么能把大师兄关入水牢?”
顾瞻少有如此仓惶的时候,进门连礼数都忘了,直到被小纪拦在桌案前,才缓了缓神,“我一时着急失了分寸,请宗主见谅。”
“顾师兄, 那些护卫临死前曾吐口,大师兄是内奸,我身为宗主,不得不严查。”
昭云初并不在意顾瞻有没有在自己面前失态, 仿佛顾瞻和这些弟子们的反应本就在预料之中。
“仅凭他们一面之词……”
“就算此事暂无定论,周宗门子弟是大师兄自荐去监守审查的,突然全部中毒身亡,也是他监管不力所致,他难辞其咎。”
不等顾瞻说完,昭云初直接打断,不再给人说情的机会,朝小纪使了个眼色,后者领会地侧过身去,“若大公子真有冤屈,宗主查明定会还他清白,顾公子还是先请回吧。”
“宗主……”
顾瞻杵在原地不肯离去,还欲再劝上一劝,被小纪伸手抵过,才不得不作罢,被半推半拉地请了出去。
待把人送出院门,小纪返回书房,才凑近回话,“顾公子好像还不愿就此罢休,属下方才盯了一会儿,他已经往灵心长老的住处去了。”
顾瞻会去找灵心长老当救兵,已是预料中的事,昭云初低垂着眉眼,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低声轻语道:“由他去吧,此事不闹大,也查不出个究竟。”
“对了!宗主,您之前吩咐我去找您师父月前辈的下落,已经有些眉目了。”
小纪一言,引得昭云初抬头,紧着神色追问,“师父她人在哪儿?”
“她近来在景安城走动,但行踪飘忽不定,咱们的人问遍了城里的客栈,也没查访到她的落脚处。”
交待得清楚,小纪也疑惑不已,“按理说,她应该知道您当上宗主了,您又四处留痕迹找她,可怎么就是不露面呢?”
这一点昭云初也想不通,思索无果,便摇了摇头,闭眼捏起眉心,“你让人接着找吧,若是见了,千万不可怠慢,就说我请她到宗门里长住。”
“属下一早就交待下去了,宗主放心。”
待他应了声后,小纪缓步退下,书房里再次沉寂下去,唯有昭云初一人,疲惫地倚靠软座上。
随着院里跪的人越来越多,宗门里的气氛也变得愈加微妙,最后甚至连顾瞻也跟着来跪了。
但好歹是停雨了,否则这些弟子身子骨再好,也恐有受不住的。
到了夜里,小纪眼看他们还不打算走,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时不时往窗外瞄上几眼,晃得烛光也忽明忽暗。
昭云初因收到了兰卿晚的来信,问的也是大师兄被关一事,他正提笔想着要如何回信,刚挪了个光线好的位置,小纪就心不在焉地退过来,直把茶杯磕碰倒了,水即刻浸到纸上。
“你若是在屋里待不住,就跟他们一道去。”
昭云初有些不耐地揉了纸扔开,小纪忙回过神来要处理,“属下该死……”
可不等他伸手收拾,院外传来一声急报,看守水牢的弟子慌慌张张地奔走赶来。
不等进屋,就腿软得跌到了门外石阶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里还含着哭腔,“宗、宗主……大师兄他、他……自伤五脏,已经没气了!”
兰空辞,死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院落里安静无比。
笔陡然滑落桌案,昭云初顾不得其他,拨开小纪赶至门前,借着廊中的烛火,看清了院中众人脸上复杂的情绪,而顾瞻跪坐在一边,目光空洞得有些可怖。
昭云初低头看向跌在石阶上的弟子,垂在两侧的手已攥得死紧,忽的紧皱眉头,不可置信地揪了人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师兄他……”
这弟子本就被此事吓得不清,被他这么一吼,更是差点咬了舌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师兄自尽了。”
“……你现在满意了?”
身侧突然有人开口,昭云初随即扭头望去,顾瞻仍旧跪在原地,却能明显感觉到嘴角在发抖,望着昭云初的目光里颤着明显的水痕,顺着颊旁直直滑落下来。
“好一个昭云初……真是好极了!”
顾瞻撑着膝盖站起身,因跪得过久而不稳地颠了颠脚,受到莫大的刺激,难得喊了他全名,颤巍巍地朝人指过去,“这就是我爹和兰氏子弟拼了命也要效忠的兰宗主。”
“顾公子,不可这般对宗主说话。”
眼看顾瞻就要怼上前,小纪匆忙拦在中间将人挡下,连带着那些守卫都迅速集中过来,随时打算镇压有可能出现的混乱。
“这二十年来大师兄为兰氏殚精竭虑,听闻你还活着,大师兄说就是折了他的寿也要保你平安,无论周家的人怎么要挟拷问,愣是咬牙一个字都没说。”
顾瞻无视身边围上的守卫,硬是抵着小纪的阻拦一步一步走向昭云初,情绪已然失控,执着要他给个说法,“你说,大师兄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顾师兄,你和大师兄从小感情就好,我能理解你替他鸣不平,但是……”
昭云初见顾瞻如此激动,索性将挡在身前的小纪一把拉开,经了这一会儿,思绪稍有平复,当务之急就是要有足够的理由稳住众人——
“若大师兄是内奸,畏罪自尽不值一提,若不是,也要怪真正的内奸害了他!”
这一番言语,堵得顾瞻愣在当场,再说不出话来,院里的声音也静了些许,可昭云初并未作罢,反扣起顾瞻的手腕,“我们师兄弟自相残杀,只会让奸细坐收渔翁之利,诸位师兄若真为大师兄好,就该与我齐心协力把内奸之事查明白。”
到底事发突然,弟子们举棋不定,顾瞻也全然无了心思再与他争辩,用力挥开昭云初的手,缓缓退着步子,在家仆的搀扶下,低低喃道:“大师兄已死,说什么都晚了,还请宗主准许我将大师兄的遗体带出来安置,他应该、也不想一直待在水牢里。”
越往下说,顾瞻声音越梗塞微弱,昭云初不再开口,只是扬了手,等守卫们默默让开一条道,他便转身回了书房。
周围又渐渐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斥责和喧闹,都只是一场幻觉,可也仅仅是最后是安宁。
昭云初单手扶在窗前的花架旁,眸子里映着那一株兰花,深深吐了气,松弛下来的背影,仿佛卸下一层厚重的疲惫。
“宗主,要不要让兰公子赶回来?”
小纪瞧他脸色有些差,于是斟了杯茶上前,昭云初只抬手虚虚挡下,闭眼倚在窗旁,“你先退下吧,我静一静。”
话音刚落,窗外蹿过一阵冷风,刮灭了房中的灯盏,忽的闪过一道剑光,昭云初瞬间警觉,推开小纪一掌打向身后。
茶杯在混乱中摔地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小纪后知后觉撑着桌案站稳。
眼下一片昏暗,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房中打斗一处的两道影子,出招极快,一时难分上下。
“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兰宗门!”
来人招招致命,身手灵敏,昭云初应付得有些吃力,一个腾空闪避,运起内功旋飞踢过,那人双臂交叉相抵,被逼退角落锁住了喉咙,又一剑刺去,昭云初掌中及时续满内力阻遏。
“别动,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昭云初进一步掐紧来者的喉咙,经过方才交手,虽对方蒙着面纱,他也大致猜出这是个女人。
“宗主小心,这时候来刺杀,没准她就是那个奸细!”
小纪赶到边上,虽这女刺客已暂时被压制,但剑指昭云初,还是叫人担忧不小。
“说!你是什么来头?”
眼前的人命都被攥在自己手里,可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昭云初杀心已起,连带着掌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
“昭云初,我真后悔救了你。”
黑暗中突然一声哑涩的女音传来,听得他忽的手上微抖,生怕自己辨错了人。
“为什么要杀周家的孩子?他们也能威胁到你?”
突来一声质问,昭云初眸光颤起,手上缓缓松了些力气,却还是保持压制的姿态不敢松懈,只怕一不留神,自己就枉死在她剑下。
沉默了许久,昭云初满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开口确认道——
“你是……师父?”
第80章 第80章 师弟跪下 兰师兄命我跪下
“我没你这个徒弟!”
趁他分心, 来人扬剑上挑,一剑划伤昭云初的胳膊,逼退他的攻势, 与此同时,打斗的动静已引来门外守卫的弟子们, 那人刚翻跃而出,就被利剑层层挡回。
昭云初眼疾手快,从背后一掌重击, 以浑厚的内力将人打向门边,廊下烛火照映门前,面纱脱落地面一刻, 让人看清了那张满含悲愤的脸。
月雁秋从来是笑走江湖, 无羁无绊,自在潇洒, 此时, 却是欲语先泪, 抹去唇角的吐出的血渍,苦笑着嘲讽,“我自以为救了你收作徒弟,就能让周兰两家的恩怨就此了结,终究是我太傻,低估了你的仇恨和野心,你根本放不下。”
“周家的孩子不是我让人杀的!”
昭云初着急辩白, 口中下意识呢喃了声“师父”,似在渴望得到她的信任,可血跪石山的记忆晃过脑中,蓦地眸光一冷, 眼中的卑屈顷刻被怒意所掩盖。
“何况周同寅害我兰氏灭门,又在石山上那般折辱我,当时的场景你明明亲眼所见,就算周家死几个老弱妇孺,又算得了什么?”
越是回想心绪就越是难以平复,注意到她还想动手,昭云初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见月雁秋咬牙扭了头去不肯作声,霎时意识到什么,目光试探地盯着她。
“师父素来不问江湖恩怨,这次却对周家的人如此袒护,甚至不惜冒险来刺杀我,难道,是和周宗门有什么渊源?”
当初只知月雁秋从周同寅手中救下自己,但细细想来,石山上周宗门人手众多,她只身一人,又如何能轻易带走他和宁南清?
“宗主,先把她用铁链捆起来再审吧,当心她再使暗招……”
“住口!”
昭云初喝住身旁的小纪,一手仍死死辖制着月雁秋,神色阴霾瘆人,仿如压抑着一场风暴。
僵持许久,见月雁秋不再挣脱,昭云初目光一点点沉下,忽然松手退开一步,惊得她愣了神,小纪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要拔剑上前。
昭云初一把按住,紧锁着月雁秋的目光,“师父,你救过我,我可以不杀你。”
“如今你已是赢家,若坚持要杀那些亲眷和孩子,还是连我一同杀了吧,否则,我也不想苟活世上。”
月雁秋扶着门板摇了摇头,低垂的眼中透着懊悔,“我原本只是打算引开周家的探子,让你静心养伤,却不成想,竟害了整个宗门!”
她的话听得人云里雾里,昭云初一瞬蹙眉,心底隐隐有了答案,迟疑地眯起眼睛,想要探寻她话中的含义。
“二十年前,我冒险将你从山中抱出来,托付给昭宗主抚养,到底是我做错了吗?”
提及自己的身世,昭云初微微颔首,对上她彷徨的神情,他不知究竟,满脸的惊愕与茫然,微张着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面对跌坐门边欲要自刎的月雁秋,他一脚撂开她的佩剑,转而拎着她的胳膊将人扯起来,低吼诘问,“师父是周宗门的人吧?既是仇家,做什么又要几次三番地救我?良心不安?还是显得你慈悲?”
问得急切,月雁秋却冷笑着,目光飘散无神,“我幼年大病一场,是你父亲医好了我,我救你只当报恩了,却不曾想,你半点不像你父亲……”
“周家的亲眷和孩子不是我让人杀的,信不信由你。”
昭云初再一次解释,似也被搅得心上疲惫,挥手命门外的弟子们都退至两侧,“除了那几个死了的,其他人都已被秘密送到乡下,你随时可以去见他们。”
“你真放我走?”
月雁秋靠在门上勉强站好,湿红的眼底闪过流光,“不怕我再找机会杀了你?”
“武林大会将至,你若想杀,我定只身应战。”
昭云初不再看她,方才运功过急,心口已隐隐作痛,他缓缓背过身去往里走,渐渐没在黑暗当中,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听道——
“只当我从不认识你,也从未认过师父。”
随后,一本避魔清心咒抛至她的脚边。
……
次日清晨,祠堂外已跪满一众兰氏子弟和门客,皆着素服,而祠堂内停放着兰空辞的遗体,用以白布覆盖,灵心长老站在边上沉默已久,脸色严肃,难掩愤怒。
而顾瞻,一直跪守在那遗体旁,握着兰空辞的一只手,脸上有眼泪淌过的痕迹,神色呆滞地垂望着。
“怪我没有听你的劝,以为宗主自有思量,竟不想他会如此狠绝。”
灵心长叹一声,伸手搭上顾瞻的肩膀,“忙了一晚上,又跪了一个时辰,先起来歇息会儿吧。”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顾瞻并没有起身,只稍稍抬眼,望向灵心,“弟子想将大师兄风光大葬,还请长老出门主持,不叫大师兄死得冤枉,又走得凄凉。”
“好,此事……”
“丧事不许大办!”
灵心刚要答应,昭云初的声音便从外门传来,一时间,祠堂内外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门外。
待昭云初直直走到兰空辞的遗体前,既不拜也不上香,顾瞻难以置信地看着,隐忍不得,出声质问:“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师兄人都没了,你就不能让他安息……”
“大师兄是死了,是不是奸细尚且不论,但监管不力以致周家子弟中毒身亡,是事实。”
昭云初打断顾瞻的话,并不打算就此让步,态度坚决地道:“若是在这种时候风光大葬,只怕是,难以服众。”
“简直胡说!我还以为你会细查清楚还他清白,当真是看错你了!”
灵心听得有些气短,连呛了几声,才虚虚抬了手指向外边跪着的弟子们,“外边都是主动来跪空辞的,二十年来他护了多少兰氏子弟,又怎么会是奸细?你服的是哪门子的众?!”
“大师兄!”
面对灵心的指责,昭云初刚想反驳,远远的呼唤声突然响起,门外赶来那熟悉的身影,奔至祠堂。
昭云初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兰卿晚见到摆放地上的遗体,声音一抖,便直接闷声跪了下去。
“兰师兄……”
兰卿晚连夜赶回,一路风尘仆仆,满身疲惫,昭云初听他跪得用力,下意识走过去,兰卿晚却目视前方,喝道:“你也跪下!”
这一喝,使得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昭云初并不愿跪下,眸光微颤地凝视着他。
见人不为所动,兰卿晚稍稍偏头对上昭云初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跪下的这一会儿,他的眼底已泛红湿起,微喘的气息里含了哽咽,再次冲人低喝,“跪下!”
兰卿晚从前少有同自己这般说话的时候,向来都是温和的,可现在的语气里有了命令的意味,昭云初不由得紧抿起唇咬下,不过僵持片刻,还是顺意地朝兰空辞的遗体跪了下去。
“我的信中让你等我赶回来再商议,为何不听劝?”
他哑着声问,拖着微抖的尾音,听得昭云初皱起眉头,无奈移开视线,才道:“兰师兄别管了,我自有道理。”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道理?”
兰卿晚还来不及问出口,灵心已听不下去,怒喝上前,“空辞的父亲自小被你爷爷收养,他打出生就在兰氏,有什么理由会当奸细?”
说得激动,见昭云初脸上半点悔恨之意都没有,灵心更是气急,“兰氏怎么会出了像你这样的子孙?今日我便要替你父亲,好好惩戒你,以正视听!”
这话一出,兰卿晚紧张抬头,瞧着灵心朝身边弟子伸手,“拿龙骨杖来,我亲自打他百下!”
“灵心长老……”
听到要用家传的龙骨杖,兰卿晚慌得呼吸一滞,欲要起身劝阻,昭云初已快他一步站起,一把挡开弟子奉上的龙骨杖,转而迈至大门前。
手上的扳指在日光下泛起润滑的光泽,炎火纹样象征着兰氏宗主的权威,此刻在众人面前亮出,昭云初面色坦然,锐利的目光朝外扫过一圈,透着不可忤逆的肃杀之感,毫无畏惧地宣告——
“我乃名正言顺的兰氏宗主,历尽千辛万苦才恢复武功,与大家一起诛灭仇敌,重振兰氏,就算是灵心长老,也没有资格动我。”
“你……我与你父亲同辈,有你爷爷赠的龙骨杖,如何动你不得?”
看灵心长老气得有些站不稳,兰卿晚抬手就要扶上去,跪在身旁的顾瞻凝着大师兄的尸体,带泪的目光沉静得有些可怕,低声喃喃着,“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着,等灵心长老打,定会下重手,或是宗主不领罚,他们在祠堂里闹起来,更是要成为宗门笑话,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
兰卿晚本就已心慌意乱,为着他们的争执而担忧,听到顾瞻之言,不由得偏过来追问。
顾瞻却抿唇摇了摇头,朝面前的人冷笑一声,似在嘲讽他做不到,而后才收敛了眉宇,缓缓低下头去,微启唇口——
“还不如,兰师兄自己出手,宗主定不反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