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解救多人


    薛理酷吏般的神色和两名男子身中四箭痛苦的样子皆吓住众人。


    里长试图赶在金吾卫到来前把自己摘出去, 哪怕摘不干净,也要抹去证据。他可是听说了,大理寺复核案件最看证据。里长高声叫嚷着“他不是中郎将!他就是个骗子!”


    薛理朝他身上一脚,拿起弓箭, 里长吓得哆嗦。里长的妻子叫嚷:“杀人了!杀人了!”


    薛理充耳不闻, 盯着堵在门里门外的众人:“让开!”


    众人下意识让开, 里长开口:“我看谁敢!”


    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里长被判入狱, 坊间百姓自然不怕。若是他平安归来,日后还有他们的好日子吗。众人再次把院门堵上。


    里长妻子见状转向薛二哥:“放开我们!”


    里长的儿媳连声附和:“放开我们!凭什么绑我们?”


    凭他们是同谋!薛二哥没有意识到薛理此时没有证据,身为户部员外郎的他也无权拿人。至于薛理为何冒充中郎将, 薛二哥认为他为了把巡查的金吾卫吸引过来把这些人弄走, 毕竟两人受伤,他俩抬不走。又因看到薛理一箭一人, 这些贼人不是他的对手, 是以薛二哥毫不惧怕,且理直气壮地很。


    殊不知薛理做了两手准备,若是院里人多, 就买个人出来再去报官。院里人少,薛理也担心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先用弓箭解决两个威胁大的。薛理心里完全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嚣张跋扈。


    几个拐子绑起来,薛理依然捏着一把汗,因为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他很担心拐子的街坊四邻跟拐子亲如一家, 随时上来解救他们。


    薛理不能让人看出一丝胆怯,他转向里长的妻子,略带嘲讽地说:“喊!继续喊!本官倒要看看你能喊到几时!”


    里长的妻子心里哆嗦一下,转念一想若是把小儿子喊过来他们就有救了。即便没能把人喊来也是要去衙门, 跟一声不吭的结果一样。


    里长妻子又大声喊:“杀人了!杀人了!”


    薛理目光冷冽地看着堵门的众人:“本官最后问一遍,让不让?”


    众人吓得后退,里长再次点出薛理是假的,应该把他放了,大家一起把薛理抓起来。


    若是薛理真是金吾卫中郎将,跟巡查的金吾卫约好,半个时辰亦或者一个时辰没出现就去哪里哪里找他,届时他们这些人都会被金吾卫抓起来。


    坊间百姓怕得罪里长,更不想进大牢,是以谁都不得罪,谁也别想出去。


    然而有人胆小,远远听到“杀人了”就往外跑,正好撞上城门关闭后第一次巡查的金吾卫。金吾卫见他慌慌张张不像好人一把抓住他。那人赶忙解释有人杀人,他去报官。


    天子脚下发生命案可是大事,金吾卫立刻叫他带路。可惜这人不知道案发地在何处,到了坊间就找四邻打听。


    正要去看热闹的百姓一看到金吾卫就寻思定有大事发生,万万不可错过啊。


    金吾卫身着甲胄跑起来的动静不小,刚到巷口就被堵在门外的百姓听见,借着高悬的明月看清楚盔甲长枪,很像金吾卫,不禁惊叫一声“金吾卫来了!”


    众人惊了一下,意识到薛理当真是金吾卫中郎将,担心因为刚才抗命,薛理把他们绑起来问罪,吓得一哄而散。


    金吾卫一看这么多人,意识到出大事,慌忙边跑边喊“站住!”


    众人捂着脑袋往巷子里躲。报官和带路的百姓见状也慌忙躲得远远的。


    金吾卫跑到院门外停下想分开去追,然而今晚的月亮太亮太大,只比几日后十六晚上的月亮小半圈,是以金吾卫看清院里绑着很多人,见过人血的几名金吾卫瞬间闻到血腥味,互看一下就全进来。


    里长瘫在地上,那人年纪轻轻竟然真是金吾卫中郎将?!


    几名拐子面无血色,把薛理带到此地的男子以头抢地,脸上悔恨交加,人家都说了今日没空,他还把人哄过来,他——该!


    薛理不待金吾卫开口,指着中箭的两人:“他们都是拐子,被我发现后试图把我留在这里,屋里还有很多被拐的人,去把人救出来。”


    金吾卫疑惑,这人谁呀?


    薛理:“愣着做什么?中郎将王慕卿不认识?”


    金吾卫下意识想说认识,随即又想说听说过名字。然而他们一迟疑,薛理再次开口:“来几人把这些人带走。这个是里长,没有他包庇这些人不敢青天白日堂而皇之地把人拐进来!里长家中必然有证据!”


    金吾卫想问薛理是不是中郎将王慕卿,突然听到撞击声,警惕的金吾卫下意识问:“谁?”


    薛理:“被拐的人!”


    校尉顾不上迟疑犹豫,命全队分开,两人带着里长去搜证,四人留在院里看着受伤的被绑的众人,其他人跟他去救人。


    房门踹开,没有看到人。校尉循声又撞开里间的门,然而还是没有看到人。薛理叫他二哥留在院里,跟进去就看到床很小,衣柜很大,同他家摆设比起来非常怪异:“是不是在柜子里?”


    衣柜有锁,校尉扬起佩刀,哗啦两声,两把锁落地,金吾卫打开柜门吓一跳,两个衣柜竟然有八名女子,年龄在十六七岁到七八岁不等!


    这些女子一动不敢动,眼神中尽是惊恐,像是担心出了狼窝又进虎穴。


    薛理上前安抚:“那些人都被我绑起来。”然而此话收效甚微,“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中两箭,倒在地上不能动。这位是金吾卫校尉,他们都是金吾卫,你们安全了。”


    几名女子的眼睛转动几下,有了光彩。


    金吾卫再次伸手,这些女子终于敢借助他们的手臂迈出那方天地。


    校尉令人搜证,他询问薛理是何方神圣。


    校尉听说过金吾卫有个中郎将王慕卿,三十岁左右,可是据说王大人留有胡须,自诩美髯公。薛理是哪哪儿都对不上。


    薛理拱手道:“在下户部员外郎薛理。不巧被我发现这里是个拐子窝,不得已冒充中郎将,还望中郎将莫怪。倘若王大人问起此事,只管说这些人是你发现的。”


    校尉朝外看去:“我——”


    “外面那些人不知此事。我担心被漏网之鱼报复,希望校尉大人为我遮掩一二。”薛理确实担心拐子的亲人冲薛瑜和小鸽子下手,但也没到薛理敢做不敢当的地步。他身为户部员外郎手伸到金吾卫,哪怕是为民除害,金吾卫大将军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此事传扬出去只会把金吾卫衬托得像酒囊饭袋。


    比起几个人渣畜生,薛理更不想开罪同僚。


    “你我同级,大人实不敢当。”校尉一听薛理把这个功劳送给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再说,薛理只是请他瞒着拐子和里长等人,又不是叫他们隐瞒王大人。他们在里长和拐子面前绝口不提便是。


    “还有一个?!”


    薛理听到金吾卫的惊呼声看过去,衣柜角落里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先前一直被几名比她大的女子藏在身后。


    小孩好像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跟躲猫猫被找到似的。


    薛理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四年前小鸽子乖巧的样子,忽然感到心酸。


    校尉忍不住破口大骂!


    金吾卫伸手把孩子抱出来,孩子不认识他挣扎地厉害,金吾卫看向校尉。校尉想叫被拐的女子抱她,可是一个个不是面色苍白就是脸色蜡黄,跟失血过多和几天没进食似的,便伸出手:“给我吧。”


    小孩到他怀里也挣扎。


    薛理:“我带过孩子,给我吧。可能你们抱的她不舒服。”


    到了薛理怀中,小孩不挣扎了。


    校尉才意识到他也会抱孩子,薛理抱孩子的样子跟他并无不同。他和薛理唯一不同是他相貌平平,薛理的长相,他身为男子都不得不承认周正得很:“这孩子还看脸啊?”紧接着想起刚才的问题,“薛大人怎会到此?”


    薛理:“我是被院里那个男人带过来的——”


    “他连你都不放过?!”校尉震惊,“他骗你,是想把你卖去——”


    薛理本不想多言,一看他误会赶紧打断,“他以为我要买人。”朝几个妙龄女子看去。


    校尉尴尬,为了掩饰这一点没话找话:“那你是,是——”


    “我是要买奴仆。所以从市场出来就被他盯上。”薛理忽然有个想法,“不过不是我。我家人口简单,无需奴仆。我二哥有二十亩良田,需要几人耕种。”


    校尉:“院里那位吧?二十亩良田,没有七八个人忙不过来。”


    薛理点头:“我本不予理会。没想到他追着我说这里有多少人多少人。”


    校尉可以理解,有些时候他也不想刨根究底,否则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有九条命也不够被暗杀。可是已经知道什么情况,又被他撞见,要是无动于衷,良心过不去。


    薛理:“我就不用随你们过去了吧?”


    “这孩子怎么办?”校尉看着抱着薛理脖子不松手的小孩。


    孩子长得很好,大大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脸色白里透红,衣着倒是不华贵,但是绣了很多花花草草。薛理看过他薛琬做绣品,很清楚一件衣服要绣多久。这孩子定是家中宝。


    薛理不太想接手,担心孩子跟他回去哇哇哭,孩子的爹娘找来再闹出一些误会:“我先抱着。到路口再说吧。”


    校尉命四人抬着两个失血过多的先回去,待搜证完毕,他把拐子和里长一家串到一起,押着他们离开。


    然而到了路口小孩也死死抓住薛理的衣襟不松手。


    校尉:“你看天色已晚,不如薛大人先把她带回去,等我们查清就把孩子接过去?”


    薛二哥低声说:“你二嫂和弟妹该担心了。”


    薛理点头:“那就先这样。”


    校尉:“回头我去户部找你,还是?”


    薛理不想把仁和楼和家人扯进来,“我妻子和嫂子只有早晚在家,你去迟了找不到她们。还是去户部找我容易些。”


    校尉相信薛理,认为薛理没有必要扯谎。先前不曾留意,如今仔细看看,他好像见过薛理。能让他有印象的,不是街上抓的贼就是朝中碰到的人。


    校尉便和薛理分开。


    薛二哥终于问出心中疑惑:“这孩子哪来的?”


    “也是被拐的。不知为何只叫我抱。”薛理对小孩说,“我累了,这位是我二哥,你让他抱一会,我歇歇?”


    小孩犹犹豫豫伸出手。


    薛二哥抱住小孩才意识到他们可以走了,“我们,就这么走了?”


    薛理:“我跟金吾卫校尉解释清楚了。”


    薛二哥:“不用我们去作证?”


    薛理:“被拐的女子就是最好的证据。金吾卫应该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他们知道怎么审。里长若是为了脱罪,定会对金吾卫知无不言,无需我们从旁协助。”


    里长都没等过堂,金吾卫押着他还没到他家,他就说那几人对他威逼利诱,他也有孙儿孙女,担心不听他们的,他们把他的孙女抱走卖掉。


    金吾卫很生气,问他你担心你孙女,别人担心不担心他们的孙女。里长说担心,接着又说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薛理和薛二哥先前乱逛没有留意,此刻要回家了才发现离他们家所在的宣平坊最多三里,中间只隔着永宁坊。永宁坊北边就是权贵最多的崇仁坊。崇仁坊周围的金吾卫巡查不敢懈怠,难怪来得那么快!


    兄弟二人轮流抱小孩,走了两炷香,终于到家门外。


    薛二哥很少抱小孩,手臂习惯,累的酸痛,叫薛理敲门。话音落下,门开了。刘丽娘气得吼他:“你还知道回来?!”


    薛二哥吓一跳。


    “二嫂,进去说。”薛理朝院里看去。


    刘丽娘:“弟妹和小鸽子带着大花找你俩去了。鱼儿,快叫你三嫂回来。”


    薛理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出去:“我去看看吧。想知道什么你问二哥。”随手把弓箭递给她。


    刘丽娘朝薛二哥看过来,终于看到他怀里有个小孩,惊得微微张口。他俩这么晚才回来,难道买孩子去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她说一声啊。


    薛理再次催二嫂先进院,刘丽娘回过神看看天色,担心孩子来路不明,赶忙进去。


    幸好薛理没有读心术,否则最少骂一句,蠢!他身为朝廷命官还能知法犯法?再说,这种事也不值得他以身涉险!


    薛理先前从西边过来,这次往东去。到东边坊门外看到一大一小,还有个最矮的。薛理试探地喊:“林飞奴?”


    俩小矮子转过身,紧接着朝他飞奔过来。


    薛理本能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少年,朝林知了看去:“是不是等急了?”


    林知了疾步到他身边:“怎么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薛理:“边走边说。”


    金吾卫押着那伙人出来的时候,坊间百姓都出来了。那么多人看见,即便他有心隐瞒,不出五天也会传遍整个东城。


    茶馆酒肆乃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林知了身为酒店掌柜的,想瞒住她,绝无可能!


    薛理从奴仆市场说起,中间略过看琴看棋谱那些事,只说他和二哥找理由绕到金乌西坠才跟拐子回去。


    林知了不禁停下,不敢置信地问:“你没报官?”


    薛理:“那个拐子警惕性很高,我问过他家在哪儿,他一直说到了就知道。我和二哥只能先过去。”


    林知了忍不住后怕:“你就不怕——”


    薛理:“我买了一副弓箭!”


    林知了顿时想把他整个人掰成弯弓!


    今晚的月光太亮,林知了的神色薛理看的一清二楚,心说姐弟俩愤怒的时候真像。


    薛理宽慰道:“起初也没打算亲自动手。我原先计划着买个人出来再去报官。没想到人不少,但能打的只有两个。我两箭放出去,剩下的人便不足为惧!”


    林知了:“屋里还有人呢?”


    薛理点头:“各种情况我都想过,唯独没有想过说我是金吾卫中郎将,他们居然敢矢口否认,试图把我留在那个小院。”


    林知了没好气地说:“薛大人也有失策的时候?”


    薛理苦笑:“哪能想到天子脚下,我占据上风,那些人还敢啊。简直要钱不要命!”


    “要命的人敢干这种事?”林知了反问。


    薛理叹气:“我错了,下次——”


    “还有下次?”林知了难以置信,“你有几条命?!”


    薛理理亏,听到脚步声从院门里面传出来,低声说:“你看人家都被我们吵醒了,是不是先回去?”


    林知了拽着弟弟就走。


    薛理赶忙追上:“娘子,小鸽子,林飞奴,我是不是你姐夫?帮我劝劝你姐。”


    少年回头:“姐夫,你这次胆子太大,我也想骂你!”


    薛理朝小舅子脑袋上一下,拉住林知了的另一只手:“娘子——”娘子不理,薛理无计可施,忽然灵光一闪,试探地喊,“了了——”


    林知了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不由得停下:“喊什么?!”


    第112章 李鬼遇到李逵


    薛理自己也有点别扭, 可是这招好像有用,“了了~~”


    “你你住口!”林知了急切地阻止,“回家!”


    薛理:“不生气了?”


    林知了瞬间听出他言外之意,生气我还喊。林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薛理真是厉害了, 竟敢威胁她!


    说起来“了了”二字从薛二哥口中传出来, 林知了都不会感到惊悚, 因为薛二哥时常没个正形。


    薛理个假正经,天一亮在屋里都不许她碰,如今在路上居然用这等招数试图把今晚的事蒙混过去, 可见他很清楚今晚多么凶险!林知了松开弟弟, 朝他身上掐。


    薛理嘴角扬起笑意:“了了?”


    林知了瞬间停下。


    林飞奴受不了:“姐夫,你真瘆人!”


    薛理轻轻捏捏林知了的手:“不生气了?下不为例!我发誓!”


    林飞奴:“我也经常发誓啊。”


    “你住口!”薛理暗示他, “那把弓箭是给你的买的——”


    林飞奴慌忙说:“我饿了。大花, 我们走!”松开他姐就往家跑。


    薛理拉着林知了:“我们也回去?”


    对于错了不知好好反省的人,林知了不想理,更不想和他“我们”, 甩开他的手去追弟弟。


    薛理感觉这事翻篇了,笑着跟上去。


    回到家中看到二嫂喜气洋洋的样子,薛理有些诧异,不禁转向先回来一步的林知了,什么情况啊。


    林知了不想说她进门就听到二嫂连声惊呼,夸薛理艺高人胆大, 压根没有想过薛理干的那事一着不慎非死即伤!


    薛理转向小舅子,眼神叫他解释。林飞奴一脸无奈,不想说二嫂缺心眼,毕竟二嫂素日对他极好。


    林飞奴朝他姐喊:“我饿了。”


    林知了估计薛理也饿了, “先吃饭!”看到朝薛理伸手要抱抱的小姑娘,“她吃什么啊?”


    薛理:“这么大了吃什么都行吧?”


    今晚做的是凉面和菜,林知了怕把人家孩子吃的上吐下泻,就叫薛瑜去厨房搭把手。小铁锅里是菜,大铁锅里是热水,林知了在热水上加个箅子,蒸一盆方便快捷的鸡蛋羹。


    原先林知了想蒸一碗,考虑到弟弟和小姑子可能也想吃,索性多做点。


    一炷香后,薛理到厨房帮忙端碗拿筷子。林知了白了他一眼。薛理不在意地笑笑。


    薛理带回来的小孩果然爱吃鸡蛋羹不爱吃凉面,她自己攥着勺子,狼吞虎咽,眨眼间半碗下肚。


    刘丽娘忍不住骂:“天杀的拐子!”


    薛理想起那些女子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吃饱了有力气跑啊。”


    薛二哥点头:“算上这孩子,九个人,个个吃饱,一天下来得多少粮食啊。”


    刘丽娘不禁反驳:“咱们村村里卖牲口,头天晚上喂得饱饱的,夜里还要加上一顿!在那些该死的拐子眼里人还不如牲口?”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薛理感觉肚子要叫:“二嫂,先吃面。”


    话音落下,薛理听到敲门声,刘丽娘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道:“拐子?!”


    “拐子这个时候哪敢露头。”薛理朝小舅子看去。林飞奴无奈地放下碗筷去开门。门外站着一群人,林飞奴吓一跳,“你们是?”


    为首的男子拱手道:“小公子,请问这里是户部员外郎薛理薛通明家吗?”


    林飞奴下意识回礼,惊疑不定地问:“是,是他家。你们,都找他啊?”


    “劳烦小公子通报一声。”男子道。


    林飞奴听闻此话怪别扭,他家这么点大,他在屋里跟大花聊天,姐夫都能听见,还用通报吗。


    少年犹豫片刻,把两扇门都打开:“先——进来吧。”


    男子道声谢,转身扶着身后的人进来。


    林飞奴看过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林飞奴庆幸今晚月光够亮,不止看清楚人的长相,还看出她应当哭过。其他人脸上有不安有忐忑,但是都忍不住朝屋里看去。


    林飞奴瞬间意识到这些人是那个小姑娘的家人。


    小孩有家人,林飞奴替她感到高兴。可是又觉得对不起二哥二嫂。之前林知了和薛瑜在厨房,刘丽娘嘀咕着明早找金吾卫校尉问问,这孩子要是没有家人她养了。


    先前他姐提过几次着实想要孩子就先抱养一个,二嫂一直不松口。今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定是看人家小孩长得好。


    同林飞奴预料的一样,这群人是小姑娘的家人。今日上午小姑娘跟母亲姐姐出来,家人一眼没看住,小姑娘只是跟她们分开片刻就被拐子抱走。


    银发老太太一声“姝儿”,小丫头朝她看去,随后放下勺子跑过去喊“祖母”。


    银发老太太抱着小丫头就哭。


    薛理毫不意外。


    在拐子家中看到小孩的衣着就料到最迟明晚,小孩的家人就会找来。若非如此,他宁愿和金吾卫去衙门,也不会抱着孩子回来。


    养林飞奴一个就要他半条命,再来一个,他还有命同林知了过下去吗。


    薛理示意二哥二嫂把饭桌往里移,又叫妹妹找板凳,请众人坐下。可是堂屋太小,银发老太太叫随她过来的人在院里候着,她和小姑娘的父母坐下。


    小姑娘的父亲正是喊林飞奴“小公子”的男子,他等母亲缓过来就起身向薛理鞠躬道谢。


    薛理起身解释他不是特意去救这孩子,今晚这事是拐子自找的。


    此话令男子大为好奇。


    薛理说个大概,期间看一眼林知了。林知了装没听见,薛理继续,说找到被拐的女子的时候没有看到这小姑娘,把人扶出来才发现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小孩被那几人保护的很好,与其谢他,不如谢那几人。这小姑娘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自己被拐。


    小姑娘的家人还没去过衙门,是家丁满城找人的时候看到金吾卫押着一群人,忍不住上前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


    若是往常金吾卫办案会叫家丁走远点。今晚的案子特别,明日一早就要为被拐的女子找家人,金吾卫就停下说有,但是被中郎将抱走了。家丁直呼不可能。校尉听出不对,把家丁拉到一旁低声询问怎么不可能。家丁解释,他们家二爷这个时候也在外面找人,怎么可能抱着小小姐回去。


    校尉很是震惊,比得知户部员外郎比金吾卫勇猛时还要震惊,那孩子竟然是中郎将王慕卿的侄女,兵部侍郎的小女儿。


    校尉可惜此事瞒不住,他们这队人无法独享这个功劳。转念一想,若非他们及时赶到,薛理不定要跟坊间百姓僵持到猴年马月。单凭这一点中郎将也要感谢他们。


    校尉想到明日能得到中郎将的赞赏,心情又好了起来,低声告诉家丁,其实在户部员外郎家中。他能说出“王慕卿”三个字,想来见过王大人,王大人应该也认识他。


    家丁立刻回去禀报。


    到门外正好撞到骑马回来的王慕卿。


    王慕卿认识薛理,先前查办仁和楼掌柜的以及账房等人,刑捕人手不够找金吾卫借人,王慕卿因此去过刑部。刑部和户部离得近,王慕卿碰到过薛理。


    薛理梦中跟王慕卿打过交道,对此人记忆深刻,以至于梦醒了还记得他这个时候是中郎将。薛理冒充他也是因为对当朝官吏了解不多。因为他在丹阳那几年朝廷被陛下梳理过一遍。


    王慕卿也是在刑部门外再次见到薛理才想起来薛探花打马游街那年,他大侄女曾不止一次可惜薛探花竟然早早娶亲。


    对大侄女念念不忘的人好奇,几年前的中秋宫宴上王慕卿还多看几眼。不过在刑部认出薛理的时候王慕卿不知道他家在何处。


    近来家丁时常去仁和楼买鸡蛋糕和雪衣豆沙,王慕卿吃不惯雪衣豆沙,但是很喜欢鸡蛋糕,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就吃几口蛋糕垫垫。有一回被同僚看见,同他聊起仁和楼,告诉他仁和楼背后的东家其实是太子殿下。掌柜的也不是外人,薛探花的妻子。


    有个金吾卫听到此话就说,四舍五入薛探花跟他是邻居,都住在宣平坊。还夸薛探花人和善。


    王慕卿庆幸他记性好,还记得薛理家地址。是以家丁说完,王慕卿就进院告诉母亲,小侄女可能找到了。


    王慕卿本想跟母亲兄嫂一起来,可是一想到为了找侄女亲友都惊动了,就让他们先来,他在家里安排家丁挨个去亲戚家告知此事。


    所有人都派出去,王慕卿口干舌燥,喝着他平时不屑喝一口的白水,心里感叹那年中秋宫宴上他不该腹诽薛探花鲁莽。


    当日那种情形,国舅都不敢吭一声,他居然跑出来顶雷。若非薛探花如此年轻气盛,今晚也不敢勇闯拐子窝。到了明日兴许他小侄女已经被卖到别处。


    王慕卿还没来得及跟兄嫂和母亲说这些事。此刻听薛理说完救人经过,王家老太太还是出言道谢。


    薛理不知道兵部侍郎认识不认识他。他是一眼认出兵部侍郎。金吾卫中郎将的侄女,兵部侍郎的女儿,被世人眼中的文弱书生救出来,这事传出去无论别人信不信,反正金吾卫和兵部算是颜面扫地。


    兵部尚书可能都会因此脸上无光。


    薛理可不希望做了好事得罪了一群同僚,是以再次把功劳推到金吾卫身上,直言若非金吾卫及时出现,他今晚可能会留在那个小院。


    说到此,薛理下意识看林知了。林知了白了他一眼。薛理尴尬的轻咳一声,对王家老太太说小姑娘可能困了,在衣柜里窝半天也可能有些害怕,不如先带着孩子回去,别的事明日再说。


    第113章 二哥二嫂搬家


    王家众人为了找人, 没有吃午饭,也没有用晚饭,不止中郎将王慕卿口干舌燥,王家老太太更是身体发飘。


    原先以为担心小孙女心慌导致, 此刻看到薛家吃了一半的面和菜, 王家老太太才意识到可能是饿的。


    今日天色已晚, 也不方便长谈, 王家老太太撑着儿媳的手臂起身,再次向薛理一家道谢。


    薛理心说,可别谢了。您每谢一次, 我妻子的脸色就冷上三分。再谢下去, 今晚要跟小舅子住了。


    薛理和林知了等人看着王家众人上车后直奔坊外就回去继续用晚饭。唯有刘丽娘怅然若失,坐下就叹气。


    林知了:“舍不得?”


    “小姑娘很乖。”刘丽娘停顿一下, 有些懊恼, “忘记问她叫什么。”


    薛理:“萍水相逢,兴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问再多也是枉然。”


    林飞奴转向他姐夫:“那小孩的父亲是不是认识你啊?”


    薛理:“我跟金吾卫校尉说过, 我是户部员外郎。知道小姑娘在咱家的除了拐子和被拐的人,只有金吾卫。他们家能找到这里,定是听金吾卫说的。”


    薛二哥并不知道薛理没有同校尉提过家庭地址,因此深信不疑,“金吾卫校尉要是不认识你姐夫,也不敢叫小孩来咱家住一晚。没想到她爹娘这么快找来。我还想着晚上是跟我们睡, 还是跟鱼儿凑合一晚。”


    刘丽娘听闻此话又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快?”


    林知了:“我觉得不快。这家人女眷乘马车,男人骑马,单单坐骑就值几百贯。定是非富即贵。我猜不止他们家出来找人,还花钱请了很多人。城中各条街道, 各个坊市应该都有他们的人。明日再找不到,有可能请金吾卫全城搜捕。”


    以今晚薛理对那些人的了解,全城搜捕也不一定能搜到。毕竟不是谁都能想到身为一坊之长的里长竟然给拐子打掩护。薛理起初就没料到。


    因此要说薛理是王家女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可是薛理不想以救命恩人自居,同树大根深的王家牵扯太多。


    薛理梦中的王家忠君,然而不看好太子。梦中太子病逝后,薛理听到过王家庆幸太子短命的言论。


    凭太子和太子妃信任林知了,薛理也应当远离王家。再说了,这也要那也要,贪心太多,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


    梦中薛理被陈文君骂糊涂,竟然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如今薛理也不打算改。以他对多疑帝王的了解,薛理有信心帮助太子熬死皇帝,无需拉拢兵部王家。


    王家也不太可能被他说服,兴许还会劝他忠君,而非忠于储君!


    薛理就故意说:“娘子说得对。今天没被我碰到,明天也会被金吾卫搜出来。所以这事我们只当顺手为之。”


    刘丽娘听出他言外之意,不可以恩人自居。


    没怎么出力也没怎么费心劳神的薛二哥完全赞同他弟,还说拐子窝点就在西边,很容易搜到。


    林知了还没来得及问拐子窝在哪儿,“我们隔壁?”


    薛二哥:“再西边。”


    林知了很是意外:“离皇城也不算远啊。我以为在南边人多又乱的地方。像咱们附近租户极少,生面孔很打眼,他们隔三差五带个人回去,里长都没发现?”


    说起这事,薛二哥放下筷子大谈特谈里长是帮凶,人都被绑了还不死心,反咬一口薛理不是中郎将。即便不是中郎将,看薛理的气质和做派也是朝廷命官。里长非但不怕,还想把薛理绑起来。


    在薛理表明身份后里长还动手,他绑的可就不是薛理一人,而是对皇权的挑衅!


    薛二哥感叹:“京师不愧是天子脚下,一个里长比丹阳县太爷还嚣张!”


    刘丽娘此刻才意识到凶险:“三弟没事吧?”


    薛二哥也是个心大的:“他能有什么事。进院二话不说就放箭。跟我年龄相仿的两个壮汉被他放倒我还跟做梦似的。”


    薛理想叫二哥住口,林知了的目光转过来,薛理拿起碗筷老老实实吃面。


    晚饭后,林知了去洗漱,没有追着他问东问西。薛理感觉是电闪雷鸣前的宁静。洗漱后回到卧室,林知了坐在床上,而不是躺下,薛理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林知了明知故问:“怎么不过来?不困啊?”


    薛理磨磨蹭蹭过去:“娘子,有话好好说,可不许动手。明日我还要去部里报到。”


    林知了似笑非笑地问:“不是喊我‘了了’喊的很顺口吗?”


    “了了”二字不过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薛理有点张不开口,“昼长夜短,明日五更天就要到酒店,再不睡可能起不来。”


    林知了:“我身体好,一夜不睡早上也不困。况且店里有我的床铺,早饭后再睡也不迟。”


    薛理又想发誓,耳边响起小舅子的话,想来林知了也不信因果鬼神那些东西,“再有下次,你带着林飞奴和薛瑜去店里,把我一人扔在家里?”


    以前林知了认为薛理最在意薛母,其次是妹妹和两个兄长,她和小鸽子排最后。如今林知了觉得她在薛理心中应当高过薛瑜。薛理日日带着小鸽子,有道是,感情是处出来的。小鸽子应当仅次于她,反而是薛瑜排最后。至于薛二哥,他不算,他是二嫂的人!


    薛瑜和小鸽子在薛理心中也许一样重要。不管谁先谁后,薛理敢把他俩扯进来,这次应当是认真的。


    林知了:“身为朝廷命官,可不能跟无赖似的出尔反尔!”


    薛理心里好笑,朝廷命官可比流氓无赖擅长颠倒黑白。


    “娘子教训的是。是不是先休息?”今天下午在外面走了近一个半时辰,又抱着小孩走二里路,薛理此刻又困又累,到床上就忍不住打哈欠。


    林知了发现他双眼无神,“明天再说。”


    以薛理对她的了解,一觉醒来气就消了。否则凭他娘,陈氏和二婶以及薛瑞那么会气人,林知了但凡气性大点,早被他们气得跳河上吊。


    “明天再说。娘子想怎么说怎么说。”薛理敷衍地点点头就把灯熄灭。


    林知了看他这样又来气,朝他身上一巴掌。


    薛理拉住她的手,把人带入怀中:“明天再打。”


    林知了气笑了,“明天谁有空打你!”


    回答她的是手上的力道消失。林知了感到不可思议,这就睡着了?


    薛理睡着了。


    薛理不止身体疲惫,心也累。跟拐子周旋一两个时辰,若非他足够有耐心,根本撑不到拐子家就会提前路出马脚。


    林知了家安静下来,金吾卫可是各个不得眠。


    中郎将王慕卿在家吃点东西,有力气上马就去拜访金吾卫将军,请求严查城中拐子。


    将军跟拐子没有利益牵扯,对王慕卿的请求,他给出的回复是想怎么查怎么查。随即意识到天色已晚,将军看着窗外的明月,不确定地问:“这个时候?”


    中郎将王慕卿据实以告,他小侄女被拐了。


    王家兄弟几人孩子十多个,可是能被拐子骗走的,应当是兵部侍郎的小女儿,今年好像只有五岁。这个小姑娘金吾卫将军早有耳闻。


    王家乃行伍出身,生的女儿阳气过重像儿子,生的儿子带有杀气。王家一直想要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对此王家也没抱希望,谁知真被王家盼到。


    金吾卫将军听他夫人说过,兵部侍郎的夫人一辈子没做过针线活,为了小女儿放弃兵刃改拿针线。又说给孩子穿金戴玉,担心被阎王爷惦记上等等,简直是捧着怕掉,含着怕化。这样的孩子丢了,王家老太太不得昏过去!


    将军强烈支持中郎将查,严查!又允许他征调这几日休假的金吾卫,彻查此事!


    这等事情其实不必上报金吾卫将军。中郎将王慕卿特意走一遭,正是为了调用这两日休假的金吾卫。


    得到想要的答案,中郎将立刻前往金吾卫府衙。这个时候王家人还没到薛理家。待王家接到孩子回到家中,王慕卿已经审出一批。


    校尉带队出去拿人,不止拐子认识的拐子,还有买家。


    本朝律法规定私下买卖人口都有罪,明知被拐仍然购买,其刑责只比拐子低一个等级。像薛理今日遇到的拐子,那个老太太负责哄心善的妙龄女子,中年女人负责哄小孩。这二人没有得手,就由家中唯一一位妙龄女子出面。三十岁左右的两名男子在家看住被哄骗的女子。薛理在奴仆市场外遇到的男子负责找买家。


    分工明确,都参与进来,依照律令斩立决。然而金吾卫负责抓贼拿人,无权定罪。于是中郎将令人把拐子带下去,他审里长。


    王慕卿日日在外骑马操练,肤色粗糙,且被晒得黝黑,留有胡须,又临近子时,很容易让人想到阎王。


    做贼心虚的里长被单独带上来就面露胆怯。王慕卿又没有自报家门,他面容严肃的样子很有大将军的气势,里长愈发害怕。王慕卿一问他是否知罪。没等他二问三问,里长就如倒豆子般该说的不该说的,听到的见到的,全部和盘托出,只求放过不知情的儿女小辈。


    放过不放过金吾卫说了不算。像这种案件,又发生在京师,金吾卫应当交给大理寺。王慕卿自然不会据实以告,只是叫长史记下。


    随后又单独审了里长的妻子、大儿子和两个儿媳以及孙子孙女。哪怕除了里长的妻子其他人不知情,王慕卿也没把人放回去,理由是担心走漏了风声。


    里长一家被带下去,王慕卿带领金吾卫拿人。拿下一批回到府衙就突审。直到仁和楼开门卖早饭,金吾卫才回到府衙休息。


    王慕卿令人把案件证据以及拐子和帮凶,一切的一切都交给大理寺。他稍作休息要请众人吃饭,结果都睡着了。


    昨晚王慕卿听到捉拿拐子的校尉描述,确定小孩是他小侄女。可是不曾亲眼看到,王慕卿心里不踏实,揉着眼角,强打起精神回家。


    到家正好赶上他哥下朝。王慕卿告诉兄长,那些拐子之所有大胆什么人都敢哄,是因为朝中有人为他遮掩,人证物证都在大理寺。


    兵部侍郎去大理寺调证据,晚上请兵部尚书、御史、大理寺以及金吾卫诸人去丰庆楼用饭。


    翌日清晨,皇帝接到十几份奏章,两本来自大理寺,两本来自兵部,两本来自金吾卫,还有几本来自御史台。


    此举有可能被皇帝怀疑结党,兵部侍郎不后悔。


    皇帝倒是没有多想,谁结党不是冲着钱财或兵权,而是一群拐子。皇帝问内侍,这两日出什么事了。


    昨晚内侍听休假回来的禁卫说这两天金吾卫四处捉拿拐子,他因此好奇,这种事知县就能办,哪用得着金吾卫出马。


    禁卫告诉内侍,兵部侍郎的小女儿被拐,还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内侍就把此事告诉皇帝。


    皇帝也有个最疼的孩子——太子。这几年跟太子有了隔阂,忍不住怀疑太子的一举一动,若是谁把太子拐走,皇帝可以掘地三尺,京师血流成河!


    皇帝理解兵部侍郎的愤怒,也没有想到天子脚下拐子竟如此猖獗,便令内侍去大理寺传达口谕,大理寺卿严查此事,所有涉事官吏严惩!


    大理寺夯实一份证据就递给刑部一份,刑部立刻复核,忙成陀螺也不敢延后,端的怕兵部侍郎同他们拼命。


    这几日林知了家也很忙。


    庄稼不等人。薛二哥拿到钥匙就下乡,去左邻右舍家里看看人家有什么农具,他还缺什么。


    刘丽娘在城里整理冬天的衣物。薛二哥从乡下回来把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拉走,刘丽娘在城里买农具看牲口,晌午去仁和楼搭把手。


    薛二哥如蚂蚁搬家似的忙了四天,房子终于收拾好。可是这个时候,刘丽娘反而不想出城。


    林知了安慰她离得近,以后请了账房,亦或者薛瑜可以独当一面,她就带着小鸽子去住两天。过段时间地里的活忙完,她和二哥也可以天天过来。


    刘丽娘想起她还要买两房奴仆,届时叫奴仆看家喂牲口,她和薛二哥可以进城住几日,因此心中的不舍终于淡了许多。


    薛理告诉他们休沐日再出城。


    虽然刘丽娘不知道薛理要做什么,左右第二天休沐,夫妻二人就再住一晚。


    翌日清晨,刘丽娘收拾她和薛二哥的换洗衣物以及牙刷等物。薛理和薛二哥再去奴仆市场。


    上次薛理请奴仆市场的小吏帮他留意。小吏提醒薛理别抱希望,没人想去乡下种地。薛理告诉他,是仁和楼的厨子要请人。


    小吏心说,厨子的田地就不累人了吗。因为看出薛理像朝中官吏,不敢泼冷水,就答应帮他问问。


    薛理走后,小吏忍不住嘀咕,仁和楼是什么香饽饽吗?要说丰庆楼还差不多。他的同僚听闻此话多嘴问一句,什么仁和楼。小吏把薛理说的话告诉同僚。同僚颇为激动地说,“仁和楼的厨子是香饽饽。听说仁和楼的厨子互不藏私,到厨子家为奴为婢,定会得到他的指点。”


    小吏把此事告诉所有卖身为奴的人。然而相信此事的人不多,只因太多师傅把徒弟当免费的奴仆使唤。


    愿意相信此事的人也是半信半疑。其中有几位中年女子。薛二哥想买那几位,看起来就有力气干活。


    薛理选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她还有俩孩子,是一对儿女,比小鸽子小几岁。看其相貌像罪臣家眷。薛理不想买这样的,就把小吏拉到一旁询问母子三人的情况。小吏很同情她,说丈夫猝死,公婆说她命硬把她赶出来,娘家回不去,又不想入勾栏,就来市场自卖为奴。


    薛理决定要这三人,一来可以帮二嫂做酱。其次,那对儿女兴许会给二嫂带来好消息。薛理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事,可是像林知了所言,试试也无妨。


    第二房奴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带着一对孙儿孙女,孙儿跟薛瑜年龄相仿,可以帮二哥犁地,女儿同小鸽子年龄相仿,可以放牛喂鸡喂羊。


    交易前薛二哥不乐意,说老太太年迈,只能烧火洗刷。薛理提醒他,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是过两年二嫂身怀六甲,老人比年轻人懂得多。看老人的双手像干惯重活,兴许比他会种地。


    薛理上次过来也见过她们,当时不愿意跟他和二哥走,定是怕种地累死。这种情况薛理可以理解。所以这次愿意卖给他,薛理就没再提之前的事。


    薛理见二哥仍然犹豫:“地里的活可以请村里人帮忙。秋收过后把地租出去,只留十亩,你养几个力气大的做什么?冬天又不能晒酱。再说,小孩好管还是三十来岁的长舌妇好管?”


    薛二哥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三个女人一台戏。


    若是他看中的几个妇人不巧都是薛二婶那样的,回头卖也卖不掉,薛二哥不敢想象,立刻决定听薛理的,就这两房!


    薛理叫这两房人在市场等着,他买到马就去租两辆车,二哥回家赶毛驴拉二嫂-


    前房主的家具都在,薛理把两房人打乱,年轻妇人和老妇人住一间,俩男孩住一间,俩女孩住一间。这三间偏房原本是前房主孙子孙女的房间。


    薛理指着偏房最南边一间,原先房主放杂物的地方,对二哥说:“若是不想跟她们一口锅用饭,在这里修个厨房。”


    薛二哥低声说:“先分开用饭。我看看她们的秉性。要能安心待下去,再叫你二嫂教她们做饭。”


    薛理忘了,仁和楼厨子会做的菜二嫂都会。二嫂难免想在家做红烧肉亦或者蒜蓉茄子。这几人现在看着无依无靠,若是不留一手,过些日子把二嫂会的都学去,定会有人愿意为她们赎身。


    薛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回头跟村里人闲聊,透露出你不太会种地,谁要帮你,你就问人家一天多少钱。他不收钱,或者象征性收五十文一百文,就按照我们先前说的那样。”


    薛二哥明白,把地租给他们。“这些事以前就说过,我记着呢。你快回去吧。今日休沐店里一定很忙。”


    薛理:“若是有人欺生,就说我是朝廷命官。”


    薛二哥点头:“知道该怎么做。”


    薛理其实还有点不放心。毕竟离城十多里,薛二哥和刘丽娘又是外乡人,若是晚上遇到点事,村里人不见得帮忙,找官府,官府在城里,可以说求救无门。


    薛理快到村口,听到有人问“回去啊?”薛理停下,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薛理疑惑,见过她吗。


    老妇人走进:“是我啊。你家的房子就是我帮你找的。”


    薛理想起来了:“刘大哥岳父的妹妹?这几次过来怎么没有看到您?”


    “买房那次我在女儿家。这几次都在地里捡麦穗。”老妇人看着他的马,“这马养得好!”


    花了我六十贯啊。薛理想到他攒的钱不够,还找林知了拿二十两,就忍不住心疼钱,“在城里做事没有马不方便。你是从地里回来?”


    老妇人点头:“你不搬过来啊?”


    薛理解释他妻子和妹妹在城里做事,弟弟在读书。二哥二嫂搬过来是因为城里房子贵买不起。老妇人跟家人算过那处房子和二十亩地,不禁问:“比这边的房子和地还贵?”


    薛理点头:“还差上千两。”


    老妇人惊叹:“真贵!”发现薛理频频看向村口,估计他城里还有事,就叫他先去忙。薛理指着二哥的房子,说他二哥二嫂搬过来了,她若是不嫌院里乱,可以去歇歇脚。


    老妇人一直对那个房子很好奇,以前不敢靠近,如今得了薛理的话,她立刻过去看看。听说院里拾掇的可好了。


    薛理原先在拐子家中当着被拐的女子说他二哥种田需要人,是希望那些女子当中若是有无家可归的,可以跟二哥签长契,帮二嫂做甜面酱。


    如今五天过去,今天是第六天,依然没有金吾卫找他,想来那些女子都找到家人。


    那些女子不止找到家人,还在四处打听户部员外郎家在何处。


    这几日拐子的事传遍整个京师,家家户户和各府衙提防陌生人,是以这些女子到户部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这个人。


    她们到仁和楼歇脚,顺便找伙计打听,伙计见她们面生,也说不认识此人。


    这些人走后,伙计跑去提醒林知了看住长得跟花孔雀似的薛探花。


    林知了笑着低声解释,前几日薛理误入拐子窝救了几个人。那些人应该是被拐的女子和他们的家人。


    伙计不以为然:“也许是拐子的同伙。就算是被拐的人,掌柜的,你也要上心。话本里都说了,要是救人的是个莽汉,被救的女子会说,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若是薛大人那样的,就是以身相许,为奴为婢!”


    来结账的伙计把钱给林知了就趴着柜台说:“以前我们见多了,但凡甘心为奴为婢的,都是希望得到主子宠幸一步登天!”


    林知了心说,你们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比我懂得多。然而这话像嘲讽人家。林知了点头:“我记住,看住他!”


    伙计低声说:“薛大人要是有二心,我回头告诉魏公公。”


    林知了:“请魏先生帮我告诉他主子,再给我找个好的啊?”


    伙计点头:“对啊。”


    林知了指着后门:“薛大人来了。”


    “您别吓唬我。来了我也不怕。”伙计下意识朝北边看去,牵着马进来的人不是薛理又是哪个?不禁惊呼一声,“真来了!”左右一看无处可藏,跑到外面,“客官,吃点什么?我们店里什么都有!”


    第114章 包您满意


    林知了愣了一瞬, 转向另一个伙计,另一个伙计早跑了。林知了顿时好气又好笑。


    薛理擦着汗进来看到店里只有几桌十来个人:“今天不是休沐吗?怎么就这几个?”


    “菜市口又有砍头的,都去看了。也不知道掉脑袋有什么好看,我只觉得瘆人。小鸽子和鱼儿还想溜出去, 被我赶到楼上。”林知了低声问, “是不是那群拐子?”


    薛理微微摇头:“贪官!”


    林知了见他神色笃定, “你知道?”


    薛理:“我查的!”


    林知了慌忙叫他小点声。然而自己又忍不住问:“上个月就是忙着查今日砍的那些人啊?”


    “城外有几片良田是陛下的, 那些人拿了钱不干事,粮食减产反而推给天灾,还找陛下要钱修水渠。”薛理查了才知道还能这样巧立名目, “跟仁和楼前掌柜的半斤八两。”


    林知了:“小官大贪跟大贪官一样可恶。”


    “这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他们不认为贪民脂民膏, 认为皇家那么有钱,被他们用一点又如何, 又不会动摇国本。”薛理说起先前查到的那些事以及那些人的态度, 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


    林知了顿时感到糟多无口。


    薛理:“我去把他俩叫下来。”


    林知了:“去后院吧。看天色客人快到了。”


    薛理带着弟弟妹妹到后面草棚下乘凉,前面店里进来十几人,皆是身材魁梧的汉子。


    林知了感觉这些人非工匠。寻常百姓家很难同时聚齐这么多人, 又很像在街上行走的金吾卫,她便想到了金吾卫中郎将王慕卿。


    薛理坦白勇闯拐子窝整个过程的时候提到他冒用王慕卿的身份。后来得知被他抱回家的小女孩的父亲也姓王,林知了就问二人什么关系。薛理承认她是王慕卿的侄女。王家自从那晚把孩子接走就没有出现过,薛二哥因此还嘀咕过“叫他们不用客气,真这么不客气啊。”


    现在看来王家要“报恩”了。


    林知了可不信金吾卫突发奇想来仁和楼用饭。因为现在是炎热的晌午,要有多深的交情才能让他们顶着烈日出来啊。


    实则林知了跟金吾卫没什么交情。


    薛理还说过, 各部衙门都有公使钱。若是公费吃喝,有何理由不选择高大气派有艺伎表演的丰庆楼呢。


    是以于公于私,金吾卫都不可能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仁和楼。出现在这里的情况只有一种,以个人身份。


    林知了大胆猜测, 王慕卿随便找个理由请同僚用饭,点明仁和楼。免费的午餐不吃白不吃,在那些金吾卫看来,就算天热也无妨,毕竟仁和楼也不是一无是处。


    王慕卿极有可能在这群人当中。


    然而他没有到林知了跟前表明身份,林知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冲伙计招招手,提醒他过去点最贵的。


    最贵的菜自然是孜然羊肉、松鼠鱼、宫保鸡丁和小番茄炒蛋。不过没等伙计念完,分成两桌的那群人就说每样来一份。再给他们每人打包一份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吃完饭带走。


    伙计意识到是贵客,高兴地应一声就去后面传菜。


    厨子自然是什么最贵做什么。


    这种天气应该喝绿豆汤亦或者紫苏饮,然而伙计上了猪肚鸡汤,又送过去几坛店内最贵的美酒。期间还送两盘摆成鲤鱼的西瓜。


    以前林知了没有想过卖水果拼盘。


    前几日薛二哥抱回来一个西瓜,林飞奴嫌抱着半个西瓜吃像没吃过瓜,切开啃又嫌西瓜汁水弄到手上,他就去厨房用勺子挖出来,放入碗中慢慢吃。


    伙计看到了就说可以当成一盘果品卖给食客。林知了提醒厨子西瓜不值钱。厨子就说用点心就值钱了。


    起初摆出一条龙,林知了想想他们在天子脚下,非但不许厨子摆龙,连小鸡凤凰都否了,厨子把西瓜摆成寓意极好的鲤鱼。


    林知了又冲另一个伙计招招手,叫他过去问问那些人吃凉皮还是吃馒头。


    关中百姓爱面食,可是也不想炎热的晌午啃馒头,就选择凉皮。


    林知了亲自调凉皮。多放麻酱。凉皮端上去,厨子从后面端来两盘小番茄炒鸡蛋。林知了看到汤汁,想到一个吃法,用炸蛋沾番茄汁。林知了朝伙计招招手,问那些人要不要炸蛋,亦或者里脊肉夹饼。


    王慕卿确实也在,他看到桌上的皮冻、红烧肉,红烧牛腩等等,可能还有许多菜没上,想说不用了。话到嘴边,听到长史低声说:“仁和楼的肉夹饼也好吃。我儿子一天不吃就想得慌。”


    王慕卿话头一转,叫伙计给每人来一份,再来一份炸蛋。伙计快记不住了,叫林知了赶紧用笔记下。


    林知了的柜台下方就像桌洞,但比桌洞宽大,不但放了笔墨纸砚,还可以记账,她先按照菜单写下那两桌菜,又加上汤、果盘、凉皮、炸蛋和里脊肉夹饼,最后写下蛋糕、雪衣豆沙和酒。


    仁和楼的许多菜看起来就像家常菜,然而味道远不是丰庆楼能比的。丰庆楼比仁和楼做的好的只有鱼和羊。偏偏仁和楼的鱼和羊极少。鱼不是生鱼片,而是丰庆楼没有的红烧鱼和松鼠鱼。羊肉是用炒的,而不是丰庆楼擅长的烤和炖。


    素菜也不如丰庆楼摆盘好看,可是无论是蒜蓉茄子,还是称得上素菜的小番茄炒蛋,丰庆楼统统没有。小番茄在丰庆楼只是饭后水果。


    王慕卿选择在仁和楼请前几日不分昼夜忙碌的下属用饭,正是看在薛理的分上,对仁和楼的菜没有抱什么希望。


    仁和楼出了名的是点心。


    随着他吃到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外酥里嫩的松鼠鱼,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吸满汤汁的炸蛋,还有开胃小菜皮冻,不适合炎热夏天饮用,喝下去冒汗却又舒服的猪肚汤等等,王慕卿意外的同时忽然有个想法,以后金吾卫出来办案用饭好像可以放在仁和楼。


    王慕卿问坐在身边的长史:“仁和楼的菜一直是这个水准?”


    长史陪家人来过几次,他儿子每次都是空着肚子进来,扶着他出去。有一回他想带全家去丰庆楼,他儿子竟然觉得丰庆楼的艺伎吵得很,宁愿选择多来几次仁和楼。


    长史低声说:“东市近来有句传言,仁和楼只有你不喜欢的菜,没有难吃的菜。王兄,仁和楼的包子也比丰庆楼的香。其实也是带馅的馒头。只是表皮多了一圈褶,像是姑娘们玩的沙包,掌柜的就说这叫包子。”


    王慕卿心说还吃得下吗。抬眼一看诸位同僚碗里有菜,嘴里吃着,还往桌上瞅下一口吃什么,就叫伙计来一份包子。


    长史趁机补一句“一样来一份。”面对王慕卿的打量,他说“吃不完可以打包。”


    伙计送来蒸包、蒸饺和水晶饺,随后又送来一份水煎包和一份鸡蛋煎饺。每一份八个,按照平时的量,这样好算账。


    王慕卿吃一口水晶饺,嫌味道淡。底部焦黄的水煎包叫王慕卿意外惊艳。裹着鸡蛋的煎饺很是新奇,他夹一个尝尝,味道也不错。


    王慕卿终于明白他说去仁和楼用午饭,为何没人嫌天热,也没人提议去丰庆楼。


    来的路上王慕卿以为人人都知道薛理帮他找到侄女,仁和楼掌柜又是薛理的妻子,看出他想用此举报恩。合着一直是他想多了。


    王慕卿更没有想到的还在后面,一个年轻的金吾卫指着番茄炒蛋问他吃不吃。王慕卿一口没尝,下意识叫他尽管吃,放开了吃。然后就看到这位同僚把半盘番茄炒蛋倒入面前的碗中,夹个炸蛋放进去。


    王慕卿忍不住好奇地问:“很好吃吗?”


    “炸蛋浸满了这个红果和鸡蛋汁非常好吃。”他用勺子和筷子扯掉一点炸蛋送到王慕卿碗中,他身边的同僚见状也要来一块尝尝。


    王慕卿先前看到褐色炸蛋感觉味道一般,没想到裹满了汤汁很好吃。长史低声说:“王兄下次试试卤肉面加炸蛋,炸蛋浸满了卤肉汤也好吃。”


    长史的父亲是商人,他有钱日日去丰庆楼,然而从金吾卫府衙出来到此刻,他没有提到一句“仁和楼不如丰庆楼”。王慕卿很意外,“你好像对这里的饭菜很熟悉?”


    长史:“休沐日有时间会带着儿女过来。我女儿喜欢店里的雪衣豆沙,儿子喜欢鸡蛋糕。只是每次过来店里都有很多人,迟了一炷香许多菜就没了。”


    以前听家丁说仁和楼的点心不好买。王慕卿还觉得他懒,看到他们进来不到两炷香,空荡荡的一楼就人声鼎沸,五个伙计忙得团团转,还有人竟然拎着食盒在门边等着打包,王慕卿不得不信伙计没骗他。


    林知了看到薛理过来,赶忙迎上去把他推回去。


    薛理:“几天了,还生气呢?”


    “我快忙死了,哪有时间同你置气。”林知了把他往院里推,“我怀疑你说的王慕卿在店里。刚才来了一群练家子。不像是镖师。个个都像抓过贼见过血的。”


    薛理停下,朝林飞奴和薛瑜招招手,叫他俩一个上二楼一个在一楼搭把手。


    林飞奴拿起晾在院里的围裙,往肩上搭一块白布,像个经验丰富的伙计小跑到门口。


    客人不禁停下,打量他好一会,确定他不是侏儒,反而不敢相信:“你也是伙计?”


    林飞奴挺直腰板,没到人家肩膀,可是他没有一丝惧怕,不卑不亢地说:“别看我小,我什么都懂,客官吃点什么?我们店里有荤有素有酒有面,有凉饮有点心,包您满意!”


    第115章 天黑来道谢


    食客一边进店一边叫小伙计说说都有什么点心什么菜。


    点心自然是东市人人皆知的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小伙计林飞奴重点介绍时令蔬菜, 比如油焖茄子,蒜蓉茄子,干煸豆角,油炸豆角, 豆角焖排骨, 还有比羊肉贵的关公战秦琼。


    这位食客时常出入各种酒楼, 听说过, 也见过,每个酒楼都有几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菜。仁和楼走惠民路线,怎么也玩起噱头。


    况且竟敢吃关二爷和门神!食客朝小伙计脑袋上撸一把:“关公战秦琼?你胆子不小啊。”


    忙着上菜的伙计听到后半句, 下意识停下:“林飞奴, 你又胡说些什么?”


    “上菜去,没你的事。”林飞奴冲伙计抬抬手。


    食客见伙计紧张, 笑着说:“别担心。”


    伙计去最里边上菜。


    一楼快满了, 每个桌上都有一两道菜,恰好附近桌上有一道番茄炒蛋,林飞奴先问食客:“关公长得白还是黑啊?”


    食客:“考我呢?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红脸的关公!”


    林飞奴又问:“秦琼是黑脸还是蓝脸?”


    食客:“据传秦叔宝天生黄脸。”


    林飞奴指着小番茄和鸡蛋:“什么颜色啊?”


    食客惊诧,转念一想,好像有些道理?有个鬼道理!伙计说的没错,这小子胡说八道。食客故意问:“怎么不是卫青战李靖?”


    林飞奴:“可是史书上关于卫青的记载是‘长平桓桓,上将之元’啊。”


    “你小小年纪就看过史书?”食客比听到“关公战秦琼”还意外。


    林飞奴骄傲了:“我说了, 我什么都懂!”


    此话换个人说,食客都要嘲讽几句。面对八/九岁的小孩,食客只觉得有趣。


    两人身旁的食客差点被饭菜呛着,忍不住开口:“小飞奴, 林掌柜好像挺好奇你跟人说什么。”


    林飞奴朝柜台看去,对上他姐疑惑的神色,赶忙指着伙计刚刚收拾出来的桌子请人坐下。


    食客看看林知了的年龄,又看看林飞奴的身高,生不出这么大儿子,但是两人又有几分相似:“你姐啊?”


    林飞奴点头:“可厉害了!我姐夫都怕她。”


    话音落下,背上挨一巴掌,正是先前不许他胡说的伙计打的。林飞奴见他另一只手端着空盘,顿时放弃还手,担心把盘子碰掉,就瞪一眼,“给我等着!”转头对食客笑着说,“吃面还是吃菜?”


    食客见他瞬间变脸又想笑,“面有什么面?菜有什么菜?”


    “卤肉面加炸蛋最香。菜就多了。”林飞奴指着左右饭桌,“他们点的都好吃。你一个人吗?不如一条松鼠鱼和一碗炸蛋卤肉面?”


    食客:“如果我想喝汤呢?”


    “我们也有一人份的干笋豆腐汤。不过是早上没卖完的。但是一直在灶台上温着,豆腐和干笋比早上更入味。”林飞奴此言不假。


    每次早上有剩饭,林知了都叫伙计喝粥,把胡辣汤、豆腐脑以及骨头汤留下。晌午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留着他们自己吃。


    小少年应该不会说谎。食客又问:“如果我要一份汤,是吃面还是吃菜?”


    林飞奴:“一份蒜香茄子,一份干煸豆角和两个馒头,不足六十文。要是担心吃不完,就点一份肉沫茄子吧。”


    食客的午饭预算在百文以内,感觉一份茄子一碗汤和两个馒头最多四十文,他可以再吃点别的。食客朝左右看看,无人点关公战秦琼。那样的菜食客以前从未见过,估计不便宜。看到有人把馒头掰开夹红烧肉,大口吃肉的感觉很香,食客也想试试。又看到他面前是一碗豆腐汤,决定同这个食客一样。


    林飞奴:“几个馒头啊?”


    食客:“先来两个。”


    林飞奴先去后厨盛四块红烧肉,顺路用盘子盛两个馒头,连同碗筷放下,他就去盛汤。灶台里面的厨子哪敢叫他动手,虽然他比灶台高,可是他没有灶台上的砂锅高。厨子帮他盛一碗,担心烫到还放到托盘上。


    这位食客喜欢吃了饭直接走人,就问他多少钱。然而林飞奴把钱送给他姐,食客就后悔了,因为给早了。


    馒头居然和红烧肉一样香,红烧肉是肉香,馒头是面香,越吃越饿。俩馒头根本不够。四块红烧肉应当配四个馒头。


    王慕卿也发现吃面和吃饼喝汤的人不少,吃馒头的也不少。王慕卿吃馒头只吃带馅的,不明白干巴巴的面块有什么好吃的。可是隔壁桌就有人一口馒头一口茄子,面前一碗绿豆汤都顾不上喝,竟然也不嫌噎。


    长史顺着王慕卿的目光看去:“王兄想喝绿豆汤?”


    王慕卿:“馒头!”


    长史第一次来仁和楼用饭也觉得奇怪,食客吃过饭不打包点心,竟然买十个馒头说留着晚上和明天吃。


    长史的儿子对什么都好奇,见人家吃得香也要馒头,长史的妻子家风很好,家境贫寒,很是节俭,担心儿子吃不完就掰开一半,然后长史就发现馒头一层一层。他好奇尝一口,比妻子做的馒头劲道,没有一丝酸味,还有回甘,竟然不是腻口的甜。


    长史怀疑里头放了蜂蜜。想来这是仁和楼的秘方,以至于直到现在都没敢问林知了,担心仁和楼在门外挂个牌子,某某某禁止入内。


    长史低声说:“仁和楼最畅销的不是雪衣豆沙和鸡蛋糕,也不是这些煎包煎饺,是馒头!”停顿一下,说出坊间流言,“据说仁和楼三天买一次面粉,一半用于蒸馒头!”


    王慕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用饭。”


    饭菜一扫而空,王慕卿看到同僚们揉肚子,然而神色很明显,意犹未尽。王慕卿可不敢再叫他们吃下去,否则要扶墙出去。


    结账的时候他给出几块银角子,林知了秤一下,还剩几十文,王慕卿对刚出锅的馒头很是好奇,就用余下的钱买馒头。


    出了仁和楼,众人就各回各家。


    回到家中,王慕卿随手把馒头赏给家丁,家丁忍不住问:“都给小的?”


    王慕卿看到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惊喜,对此物愈发好奇,问家丁以前是否吃过。


    家丁自是回答吃过。


    以前别的家丁去仁和楼给公子小姐买鸡蛋糕和雪衣豆沙,被这两样馋饿了,又觉得小小一枚雪衣豆沙不止五文,也不敢用管家给的钱买,正巧赶上有人买馒头,他就买一个垫垫肚子。


    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味道不错。晌午府里开饭,他就选了纯面馒头——很多人家吃的是不去麦麸的全麦馒头,王家乃三代积累的富贵人家,家丁吃的面都是纯白面。本以为应该很香软的馒头吃起来发酸,还不如仁和楼做的有嚼劲。


    那个家丁就以为先前太饿。又一次去仁和楼,买了俩馒头还是没吃饱。再一次买了五个没吃完,剩下的就给同他关系好的两个家丁。


    起初那俩只是不好意思拒绝,结果自然和买馒头的家丁一样越吃越想吃。没过多久,阖府丫鬟家丁每次去仁和楼买点心就会打包十几个白馒头。


    仁和楼若是开在临安府,馒头不会如此畅销。江南百姓更喜欢软糯糯的年糕,早饭更喜欢饭团和米面。偏偏开在一顿不吃面食心发慌的京师长安。好吃的馒头自然同没有膻味的羊肉一样受欢迎。


    王慕卿听了家丁的话,心里寻思着他府上的家丁可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的乡野小民,他都说好,定有过人之处。王慕卿叫他打开,他拿一个试着咬一口,不敢相信竟然比他家厨子做的蒸饼劲道。


    其妻见他回来就从室内出来,看到他啃馒头很是疑惑,走过去便问他是不是没有去仁和楼用饭。


    王慕卿掰一块递给他妻子。


    王家上上下下都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是以王慕卿的妻子也爱面食。王家二夫人面食吃的多了去了,以至于一口就尝出这个馒头比府里最擅面食的厨子做的好。


    仁和楼的打包纸是林知了定做的,每张纸上都有“仁”字。恰好王慕卿另一只手上还拎着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包装纸上的“仁”字一清二楚。王家二夫人问:“这个也是仁和楼买的?”


    王慕卿不想点头:“早前听说太子叫一个小娘子打理仁和楼,我还觉得妇人之仁。是我浅薄了。”顿了顿,“改日告诉大嫂叫大哥去仁和楼吧。他请的那些人中有几位老饕,仁和楼的菜定会叫那几人不虚此行!”


    王家夫人:“是不是跟仁和楼提前说一声?”


    “不必。仁和楼上菜很快。我们刚坐下就上来一份凉菜和两份热菜。”王慕卿说的正是皮冻、红烧肉和红烧牛腩。


    像现做的鱼和素菜,洗碗工提前把菜洗干净,厨子把调料备好,待前面的伙计报菜名,给厨子打下手的采买切菜,等锅热了,菜正好切好下锅。又因后厨有三个厨子,还没有费功夫的菜,给食客的感觉就是伙计到后厨就能端到带有锅气的菜。


    王慕卿把点心递给妻子,想起一件事:“仁和楼有个酱不错。结账的时候看到柜台后面木架上有几坛。当时以为是酒。现在想来林掌柜的丈夫是薛探花,仁和楼不可能出现别字,应当就是酱。改日叫人过去看看。”


    王家二夫人:“有没有见到薛探花?林掌柜有没有认出你?”


    王慕卿:“薛探花不在。我从未见过他妻子,想来林掌柜也从未见过我。即便薛探花同她提过我,她也没有时间仔细辨认。单单一楼我感觉就有上百人。二楼也差不多。我后来朝二楼看一眼,好像全是女客。”


    王家二夫人听人说过,南边崇仁坊的女眷喜欢去仁和楼。她一直以为夸大其词。如今看来所有关于仁和楼的传言都是真的。


    王慕卿在仁和楼吃了一身酒肉味,就叫奴仆伺候沐浴。王家二夫人本想亲自为他找换洗衣物,跟过去两步就停下,叫来丫鬟,令家丁驾车去仁和楼买酱。


    林知了看着丫鬟脸生,递给她两坛酱,接了五百文,便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吃。丫鬟心说,酱就是煮汤做菜啊。林知了见状冲闲下来的伙计招招手。伙计教丫鬟怎么用水解开,又告诉丫鬟可以拌面,拌凉菜以及就涮羊肉。


    食客给了钱起身,看到走在前面的丫鬟和家丁,停一下退到柜台旁,“林掌柜,这个酱是你的,还是仁和楼的啊?”


    林知了:“我卖给店里九十文一斤,卖给你一百文,多出的十文算店里的。你觉得这样如何?”


    食客挑不出刺来,讪笑着:“再合适不过!”说完仓皇离开-


    今日因为多了十几个食量大的食客,又有林飞奴倾情推销,后厨上午备的食材不够卖,最后几道茄子和豆角还是从院中菜园里摘的。种小葱的地方也秃了一块。


    送走最后一位食客,厨子到店里乘凉,向林知了建议明日多买点菜。


    林知了:“今日休沐啊,大师父!”


    厨子愣了一瞬,听到脚步声,薛理从后院过来,他恍然大悟:“我,我做菜做糊涂了。”


    林知了看向趴在桌上歇息的采买:“明日的羊肉和牛肉可以少几斤。”


    采买有气无力地点头。


    林知了问厨子:“要不要再找几个人?”


    找几个人意味着下个月分到的赏钱会少几十乃至上百文,无精打采的众人瞬间来了精神,异口同声地说:“不用!”


    林知了:“我觉得也不用。三伏天不到一个月,只有四个休沐日繁忙,叫飞奴和鱼儿搭把手就撑过去了。若是赶上下雨天,客人少点,都用不着他俩帮忙。”


    众人连连点头。


    真是什么样的掌柜的有什么样的伙计,一个个都钻钱眼里了。薛理暗暗腹诽一句,就问他们吃什么。


    林知了叫拉面做饼的几个厨子看看灶台上有什么。后厨是别指望了,肯定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厨子掀开所有笼屉,找到七八个馒头,十来个蒸包蒸饺,煎包煎饺还有几十个,胡辣汤和豆腐脑还有一些,油炸里脊和烙饼以及油饼还有十几个。卤肉和骨头汤一干二净,绿豆汤还剩一点,拉面不到两份,刀削面也是,厨子决定用擀面杖干成片状煮了。


    林知了朝洗碗工看去:“凑合着吃点?明日买几份猪下水和几个猪脚,上午收拾干净,中午叫鱼儿看着火卤了给大家加菜?”


    洗碗工也不想去菜园子里摘菜洗菜,又因为有几天没有吃过卤肉,就试探着问能不能多买两副猪下水,她们不嫌难洗。


    林知了点头:“回头带半斤八两给家里孩子尝尝。”


    洗碗工跟着林知了干几个月看出她这人大度,像猪蹄不值钱,又不叫林知了费心清洗,她舍得给一人买一个。


    林知了叫厨子把剩菜剩饭都盛出来放灶台上,谁吃什么谁拿什么。


    一直没有听到林飞奴叽叽喳喳,林知了左右看看,她弟趴在窗边一动不动。林知了走过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小伙计,怎么了?”


    少年抬头指着喉咙。


    离他最近的伙计不禁说:“话多嗓子累哑了!”


    在少年另一边的伙计忍不住附和:“小嘴叭叭的是真能说。先跟人聊关公战秦琼,后跟人聊江湖游侠,还说他去过花街柳巷。你怎么不说你要上天啊?”


    林知了看到他弟一声不吭,莫名想笑:“去过花街柳巷值得炫耀啊?”


    少年不想说话,枕着手臂装睡。


    薛理端来一碗绿豆汤叫他降降火。


    伙计见二人好像不意外:“他真去过?”


    林知了:“没有进去过。花楼上有人跳舞,他在楼外看过。以前元宵节去瓦肆玩路过花街。”


    伙计:“那他说的头头是道,跟身临其境一样?”


    少年白了他一眼:“我没进去过,还没看过话本啊?”


    伙计噎住。


    薛理朝他脑袋上敲一下:“嗓子哑了还这么多话。还想吃什么?”


    薛瑜端来一份油饼和一份烙饼。少年指着笼屉。在灶台边用饭的伙计送来俩大肉包子。


    林知了去盛两碗绿豆汤,就叫厨子伙计都去用饭。


    饭后,洗碗工收拾碗筷,厨子清洗厨房,伙计打扫桌椅。林知了和薛瑜在柜台后面串钱。一个钱柜满满的,林知了感觉不算碎银子,今日也有六十贯。她看着日头还早,叫薛理驾车把钱存起来。


    薛理的马在店里,店里日前买了一辆板车,他用车拉到钱庄存好,回来接几人回家。林知了一家走后,伙计和厨子们就把院门关上,烧水沐浴的沐浴,洗头发的洗头发。


    林知了每月会用店里的钱买一批牙刷、皂荚,命令他们拾掇的干干净净。从宫里出来的那些人原本就爱干净,掌柜的又做到这份上,是以他们几乎隔两天洗一次头发。以前在东宫都是五天一次。


    林知了看到几个宫女的头发都要拖地了,就说她和薛瑜都卖过头发。宫女自是半信半疑,认为林知了嫌她们头发长耽误做事。林知了把头巾拿掉,头发就到肩下一寸。薛瑜的头发只比她长半寸。


    以前宫女都认为林知了把头发盘起来藏在头巾里。


    虽然宫女们心疼头发,可是几天不洗就有一股油烟味,她们自己受不了。洗吧又要晾半天,是以也嫌头发长麻烦。


    有林知了做表率,她们也不在意风言风语,翌日就把头发剪了。京师发包需求量大,因此头发很贵。头发长又好的宫女剪到肩胛骨还卖了三贯!


    林知了回到家中也不想做饭,就叫最闲的薛理摘菜洗菜。


    院里有个小菜园,薛二哥收拾的,林知了一家吃不完,只因一家四口只在家吃一顿。


    薛理摘一把绿油油的苋菜,边洗菜边看天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雨下下来,二哥就可以种豆子了。”


    林知了:“靠天吃饭,只能看老天爷什么时候开眼。对了,二哥和二嫂户籍办好了吧?”


    薛理点头:“我一说我在户部当差,家人不可经商,二哥又在村里买了地和房,知县就给二哥办农户。”


    林知了:“若是过几天下雨,休沐日你就带小鸽子过去。小鸽子可以帮二哥牵牛。”


    小鸽子忍不住说:“可是我下个休沐日有事啊。”


    林知了:“这次又是谁约你?”


    小鸽子:“同学啊。”


    林知了:“这个休沐日一准下雨。”


    小鸽子装没听见。


    薛理把热水烧好,就叫林知了先洗洗。


    薛瑜不想动,林知了洗好后冷着脸问她洗了没,小姑娘立刻爬起来去厨房打水。


    然而一家人都洗干净,太阳还没落山。即便如此,也该用饭,待天黑下来就去休息,否则第二天三更天起不来。


    林知了五更天就要到店里。


    可惜今天注定不能早睡。薛理正要关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外,从车里下来一人,手里提着灯笼。


    此刻月亮还没露头,人到跟前他才看清是兵部侍郎。驾车的家丁把车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王家的谢礼令薛理感到烫手,哪怕王家这个时辰过来没什么人看见。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理不想收,明知故问:“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兵部侍郎:“薛——我叫你通明吧。通明果然认识我。”


    薛理:“当日不知。这几日兵部侍郎家的小女儿被拐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下官再说不知就虚伪了。”


    兵部侍郎帮家丁把东西提进来。薛理叹着气把两扇门打开:“当日真不知道令爱也在那里。再说了——”


    “通明建议我谢那几位女子,我谢过了。”兵部侍郎朝屋里走去。


    真不必道谢啊!薛理微微叹了一口气跟进去。


    第116章 用心的礼物


    虽说接小女回家那晚兵部侍郎见过薛理一家, 然而不清楚薛家有没有更小的孩子。是以前两日令人打听薛家情况,后几日准备礼物,导致今日才登门。


    王家担心谢礼贵重被薛理一一退回,王家老夫人做主, 林知了的首饰选银镶彩石。彩石不如黄金贵重, 也不如和田美玉容易出手, 价位跟银饰般配。


    小鸽子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在丹阳蒋掌柜店里是顶好的, 在京师权贵子弟家中只能算是寻常之物。薛理的礼物是一把宝剑,兵部侍郎的珍藏之一。


    之所以送剑,要从几年前说起, 中秋宫宴上太子动剑, 是薛理卸下他的剑,再挡在太子身前为他求情, 斥责贵妃其罪当诛。当日兵部侍郎跟他弟一样认为薛理莽撞, 如今想来薛理虽为读书人,但是会用剑,因为他挽了个剑花。


    王家小姑娘回去的路上, 王老夫人问她怎么跟家人分开,又怎么回来的。小姑娘不知道害怕,说有人给她个糖人,很甜很甜。后来看到很多姐姐。再后来跟姐姐躲猫猫,就被好看的叔叔找到。


    两个叔叔抱着她回来的。


    王家老夫人一听薛二哥和薛理轮流抱她,没叫孩子自己走, 再打听到薛二哥会医术,就觉得他品行不错,医者仁心。薛二哥的礼物是一套银针。刘丽娘是薛二哥的妻子,王家也不差一套首饰, 她的礼物就跟林知了的用料一样。


    小姑娘又说姐姐给她做的蛋羹好吃,她还想吃。这个姐姐是薛瑜,王老夫人便决定女眷的谢礼准备三套,只是式样不同。


    回到府中王家老夫人就叫厨子做蛋羹。然而厨子做的蛋羹像蜂窝,小姑娘吃了两口就一脸嫌弃地推开。


    兵部侍郎把装礼物的几个盒子打开,说出此番过来还想求一个做蛋羹的食谱。


    薛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面上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侍郎大人这样说,那下官就收下了。”


    兵部侍郎把宝剑递过去,薛理双手接过,随后口述鸡蛋羹的做法。


    听到鸡蛋里加开水,兵部侍郎和他的随从眼神发怔,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


    薛理颔首证实他没有胡言乱语:“可以不是滚烫的开水,但要用热水。”


    主仆二人神色复杂地离开,神色复杂地回到府上。侍郎夫人见二人空着手回来,不禁庆幸:“收了就好。”


    王家老夫人还没睡,在正堂等儿子,听到动静朝长子看去:“薛家怎么说?”


    兵部侍郎:“薛通明的神色看起来真觉得此事不值得我们登门道谢,不像是为了日后挟恩图报。”


    王家老夫人:“这几日打听到仁和楼的饭菜实惠,今天你弟妹过来也说过此事,你非说她是为太子收买人心。可是管事的是林娘子,她上对得起太子,下对得起坊间百姓,品行不端之人做不到短短几个月仁和楼就在东市有口皆碑。薛探花同她夫妻多年,若是奸佞小人,二人早离了。”


    侍郎夫人:“那鸡蛋羹方子?”


    侍郎忍不住皱眉:“薛通明说用开水。我不信,他又改口说用热水。”看向母亲,“我活了半辈子,宫宴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从未听御厨内侍说过用开水蒸鸡蛋羹。”


    王家老夫人哼一声:“叫你知道,她开什么仁和楼?”扫一眼丫鬟婆子和媳妇孙子孙女孙媳妇,“此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侍郎夫人劝她消消火,就给婆子使眼色。


    兵部侍郎想起临出门前,薛理说的几句话,原先不打算说出来,可是他母亲默许妻子做鸡蛋羹啊。


    兵部侍郎叫住婆子:“鸡蛋和水是一比一点五,搅拌均匀后,说上面有气泡,气泡撇掉,要是三四个鸡蛋最多蒸一炷香。等等,先打鸡蛋再加热水,热水加进去再把鸡蛋搅开,蒸熟后放葱花、酱油和芝麻油。”


    侍郎夫人刚刚也不信,听到连时间都精确到一炷香,反而信了,叫婆子速去做四个鸡蛋。


    一炷香后,婆子端来一份滑嫩的鸡蛋羹,小丫鬟拿着碗勺跟在后面。王老夫人亲自盛一份给窝在身边的小孙女,犯困的小姑娘顿时有了精神:“鸡蛋羹?!”


    王老夫人瞪儿子:“是薛探花骗你吗?”


    兵部侍郎为他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我,我又不会做饭,哪知道开水倒入鸡蛋里头不会变成鸡蛋汤。”


    王老夫人见小孙女吃的高兴也想尝尝,她盛半碗,浅尝一口就忍不住在心里称赞林知了是个聪明人。


    生在农家她必然买不起燕窝等名贵食材,若是林知了学别人炖燕窝煮人参,就算她在厨艺一道上极有天赋也不可能第一次就做的极好。练得少,做出来的食物是东施效颦,定会遭到京师权贵以及丰庆楼掌柜的奚落。


    林知了买得起鸡蛋,一份鸡蛋羹做到极致,即便没用鸡汤,只是清水,也足以令她在京师立足。


    难怪价钱称不上亲民,而仅仅三个月,坊间百姓就忘了以前的仁和楼。


    王老夫人很是满意,叫大孙女和孙媳也尝尝。谁知话音落下,面前多个小碗,王老夫人看过去:“吃完了?”


    小姑娘点点头:“祖母,还有吗?”


    “有的,有的。”王老夫人喜得又给小孙女盛半碗,全然忘了昨晚还说过,晚上吃东西容易积食-


    林知了在兵部侍郎走后才出来,因为她早早换上了睡袍。


    几副首饰在灯光下晃眼,林知了轻轻拿起一支银簪,点缀着彩石的蝴蝶栩栩如生,蝴蝶翅膀宛如蝉翼,随着林知了的手晃动,仿佛要飞起来似的。


    林知了去过几次金银玉器店,素日店里也有不少穿金戴玉的女食客,见得多了,她一眼就看出不是东市工匠的手艺,“这做工,感觉比用料贵啊。”


    “最贵的在这里。”薛理拿起桌上的宝剑。


    林知了看过去,剑鞘上镶有红宝石,锋利的宝剑寒光凛凛,若说小鸽子的那把剑十贯,这一把最少百贯。


    倘若出自名家之手,兴许值得千贯。


    林知了承认她见识浅薄:“在你手上,我怎么也觉得有千斤重?”


    “所以我不希望王家道谢。”薛理放下宝剑,“在我们看来很贵重,可是王家三代积累,这把宝剑兴许只是王侍郎的藏品之一。”指着小鸽子的文房四宝,“在王家也是寻常之物。可能担心一样比一样贵我会拒收,所以只有这把剑难得。”


    林知了:“要收吗?”


    薛理轻笑:“算是送对了。这些首饰和笔墨多花点钱能买到。宝剑难寻,我不舍得还回去。”


    话音落下,脚步声传来,薛理微微侧头,薛瑜和小鸽子先后进来。


    薛理把宝剑给小鸽子:“你的那把给我。”


    小鸽子接过去就抱住不撒手:“姐夫,不后悔啊?”


    “小家子气!”薛理朝他脑门上弹一下。


    林知了指着彩石鲜亮的首饰,对薛瑜说,“这个是你的。你看,首饰盒上有朵花。这个盒子与放银针的木盒用料一样,应该是二嫂的。”说到此不禁感叹,“王家做事细心周到啊。”


    薛瑜看着簪、钗、手镯、耳环、项链和臂钏,“都是我的?!”


    林知了合上盖递给她:“收好啊。”


    薛瑜抱着犹豫片刻就回房。少年见状转身就跑。薛理一把拉住他,少年回头就说:“我就猜到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薛理嘴上这样说,依然把宝剑夺走,“还想抱着它睡?”


    少年一脸“难道不可以”的样子望着他。薛理态度强硬:“不可以!送去书房!”


    “如果我不呢?”少年试探着问。


    薛理挑眉:“你不妨试试!”


    少年不敢试,嘀咕着:“去就去。”


    薛理把首饰盒盖上,看向林知了:“先去休息?”


    林知了拿起首饰和银针:“下次休沐给二哥二嫂送去,顺便看看地里还有多少活。”


    走到门外的少年回头看向他姐和姐夫。薛理一句“你也去”。少年高兴地蹦蹦跳跳去书房。薛理见状心脏骤停,担心少年戳着自己,亦或者摔倒磕到宝剑上。


    看着他安安稳稳到书房,薛理松了一口气。林知了见状好笑:“都这么大了,还能不知轻重啊。”


    “他才九岁。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他什么时候受过穷?就是鱼儿,也比村里的小姑娘幼稚。别看她天天说小鸽子幼稚,跟王侍郎家的姑娘比起来,她堪称一张白纸。”薛理说到此不禁感叹,“这才是上下都不如。”


    林知了:“近日我听说很多人家都想找宫里出来的大宫女教规矩。仁和楼有九个啊。近朱者赤。鱼儿天天同她们在一起,日久天长,必然可以脱胎换骨。”


    “是不是有人找到你面前?”薛理问。


    林知了一边回卧室一边点头:“没有明说,就旁敲侧击一二。我说这个店另有东家,很多事其实我做不了主。打听此事的几人就认为仁和楼的太监和宫女还是东宫的人。”


    薛理:“他们怎么想的?”


    “厨子和伙计吗?”林知了不意外他们不想再为奴为婢,虽说东家轻易不敢打死他们,有东宫这个身份做后盾,也不敢作践他们,可是总要卑躬屈膝。在仁和楼虽然也要笑脸迎人,可是食客敢刁难,他们就可以不予理会,“说不如在仁和楼自在。”


    林知了把首饰盒放梳妆台上就上床。


    薛理见状有些意外,以为林知了会锁在柜子里小心珍藏。看来她虽爱钱,也没有到为了身外之物就移了本性。


    一夜无话。


    翌日,薛理和林知了一同起来,驾车拉着她仨去酒店。


    到了酒店,薛理带着小鸽子补眠,薛瑜去宫女宿舍睡觉。那里有她的床铺,平日里上午跟采买出去买了菜回来累了就去睡一会。


    林知了和往常一样检查食材,看着厨子们做事。


    卯时三刻天光大亮,洗碗工来到店里。过了一炷香,众人开始把食材往店里搬,又过了约莫一炷香,仁和楼开门。


    众人晚上睡得早,早上三更天起来也不困,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困乏的食客进来就忍不住问他们几时起床。


    伙计回答不到三更天。食客震惊,又问他不困吗。伙计回答睡得早自是不困。


    昨晚临近子时才歇息的食客听到伙计天黑就睡了,颇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时候最多戌时过半,花街柳巷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候,食客即便不出去也不舍得那么早就寝啊。


    食客一脸佩服地接过碗筷煎包找个位子坐下。


    没睡醒的食客不止一位,早上多半食客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不过一顿饭过后,个个都有了精气神。


    晌午,店内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虽然身着常服,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跟仁和楼格格不入,跟在朝堂之上似的。


    林知了的感觉没错,待她从柜台出来就看到慢了几步的王侍郎。王侍郎去林知了家接女儿那晚两人见过。林知了想上前招呼,收到王侍郎的眼神暗示,她叫伙计伺候。


    第117章 告御状


    王侍郎等人不知道二楼多为女眷, 毫不犹豫地上二楼,伙计只能跟上。幸好二楼有几个包房,此时还没到饭点,几个包房空着, 关起门来也看不出里面是男是女。


    伙计从楼上下来就问林知了:“您认识啊?”


    “先去点菜。”林知了忍不住问, “点了几个?”


    伙计:“六荤六素两个汤, 叫我拿主意。汤是不是也一荤一素啊?”


    林知了沉吟片刻:“猪肚鸡汤和丝瓜蛋汤。荤菜你拿主意, 素菜你记一下,家常豆腐、油焖茄子、干煸豆角、香菇炒青菜、白灼菜心和圣女果炒鸡蛋。”章元朗那次给小鸽子的小番茄就是圣女果那么大,林知了叫厨子管这道菜叫“圣女果炒鸡蛋”。


    林知了又叮嘱一句:“不用特意告诉厨子店里来了一群贵人。”


    伙计不禁说:“您果然认识他们。是不是大人的上司啊?”


    林知了:“不是!别瞎打听!”


    伙计小跑去后厨, 安排的六个荤菜包括鸡、鱼、羊肉和牛肉, 又加一道红烧肉和回锅肉。


    伙计和往常一样先送红烧肉和红烧牛腩,另一个伙计送上碗筷, 随后又送上酒水以及凉菜猪皮冻。


    猪皮冻虽然每天都有, 但做多做少全看厨子心情。若是做得少,食客来晚了,那只能抱歉, 明日请早。


    上菜的伙计是出自东宫的小太监,很清楚权贵不屑食猪肉,所以上菜的时候提一句,晶莹剔透的皮冻是猪皮做的,油亮的红烧肉是猪五花做的。至于吃还是不吃,由他们自己决定。


    仁和楼主打猪肉, 来到仁和楼用饭,说明已经做好尝鲜的准备,伙计其实没有义务特意提醒。


    回锅肉的肉也是提前煮好的,采买切一份递给厨子, 接着又切配菜蒜苗。这道菜很快,伙计从店里过来正好出锅。伙计端着带有锅气的肉送过去,依然提醒七位食客这道菜也是猪肉为主。随后又送上另一个厨子做的松鼠鱼。


    两个月前的松鼠鱼摆盘称不上好看。厨子一天天熟练,如今的松鼠鱼跟丰庆楼的菜有一比,色香味俱全。


    王侍郎请的这些人上过半百,下到而立之年,有人满口牙没了一半,有人喜欢爽脆的食物。然而这些人都不屑食猪肉。


    王侍郎做东,众人给他个面子,浅尝一口。回锅肉焦香,而立之年的男子喜欢。红烧肉入口即化,令年过半百的食客很是意外,随之又夹一点红烧肉。紧接着把被他夹过的那块红烧肉全部夹到自己碗中。


    给王侍郎面子用不到做到这份上。其他人见状意识到猪肉味道极好。几位老饕的接受度高,也尝尝回锅肉和红烧肉。


    酱烧的蒜苗回锅肉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全新的味道,喜欢的越嚼越香,不喜欢的看到同伴如此也说不出“难吃”二字。


    再说红烧肉。红烧的做法很寻常,比如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吃一次的红烧羊肉和红烧牛肉。然而肥而不腻的肉,还是头一次。


    在王侍郎等人印象中肥猪肉腥瘦猪肉柴,难登大雅之堂。此刻他们认为可以呈到御前。


    王侍郎尝一口松鼠鱼,还没咽下去就示意众人尝尝。


    众人早就想吃鱼,只是碍于他的面子无法对红烧肉和回锅肉视而不见。先吃这两样是想着早吃早了。


    松鼠鱼用的是最常见的鲤鱼。


    常言道:冬鲫夏鲤。


    这个时节的鲤鱼肥美。林知了选的是鳞片微微闪烁着金光的鲤鱼,据说前些日子下雨从黄河冲过来的,比池塘里小河里的鲤鱼鲜美。


    又肥又鲜的鲤鱼自然得到一致好评。


    红烧牛腩和孜然羊肉称不上惊艳,可是比起仁和楼的价格,当得起“实惠”二字。


    鸡肉是最后一道菜,也是一鸡两吃——小鸡炖蘑菇和油炸鸡胸肉。菜上完了就是两个汤。


    猪肚鸡的胡椒味重,也是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只能浅尝一口。丝瓜蛋汤,一清二白,有点微甜,汤看起来浓,可是没有用团粉勾芡,这一点令老饕多少有些意外。


    伙计端着西瓜再次出现,老饕趁机询问丝瓜汤是不是放糖了。伙计朝丝瓜看去:“没有啊。就是丝瓜、鸡蛋和盐。”停顿一下,“兴许还有一点点胡椒粉。炒鸡蛋的时候可能放了一点酒。”


    老饕不好意思继续问,毕竟有可能涉及到仁和楼的秘方。


    伙计放下摆盘精巧的西瓜,问他们主食是吃面还是吃馒头,亦或者煎包煎饺各来一份。


    王侍郎叫他每样来一份,吃不完打包带走。


    做客的几人心里诧异,王侍郎何时变得如此节俭啊。不过也没有出言阻止,因为他们也想尝尝煎包煎饺。


    馒头、水晶蒸饺、水煎包和鸡蛋煎饺送上去,老饕们明白王侍郎为何不介意打包。煎包嘎吱脆,水晶煎饺同宫宴上的点心平分秋色。馒头堪称“惊艳”!


    老饕们从未想过用“惊艳”二字形容馒头,还是连馅都不舍得放的馒头,可是老饕最先想到的是“惊艳”。


    几次从仁和楼附近经过几次不屑看一眼的客人感叹:“近来我听同僚夸仁和楼的饭菜如何如何,一直认为是看在太子的分上。”顿了顿,“是我小人之心了。”


    王侍郎听不得这话,会令他感到羞愧,“也怪仁和楼以前名气不好。谁敢相信短短几个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几人也不想承认他们自以为是,便连声附和,“王侍郎所言甚是。”


    伙计敲敲门进来问是否有别的需要。王侍郎回答没有。伙计看到煎饺煎包吃了一半,他过去把两个碟子换成一个,空碟子拿下去。


    王侍郎叫住伙计:“给我们准备两份点心,我们走的时候带上。”


    伙计明白,是指鸡蛋糕和雪衣豆沙。后厨还有这两样,伙计留够王侍郎几人的,余下的都端去店里。


    家中有客来仁和楼买两个菜的街坊看到还有点心,蛋糕看起来蓬松,好像是才做的,就要一份蛋糕。


    伙计告诉他雪衣豆沙的豆沙还是热的,这个时候拿回去刚刚好,他又要一份豆沙。


    手头宽裕且带着小孩来用饭的食客不是买一份蛋糕就是来一份雪衣豆沙带回家。这两样很快卖完,伙计看到店里还有许多人,估计还会有人买,跟厨子商量一下,挑两个人陪采买打蛋白。


    厨子做这两样的时候,伙计把给王侍郎等人留的拿去店里。看起来买的人不多,出去五六个食客只有一人买点心,可是楼上楼下客人多,待桌子空出一半,给王侍郎等人留的点心卖完了。


    王侍郎等人边吃边聊,感觉没有过去很久,然而等他们走出包间,外面的客人已经跟他们来时一样少。


    几个老饕心里犯嘀咕,忍不住低声问:“不是说仁和楼日日宾客盈门吗?”


    王侍郎耳朵灵:“吃完走了。”示意朝地上看。


    果不其然,地上有松鼠鱼的残渣。想来因为还有客人,伙计不能打扫,只是把桌子擦干净。


    到了楼下没有屏风遮挡尤为明显,椅子乱了,三个伙计忙着擦桌子收拾碗筷。


    王侍郎去结账,两名伙计各拎来七份点心。


    他们当中的老饕调侃:“打包的不是馒头吧?”


    伙计愣了一瞬,笑着说:“馒头在蒸笼里。您要馒头啊?也是才蒸的,还冒着热气。”手脚麻利打开蒸笼盖,馒头冒着热气。


    打包馒头传出去不太好听啊。老饕也是要面子的人,有点犹豫不定。


    贩夫走卒可没空在意别人怎么想,吃了面的几位食客感觉没吃饱,就叫伙计给他们一人拿两个,包在一起。


    老饕看着人家爽快的样子,感觉自己扭扭捏捏实在不像大丈夫,立刻决定打包十个!


    十个馒头打包好,蒸笼里只剩一个。伙计把笼屉拿下来,露出底层的蒸包蒸饺和馒头。他把孤零零的那个放进去。几位老饕异口同声:“还有啊?”


    伙计指着底下两层:“有啊。”


    老饕:“能卖完吗?”


    伙计实话实说:“卖不完就留我们自己吃。省得待会再做啊。店里这么多人,一人两个还不够呢。”


    伙计的态度自然,没有一丝对食材卖不完的担忧,反而像是担心卖完了没得吃。几人终于相信仁和楼的生意极好。


    今日王侍郎此举不止是感谢众人前些日子的帮助,还希望这些人日后带亲友过来。他们对仁和楼的偏见很深,不亲自来一趟,任他夸得天花乱坠,他们也只当是恭维太子。


    出了仁和楼,王侍郎感叹:“今日一顿竟然不足五两银子。”


    走在他身侧的人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不可置信地问:“多少?”


    王侍郎:“我们七人,算上打包的点心和酒,每人不到七百文。要是不吃酒,三百多文。”


    走在他身后,一手馒头一手点心的客人附和:“我也没想到。这样的厨艺做出的馒头一个才三文。丰庆楼的馒头比仁和楼小一圈,加的馅不如不加,一份八个卖六十文。”


    王侍郎暗暗思忖,日后他们不再亲自过来也会叫家丁买馒头点心,亦或者回锅肉、红烧肉等菜肴。


    王侍郎的目的达到,跟几人寒暄几句便乘车离去。


    原本只想把这顿饭敷衍过去的六人堪称尽兴而归。回到家中,打开点心,他们还不由得同家人感叹,这顿饭吃的满足。


    林知了看到王侍郎离开,想起王侍郎的女儿,因此想起店里也有许多小食客,翌日就加一道“鸡蛋羹”。


    鸡蛋羹是在后厨调好蛋液然后拿到店里蒸。


    早上孩子多,许多商户没时间做饭,就带着孩子过来随便吃点。看到一份鸡蛋羹五文,还给加点葱花和香油以及酱油,食客觉得便宜又养身体,都给孩子买一份。


    七十多个鸡蛋卖的一干二净,蒸笼才停止加柴。


    食客走后,林知了关上窗,只留一扇门,伙计们开始扫地。林知了听他们哼着民间小调,“怎么这么高兴?”


    伙计笑着说:“生意好啊。”有个问题伙计和厨子一直很想问,“掌柜的,你给我们发赏钱有没有什么规定?还是你想发多少发多少啊?”


    林知了:“去掉你们的月钱和店里的各种损耗,比如你不小心打碎的碗,净盈利的百分之二。”


    伙计不禁问:“以后月月都有啊?”


    林知了点头:“我在你们就能拿到钱。这是我和魏先生谈好的。”


    伙计很是兴奋:“这个月比三月份多吧?一定比三月多!这个月有端午,还多了许多蔬菜,今天还加了鸡蛋羹。”


    “先打扫!”林知了说完去后厨。


    薛瑜正在捞卤肉,林知了叫她切一半,去院里草棚下用饭,那边有风凉爽。


    几个厨子调两种酱料,一种是芝麻花生酱,一种是蒜油汁。


    主食和汤是店里剩什么吃什么。


    蔬菜是从菜园子里摘的,茄子豆角油渣一锅烩和一盆拍黄瓜。


    哪怕看起来简单,对洗碗工而言也赶上她们家过春节。


    这几样对宫女太监而言很常见,可是吃得舒心,不用担心吃多了吃慢了被管事太监或者女官训斥。


    饭毕,林知了把七位洗碗工叫到厨房,问她们的家人喜欢吃什么,随后吩咐薛瑜去店里拿七张包装纸。


    林知了每样切几块,切一小碗,最少有半斤,倒包装纸上,叫洗碗工自己包起来。


    七份包好,林知了又叫厨子和伙计进来,问他们要不要回家,她顺手给他们切半斤。


    宫女和太监有的离家远,有的没了家人,有几位的家人在京师,但是不想回家。


    身为父母明知女儿一入深宫就是一辈子,仍然把人送进去,就算知道是为她们着想,希望她们活下去,可是她们心里难免有些芥蒂。


    太监是有家回不去,家人一边用他们在宫里得到的赏赐,一边嫌他们丢了子孙根让家人蒙羞。


    林知了见他们一声不吭,有的伙计面色难堪,就故意说:“不出去也好。省得我担心你们跟人跑了。”随即对外请的两位伙计说,“先前说过,五日一休,你俩要想回家看看,今日便可。明天傍晚,或者后天一早过来。但是有一点,到家不许做饭!”


    两名伙计问:“可以回去啊?”


    林知了:“上个月不是回去过吗?”


    伙计:“这个时候回去的。睡觉前就回来了。”


    “可以!”林知了对几位洗碗工道,“你们自己商量好就可以跟上个月一样轮流休息。”


    有个洗碗工家里有几亩地,想在家帮忙,趁机问林知了可不可以连着休五天,下个月补回来。


    林知了:“你们自己商量。要是回头有人告诉我你缺一天,别怪我扣钱!”


    洗碗工连忙保证不会。


    林知了叫小姑子跟两个采买去市场,她去店里算账。


    待薛瑜回来,林知了锁好门窗,她俩走路去崇仁坊接林飞奴。


    薛理这几日不忙,林飞奴放学后到路边,正好看到薛理从北边过来。薛理把马让给小舅子。


    林知了担心:“会不会撞到人?”


    薛理:“不会。他六七岁就跟我在万松书院学骑马。要不是担心他被马甩下来,我就再给他买一匹,叫他日日骑马去学堂。”


    薛瑜不由得说:“也没说给我买一匹。”


    薛理:“你会吗?”


    薛瑜会驾车,跟她二哥学的。要叫她在闹市骑马,薛瑜有点不敢。薛理:“改日给你买头小毛驴,早上骑着去店里,中午在店里喂草,下午帮店里拉货?”


    薛瑜知道她哥没钱,下意识看向林知了。


    林知了:“改天叫你三哥陪你去牲口行看看。”


    薛瑜计划下个休沐日过去,然而这天早上下起小雨,采买买好晌午的食材到店里就下大了。采买看着猪肉发愁。林知了系上围裙,教他们把过油的五花肉浸到油里,不但可以慢慢吃,炎炎夏季也不会变臭。


    很多酒店就这样干过。伙计们不懂,一来是东宫不需要如此节省,外请的伙计和洗碗工家中都是油没了再买,极少有人搞出一坛猪肉和猪油慢慢吃。


    鸡和鱼是活的,可以在对面空屋子里养两日,晌午就可着牛肉和羊肉卖。是以这场暴雨没有给仁和楼造成任何损失。


    关中雨水不多,下午空中就出现了彩虹。


    林知了一家正是伴着彩虹回去。


    五月下旬,终于赶上不燥不闷的好天气,薛理骑马载着小舅子,薛瑜骑着小毛驴,三人下乡探望薛二哥和刘丽娘。


    刘丽娘看到一套首饰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二哥看到银针也很高兴,一个劲说:“王家太客气。”


    刘丽娘又问薛瑜有没有。她之所以没问林知了,是感觉林知了一定有。薛瑜就说跟她的一样,只是样式有点不同。


    薛二哥问薛理:“你呢?”


    “我的是一把剑。”薛理朝小舅子看去,“他是文房四宝。二哥,不说这些,黄豆种下去了?”


    薛二哥点头:“村里人帮我种的。按照咱们先前说的,我把地租给他们。本来租十亩地,有人想多租两亩,我就留八亩。”


    薛理:“八亩也不少。”


    薛二哥点点头,随口说出他今天打算进城,因为最近做了许多二八酱要送去店里。薛理就问二嫂忙不忙,不忙一块过去。


    薛理给他二哥挑的两房人因为孩子小不敢瞎折腾,是以非常安分。刘丽娘敢离家几日,所以正房门锁上,就和薛二哥驾车跟薛理进城。


    城里还有他俩的卧室,住一晚上,第二天晌午在店里搭把手,下午两人才回去。


    俩人出城之际,太子被皇帝召见。听出皇帝弦外之音,太子气笑了。


    莫不是这一年他太仁慈,丰庆楼的掌柜竟敢向皇帝告状,告的还是他的仁和楼!


    第118章 上纲上线


    四年前的太子通情达理, 不舍得给他皇帝老子添堵,也不屑同庶母弟弟以及内侍们斤斤计较,端的是一副风光霁月君子做派。然而他的宽厚变成纵容,个个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去年起复后太子不想再当善解人意的儿子, 只因被废三载窝在东宫十分憋屈, 他想痛痛快快活一场。再说了, 要是皇帝有心废他, 他小心谨慎也是被废。


    太子对薛理的信任超过国舅,仅次太子妃,不想连累薛理就把他的想法告诉薛理, 真有那一日, 他一壶毒酒把全家带走,省得苟且偷生受辱, 另叫薛理早做打算。


    孰料薛理支持他该闹闹该哭哭, 皇帝是君也是爹,儿子跟爹撒泼打滚在民间很常见,不丢人。若是已近而立之年的太子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反而可以令年过半百日渐多疑的皇帝卸下防备。


    如今的太子便单刀直入:“父皇见过丰庆楼掌柜的?”


    “怎么突然说起丰庆楼?”皇帝装傻,“他来宫里做什么?”


    太子看到皇帝这样感到可笑。


    先前皇帝是没有提过丰庆楼,话里话外尽是对他和仁和楼的关心,担心仁和楼入不敷出,他赔本赚吆喝。


    然而仁和楼看似不小,五间两层楼, 实则只是丰庆楼的三分之一。可是丰庆楼都不值得日理万机的皇帝上心,若是没人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兴许皇帝早就忘了东市还有一处仁和楼。


    太子用“您编,继续编”的眼神看着皇帝。


    皇帝神色有了些许尴尬:“你猜到朕要说什么?”


    太子不答反问:“父皇, 儿臣聪慧吗?”


    皇帝疑惑,还用问?但凡太子蠢点,太子被废的三年皇帝早就试着亲自教养小儿子。


    太子:“若是二——三弟,四弟质问父皇,同为皇子,凭什么太子比我们聪慧,又请父皇命令儿臣不可比他们聪慧,父皇会不会认为他二人病入膏肓净说胡话?”


    皇帝:“太子此话何意?”


    “儿臣比几个弟弟聪慧是儿臣比他们勤奋。丰庆楼近来生意不好,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怪仁和楼?儿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太子满面嘲讽。


    皇帝讪笑:“丰庆楼的生意很好。”


    太子:“既然好,父皇为何先说仁和楼门庭若市,许多官吏把仁和楼当饭堂,后又担心仁和楼饭菜便宜入不敷出?父皇不觉得前后矛盾?难不成父皇不懂薄利多销一样可以赚钱?父皇,容儿臣猜猜看。丰庆楼掌柜的应该不会蠢到亲自告到你面前。您日日操心天下万民,没有时间出去,不太可能知道仁和楼宾客盈门。想必——”陡然转向内侍,目光锐利如刀如剑,殿内瞬时多出一股杀气,“丰庆楼不是生意不好,而是钱被挪出来贿赂您的左右内侍!”


    内侍脸色骤变,慌忙跪地:“陛下明鉴,殿下明鉴,绝无此事!”


    太子趁机追问:“不是你又是谁?”


    内侍脱口道:“少府监!”说出来意识到失言,“陛下?”惴惴不安地求皇帝饶命。


    皇帝无力地抬抬手,内侍连滚带爬出去。


    若是四年前,内侍不怕太子,因为太子看似仁厚,实则懦弱。


    然而太子一怒之下挑了贵妃和二皇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懦弱,如今皇帝身边这些人最怕太子发怒。


    皇帝见状叹了一口气:“你看你把他吓的。”


    太子:“父皇,你我父子,难不成不如一个外人?何不坦诚相告?


    此言一出,皇帝不想说也要承认:“如你所料。丰庆楼掌柜的是怪仁和楼恶意竞争。朕也觉得仁和楼的菜价过低。一份红烧肉才五十文。即便你派去的伙计从东宫领俸禄,五十文也不够买食材香料和木炭!”


    饶是太子已经料到,听闻此话心里还是有些诧异,丰庆楼和仁和楼都算是皇家酒楼,同出一脉,照常理应该像他的几个儿子一样先打一番,打得胶着再请父母做主。丰庆楼掌柜的年逾不惑竟然还用小孩子都不屑用的手段——告状!


    难怪薛通明能说出撒泼打滚不丢脸这种话。


    太子面上苦笑:“丰庆楼是父皇的,仁和楼是父皇送给儿子的,父皇不信儿臣,竟然选择相信外人?”


    太让他失望!


    皇帝对太子还有一丝父子亲情,顿时有点慌乱,“朕没有不信你。朕是奇怪,所以找你过来问问丰庆楼所言是否属实。”


    “一派胡言!”太子冷声说出口,停顿一下,“父皇相信儿臣?”


    皇帝:“朕不信你还能信谁?”


    太子不在意皇帝相信不相信,他要的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可以说下去,否则说再多都是诡辩。


    太子:“父皇相信,儿臣也不瞒父皇,三月开张,如今五月还没过完,儿臣已经收到仁和楼两笔收益,每一笔都有上千贯!”


    皇帝险些脱口而出,不可能!好在他比内侍有脑子有理智,“五十文一份的肉,每月还可以赚一千多贯?太子是否了解民生?”


    以前太子自认为了解,后来才知道不了解,才信了那句隔行如隔山。不过此刻重点不是民生,而是仁和楼。皇帝老子别想把他带偏:“父皇认为一斤肉三四十文,去掉调料柴火以及厨子月钱,卖五十文一份会亏钱?实则一份肉八两,不足十五文,算上香料木柴,一份二十文,再算上厨子月钱不足二十五。仁和楼每日卖出一百份,只是红烧肉一个菜就可以净赚两三贯。”


    皇帝困惑:“如今坊间物价这么低?”


    “自然不低!”太子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他也被仁和楼的收益惊到过。前些日子有时间仔细询问魏公公此事,魏公公虽然看不懂账簿,但他听东宫采买提过物价,便算给太子听,仁和楼的盈利还是林知了有意控制的结果。是以太子此刻底气十足,“父皇认为的一斤几十文是羊肉。仁和楼主打猪肉。”


    皇帝震惊:“猪肉?!”


    看来丰庆楼掌柜的没同少府监说实话。太子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说:“仁和楼的林掌柜不想抢丰庆楼的生意,得知丰庆楼卖羊肉鱼脍,她就另辟蹊径选择猪肉为仁和楼特色。又不想同升斗小民抢生意,路边小店一碗素面四五文,仁和楼一份青菜面七文。林掌柜自认为上对得起丰庆楼,下对得起街坊四邻,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她如此良苦用心,依然被人告到御前!”


    早已不知羞愧为何物的皇帝感到脸热。


    太子见状放心下来:“儿臣说个不恰当的比方,丰庆楼如阳春白雪,仁和楼是下里巴人。听惯了阳春白雪的食客突然选择下里巴人,难不成是因为下里巴人比阳春白雪高雅?下里巴人从未变过,是阳春白雪变了!”停顿一下,“据儿臣所知,林掌柜日日五更天到店里,同满朝文武以及父皇一样早起,亲自去市场选食材,拟定当日菜单。丰庆楼掌柜的多少年没有去过菜市场?但凡他把告状的心思放在丰庆楼的经营上,都不会怪仁和楼低价恶意竞争!”


    皇帝:“所以仁和楼的菜价其实不低?”


    “不低!仁和楼一份点心四十文,鸡蛋大小,只有八个。也没用贵重食材,就是鸡蛋、猪油和豆沙做的。”太子是听魏公公说的。因为仁和楼的关系,魏公公这几个月在他和太子妃面前很得脸,他一有机就为林知了美言几句。


    皇帝困惑:“朕听说兵部尚书也去过仁和楼?也是为了仁和楼的猪肉?”


    太子:“父皇何不亲自走一趟?但在此之前,儿臣想多说几句。丰庆楼的大厨子乃御厨,有他坐镇,父皇身边女官也能打理好丰庆楼!在儿臣看来,丰庆楼掌柜的如今已经无心经营酒楼。他不想干就换别人,又不是非他不可!一个奴才,父皇何必为他费心?!”


    皇帝闻言有些意外:“太子认为应当换个掌柜的?”


    “父皇可还记得仁和楼前掌柜的?如今心思不正,他可能就是下一个仁和楼前掌柜的。父皇不妨同儿臣打个赌,少府监和丰庆楼掌柜的家产定会让您感到震惊。”太子忽然想起薛理曾说过,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父皇,您是万民之主,江山是您的江山,您想继续养着那些蠹虫,只当今日不曾见过儿臣。”


    皇帝苦笑:“太子何出此言啊。”


    太子:“父皇若想一劳永逸,就要敲山震虎。若是把丰庆楼掌柜的撵回家,亦或者只是敲打一番少府,换个掌柜的,不出仨月也会故态复萌。军国大事父皇还忙不过来,日日操心一个酒楼?”


    皇帝之所以把太子找来,是被仁和楼的手段惊到。如今看到太子理直气壮,一副不怕他查的样子,皇帝便知道被丰庆楼当枪使。


    皇帝心里有气,又不能朝太子发火,想办丰庆楼。但是少府的几个管事的都是皇帝心腹,皇帝不想动:“少府那边,朕觉得丰庆楼掌柜的没说实话。”


    太子不想放过奸佞刁奴,他也需要立威,省得日后什么苍蝇蚊子都敢爬到他头上:“少府监有可能被丰庆楼掌柜的蒙蔽。可是少府为何查也不查就替他告御状?二人是姻亲关系,还是有利益往来?若是少府监只是性子易冲动,今日丰庆楼随口几句,少府监就替他鸣不平。改日他冲撞了儿臣,被儿臣训斥几句,他脑子一懵是不是也要找父皇告状?今日诬告仁和楼恶意竞争,明日是不是可以含沙射影攀咬儿臣有谋逆之心?!”


    第119章 厚颜无耻


    “谋逆”二字令皇帝感到心虚, 以至于险些失态。


    皇帝担心被聪慧的太子看出他心底顾虑,佯装愤怒:“反了他了!”


    “仁和楼前掌柜起初敢巧立名目挪用仁和楼收益吗?后来不止挪用,而是把仁和楼据为己有。”太子叹气,“抄查一个少府监, 抵仁和楼十年收益, 抵丰庆楼一年收益。儿臣言尽于此!”停顿一下, “反正天下是父皇的天下, 一切由父皇定夺!”


    皇帝心里有些恼怒:“你是太子!”


    太子:“父皇了解儿臣,儿臣厌恶虚与委蛇,所以请恕儿臣直言, 父皇不止一个儿子。太子只是储君, 无罪换掉也不会动摇国本!”


    皇帝呼吸停滞。


    太子行礼:“儿臣告退!”拂袖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皇帝顿时感到出气多进气少, 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


    内侍听到动静慌忙进来, 看到皇帝抄起玉玺,脸色骤变:“陛下不可!”


    皇帝扭头看去,惊出一身冷汗, 气得拍到案上,指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你听听他说什么,太子想换就换!他把朕当什么?朕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人?”


    若是四年前,内侍定会顺着皇帝的话讨伐太子,如今是真不敢,担心隔墙有耳被太子的人听到, 明日早朝就被太子一剑戳个对穿。


    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太子说的是气话吧?”


    “他气——”皇帝想问“他气什么”,陡然想起他把太子找来的目的有二,一是提高菜价,二是换掉林氏。太子定是听出他的目的。此事无论换成谁都会愤怒。皇帝叹气, “你说这事怎么办?”


    内侍哪敢出主意:“殿下对此怎么看?”


    皇帝:“太子认为朕身边的你们皆可胜任丰庆楼管事一职。朕不是非他不可。他不想干就换别人!”


    内侍也觉得他可以胜任。丰庆楼的点心师傅和掌勺大厨以前都是御厨。酒店最重要的就是酒和菜。有最好的酒和天下最好的厨子,掌柜的换成无知幼儿也不至于被仁和楼比下去。


    不过内侍费尽心机才到皇帝身边伺候,可不想出去迎来送往,“奴婢不懂经营啊。”


    皇帝很是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内侍头皮发麻,不敢装瞎,他故作疑惑:“奴才记得仁和楼掌柜的好像是个小娘子?丰庆楼掌柜的要是不如一个年轻女子——不怪太子殿下认为奴婢可以胜任。”


    皇帝恍然大悟——


    先前一直仁和楼仁和楼,以至于他忘了仁和楼掌柜的是薛理的妻子。皇帝记得薛理今年不是二十五就是二十四岁,即便他妻子比他大上两岁,也比丰庆楼掌柜小十几岁。


    丰庆楼掌柜被可以当他女儿的小娘子比下去,还有脸请少府监替他污蔑仁和楼?难怪太子骂其厚颜无耻!


    皇帝感到脸疼,“去把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给朕找来!”


    内侍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上次皇帝想办谁谁谁,就是御史象征性递一份奏表,大理寺接到奏报令人严查。


    皇帝见他恍若未闻一动不动:“难道又被太子说中,丰庆楼掌柜——”


    “奴婢不敢!奴婢立刻去找两位大人!”内侍连忙跑出去。


    话分两头,单说一方。


    刘丽娘和薛二哥走后,薛瑜赶着她的小毛驴拉着一个采买去市场,林知了同以往一样在店里算账。


    虽然林知了的办公室收拾好了,可是北屋低矮,不如宽阔的店里凉爽。林知了把钱串好,叫伙计帮她拿着笔墨,她把库房余粮以及厨房配料统计出来。


    薛瑜回来,林知了就叫她驾车回家。实则两人先去香料店,林知了买了二十多种香料才去崇仁坊路口等林飞奴。


    在路边约莫一炷香,林飞奴提着蹴球出来。


    先前林知了哄他踢毽子和踢蹴球一样,害得少年被同窗嘲笑,薛理就给他买个蹴球。学堂院里可以踢球,林飞奴日日把蹴球带过去。


    林知了不喜他边走边踢,用渔网给他改个网兜,可以把蹴球放进去提着去学堂。


    蹴球和书包放车上,少年坐到薛瑜另一侧,“我试试。”


    薛瑜把缰绳给他。


    对于这种小事林知了不会指手画脚。若是有点忍不住想唠叨几句,她就别过脸去只当没看见。


    回到家中,薛瑜和林飞奴去书房,林飞奴写功课,薛瑜练她那手狗爬字。林知了打开香料挑出十三样,用家里的小秤称出配比,她就生火炒香,再用薛二哥帮她买的药碾子碾磨。


    林知了刚刚磨碎,离磨成粉还要许久,薛理牵着马进来。


    薛理把马栓好,洗洗手就朝林知了走来:“又是你自己磨?”


    林知了:“哪能不留一手。”


    薛理:“他们不问这些香料都是什么跟什么?”


    “宫里出来的人就这点好,知进退!不止没问过这个,也没有问过花生芝麻酱的配比。”林知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们是不是以为香料也是我找二哥二嫂买的?”


    薛理:“你不入账?”


    “他们不识字。再说了,账簿一直被我锁在柜中,他们哪知道我写的是十三香,还是二十多种香料啊。”林知了在账簿上写下二十多种香料防的不是伙计和厨子,而是外人。


    林知了的包子馅香,卤肉味好,定有许多酒店东家好奇调料配方。林知了多买几样,即便他们找香料铺子拿到她的香料单子也无从下手。这一招还是跟猴哥学的,正是为朱紫国国王配药那一章。


    薛理:“他们知道你的卤肉方子吧?”


    林知了点头:“不用担心他们告诉外人。厨子把卤汤看成命根子。每天晌午用好就用盖盖上。晚上放两块青砖压着,就怕谁家的猫追老鼠打破盖子,毁了他的汤。要是有人把卤料方子说出去,厨子第一个同他拼命。”


    因为酒店用量极大,林知了和薛理轮流磨到金乌西坠,天边布满红霞,才磨够六天的量。余下的香料包起来,明日连同香料粉带去仁和楼。


    翌日清晨,林知了把香料和卤料交给掌管卤汤的厨子。厨子认为东家这是信任她,乐呵呵接过去,没有多问一句。


    如今厨子们做饭不用林知了盯着,林知了带着背篓,叫上昨天下午被她留下的采买随她去市场看看有没有可以入菜的新鲜蔬果。


    林知了也有些日子没来过早市,甫一进去又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热火朝天。林知了和采买小心避让匆匆而行的路人,听到一声“林掌柜?”


    林知了朝左右看去。


    “你身后!”


    林知了和采买回头,一对身着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女,在他们面前是一板又一板豆腐。林知了想起来了,先前厨子和伙计们想省钱,天天早起磨豆子。约莫半个月,他们干不下去。林知了叫采买货比三家,然后选了眼前这一家。


    这家在东市只有半间门面,另一半是杂货铺,像店里擦萝卜丝的擦子就是采买在这家杂货铺买的。


    林知了走过去:“快卖完了啊?”


    女人笑着回答:“等坊里的人都出来买菜,这些豆腐就卖完了。”说着话捅一下她男人。她男人不明所以。女人一把推开他,找个大碗盛两块豆腐递给林知了。


    林知了好笑又有些感动:“待会就回店里,店里有你早上才送的豆腐,我要你的豆腐做什么啊。”


    “你不是出来买菜?”女人以为林知了为自家买菜。


    林知了朝身侧看去:“给家里买菜我带他?”


    女人眼里只有林知了,没有留意她身边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了一下:“这不是小钱哥吗?”


    十八岁的太监钱二牛不想被喊二牛,逢人就说他叫“小钱”,小钱翻个白眼:“难为您还能看见在下。”


    女人尴尬地笑笑。


    林知了为了缓解她的不自在,明知故问:“你店里还有干豆腐啊?”


    女人看到一张一张豆皮:“是啊。这个东西一张一张的很麻烦。又不能不做。毕竟咱是卖豆制品的。可是做了也不一定能卖完。不过自从你做胡辣汤买去大半,每天只剩几张,待会就卖完了。”


    林知了以前看到豆皮就想起一道菜,青椒干豆腐。因为遍寻不到青椒,林知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想来可以用大葱代替青椒。


    盛夏时节,大葱便宜,豆腐也便宜,可是端上桌可以卖十七八文。加点肉片,可以卖二十五文。去掉食材调料炭火,毛利可达七成。


    林知了指着豆皮:“这几张给我们吧。”给采买使个眼色。采买把钱递过去,妇人赶忙推拒,嘴里说着“几张干豆腐不值钱,林掌柜拿去吃吧。”


    林知了打断她:“是给店里买的。我只是掌柜的,每一笔都要入账。”


    妇人一听她这样说就把钱收下:“还说给你拿两块豆腐尝尝,你不要,还找我买干豆腐,显得我叫你就是为了卖这几张干豆腐。”


    林知了笑着说:“我们带着背篓过来,就是准备顺道买点菜。你忙着,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忙,你忙。”妇人连忙说道。


    林知了往前走一段,发现多是卖肉的,正要转身换一条街,猛然停下。采买钱二牛见她这样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林知了摇摇头,“过去看看。”


    钱二牛跟过去就被鸡毛鸡肉的腥臭味熏得直皱眉。


    哪怕这几个月他平均每天来一次半,在东宫待了多年的人仍然不习惯市场的嘈杂以及各种味道。


    钱二牛轻轻呼出一口气缓了片刻就问:“买鸡啊?掌柜的,我们没法拿。待会人少了,我驾车过来再买吧。”


    林知了微微摇头,指着活鸡旁边案板上的鸡爪:“怎么这么多鸡爪?”


    来者都是客。即便小贩想问她问这个做什么,仍然先回答:“不瞒娘子,有些酒楼的食客不想看到鸡爪,我们帮酒楼把鸡收拾干净就顺便把鸡爪剁下来。”


    林知了明白了。


    钱二牛也看出林知了心里想什么,“这些鸡爪怎么卖?”


    小贩打量一下林知了和采买,采买身着褐色短衣,但看起来像细棉。林知了身着利落的浅紫短袍,未施粉黛,但头巾是紫色,显然是个讲究的娘子。


    二人必然不会跟他斤斤计较。小贩道:“我卖给别人都是五文,娘子要是买的多,四文钱你拿去!”


    林知了看向钱二牛,无声地问他四文钱贵不贵。钱二牛低声说:“一只鸡三四十文,鸡爪四文钱一斤是白菜价。”


    林知了微微颔首,钱二牛掏钱。小贩用荷叶只包起来,麻绳捆起来再过称,林知了也没叫他便宜点。小贩心说,我猜得没错,这位娘子是个爽快人。


    林知了又朝里面看看,没有再看到鸡爪,带着钱二牛去另一条街。然而那条街上都是早餐铺子。有的已经开门,有的正在往外搬东西,反正都比仁和楼开门早。


    钱二牛见林知了打量早餐铺,低声解释:“以前跟咱们一样,夏天卯时过半才开门。听说自从坊间百姓和商户都去咱们店里用饭,他们一日早过一日。先前做饭糊弄的都关门了。”


    林知了:“没人抱怨我们把他们挤兑的干不下去吧?”


    钱二牛:“我们店里东西贵,他们便宜,商户宁愿吃贵的也不吃便宜的,应该反省的是他们!掌柜的不用担心,真有这种人,无需您出面,街坊四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叫他们从此不敢踏进东市。”


    林知了看看天色,约莫再过一炷香,仁和楼也该开门了,“回去吧。”


    离仁和楼只有十来丈,林知了停下,路边有个卖蒜薹的。林知了都忘了上次吃蒜薹是何时。


    卖菜的老妇人仰头问:“娘子出来买菜?这是自家种的,刚刚拔的。”


    林知了:“这个时候城门还没开,你想必是城里人,在院里种点蒜薹还拿出来卖啊?”


    老妇人苦笑:“日子过得下去,谁出来卖菜啊。”


    林知了打量一番老妇人,衣着没有补丁,可是已经洗的发白,到她跟前也没有闻到汗臭味,感觉她以前很讲究,如今这样想必家道中落。


    林知了心里有个想法——


    先前薛理叫林知了找个浆洗婆子,可是出来给人洗衣的十个有八个随便洗洗,好不容易寻到两个,人家忙得很,早上去李家,晌午去张家,下午去赵家,晚上还要去王家。


    若想横插一脚,林知了得加价。林知了不想加钱,此事被一再搁置。


    林知了故意问:“您家在哪儿?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您有些眼熟啊。”


    “离东市不远,新昌坊。是我经常来东市,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吧。”婆子问,“娘子买蒜薹吗?”


    林知了先问多少钱一斤。随后又朝采买看去,采买点头,林知了才说全要了。


    婆子买不起秤,找东市好心人秤过。她告诉林知了三斤高高的,要是不信可以找别人称一下。缺斤少两,回头就去新昌坊找她。


    林知了把钱递过去:“老夫人家里艰难,为何不去帮人洗衣?听说有人一天赶四家,一家一个时辰可得百文。”


    “我洗过,可是洗的慢,一天赚百文,还把家里的活耽误了。”老妇人的脸色变得通红,像是因不会洗衣服感到难堪。


    林知了:“我看您身上的衣服就很干净。近来我正想换个洗衣婆子,您愿意的话每日申时过半去我家,我们一家四口一天的衣服,不管你洗多久都是五十文,你看可行?”


    老妇人小心把钱揣好,闻言不禁起身:“洗到天黑也可以?”


    林知了:“你酉时过去,洗到戌时无妨。”


    老妇人忙问:“娘子家在哪里?”


    “离你家不远。新昌坊西边宣平坊。你到宣平坊一问林娘子,就会有人告诉我家在哪儿。”林知了又提一句,“申时过半,可晚不可早。早了我家没人。”


    老妇人见她要走,不由得追上去:“娘子不是同老婆子说笑?”


    林知了:“先前那个我嫌她气人。因为第一次到我家,我看院子里的菜多吃不完,给她薅一把,后来每次洗好衣服都薅菜。我叫她摘豆角,她不是薅我的葱就是拔我的芫荽。有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薅了就走!”


    林知了异常愤怒,老妇人不再有任何怀疑:“我酉时过去?”


    林知了点点头,和采买往东市北边走去,绕到后门。


    钱二牛忍不住问:“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早说——”


    “压根没有的事,怎么说?”林知了打断,把背篓递给在门边等她的薛理。


    钱二牛震惊:“那你你,刚才说的跟真的一样?”


    “我总不能说找不到洗衣婆子吧?”林知了瞪他一眼,“亏你在店里几个月。平时的机灵劲哪儿去了?”


    钱二牛张口结舌。


    薛理大概听出怎么一回事,看到他呆傻的样子:“没想到你们掌柜的这么会胡说八道?她的这张嘴,可是比说书人还能胡诌。”转向林知了,“洗衣婆子找到了?”


    林知了进院:“看起来像家道中落,就是不知道是做生意失败,还是家里有个赌鬼。”


    洗碗工都到了,此刻在院里,闻言就问林知了在哪儿找的,她们都是城里人,经常在城里走动,兴许可以帮林知了打听打听。


    林知了:“新昌坊。在路边买蒜薹碰到的。”


    洗碗工陶娘子惊呼:“掌柜的找的赵婆子?”


    “你认识?”林知了心说,这么巧吗。


    陶娘子:“我娘家在新昌坊,跟赵婆子是前后邻居。刚才我半道上碰到她,告诉她仁和楼附近人多,可以在这边卖菜。掌柜的和善,不会叫人出来撵她。”看到采买把草绳捆的蒜薹拿出来,“就是这个。我还问怎么一把蒜薹还拿出来卖。”


    林知了:“她家什么情况?”


    陶娘子不知怎么说,干脆从头说起。赵婆子家里有两间铺子,一个儿子一间,还请了两个丫鬟,她平日里就是看着丫鬟做事,给儿子照看孩子。去年闺女要和离,儿子也支持,可那闺女还跟夫家抢孩子,抢的还是儿子。要是女儿,两个舅舅把她养大,给一笔嫁妆就行了。男孩得准备房子准备彩礼啊。要是选择读书,就是无底洞。


    那家闺女叫儿子跟舅舅姓。赵婆子的儿媳就说家里不缺男丁。实则人家担心孩子养不熟,长大后去找爹。赵婆子非要留下闺女和外孙,当儿子的又不能把老娘赶出去,他们就搬到店里。今年找人借点钱,在常乐坊买两处房子。原先的老房子扔给老娘,不再给家用,丫鬟也辞了。


    林知了不由得朝薛理看去。薛理朝她扔去一块擦脸布,林知了接住,看出他心情不好,就叫陶娘子继续。


    陶娘子:“只有这么多。”


    林知了:“赵婆子没有积蓄?”


    陶娘子点头:“听说有钱。我娘说她要攒起来给外孙读书。要我说,不如去他舅店里当个小伙计,像飞奴这样。过两年长大点,他舅能不教他手艺?教会亲外甥,总比用外人放心。”


    林飞奴可得意了:“陶娘子,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不拘小节。你们啊,应该对我好点。”


    陶娘子想说,你又不是给我们做事。到嘴边想起她们月月拿赏钱,林飞奴一文没有,只是在店里吃顿早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知了:“你们去准备开店。我来做。”


    薛理叫林飞奴去店里帮忙,林知了叫薛瑜去柜台收钱。喜欢做菜的厨子要给林知了打下手。林知了假装没看出他想偷师,叫他把大葱洗了。


    林知了本想把蒜薹做了,到厨房没找到猪肉。


    厨子见她翻找东西就问找什么。林知了问:“早上屠夫送来的猪肉都被你们用了?”


    厨子想想先前炸里脊和剁肉馅以及做卤肉,“好像有一块肉。小飞奴要吃锅包肉,我们不会,等你回来做。”厨子打开水缸,猪肉隔水放着。


    林知了掂量一下有二斤,干脆一分为而,一半炒蒜薹,一半做锅包肉。期间林知了令厨子把蒜薹切段,干豆腐焯水。薛理烧火。


    随后林知了做锅包肉,叫厨子做大葱干豆腐。厨子看着水煮干豆腐没有一丝食欲。林知了把锅包肉盛出,调半碗芡汁倒入炒干豆腐的锅中,汤瞬间有点黏糊。林知了又把大葱放进去,提醒薛理别烧了。


    厨子诧异:“多了半碗芡汁差别这么大?”


    林知了:“端去前面叫鱼儿和小鸽子吃饭。对了,放门口那张桌上。”


    厨子不明所以地端出去,看到人来人往都忍不住打量他的菜,瞬间懂了,最好的宣传是他们自己喜欢吃。


    薛理洗洗手也去前面用饭。


    林飞奴喜欢锅包肉,外酥里嫩,咯吱响。熟客见他吃得香,“小飞奴,这是店里的新菜,还是林掌柜给你开小灶?”


    林飞奴:“小灶!”


    薛理:“新菜。娘子叫我们仨帮她尝尝。一人一道菜。”


    熟客对蒜薹炒肉不感兴趣,对大葱干豆腐好奇,“这是我们平日里吃的干豆腐?”


    林飞奴:“对啊。晌午过来尝尝?”


    老熟客想尝尝林飞奴的锅包肉:“今天怕是不行。明天还有吧?”


    林飞奴点头,熟客决定明日过来。


    薛理和林飞奴吃过饭就准备去户部和学堂。林知了提醒他们晌午回来用饭。


    薛理:“不出意外我午时三刻过来。”


    林知了:“店里开门你还没出现,我给你送过去?”


    院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半盆鸡爪叫薛理想起林飞奴说过,卤油炸鸡爪很香,可惜一只鸡只有俩爪子,是他和鱼儿姐姐的,姐夫没得吃。


    薛理当日就想给小舅子一巴掌。看在林知了还记得他惦记这一口的份上,薛理决定放过林知了的弟弟,“未时再送吧。那个时辰正好吃午饭。”


    林飞奴举起手:“阿姐,还有我。”


    林知了:“知道了。到了学堂不许逞口舌之快!”


    “姐夫,走啦!”林飞奴拽着薛理出去,对于姐姐的话,风吹走了,不可以怪林飞奴没听见。


    第120章 虎皮鸡爪


    薛理原本以为今日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没想到才到部里就被大理寺塞一摞账簿。


    大理寺要查丰庆楼,昨天下午把这几年的账簿搬过去,然而很多人看起来费劲,只能找户部帮忙。


    不年不节突然查丰庆楼, 薛理感到奇怪, 找大理寺评事打听丰庆楼出什么事了, 评事只说陛下令大理寺严查。至于因为什么, 听大理寺卿和少卿的意思他们也不清楚。


    不清不楚的事不好办,户部诸人不敢开小差,一坐就是半天。脖子酸痛, 薛理朝外看去才意识到晌午了。


    薛理起身为自己添点水, 面前多了一个茶杯,薛理顺手倒满, 得到一声道谢, 又听到同僚抱怨,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越喝水越饿。


    薛理灵光一闪, 说今天家里给他送菜,要不每人出五十文,不用出钱的那位驾车去仁和楼打包几份饭菜,届时他同诸位一起用饭。


    五十文对月俸几十贯的户部诸人而言不多。官职低微商户出身的年轻小吏估计这么热的天没人愿意为了省仨瓜俩枣往外跑,起身说:“我去吧。可以省几十文啊。”


    薛理故意呛一句:“你会驾车吗?”朝家境贫寒的同僚看去,“孝同兄, 我记得你会驾车?”


    张孝同抬头看到问话的人是薛理,自卑的他顿时不觉得被同情被当成奴仆一样驱使——


    其一是他佩服薛理的才学,更钦佩他的人品——仅仅在东宫几个月,太子出事他就敢仗义执言, 是位有情有义的真君子。其二是薛理囊中羞涩的那段日子,他二人日日在部里用饭,期间薛理透露过他没钱。


    张孝同很怕同僚发现他家一穷二白,以至于薛理的直白令他瞠目结舌。愈发认为薛理此人乃是坦坦荡荡大丈夫也!


    殊不知薛理的同僚们都清楚张孝同家境贫寒,包括年轻的小吏。看出薛理想替张孝同省钱,很有眼力见儿的年轻人话锋一转,“孝同兄去啊?正好我想去食堂看看有没有冰饮。”


    薛理又说:“诸位再犹豫不决,我的饭菜就到了。别怪我不等你们。”


    林掌柜的小灶必须要尝尝。因此户部郎中叫众人快点掏钱。


    户部郎中把钱交给张孝同就点两份红烧肉,两份红烧牛腩,再来两份素菜,素菜请伙计拿主意,剩的钱买馒头,全部买馒头!


    户部离仁和楼不远,不到五里路。张孝同驱车到仁和楼,仁和楼才开门,店里食客没有伙计多。


    林知了听到马蹄声以为薛理回来了,朝外一看,身着户部官服,林知了就问他有没有看到薛理。张孝同问她是不是要给薛通明送饭,接着又说他可以捎过去。


    林知了明白,薛理很忙。


    林知了给薛理盛一份红烧肉和一份红烧牛腩,又用小葱做个鸡蛋饼,炒一份肉沫茄子和一碗凉拌黄瓜,再加一大碗切成两半的虎皮鸡爪。


    小鸽子的饭菜同薛理一样,不过他的牛腩和茄子以及黄瓜都是半份,用碗盛着。二人的主食都是俩大馒头。


    林知了为张孝同决定的两个素菜,一个是大葱干豆腐,一个是干煸豆角。


    张孝同带着两个食盒和十几个馒头离开,林知了把小鸽子的食盒给伙计。伙计看到林知了盛一大碗鸡爪,小鸽子敞开了吃也吃不完,就猜到是给章元朗等人准备的。


    小章公子有钱,他要是喜欢鸡爪,定会天天叫小厮来打包。想通这些,伙计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架着薛瑜的小毛驴兴高采烈地去崇仁坊。


    洗碗工清洗鸡爪的时候把鸡爪子尖尖的指甲剪掉了。没了指甲不吓人,也不会叫人觉得恶心。薛理的同僚和林飞奴的同窗看到林知了的细心,怕吃鸡爪的人也想尝尝看。


    经过油炸和长时间卤制的鸡爪变得软糯易脱骨,皱巴巴的虎皮浸满汤汁味道醇香,若是闭上眼尝一口,任谁都不会想到那是鸡爪。


    卖鸡爪的小贩提到很多人不想看到鸡爪,林知了店里也有许多食客介意啃鸡爪,觉得不够雅观,这些都是事实。


    也有一些人,比如章元朗同他把兄弟林飞奴一样不拘小节,他也不想啃鸡爪,不是因为拿起来啃粗俗,而是不想为了一口鸡皮搞得满手是油。若是虎皮鸡爪,章元朗给面子。


    虎皮鸡爪不需要拿起来啃,筷子夹着鸡爪轻轻抿一口,皮骨分离。如同吃羊排。


    章元朗帮林飞奴打开食盒,看到鸡爪就放到他面前,然后把家里送的羊排放到他把兄弟面前。


    林飞奴白了他一眼,把羊排和鸡爪换一下。同窗正想调侃几句,林掌柜怎么给你送一碗鸡爪,看到章元朗那小子的动作,顿时意识到鸡爪好吃。


    有几个学生跟家人去仁和楼吃过小鸡炖蘑菇,起初也是一看到鸡爪就恶心,觉着小鸡挠屎的爪子应当扔了。然而挠屎的爪子尖没了,基于对林掌柜的信任,学生尝一口,感觉比肉好吃,两个鸡爪吃完,意犹未尽,可惜小鸡只有俩爪子。


    那几个同学当时就想过,如果这一盆肉全是鸡爪多好啊。谁也没想到今天实现了!这几个同学问林飞奴和章元朗身边的同学,“吃不吃鸡爪?不吃换一下位子。”不待人家开口,就把人拽过去,他们等不及坐下就夹个鸡爪。夹起来发下半个,忍不住嘀咕:“林掌柜变小气了,怎么才半个?”话音落下又夹几个。


    章元朗很生气:“差不多得了!这是我姐给我们准备的。我还一口没吃!”


    林飞奴没好气地提醒:“我姐!”


    “咱俩是兄弟,你姐就是我姐!”说着话他一筷子夹三个鸡爪。


    同学看到他的动作,庆幸鸡爪被分两半,章元朗这一筷子其实是一个半。


    其他同学看到几人这样,心说鸡爪换个样也是鸡爪啊。能有多好吃?章元朗这小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啊。转念一想,仁和楼只有你不喜欢的菜,没有难吃的菜。对鸡爪不感兴趣的同学因此也夹半个。


    往常他们吃一口就吐的鸡爪掌心,此刻只觉得掌心太小,要是像猪脚那么大就好了。


    章元朗看着同窗不敢置信的样子,得意地问:“如何?”


    林飞奴夹四个,就把羊排和鸡爪换一下。章元朗一看还有六七八个,高兴地说:“不愧是我好兄弟!”话音落下,只剩三个半个鸡爪。小章公子气得跺脚骂人!


    户部诸人就比这群半大小子斯文多了。


    起初看到一大碗鸡爪,户部诸人很是失望。看在薛理背后太子的份上,他们都给面子夹半个,心里还想着幸好是半个,不会吃吐。


    半个吃下去,除了怕鸡爪的两人,其他人都觉得一碗鸡爪少了。不过他们表现得很从容。若是只看他们的表情,会认为在他们眼里鸡爪就是一道家常菜。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们只吃鸡爪。


    很怕鸡爪的两人想着鸡爪的口感,闭上眼睛夹一个塞口中。


    薛理故意说:“不必为难。”


    俩人连连摇头表示不为难不为难。


    户部郎中一口半个鸡爪,把薛理的鸡爪一扫而空才有心思说两句:“这么多鸡爪不好攒啊。薛老弟,林掌柜有心了。”


    薛理指着账簿:“很好攒!”


    户部郎中没听懂:“此话何意?”


    薛理:“丰庆楼的食客非富即贵,看到鸡爪会想到小鸡挠地的情形,是以丰庆楼每日会提前同小贩说好,只要鸡不要鸡爪。”


    户部郎中:“没了鸡爪鸡不就死了?这种无理要求,小贩也同意?”


    早上薛理看到林知了带回来一包清洗干净的鸡爪也感到奇怪,便问她找谁买的,怎么还有人攒鸡爪。林知了告诉他,不是每个酒楼都跟她一样找小贩买活鸡。他们叫小贩杀洗干净,鸡杂、鸡血以及鸡爪都不要。要不是没了鸡头寓意不好,兴许连头都不要。


    薛理把此事换成他的口吻告诉同僚,接着又说:“整个东城能这么讲究的酒店有几家?”


    户部郎中不禁颔首:“通明不说我都忘了,我在家吃鸡会吃到鸡肝鸡血。到了丰庆楼,无论整鸡还是切开炖的,好像从未见过鸡杂鸡血。只是每次都会饮酒闲谈,以至于忽略了。”忍不住啧一声,“难怪陛下怀疑丰庆楼的账目有问题。请小贩杀鸡不得给钱?否则谁干!这笔钱不可能掌柜的自己出!类似支出只多不少。一天一次看起来不多,一天十个类似支出,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薛理感觉皇帝要查丰庆楼不是因为这点小钱:“可惜从账上看不出来啊。”


    户部郎中:“账簿越干净说明越有问题。丰庆楼天天那么多食材往来,怎么可能没有笔误。你看看,比咱们当年参加科举考试的试卷还干净。通明,你是探花,心理素质和学问都比我们好上不少,是不是跟你参加殿试的试卷一样干净?”


    众人翻开手边账簿,不止页面干净工整,字体也不错。先前查仁和楼和皇庄的假账,就有很多连笔字,好像写字的人匆忙。丰庆楼的生意比以前的仁和楼好多了,每日要进大量食材,卖出去许多酒,账房的耐心是有多好才能忍住不连笔,而且还是规规整整小楷。


    如同科举试卷一样的账簿不止一本,本本如此。有人就忍不住说:“我参秋闱时有过涂改。当年以为落榜无疑。没想到那年被我赶上,陛下叫考官誊抄一份再交给别人批阅!”


    户部郎中:“既然诸位同僚皆无异议,吃完这顿饭我们一点点查,一个字也不要放过!只要做过,不可能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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