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大失所望


    既然丰庆楼的账目跟科举试卷有一比, 他们就拿出阅卷官的耐心,不信圈不出失误!


    先前要替同僚们跑腿的年轻小吏最先发现问题所在,又担心想多了,就拿着账簿到薛理身边:“通明兄, 看这些。”


    薛理看过去, 上面详细记录着丰庆楼众人薪资情况。丰庆楼那么大的酒楼, 不止卖菜还要酿酒卖酒, 可是掌柜的月俸才三十贯。


    薛理:“你认为三十贯是多是少?”


    “不是多少的问题!”小吏边往后翻边解释,“我家有几个铺子,家里的管家也是几个铺子的大管事, 即便管着家里家外, 也不如丰庆楼事多繁忙,所以每月二十贯。但是月月有赏赐。有的时候是柴米油盐, 有的时候是绢帛茶叶。可是丰庆楼竟然没有这笔支出!”


    坐在薛理对面的小吏忍不住开口:“俸禄那么多, 还要什么赏赐?”


    年轻小吏:“月俸是月俸,赏赐是赏赐。二者完全不同。我不知如何解释。薛兄,仁和楼也是如此?”


    薛理明白他想说什么, “炎炎夏日,只有薪水没有赏赐,哪怕薪水翻倍,伙计也会认为掌柜的情商极低,亦或者吝啬,竟然不舍得买几个冰西瓜。”


    若是只买三五个西瓜, 不必记在账上。然而丰庆楼上百人,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哪怕只值二十文,也是两贯。要养家的掌柜的舍得隔三差五拿出两贯犒赏厨子和伙计们?除非他是天下第一善!


    起来歇歇眼睛的小吏来到薛理身边:“可是从账上确实看不出什么。”


    年轻小吏看向薛理:“通明兄,冒昧问一句, 林掌柜怎么做账?”


    你真够冒昧!薛理多少有点无语,“仁和楼和丰庆楼情况不同,采买、伙计和厨子皆出自东宫——”停顿一下,看向同僚,“想必诸位都听说了,仁和楼真正的东家是太子殿下。这种情况下我夫人满腹心机也没法在账目上动手脚,自然是一五一十详细记录。”


    年轻小吏:“我猜也是这样。敢问有赏赐支出吗?”


    薛理点头。


    小吏:“仁和楼不算小,伙计厨子几十人,林掌柜不可能由着性子打赏,想必有据可循,亦或者规定每月发多少钱吧?”


    薛理再次点头。


    小吏把账簿递给其他同僚:“完全没有。像我家,除了我随手给小厮丫鬟的东西,其他情况下都会一一记载。即便端午佳节每人加了两个蜜枣粽,也会把买糯米和西域蜜枣的支出写下来。”


    账簿移到户部郎中手上,他十分困惑:“这是一笔合理支出,写上去也无妨,丰庆楼没必要故意隐瞒啊?这样的支出呈到御前,陛下也不会怪罪丰庆楼掌柜为自己谋福利。”


    薛理:“没有这笔支出,陛下会认为丰庆楼掌柜清廉。殊不知掌柜的想多了。各州府衙门的奏章都看不完,陛下哪有时间留意丰庆楼的账簿。”


    户部郎中:“他这笔账岂不是白做了?”


    薛理微微摇头,“不会白做!好比这次查账,要是查不出问题,陛下询问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上报陛下,陛下会不会认为丰庆楼掌柜的是个忠心耿耿的清官?”


    户部郎中:“就怕确实没有这笔开支。”


    薛理:“这么热的天,素不相识的泥瓦匠去你家修房子,你都会叫奴仆送上一碗井凉水。那些伙计厨子跟掌柜的朝夕相处,掌柜的看着他们汗流浃背无动于衷,不会因此感到羞愧?”


    户部郎中设身处地思索片刻,认为薛理言之有理:“通明认定有这笔支出,想必分摊在——”


    “我知道那笔支出在哪儿。”主管京师税收的户部主事起身,他把手中账簿递给郎中,“丰庆楼应该有两份账簿,一份真实的,一份是应付我们的。你看,这里小鸡一只九十文,可是没有写几斤几两。这只鸡可能是一斤半,也有可能是两斤。若是我们询问怎么没有几斤几两,他们会说每天用量极大,菜市场杂乱,没法详细记录,只能记总价和总数。”


    户部郎中:“九十文一只鸡,最少有四斤吧?丰庆楼的鸡有这么大?”


    京师主事:“只有两斤也无妨。账上没写找谁买。若是我们追根究底,他可以说在山上买的。听说喝着山泉水吃着虫子瓜果的鸡比较贵。”


    薛理顿时觉得他的这番话满是糟点,以至于脸色有些微妙。


    京师主事朝薛理看去:“通明有话不妨直说。”


    薛理:“农家养鸡也是放养啊。在院里院外吃着虫子野菜长大的鸡和山上的鸡并无不同。也许有细微区别。可是我们都不是老饕,谁吃的出来?”


    京师主事:“我们吃不出来,跟他的说辞并不冲突!”


    户部郎中点头:“不过还有一点,山上野兽极多,就说秦岭,时常有百姓来报,野猪下山祸害,请京兆尹派弓箭手过去射杀。在山上养鸡,养不大啊。”


    京师主事:“正是因为难养,价格才贵。”


    薛理:“不怕我们亲自过去查证?”


    京师主事:“户部掌管天下税收,哪有时间为了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大费周章。若是我们同他死磕,他也不怕。他敢这样记录,说明有后手,比如叫住在山边的亲戚围一块地,养几只鸡做做样子。”


    薛理点头。


    京师主事指着郎中手中的账本:“后面还有羊肉记录。他可以说丰庆楼的羊来自祁连山,不腥不膻。实则渭南的羊肉就以汤清肉烂而闻名。祁连山的羊肉到京师,每斤最少百文。渭南的羊肉到京师,若是活羊拉过来,每斤最多二十文。”


    户部郎中不禁说:“单看一只羊或者一只鸡,丰庆楼掌柜的只能贪百文或者几文,可是丰庆楼每日用量极大,一个月下来至少有百贯。”


    薛理忍不住说:“有时间费心研究这些,还不如多研究几道菜!”


    户部郎中:“丰庆楼生意再好,每月赚的再多,他的俸禄都是三十贯啊。”


    薛理忘了,丰庆楼掌柜的不拿分红。以丰庆楼掌柜的性子,即便给他分红,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搂钱。


    京师主事叹气:“可惜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


    薛理因为想到分红,想起仁和楼众人很担心林知了再招人,他因此想到一件事:“丰庆楼如今有多少人?”


    户部郎中很是疑惑,“通明想说什么?”


    薛理:“查丰庆楼有多少人!”


    年轻小吏明白过来:“如果账簿上写着百人,实则可能只有八十人。”


    户部郎中:“多出的二十人是假的?”


    薛理:“不会!是真人。比如洗碗工每月五千,他拿出一千给花楼的洗碗工,花楼的洗碗工不用去对面丰庆楼做事就白得一千,一定会帮掌柜的隐瞒。剩下四千自然是掌柜、账房等人分了。即便只多十人,每月就是四十贯!”


    户部主事:“比他每月俸禄还多十贯?”


    薛理点点头:“只怕大理寺打草惊蛇,真实的账簿已经被烧。”


    户部郎中:“大理寺以前应该遇到过真假两种账簿的案子,这次的事又是大理寺卿亲自出面,不会出这么大纰漏吧?”


    出自农家的张孝同在户部的时间不长,只比薛理早半年,他不懂经济,只会核算,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问:“为何要留着真账?”


    薛理:“没有真账作参考,如何把假账做的跟真的一样?假账写好就把真账烧了,等到下个月发月钱,他那么忙,如何记得谁是真洗碗工,谁是假洗碗工?若是我的猜测属实,他手里必然留有一份名单。再说,就算他想烧,账房也会偷偷留一份。否则被我们查出来,他推给账房,死的就是账房这个从犯!人这辈子只有一次,能活着谁都不想死。”


    户部郎中:“这些账目不用看了。”


    薛理:“还是要看。我们把异常的地方圈出来,回头大理寺才好按照我们圈的一一查证。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户部郎中点点头,“那就继续。”指着年轻的小吏,“你腿脚快,速去大理寺把我们的猜测告诉大理寺卿!”


    大理寺诸人一看账目那么干净,跟仁和楼的账目就像两个极端,就意识到账目不对。主抓此事的少卿当下叫人乔装打扮盯着丰庆楼。人手不够就找刑部亦或者金吾卫借人。


    三天过去,丰庆楼掌柜的和账房没有任何异常,大理寺评事怀疑是不是少卿想多了,丰庆楼的账目就是那么干净。


    休沐日当晚,丰庆楼生意极好,四更天才打烊。盯了一天神色疲惫的大理寺评事很想放弃,账房先生出来了。


    评事见他神色坦荡,叹了一口气,慢慢跟上去。


    这几日大理寺已经弄清楚掌柜、账房等人家庭地址,跟到东市路口评事就想回去。因为前两日金吾卫以搜查刺客的名义把账房家翻个底朝天,老鼠洞里都没放过,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没有必要跟上去。


    然而,就在评事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账房停下。两个评事赶忙躲起来。过了片刻,账房从他们面前的路口折回去,然后往南去。


    跟到平康坊南边的宣阳坊,账房钻进巷子里。二人看看路线,从另一边绕过去,然后看到账房拿出一把钥匙开门。


    大理寺去县衙查过账房名下房屋,他只有两处,都在东市东边,想来这边的房子是他租的。


    二人看看墙头不高,就悄悄翻进去。移到门边,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听到火镰的声音,二人踹门进去,账房面如土色。


    此前薛理的同僚张孝同认为,假账做好完全没有必要留着真账。实则丰庆楼掌柜的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看到仁和楼前账房被砍头,丰庆楼账房怕死,就偷偷抄一份。不敢放在家里,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先前被烧的账目,账房是记得多少写下多少。


    丰庆楼被查,掌柜的没有一丝惧怕,正是因为他认为万无一失。账房这几天很是紧张,掌柜的也以为他胆小。要知道他留着真账,怕是账房早在三天前就被街上受惊的马踩死。


    话说回来,两位评事把人带去大理寺,司直连夜突审,结果令众人意外。账目上的蔬菜瓜果鸡鱼肉蛋价格是真的!


    不过账房也说明显高于市场价,他怀疑采买得了小贩的好处。评事就问记不记得找谁买的,账房只记得几个。评事连夜拿人。小贩高呼冤枉,还说如果有得选,他不想同丰庆楼做生意。


    评事愈发奇怪,就把其他小贩带下去,独留声音最大,卖活鸡的小贩,问他为何有钱不赚。


    鸡贩子说起丰庆楼就一肚子牢骚——


    丰庆楼晌午开业,照理说可以早上采买,上午备菜。丰庆楼也确实早上采买,比如鸡鸭,买回去就做炙烤或者卤烧。可是别的酒楼买活鸡活鸭,丰庆楼要清理干净。


    虽然价格高,可是小贩请人花的钱也不少,只因是半夜把人叫起来脱鸡毛,钱给少了人不干。鸡毛收拾干净,还要把鸡爪剁掉。鸡杂鸡血那些东西,有的时候丰庆楼要,有的时候不要。他要等丰庆楼挑完才能卖。等丰庆楼挑拣好,别的酒楼都买齐了。他只能贱卖给坊间百姓。


    卖活鸡的小贩可怜兮兮地说:“我家人吃鸡杂都吃吐了。可是又不舍得扔。幸好最近遇到个爱吃鸡爪的,每次过来都全要了,我家人才不用啃鸡爪。”


    评事问他有没有账簿。


    鸡贩子连连点头,说丰庆楼只有一个优点,从不赊账。


    评事叫人陪鸡贩子回家拿账簿。继续审羊贩子。贩卖活羊的小贩也抱怨丰庆楼事多,别的酒楼是买一块肉。像丰庆楼那么大的酒楼应该买宰杀好的整羊。可他不,只要羊身上某块肉,还要他们先挑。


    往常是谁先到谁挑。像丰庆楼这么强势的买家还是第一次遇到。丰庆楼是皇家酒楼,管理屠宰场的小吏都不敢开罪他,何况小商小贩。羊贩子故意抬高价格,说好肉都被丰庆楼挑走,余下的不好卖。


    丰庆楼采买也不还价,要多少给多少。实则京师百姓爱吃羊肉,就是羊杂羊头每天都不愁卖。也就全是毛又没什么肉的羊蹄销量不好。不过也不会剩下来,买不起羊肉的百姓又想喝羊汤就会选羊蹄。


    其他小贩也是这般说辞。


    几个评事面面相觑,白忙活一场。


    记录审讯过程的评事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记录丰庆楼人员薪资的账簿,问同僚:“既然鸡鸭羊都是收拾好的,为何还需要几十名洗菜工?”


    司直叫人把账房带上了询问:“既然蔬菜价格都是真的,为何要两个账簿?”


    账房说出有一笔是假的,丰庆楼众人每月赏钱被他抹去了。掌柜的希望他日陛下看到丰庆楼的账簿认为他清正廉洁。


    司直张口结舌。


    难道多出这笔赏钱就是中饱私囊?那他们每月都领在职补贴和油盐酱醋茶以及布的算什么,贪官污吏吗?


    司直叫他详细交代每月多少赏钱。待他交代完,司直问丰庆楼瓜果蔬菜都是精挑细选的很好清洗,为何还要那么多人。


    账房连最大的隐瞒都交代了,也不差这一点,老实坦白,后厨许多人是掌柜的亲戚。若不是怕狗咬到人,掌柜的能把他儿子养的狗牵过来看门,给狗发一笔狗粮。


    司直无语了。过了许久才问:“多少人是只拿钱不干事,或者说有多少人一天只洗半个时辰菜,每月就能拿五贯?”


    账房因为眼红此事,还真算过,有零有整:“三十一人!”


    司直倒吸一口气!


    账房又说:“洗碗工十三个,伙计当中有七个,其实他家亲戚有十个,另外三个真干事,是他家远房亲戚,担心不干活被掌柜的换掉。后厨切菜配菜的学徒还有几个,采买当中也有几个。帮我算账的也有两个。其实不会用算盘,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司直沉默许久,憋出一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评事:“这怎么回啊?”


    司直:“叫他画押。怎么上报陛下,那时少卿该烦心的事。”


    翌日清晨,薛理到部里就听说了此事,他和他的同僚们久久不能回魂。


    户部侍郎带着大理寺的人进来就看到一屋子呆头鹅。


    今天来的大理寺司直昨天休息,今早到大理寺听说了案件过程也跟户部众人一样。户部侍郎拍拍手,众人回过神来,大理寺司直搬过来一箱子账簿。


    薛理无法淡定:“还有?”


    “这是少府的。这次的账簿一目了然。请诸位帮忙是因为太多,我们看不过来。”司直说着话向众人作揖,“拜托诸位!”


    与此同时,太子也拿到审案结果,他不信,叫少卿把账簿送去东宫。真假账簿对照,确实同账房说的一样。不过太子注意到公使钱,每顿饭的人均消费在五百钱以上。


    太子第一反应,等我登上帝位——耳边响起薛理的话,“该哭哭该闹闹,你委屈求全,不一定能换得陛下心疼。”


    太子带着账簿面圣,还是那么句话,没被贪官污吏贪去,也被这些朝臣吃干净!


    皇帝看到公使费,语重心长地说:“太子,只是吃吃喝喝,又不是被他们贪去。你身为太子,不能这么小肚鸡肠。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叫马儿吃得饱。”


    太子 :“今天父皇忙不忙?”


    皇帝看看奏章:“不忙。”


    太子:“儿臣想请父皇吃顿饭。”


    皇帝叹气:“去仁和楼?叫朕看看一顿饭多少钱?你都说了,仁和楼卖猪肉,点心极小,饭菜便宜实属正常。”


    太子其实早就想去仁和楼,可是东宫外的暗哨让他心烦。他皇帝爹自以为暗哨藏的好,可他也不傻。卖的东西不好吃,还能日日出来摆摊,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家里有钱,吃饱了撑的摆着玩。然而那些人的气质可不像混吃等死的人。


    要是皇帝老子跟他一起去,那些人定不会再像跟屁虫似的盯着他不放!


    太子盯着皇帝:“你去不去?”


    皇帝张张口,想问他的礼数呢。考虑到丰庆楼的结果令太子很失望,他心里不痛快,皇帝不跟他计较,“去去去!朕去换衣服!”


    到仁和楼,正好饭点,店里熙熙攘攘,里面充斥着各种味道,皇帝进去就皱眉。忙着迎来送往的伙计下意识问:“几位?”抬起头惊呆了。


    魏公公朝他身上一巴掌:“有没有厢房?”


    “有,有,楼上应该有。”伙计同手同脚上楼。


    皇帝看到他这样,低声问太子:“你的人?”


    太子点头。


    到楼上,父子俩吓一跳,目之所及全是女眷。


    伙计赶忙打开最后一间包房,“里面请!”


    太子先进去。


    皇帝呼吸一顿,愈发无法无天!


    好在太子没有大马金刀地主位坐下,皇帝心气顺了,坐下就问伙计有什么吃的。


    伙计先说点心,后说凉菜,接着是热菜,先荤后素,最后是汤。


    皇帝:“两份点心,两个汤,凉菜就算了,四荤四素!”


    伙计看向太子:“酒水呢?”


    太子:“你看着上一壶。”


    伙计下去,到后厨想说前主子来了,又担心厨子紧张错把盐当成糖,于是只报菜名。随后叫外请的两个伙计随他上菜。外请的伙计端着两份点心,拿着碗筷和酒,他端着红烧肉和红烧牛腩。


    随后下楼看到刚出锅的馒头和煎包,他端两个馒头和四个煎包送上去。


    皇帝看到馒头乐了:“仁和楼确实走惠民路线啊。”


    魏公公在太子身边伺候,低声说:“殿下,仁和楼的招牌就是这个馒头。”


    皇帝脸上的笑容凝固。


    魏公公又说:“内有乾坤!”


    太子掰开,馒头一层一层的。东宫也有一层一层的饼,但里头加了油。没有油还能做出层次,太子第一次见。


    太子大概数一下,十来层。太子忍不住尝一口,心说怕是南方人也能一顿吃四个!


    皇帝冲太子伸手,太子把另一半给他。皇帝是个爱面食的,仅仅一口就能吃出比宫里的馒头香,比蒸饼有嚼劲。


    魏公公低声说:“听说食客的吃法是馒头掰开夹红烧肉。”


    皇帝没打算吃猪肉,准备等太子说猪肉不好吃的时候趁机数落他。因为这个馒头,皇帝忍不住想尝尝红烧肉。


    吃不出猪肉的腥臭,肥肉也没有他早年误食的恶心感,瘦肉也不塞牙。可以吃出不如羊肉嫩,让他意外的是感觉比牛肉香。


    伙计送上松鼠鱼。外酥里嫩,很新奇的口感。皇帝觉得比御厨做的好。


    油炸豆角这种新鲜吃法也让皇帝无法说出“难吃”二字。


    这顿饭接近尾声,魏公公出去找个他不认识的伙计上来结账。


    第122章 吓晕过去


    魏公公不认识的伙计, 正是林知了外请的两人。二人其中之一见过魏公公来拉银子,另一名同他错过了。


    也是巧了,被魏公公叫进来的就是从未见过他的那位伙计。


    伙计见魏公公一行衣料极好,说话斯斯文文, 又瞧着眼生, 估计是第一次来店里吃饭。为了给人留下好印象日后常来, 伙计指着点心说四十文和二十文, 又说红烧肉多少,松鼠鱼多少,一一同他们报账。


    起初许多伙计不会算账, 因为不识字只能去柜台结账。而东宫出来的那些人当中有人识字, 他们又向薛瑜请教,是以几个月下来林知了只需在柜台等着收钱。


    最后算上酒钱不到一千五。


    太子问:“去掉酒钱是多少?”


    伙计:“四百六。”


    父子二人只吃三成。这些菜足够五人吃到撑。太子看向他爹:“鸡鱼肉蛋一样不少, 人均不足百文!”


    皇帝:“不吃酒?”


    太子:“醉醺醺如何做事?”


    皇帝无法反驳:“你想怎么做?”


    太子给魏公公使个眼色, 魏公公随伙计出去结账。皇帝内侍把门关上,在门外守着。此时太子才说:“缩减公使钱,人均不得过百。超过百文自己填补!”


    从一顿饭五百以上砍到一百, 比坊间百姓还会砍价?皇帝看着太子的眼神尽是佩服,不愧是中秋宫宴上挑了贵妃和二皇子的太子殿下!被废三年,一朝归来下手还是没个轻重!


    太子还没说完:“根据各地物价以及收入,明确规定公使钱多少。”


    皇帝叹了一口气:“儿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查抄仁和楼的时候你才说过仁和楼掌柜的会巧立名目。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得一干二净。”


    太子:“那就叫各地上报明年一年公费开支需要多少钱。倘若一年只有百贯, 任他如何巧立名目也不敢超过百贯吧?”


    这倒是个办法!然而此举一出,最少有一半以上官员反对!皇帝问太子:“假如王公大臣知道消减公使钱是你的主意,太子,你想过以后吗?”


    太子笑了:“父皇是天下之主。我是不是太子, 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儿子听说过,十官九贪。反对声最大的那群人中不乏贪官,你查抄几个,一可以充盈国库肃清吏治,二可以得到百姓称赞,三此法可以顺利推行下去。父皇,你不说儿臣不说,史官把此事记在你名下,后人谈论此事只会认为你是一代明主!”


    皇帝被“称赞”“明主”等字眼夸得飘飘欲仙。可是一想到消减公费开支会遇到的阻力,他就感到心梗。


    这个儿子真会给他找事!


    太子:“父皇担心什么?”


    皇帝:“担心朝中百官集体撂挑子!”


    太子诧异:“父皇不是说笑?”


    “你看我像吗?”皇帝一想到上至他亲舅舅,下到知县都给他递折子,脑子就一抽一抽的疼。


    太子:“父皇倘若真担心此事,儿臣有个法子。”


    皇帝有点怀疑太子居心不良,想变着法的累死他!可是丰庆楼掌柜的告状这事同太子无关。他把太子召过去询问仁和楼是否存在恶意竞争也是临时起意。若不是丰庆楼这事,太子拿不到丰庆楼的账簿,也不会知道朝廷百官每月在丰庆楼欠下多少钱。


    缩减公费开支这种事,应当是太子临时起意。


    皇帝颔首示意太子说说看。


    太子想起去年在东宫书房同薛理的几次长谈。


    皇帝要补偿太子,放权给太子,当时太子谨慎过头,五品以上的职位不敢惦记。太子后来见着薛理,建议薛理先去户部当个员外郎。太子向薛理承诺一有机会就把他提上去。


    薛理对太子的说辞是六部全是陛下的人太子也无需担忧,最重要的是城外驻军听谁的,金吾卫大将军是谁的人。


    当日薛理还问过太子一个问题,如果邻居家财万贯,而我穷的只剩一群手持长枪的兄弟,哪家该感到害怕。


    那时太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邻居有钱我有枪,邻居就是我钱仓!


    此刻面对皇帝的担忧,太子明白应该如何回答:“父皇,兵部诸人和金吾卫平日里不敢饮酒?”


    皇帝点头。


    太子:“儿臣记得丰庆楼掌柜的说过,如今兵部和金吾卫把仁和楼当饭堂。凭仁和楼的馒头三文钱一个,一份红烧肉一份素菜,再来一碗骨头汤,人均百文足够他们吃到撑。”


    皇帝:“你是说兵部和金吾卫不会反对?”


    “如今他们出来吃饭花不了百文,以后规定人均吃喝不得超过百文,对他们而言并无不同。他们因何反对?”太子反问,“是怕父皇不认识他们,故意给您添堵?”


    皇帝:“他们也有姻亲啊。”


    太子:“提高军人恩恤,将士遗孤朝廷教养。倘若阵亡将士的妻子在儿女长大前不嫁人,每年也给她一笔补贴。此举和消减公费开支同时颁布,武将还敢反对吗?朝中百官瞬间会想到你拆东墙补西墙。届时就不是父皇和文官的矛盾,而是文官和武将的矛盾。只怕文臣和武将会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结果显而易见,卖弄笔杆子的打不过耍枪杆子的!”


    皇帝顿时感到头不疼了:“消减的公费开支应该可以覆盖提高的军需!”


    太子:“此事对父皇百利而无一害!”


    皇帝疑惑:“百利?”


    “北方胡人来袭,将士没了后顾之忧,是不是奋勇杀敌?”太子问,“京师那些地痞都送到军中,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会不会为国库增加许多税收?”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太子继续说:“那些日日在丰庆楼喝酒听曲的文臣倘若联合起来向您施压,就叫他们全部回家种地!科举三年一选不缺人,他们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皇帝笑了。


    太子困惑:“父皇笑什么?去年春闱选的人,至今还有很多只是挂个闲职。”


    皇帝心里感叹,不愧是他一手养大的嫡子!


    但凡二皇子能说出太子这番话,有太子的魄力,无需他和贵妃动手,皇帝就会先废太子,立贵妃位后,再立二皇子为太子。


    皇帝:“你才说那些人只会卖弄笔杆子。若是一天写十个话本传到民间,百姓在他们的怂恿下会不会弄出个万民书逼朕收回成命?”


    太子正巧有件事同皇帝商议,他建议城外皇家用地只留两块,剩下的地分给京郊真正的贫民。


    皇帝:“百姓对朕感恩戴德,自然会支持朕?”


    太子点头:“儿臣还有个主意,今年秋令各州县把人口土地统计出来。开春后按照土地交丁税。无地的百姓无需交税!”


    皇帝眼睛地震,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知道,如今百姓不止有劳役,还有田赋和丁税。丁税针对成年男子。少了丁税,无房无地的男子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才不会破罐子破摔落草为寇,各地作奸犯科的案件也会大大降低。


    皇帝:“你知道每年丁税是多少吗?”


    太子不知:“儿臣只知道消减了公费开支,查几个贪官,国库足矣支撑三五年。”


    皇帝不禁问:“三五年之后呢?”


    太子:“免了丁税,得了民心,提高将士们的待遇,将士们对你忠心耿耿,再令天下所有有地的人交税,一年等于如今两至三年!”


    “所有?”皇帝怀疑自己听错了。


    太子点头:“百官以及天下举子。到那时会有世家跳出来,因为他们几代积累,手里囤了大批土地。你挑几个跳得高的查其贪腐,钱财归国库,土地分给无地的百姓,自然无人反对。只是如父皇先前所言,他们会用手中的笔对您极尽诋毁!然而百姓会为您歌功颂德。史书会记录你做的一切。此地只有我们父子二人,儿臣不瞒父皇,您不干,儿臣干!你怕被骂,儿臣不怕!若是你担心日后儿臣对您的心腹开刀,那就换太子!”


    皇帝怀疑太子威胁他,虽然他没有证据,“你当朕不敢废太子?!”


    太子:“父皇敢。四年前就废过!”


    皇帝满腔怒火顿时消失殆尽,甚至有些心虚理亏。


    过了许久,皇帝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还有谁知道?”


    薛理!


    年前薛理住在东宫同太子谈了许多。若非薛理在太子生死关头挺身而出,太子也不敢同他推心置腹!


    太子:“你我父子二人!他日走漏了风声,就是门外那俩。”


    魏公公结了账回来,此刻同皇帝心腹在门外候着。皇帝可以透过窗户纸看到两人身形,“我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应该烂在肚子里!”


    太子:“儿臣的人也知道什么事应该带进棺材里!”


    皇帝又长叹一口气:“这些事不可一蹴而就!”


    太子自然知晓牵扯甚广还要徐徐图之。太子建议先把城外的地分出去,再提高军需和消减公费开支。至于丁税同田赋划到一起,还有令全天下交税,这两件事可以交给他!


    皇帝忍不住说:“那三年你也不是日日混吃等死!”


    太子只是笑笑。


    殊不知被废的当天太子非常害怕,白天不敢睡,晚上睡不着。过了半个月,送进东宫的食材和往常一样,他除了出不去什么都没变,显然皇帝废太子只是一时冲突。太子该吃吃该喝喝,闲着没事就教养几个儿女。


    贵妃的父亲礼部尚书入狱后,太子感觉离他出去不远了,那个时候才开始琢磨朝政。然而太子一筹莫展,只觉得前途渺茫。


    薛理笃定的神色令太子坚定心中所想。后来太子仔细回想,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只是缺少坚定的支持。那个人不是薛理,是太子的亲舅舅,亦或者太子的表兄,太子也可以勇往直前。可惜他舅非但不敢替他做决定,反而事事找他拿主意。


    太子:“儿臣先前说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丰庆楼掌柜的?”


    皇帝叹气:“大理寺无法可依,只能令其回家。还有他那些亲戚。账房抹掉的是合理支出,把他收押也是关几天。算了。换个账房和掌柜!”看向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太子就想说出他的看法,耳边再次响起薛理的提醒“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你丰庆楼的事问我做什么?要不是丰庆楼掌柜的告刁状,会有现在这些事?”


    皇帝噎了一下:“……朕错了?”


    “父皇亲疏不分,宁愿相信少府监,也不相信儿臣,您说呢?”太子没好气道,“仁和楼以前入不敷出,如今月入上千,差那么多儿臣能不问问这个钱是怎么来的?儿臣会任由林氏同丰庆楼打擂台?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丰庆楼如今赚再多,日后也是儿臣的。儿臣抢丰庆楼的生意,不是左手倒右手?”


    何止丰庆楼,以后天下都是太子的!皇帝噎得有口难言,在心里骂一句,牙尖嘴利!


    皇帝起身出去,先前结账的伙计迎上来:“客官吃的可好?”


    内侍本能挡在前面,意识到他过于紧张,微微颔首。


    伙计:“那要不要打包?”


    皇帝停下,回头看去:“打包?”


    伙计点头:“客官不用不好意思,别看我们店不如丰庆楼,一样每天有很多王公大臣来吃饭。每次都打包。有的时候是点心,有的时候是馒头。不瞒您说,小的还去太子妃娘家送过菜。”


    皇帝不禁瞥一眼太子,太子神色尴尬,皇帝想笑:“你知道太子妃姓什么吗?”


    “姓李!”伙计的声音不高不低,说起话不急不躁,“刑部侍郎的小公子跟我们家小公子是把兄弟,他叫太子妃的弟弟珩哥。李公子应当姓李,单名一个珩。您这样问,是知道些什么?”


    太子妃的弟弟确实叫李珩。皇帝注意到前一句:“你家小公子?”


    伙计:“我们林掌柜的弟弟林飞奴,同小章公子是同窗。刑部侍郎是姓章吧?”


    皇帝下意识点头。


    “你看,我没骗客官。”伙计又问要不要打包。


    皇帝看着满桌汤汤水水:“怎么打包?”


    “我们家有食盒,可以放食盒里面。贵人可以给我们一笔食盒钱,下次过来用饭把食盒带过来,我们就把押金还给您。分文不取!”


    如此一来二去,岂不是时不时来吃一顿,这个伙计倒是会做生意。难怪极力叫他打包!皇帝还以为伙计心疼那些饭菜,“儿啊,你看呢?”


    皇帝阴阳怪气的语调叫太子心烦,指着魏公公:“你问他!”


    魏公公哭笑不得:“那就打包,带回去奴婢吃?”


    伙计高兴地应一声:“您稍等,我去拿食盒。我看了一下,应当需要三个。现下客人少了许多,我可以帮客官送过去。”


    魏公公:“不用。我们有两辆马车。”


    伙计一听不用他跑一趟,愈发高兴,噔噔噔下楼。


    皇帝不禁说:“林氏很会调/教人啊。”


    魏公公低声说:“老爷有所不知,仁和楼的伙计和厨子是林掌柜的徒弟。他们的厨艺是林掌柜教的。虽然伙计跟厨子比起来不擅长做菜,若是以后另立门户,一个馒头也能叫他们养家糊口!”


    皇帝听明白了,伙计和厨子们用心帮助林掌柜经营仁和楼,太子就不会换掌柜的,林掌柜便会继续教他们。


    皇帝问太子:“我们先下去?”


    魏公公:“外头日头毒辣,老爷去北边透透气?”


    皇帝移到北窗,看到院里晾晒的衣物眉头微蹙,正要收回视线,看到菜园子和花园。皇帝颇为意外,问太子:“自己种菜?”


    魏公公低声回答:“伙计住在店里,晚上也要用饭。葱姜蒜和煮面的青菜,用量小不值得出去买,自己种吃起来也方便。”


    话音落下,两个伙计拎着三个食盒上楼,其中一位是个宫女,以前在东宫打理花圃。这位宫女见过皇帝,跟魏公公很熟,看到伙计指着魏公公说:“这几位客人打包。”


    宫女僵住,魏公公疾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接住即将落地的食盒:“姑娘忙去吧。”


    宫女同手同脚下楼。


    林知了查看还剩多少饭菜,不经意间瞥到她魂不附体的样子:“楼上客人欺负你了?”


    这位宫女下意识摇头。


    “那是怎么了?中暑了?”林知了奇怪。


    宫女张张口:“我,我去后厨看看。掌柜的,你,待会就知道了!”说完躲去后厨。


    林知了愈发奇怪,她到柜台后面,倒要看看上面是何方神圣。


    随后看到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细看看,其年过不惑,身后跟着同他有五分相的男子最多三十岁。两人应当是父子。再后面有一位中年男子没有胡须,气质好像有些阴柔,林知了觉得奇怪,看着自家伙计,明白过来,像太监。


    林知了正寻思着是不是哪个伙计的亲戚,魏公公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店里的伙计。林知了起身,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前面三位顿时意识到什么。


    三人走到门边,离林知了只有三步之遥。


    皇帝停下打量一番林知了,见她身着一身黄红相间的劲装,头巾也是红色,仿佛店外的太阳一样火辣。在皇帝印象中薛理是个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脾气耿直,更像是块硬石头。皇帝心底诧异,石跟火居然也能过到一块去。


    林知了张口结舌:“您——”


    太子打断:“林掌柜忙吧。我们还有事。”


    林知了下意识点头,意识到这样失了礼数,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


    魏公公笑呵呵说:“林掌柜留步!”


    林知了终于回过神,不禁瞪他!


    魏公公疾步跟出去。


    林知了去后厨,看到厨房有俩人,想起宫女先前的样子,定是到楼上才知道来人是谁。指着小太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伙计很是心虚:“他们一进来我就看见了。我正想告诉你,就被魏公公一把推上楼。先前我一直在楼上候着。可能怕我不收钱,就找个不认识主子的人去结账。”


    林知了想起随魏公公出去的伙计,“齐小甲没有见过魏先生?”


    “没有。先前他过来拉银子,一次赶上齐小甲回家送钱,一次赶上他去茅房。齐小甲前几日还说,过两天发钱,魏公公再过来,他一定要看看东宫管事是黑是白。”小太监有些担心,“掌柜的,东家和东家爹怎么突然来咱们这里吃饭?”


    林知了上哪儿知道去:“兴许就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要是真有事,不可能叫你瞒着我。”


    小太监点头:“我觉得也像。那下次过来,还收钱吗?”


    林知了:“收!不收钱,你们一个个少分几文。自己掂量!”


    俩人不敢掂量。


    可是掌柜的敢,他们就敢!


    殊不知林知了嘴上说得轻巧,心里慌着呢。午后没心思数钱,就把这事交给薛瑜。她把弟弟接回来就和采买去市场。


    昼长夜短,林知了从市场回来太阳落山了,但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林知了叫薛瑜驾车,三人到家天边布满晚霞,正好做晚饭。


    林知了不想煮面就蒸米饭,然后炒个豆角茄子,又拍个黄瓜。看到黄瓜总感觉少点什么,随即想起少什么——皮蛋!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一段不属于她本人的记忆——原身吃过皮蛋!林知了挺意外,想想如今商业发达,有人研究出皮蛋好像也正常,便不以为奇。


    “鱼儿,要不要吃皮蛋?你驾车和小鸽子去买几个?”林知了问。


    薛瑜点头:“好啊。”


    话音落下,薛理回来。林知了叫他骑马去市场。


    薛理把皮蛋买回来,豆角和茄子还是热的,但是不烫了,正好可以拌米饭。


    连吃两大碗,薛理才慢下来。林知了递给他一块西瓜,“歇会再吃。你怎么这么饿?”


    薛理:“未时左右用饭,三个时辰过去,我没有饿晕过去,全靠年轻身体好!”


    林知了顺嘴问:“忙什么呢?”


    薛理把“少府”两个字咽回去,坦白丰庆楼掌柜的告御状,被太子知道,太子应该是把皇帝架起来,皇帝不得不令大理寺查丰庆楼。


    皇帝没有刻意隐瞒此事,大理寺卿这几日日日进宫打听到的。因为少府的事还在查,薛理就把少府监隐去。


    林知了张口结舌:“——太子再不好也是皇帝的亲儿子!他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奴仆!跟东家告少东家的状,他,他脑子被驴踢了??”


    薛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觉得他是陛下的钱袋子,此举也是为陛下好。可丰庆楼才多少钱。哪值得陛下同太子动怒。真正的钱袋子是户部!日后太子想不开把手伸到户部,户部尚书上告陛下,可能会叫陛下动怒。”然而有他在户部,太子敢伸手,他定会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回去!


    林知了:“难怪父子二人今天来店里用饭。合着是看看丰庆楼掌柜的所言是否属实啊。”


    薛理差点咬到舌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林知了:“来的很巧,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我没留意。临走前我看到魏公公才意识到他们是谁。”


    薛理急忙问:“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林知了摇头:“太子挺和善,叫我忙吧。”


    薛理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看来陛下对这顿饭很满意。”


    “满意!”林知了想起三个大食盒,“齐小甲个机灵鬼,希望他们常来,还把食盒借给他们打包!”


    薛瑜吃呛着。


    林飞奴咬到舌头,瞬间眼泪飙出来。


    薛理赶忙把小舅子拉到身边:“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林知了把手帕给小姑子叫她擦擦,朝弟弟看去,“哪有那么娇弱。你俩怎么回事?”


    薛瑜又咳几声才缓过来:“打包?”


    林知了:“齐小甲不认识他们。他的想法是下次来还食盒,即便不留下吃饭,也会打包两份点心。这不就是回头客?”


    林飞奴吸着舌头问:“他叫打包,他们就打包啊?”


    林知了:“齐小甲说魏公公吃。不过他原话是‘那个老奴’。”


    林飞奴忍不住说:“什么时候发钱?魏公公还来吗?我一定拉着齐小甲在院里等他!”


    林知了:“四天后,六月六,你休沐!”


    六月六,林飞奴暑假第一天,天蒙蒙亮,薛理骑马,林知了驾车载着薛瑜和小鸽子去仁和楼。


    林知了驾车是跟薛二哥学的。薛理要教她骑马,日后她骑马先去店里,他等弟弟妹妹睡醒了,再驾毛驴车载着他俩去店里。


    只是闹市人多,林知了担心撞到人,打算有机会去乡下薛二哥家再跟薛理学骑马。


    到店里,林知了叫醒他俩,俩人习惯了,一个无意识地去北屋,一个无意识地去女工宿舍。


    林知了看着漆黑的夜空叫薛理再去睡会儿,薛理说他不困。而他一人无所事事,在院里呆片刻忍不住打哈欠,还是没忍住回房睡个回笼觉。


    早饭后薛理去部里。伙计忍不住问:“掌柜的,今日不是休沐吗?”


    林知了:“他最近很忙。”


    “我就没见薛大人闲过!”伙计摇摇头,去收拾碗筷。


    薛理这几日就是忙着查少府。


    若是同僚上告少府监贪赃枉法,是要有证据,按照程序。然而皇帝要查谁,没有证据也给你捏造出一沓证据。这种情况下少府监不敢质问,你有证据吗?凭什么查我!少府的帐也是你能动的!


    是以大理寺搬少府的账册跟搬自家卷宗一样顺手。


    少府账册太多,不好做假账。皇帝很信任少府,多年不曾动过,把他们养飘了,假账很敷衍,最多比以前的仁和楼好那么一点。跟丰庆楼没法比,薛理等户部官吏很容易查出纰漏。


    查出一部分移交给大理寺一部分。大理寺再送过来一部分。若非如此,薛理也不至于险些饿昏过去。


    薛理到户部就扑到账册上。少府监边找人为他求情边四处打听他得罪了谁。


    前几天没人敢告诉他。昨日大理寺把丰庆楼掌柜的和账房放了,只是革职辞退,猜出事情起因的小吏估计事不大,再次碰到他,就告诉少府两个字——东宫!


    少府监怀疑过东宫,但他想不通,丰庆楼是陛下的,仁和楼是太子的,仁和楼抢丰庆楼的生意,陛下竟然帮太子。


    小吏见少府监满脸费解,顿时明白他怎么敢掺和这事,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提醒他:“丰庆楼在我们眼中日进斗金。在陛下眼里算什么?太子想要,陛下可以毫不犹豫地拨给他。”


    “可是陛下和太子——”少府监听说过东宫外至今有暗哨,认为皇帝还防着太子。太子敢抢丰庆楼的生意,陛下岂会放过太子。


    小吏:“陛下和太子大打出手,也是他们父子二人的事。好比你打你儿子,别人要说一句,打得轻,再打几下。你会怎么想?同样的道理,陛下可以逼死太子,你敢趁机踩一脚,等着灭门吧。”


    少府监顿时心胆俱裂!


    小吏拱手:“保重!”


    少府监浑浑噩噩想还礼,身后传来对他的称呼。他本能回头,大理寺少卿拱手:“有点事请大人协助,请大人随我们走一趟。”


    小吏不清楚少府水有多深,还好心说一句:“陛下惜才,交代清楚就好了。”


    少府监挤出一丝笑,然而比哭还难看。


    待他到大理寺,魏公公出现在仁和楼后门。


    林飞奴拿着烧火棍在院里练剑,看到他进来,烧火棍一扔就喊:“齐小甲!”


    在厨房给厨子打下手,顺便偷师的齐小甲过了片刻才出来,看到魏公公叫两个伙计把银钱搬出来。齐小甲揉揉眼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对上林飞奴看好戏的样子,“他,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飞奴踮起脚扒着他的肩膀:“这么快就忘了啊?前几日你不是还叫他打包?”低声补一句,“那个老奴呀。”


    “他——怎么在这里?”齐小甲一脑子浆糊,还没反应过来。


    林飞奴反问:“你们刚才发月钱,待会发赏钱,你说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他是东——”齐小甲担心隔墙有耳,“那那,那天那俩岂不是,是——”


    林飞奴:“是你想的那样。”


    齐小甲想起他叫皇帝和太子打包,还在太子面前大言不惭他去过太子妃娘家……齐小甲一翻白眼,往后倒去!


    少年脸色骤变,慌忙扶着他:“阿姐,快来!”


    魏公公跑过来帮他托住齐小甲:“方才我一进来就看出你要搞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调皮!”


    “他的心是琉璃做的吗?怎么这么脆弱啊?”林飞奴急得小脸跟齐小甲一样白,惴惴不安地问,“他还有气吧?”


    第123章 薛大哥来信


    伙计齐小甲只是昏过去。


    魏公公指挥几个伙计把他抬到卧室。


    过了片刻悠悠转醒, 他起身看清楚魏公公的长相又险些吓昏过去。


    魏公公顿时好气又好笑:“我是什么鬼见愁活阎王?”


    齐小甲张口结舌,讷讷不能言。


    魏公公见他这样就叫齐小甲歇着,他也该回去了。


    齐小甲下意识起来送他,忘了浑身发软, 又差点从床上摔下去。这可吓坏了林飞奴, 扶着齐小甲的手臂向他道歉。


    齐小甲心里着实有些怪他, 可当齐小甲抬起头, 对上几双“真不经吓”的眼神,恍然想起他昏过去的那一瞬间,好像吓坏了众人, 但是无人在意魏公公是不是东宫管事。


    所以?齐小甲悲愤:“你们都等着看我笑话!?”


    林飞奴连忙说:“没有!没有!只有我想看你失态。小甲哥, 别生气了好不好?”担心他又晕过去,“我请你吃西瓜?”


    齐小甲盯着他的同事们不依不饶:“你们都知道谁是魏公公?”


    钱二牛也在屋里:“我说不知道你信吗?我打小就在东宫做事。”


    齐小甲无法反驳, 就找曾三土。曾三土跟他一样是林知了外请的伙计。


    林飞奴见他左右张望就问他找谁。


    钱二牛:“是不是曾三土?应该在院里帮抬魏公公抬银钱。我去找他?”


    齐小甲想问曾三土是不是也认识魏公公, 忽然觉得不用问,而且这不是重点,“那天我帮魏公公打包, 又送魏公公下楼,你们都看见了,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这——”钱二牛不知如何解释。


    齐小甲瞪眼:“不许狡辩!”


    一墙之隔,林知了叹了一口气,敲敲门才进来:“除了林飞奴,没人故意看你笑话。他们没想到陛下白龙鱼服到店里用饭, 当时都吓傻了。”


    齐小甲转向林飞奴叫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少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反咬一口嫌他胆子小。林飞奴直接道歉,又说:“我请你吃西瓜。买俩大西瓜,今天一个,明天一个!”


    “我要三个!”齐小甲脱口而出。


    林知了见他这样放心下来, 又忍不住腹诽,也是个没出息的!


    扫一眼众人的卧室,床铺很干净,衣服在柜子里,鞋子都在鞋架上,室内也没有异味,林知了很是满意:“没事了就出来吧。领了赏钱准备开门营业!”


    一听发赏钱,钱二牛等人立刻跟出去,转眼间屋里只剩齐小甲和林飞奴,齐小甲气得砸床大骂“没良心!”


    林飞奴趁机说:“还是我好吧?”


    “你好你还故意吓唬我?”齐小甲朝他身上使劲拍一巴掌,“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林飞奴闪身离远点,不想再挨一下:“林掌柜也知道你不认识魏公公,你怎么不吼她?”


    齐小甲张张口:“掌柜的,掌柜的又没有故意吓唬我!再说了,掌柜的又不认识陛下和太子!好像不对,掌柜的认识魏公公,她可以猜出来。也不对,掌柜的教我厨艺,是我再生父母——”齐家长辈担心齐小甲冲撞了林知了,就说林掌柜不止是掌柜的,还算是他师父。在民家有种说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像对待父母一样尊重师父。齐小甲说出口又觉得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且当着林飞奴的面此话不妥,“反正掌柜的可以,你不可以!”


    林飞奴:“我就应该多吓唬你几次!”


    齐小甲起身。林飞奴下意识伸手扶他。齐小甲缓过来,一把推开他。林飞奴收回手:“嫌弃我是吧?待会我买了西瓜你别吃!”


    “凭什么!”齐小甲停下回头瞪他一眼,大步到门外又停下,扒着门框伸头缩颈,确定魏公公走了他才敢出去。


    林飞奴嘀咕:“胆小鬼!”


    齐小甲没听清,回头叫他再说一遍。林飞奴大声说:“发钱了!”


    “那么大声做什么?又没有你的!”齐小甲嫌弃地瞥他一眼,朝北屋跑去。


    几个洗碗工连忙提醒他慢点,刚醒来就跑,可别又昏过去!


    “我又不是病西施!”齐小甲哼一声,到门边踉跄了一下,慌忙扶着门框。


    林知了听到动静抬头:“去店里歇会儿,我叫三土帮你拿。”


    齐小甲不敢逞强,林飞奴跑过来扶着他到店里。


    厨子往店里端面盆,采买钱二牛往店里送馒头,还有几个女伙计往店里送鸡蛋糕和雪衣豆沙,林飞奴估计等一下就可以开门迎客,他先把窗板拆下来。


    然而窗板刚拆下来,窗外探出几个人头,林飞奴吓得往后踉跄。看清楚是人不是鬼,他松了一口气:“你们,要做什么?”


    这几人是在附近露天做事的匠人,晌午无处可去,而仁和楼屋檐下有大片阴凉地,就来此处乘凉,顺便吃午饭。


    几人一看吓到少年,赶忙解释他们过来吃面。


    林飞奴叫他们等一下。几块窗板全部拆下来放到门后,林飞奴开门,厨子戴着灰色帽子,系上襻膊,准备拉面。


    那几位匠人进来选择骨头汤和馒头,然后要一份红烧肉。因为馒头和肉让他们有力气做事,骨头汤喝完了还可以续上一碗清汤。


    四人吃饱喝足,平均不到三十文,比在街边小店用饭花的多,可是味道好,也觉得辛苦做事也值得,日子也有盼头。


    随着食客越来越多,几人到门外屋檐下乘凉。有人不拘小节,就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睡午觉。


    伙计送客人出来发现门两侧睡一排坐一排,进屋请示林知了:“掌柜的,不如叫他们到别处休息?巷子里也有阴凉地啊。”


    林知了:“都是店里的食客。原本可以坐在店里休息。他们体贴店里客人多,吃过饭就出去,我们也应当体谅他们夏天做事辛苦。这点小事就别计较了。去把桌子收一下。今日休沐,别看过了饭点,兴许还有客人。”


    话音落下,进来七八个,有男有女,年岁不大,几个女子十七八岁,男子二十岁左右,林知了不在意他们是从城外回来,还是从家里出来,指着两位女伙计带他们上楼。


    这群人刚上楼,又来一群男子,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个个腰板笔直,林知了猜他们不是禁卫或者兵部的人,就是在街上行走的金吾卫。


    林飞奴此刻在门边站着,其中一人停下摸摸他的小脑袋。林飞奴本能抬手挡开,那人笑呵呵收回手,问迎上来的伙计,近日有没有新菜。


    伙计:“凉拌黄瓜皮蛋算是新菜吗?”


    这些人吃过皮蛋,也吃过黄瓜,不曾把二者放一起,分两桌坐下就点一份黄瓜皮蛋,然后又问还送不送皮冻。


    伙计点头:“几位来得巧,最后三份。”


    在灶台附近的伙计听到这番话,端两份皮蛋过来,顺便问他们要不要酒。


    这些人不由得舔舔嘴角,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林知了在柜台后面看到这一幕,确定他们是军人,估计担心遇到突发状况,是以休沐日都不敢饮酒。


    林知了心说,多亏了王家兄弟。否则这些食量大的汉子就便宜了丰庆楼。


    突然就能理解丰庆楼掌柜的为何告御状。这些人吃得多又有钱,少了他们,丰庆楼可是少了一大笔进项。


    果然如此,开口就是一桌先上十个馒头,又叫伙计把荤菜都端上来。


    最后一个葱爆羊肉上桌,这些人感觉吃不饱,又商量着是不是再来一份小鸡乱炖。林知了上前:“不如试试茄子豆角一锅出?葱烧干豆腐也不错。”


    这些人给林知了个面子,要两份素菜。


    伙计不到一炷香就把葱烧干豆腐送过来。


    正要找个位子坐下的食客看到干豆腐忍不住停下,同第一次看到这道菜的厨子一样疑惑:“怎么跟我家做的不一样?”


    林知了:“来一份尝尝?”


    原本打算吃凉皮的人犹豫片刻,发现灶台上有馒头,就问吃干豆腐的食客:“味道如何?”


    不喜欢素菜的那群军爷很意外干豆腐吃出肉香,就夸好吃!


    那位食客闻言就选择仨馒头,一道菜,再来一碗绿豆汤。不到四十文,他扶着墙出去。


    角落里的两位食客看到这一幕幕神色复杂。


    殊不知在他们打量别人的同时,林知了也在打量他们。因为这俩人起初跟其他食客一样点菜吃菜,偶尔交谈几句。但是他俩很慢,从午时三刻一直吃到未时。客人一拨又一拨,只有他俩跟老僧入定似的岿然不动。


    又过一炷香,客人只剩两成,他们还一动不动就很显眼了,俩人起身,请伙计打包。


    伙计问要不要食盒,仔细一看,带汤的全吃了,不带汤的只是浅尝几口。伙计拿几张油纸和几根麻绳,帮他们包起来。


    两人走远,伙计移到柜台前小声说:“掌柜的,这俩人很奇怪。”


    林知了:“估计又是哪家酒店的东家和厨子!”


    “啊?您看出来了?”伙计没想到同他心有灵犀。


    林知了:“东家前几天刚来过,丰庆楼又被整顿,这个时候谁敢给咱们添堵啊。我昨天才交了税银,官府没理由找咱们。可是除了他们那些人,还能有谁?”


    伙计:“会不会吃过一次就能做出来?我听说有这种人。”


    林知了:“已经有人做出红烧肉。”


    伙计惊到失语。


    “我听好心的食客说的。”林知了接过另一个伙计递来的银钱扔钱柜中,就听到扒着柜台的伙计问:“真的假的?”


    “红烧肉又不难。”林知了朝馒头看去,“兴许过几日有人做出这种馒头。也许京师也有人会做拉面和刀削面。既然开门做生意,就不能怕被模仿。你们多用心,不被超过我们就能继续赚钱。”


    伙计跑去找厨子,叫他们多多用心,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兴许明儿一早就有人在路口卖拉面和红烧肉。


    厨子被他吓得心慌。客人走后,林知了关上一扇门叫众人吃饭,几个厨子险些把碗当成勺子扔锅里,刀削面险些削到手。


    林知了问他怎么回事。女厨子忧心忡忡地问,“如果红烧肉、糖醋排骨这些菜都被人做出来,我们的拉面七文一琬,人家五文钱一琬,我们该卖给谁啊?”


    林知了瞪一眼多话的伙计:“早餐街的羊汤铺子一家挨一家,人家关门了吗?他们学会拉面刀削面,我们还有馒头,馒头和水晶饺也被学去,我们还有炸蛋。不用担心!”


    女厨子还是担心。


    薛瑜见状就劝:“三嫂,加两个菜吧。”


    几个厨子连忙点头。


    “我们现在生意好,不用加。加了也是被别人学去。”此话没能叫厨子眉头舒展。林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考虑到京师百姓喜欢面食,很多人的早餐是拉面就肉夹饼,午饭是凉皮就馒头,“先加个面食吧。明早教你们做。”停顿一下,“到明天估计你们晚上又睡不着。去和面,待会面发了就做。”


    厨子也不吃了,立刻去和面。林知了见她这样只能端着饭碗跟过去。


    林知了要做的是酥油花卷和葱油花卷。


    天热面发的快,饭后林知了把小鸽子和薛瑜送回家再回来,面就可以用了。这个时候洗碗工也把桌椅和碗筷洗刷干净,猪皮洗到清澈,林知了就叫她们回家去。


    伙计等几人走远立刻关大门。


    林知了叫喜欢做面食的厨子揉面,她教做菜的厨子调酥油和葱油。酥油里面放了花椒粉,葱油自然是加小葱。


    林知了口述,厨子往面皮上抹酥油和葱油。待两个厨子把面皮卷起来,林知了洗洗手,教两人卷花卷。


    花卷上锅,林知了告诉众人也可以做肉馅花卷。随即叫采买随她去市场买明早需要的食材。


    林知了还买了七个大西瓜,其中三个是店里的,一个是她自家的,三个是齐小甲的。齐小甲受宠若惊,不禁说:“我跟飞奴说笑呢。”


    林知了:“别多想,用的是林飞奴的钱。”


    采买点头证实这一点,还说:“掌柜的自家吃的瓜也是用飞奴的钱买的。”


    齐小七忍不住嘀咕:“飞奴的钱还不是掌柜的给的?”


    林知了:“还是不一样。我叫他用,他不舍得,辛辛苦苦攒的。拿着吧。”又叫众人切一个西瓜,别吃太多。随后她吃一个花卷才回去。厨子叫她多拿几个,林知了微微摇头:“鱼儿也会做。她和飞奴要是想吃,回头叫他俩一个和面一个烧火。”说完驾车薛瑜的小毛驴,拉着店里的小板车回去。


    林知了到家,赵娘子还在院里洗衣服。林知了叫她慢慢洗,她去厨房打算烧水沐浴,脸上糊了几层汗,实在难受得很。


    然而缸里只有两三瓢水。


    林知了记得薛理早上打了半缸水。听到院里的动静,林知了明白了,赵娘子洗衣竟然不自己打水!


    难怪别人对她不满!


    看在她洗的干净又便宜的份上,林知了劝自己算了。


    “我去打水。”


    林知了吓一跳,扭头看到薛理,“什么时候来的?”


    “你看着水缸叹气的时候。”薛理递给她一封信。


    林知了下意识接过去:“我娘你娘?”


    薛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感到好笑:“看你吓的。无论你娘还是我娘,都不知道户部在哪儿,仁和楼在什么地方。大哥的信。”


    林知了看到内容惊呆了。


    先前薛二哥的地和房子谈好,薛理就给他大哥去一封信,省得他担心二哥二嫂在京师没有落脚点。


    薛理考虑到路途遥远,在信中提醒大哥不必回信。若是怕他担心就去竹林酒家,下半年竹林酒家的伙计进京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薛大哥也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上个月端午佳节,他老娘非要回家看看。


    薛母这些日子不曾吵闹,踏踏实实在城里带孩子,薛大哥原本就习惯听娘的话,因此就忍不住心软,跟他妻子苏娘子商量此事。


    苏娘子的意思中午早点用饭,到家呆半天,顺便看看房屋有没有漏水。


    家里没有吃的用的,饶是薛母想早饭后回去,考虑到这一点也不得不听儿子和儿媳妇的。


    三人带着孩子午时一刻到家,东边邻居看在薛理的份上送来茶水。一家三口刚坐下歇歇脚,薛二婶进门。三句话没说完,薛二婶就说听谁谁说林知了如今在京师管着大酒楼,手下几十人,问薛母想不想去京师看看。


    先前薛大哥在家念叨过几次薛二哥和刘丽娘,二人从未去过京师,京师的天气和吃的跟江南差别很大,担心二人水土不服。


    薛母听说京师没有菱角、鸡头米,一年到头见不到最新鲜的海鲜,家家户户不是吃面就是吃黄米高粱,像黄面馍馍薛母都不曾听说过,就觉得京师很苦,想不明白皇帝为何定居京师,临安府多好啊。是以面对薛二婶的试探,薛母想也没想就拒绝,还跟她抱怨京师种种不便。


    薛大哥也一个劲附和。


    母子二人面对薛二婶的时候有点脑子不够使,幸好苏娘子精明。回去的路上,苏娘子提醒薛大哥,薛二婶此番有别的想法。


    薛母说人家想多了。


    薛大哥什么话也没说,担心婆媳二人当街吵起来。


    翌日到了镖局,薛大哥就来了一封信,提醒林知了早做打算。


    林知了等薛理打水回来便问:“按照原计划叫飞奴出面?”


    那是他二婶,薛理不想把小舅子扯进来:“今天我给大哥回了一封信,多给钱请人路上别耽误。先看看大哥回头怎么说吧。


    林知了:“大哥还能拦住她?”


    第124章 妯娌大打出手


    薛大哥拦不住薛二婶, 给他愁的,白天唉声叹气,晚上翻来覆去,以至于苏娘子也夜夜不得眠。


    以前苏娘子和薛大哥分房睡——


    三间正房, 中间是堂屋, 东西两边卧室夫妻二人各占一间。薛母发现此事后以为薛大哥要陪孩子才不能跟妻子同房。薛母叫孩子跟她睡。薛大哥给出的解释是孩子大了, 应该自己睡。薛母趁着二人不在家, 把小鸽子送给她孙子的床搬到偏房。


    薛母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夫妻俩没理由分房。


    俩人都有些经历,在一张床上久了就成了真夫妻。


    起初苏娘子防着薛大哥,因为她这些年见过太多前后不一心口不一的男人。


    虽然薛大哥对待妻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言听计从, 可他本就没有花花肠子, 日子久了,苏娘子认为有自己想法的薛大哥仍然是个难得的老实人。苏娘子慢慢对他上心, 也就不由得在意薛大哥的喜怒忧愁。苏娘子问薛大哥愁什么, 可以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对待薛二婶那么没脸没皮的人,林知了都没有好法子, 薛大哥认为说也是白说。苏娘子叫薛大哥说说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薛大哥就说他担心二婶不声不响跑去京师。


    京师离丹阳千里之遥,薛二婶一个目不识丁的妇道人家给她钱她也到不了那边。苏娘子这样安慰薛大哥。薛大哥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然而经镖局友人提醒,薛大哥想到薛二婶可以搭别的镖局的顺风车。


    苏娘子很少外出,不清楚城中有多少镖局, 以至于听到薛大哥说出丹阳和临安都有镖局时不时进京,反倒比薛大哥还发愁。


    苏娘子希望薛理越来越好。


    因为自从薛理进京,苏娘子明显感觉到街坊四邻对她和善许多。前些日子出去买丝线被几个浪荡子认出来,苏娘子担心他们胡言乱语, 可是一个个都很有礼数。在店里碰到袁家大少奶奶和丫鬟,袁家少奶奶听店家称她“苏娘子”,就问是不是薛探花的嫂子。苏娘子下意识承认,袁家少奶奶恭维她才貌双全。


    苏娘子没想到薛理的光能照到首富袁家。


    因为这番境遇,苏娘子对薛理的关心不如薛大哥纯粹。但俩人目的一样,不能叫薛二婶进京给薛理添堵。


    薛二婶是长辈,又是薛琬的母亲,轻了不行,重了有可能吃官司,苏娘子对付男人的手段在蛮不讲理的泼妇面前不好使,她就找姐妹们商议。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结果真叫她们想出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薛大哥走镖回来,薛母必然会做一桌子菜,还会把薛琬叫过去。苏娘子就挑她婆婆最高兴的时候问薛大哥,是不是自从三弟进京镖局的生意就好多了。


    薛大哥这人只有事到跟前才会动脑子,平时没什么心眼,闻言就不假思索地附和两句。苏娘子说她上次回村就发现了,左邻右舍都很和善。她去街上也没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好像周围全是好人。末了还说“都是因为我们朝中有人啊。真怕回到从前。”


    薛母一听这话就很不高兴,叫她住口。


    苏娘子继续,说要是二婶三天两头去户部大闹,去酒店给食客添堵,谁还敢叫弟妹当掌柜的。弟妹没了进项,三弟又被上司厌恶,这些事经来往两地的商人传到县里,定会回到从前。随后苏娘子就问薛琬和薛大哥,能不能劝劝二婶。


    薛琬说她劝不住。薛大哥叹着气说二婶不听他的。


    苏娘子说自己没本事,又跟二婶不熟,估计说也是白说,还有可能被二婶奚落一顿。也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孩子的夫子会不会捧高踩低。


    薛大哥愁眉苦脸地说他来想办法。以至于没有看到他娘想送进口中的鱼肉掉到碗里。


    翌日薛大哥在家休息,薛母叫他送孙子去学堂,她回村。薛大哥问她回村干什么,她就说:“我有我的事,你别管!”


    薛大哥一向不敢管他娘,又被孩子缠上,只能目送她离开。等他把孩子送到学堂,一个人在家里越琢磨越担心,就去绣坊找苏娘子。


    苏娘子就说,是不是又听到什么闲话,气得婆婆去祖坟找公公。


    薛母先前干过这种事,去祖坟向薛父哭诉,三儿一女都不听她的,她这个娘就是儿子家里的粗使婆子。村里人劝她别胡思乱想,薛母充耳不闻。人家看在薛理的份上进城找薛大哥。薛大哥怎么劝她都不听,气得他要把孩子抱过来,薛母因为担心小孩子体弱魂被勾走,赶紧擦擦眼泪跟他回城。是以薛大哥非但不觉得苏娘子无的放矢,还觉得很有可能。


    “好好的日子就不能好好过吗。”薛大哥叮嘱薛琬回头去接孩子,他和苏娘子回村。


    夫妻俩刚到城门口,薛伯仁的娘王氏迎面过来:“我就要去找你俩。你娘——”


    薛大哥拔腿就跑,苏娘子下意识跟上,王氏气得抱怨:“我还没说完,急什么。又死不了人!”


    薛大哥本想去祖坟,到村口听到有人问“是不是薛家老大?你娘在你二婶家,快去!”


    薛大哥心里纳闷,爹的坟不是在祖坟吗。娘去二婶家干什么?总不能哭坟也叫上二婶吧。三弟妹说的没错,俩人是异父异母的亲姊妹!


    到二婶家门口,看热闹的乡邻让出一条路,薛大哥心怀忐忑地进去,院里的情况叫他呆若木鸡。


    只见薛二婶头发凌乱,脸上似有抓痕,薛二婶的儿媳妇脸上有巴掌印,薛瑞身上有个鞋底印,很像薛母手里拿的那只鞋。薛母也没比薛二婶好多少,一样头发衣裳乱糟糟的。


    显然是四人打过一架,薛母一对三。


    薛大哥上上次惊得说不出话是薛理被点为探花,上一次是薛理入狱。陈文君要同他和离,他的反应都只是“非离不可吗?”


    薛大哥望着苏娘子无声地问,“我瞎了?”


    苏娘子在婆婆跟前唱念做打一番,甚至不惜把未满五岁的小孩扯进来,是希望薛母出面劝劝薛二婶。


    苏娘子听薛琬说过,妯娌二人关系融洽。没想到一辈子没跟人动过手的薛母竟然可以一打三!以至于她也觉得是不是看错了。


    就在夫妻二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薛母转过身,神色淡淡地问:“你俩来了?”


    薛大哥走过去,看到他娘嘴角破了口子,慌忙问:“怎么回事?谁打的?”


    “不小心磕到牙,没事。她比我伤的重!”薛母不意外儿子过来,先前村长和族长劝架就说过,再不松手就去城里找人。薛母抬脚穿上鞋,朝妯娌看一眼。


    薛大哥到嘴边的“找大夫看看”被堵回去,他朝二婶看去才发现她另一边脸通红通红,看起来要泛出紫色肿起来。


    薛大哥后怕:“你,你一个人打他们仨?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村长走近:“我也是这么说。阿理才到京师,你要是有个好歹,他回来奔丧,三年又耽误了。你娘听我这么说才松手。”指着地上,“你看看,你二婶的头发,秃一块!”


    地上有一撮头发,至少有三十根。苏娘子低头看去,倒吸一口气。薛大哥赶忙问他娘:“你呢?”


    “她想拽我的头发,没我高没拽到。”薛母指着侄媳妇,“那个小贱蹄子还想朝我脸上挠,被我一把推开。我干了半辈子农活,有的是力气,能叫她拽住,白活这些年!”


    薛大哥一听她还有力气骂人,估计没吃大亏,悬着的心暂时放下,“薛瑞和你动手了?”


    村长:“想动手。我说回头叫你收拾他,他没敢动手。你看你娘给我抓的!”指着自己脸上指甲挠过的痕迹,“阿珀,出什么事了?我问你娘你娘也不说。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你娘跟人动过手!”


    薛大哥不禁叹气。


    苏娘子有些着急,该说话的时候叹什么气啊。苏娘子忍不住开口:“三弟和三弟妹这才过几天好日子,二婶就撺掇我婆婆去找她。我婆婆说不去,二婶不听。婆婆今天过来可能是想劝二婶,结果,闹成这样!”


    村长急了,问薛二婶去京师干什么,是不是见不得薛理过得好。


    看热闹的村民也急了。


    因为朝中有人下来收税的官差都比以往客气。有些人家一时拿不出钱,又不舍得用粮食抵税,官差还给宽限几日。


    村里人很熟悉这种转变,四年前也是如此。薛理没了功名那几年,山东村全村都没有这种待遇。好不容易又等到薛理出人头地,决不能被薛二婶毁了。


    众人逼问薛二婶怎么去,跟谁去。紧接着又怀疑同村人。看热闹的村民都说不知道这事,问薛瑞是不是他跟他娘一块去。


    薛瑞胆小怕事,不敢去千里之外的京师。他连连摇头。众人把目光投向他妻子。薛瑞的妻子被众人吃人的目光吓到,慌忙说不是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三哥在户部,三嫂在酒楼当管事的。


    苏娘子问现在怎么知道的。


    薛瑞的妻子下意识看薛大哥。


    苏娘子震惊:“你说的?!”


    “我——怎么可能?我——”薛大哥想到一个人,“陈氏?!”


    薛瑞的妻子慌忙点头。


    村民奇怪陈氏怎么知道薛理在户部,忍不住交头接耳分析。


    薛伯仁轻咳一声吸引众人注意:“我好像知道。听说陈氏现在的丈夫是个瓷器商人。那个商人到京师总要吃饭吧。要是看到三嫂酒楼的面跟她以前卖的一样,再找人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薛大哥朝薛二婶看去:“也是陈氏告诉你怎么去京师,跟谁去路上稳妥?”


    薛二婶不搭理他,瞪一眼胆小怕事的儿媳妇,又瞪一眼多嘴多舌的薛伯仁。


    薛大哥意识到自己猜对了,问薛伯仁知道不知道陈氏现在在哪里。薛伯仁知道又不知道:“在临安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商人的娘在县城。瓷器商人回来看他娘,陈氏会跟过来。”


    村长不禁犯愁:“临安府那么大,去哪儿找她?”


    “回头我写信告诉三弟,让他和三弟妹留意着。”薛大哥指着薛二婶,“再敢使坏别怪我不客气!”


    薛母:“这事你别管。她去我也去。她敢闹事,我跟她同归于尽!”


    薛大哥不禁说:“别说气话!”


    薛母:“我没说气话!”


    薛大哥依然认为他娘说气话。


    若是薛理在此会发现他娘很认真,她真敢!


    苏娘子看着村民防薛二婶像防贼一样,估计以后她进城买肉都会有人步步紧随,再也没有机会去找薛理,就劝婆婆回城。


    薛大哥想起他娘嘴边的血,劝她去济世堂找大夫。


    薛母说完“没事”,吐出一口血。薛大哥吓得变脸,苏娘子安慰他是唾沫和血。即便如此也瘆人,苏娘子劝她回城。


    村里人也劝她回去,端的怕她一病不起,薛理不得不回村守孝。


    薛大哥和苏娘子把薛母劝走,村长和族长轮流数落薛二婶。又担心薛二婶左耳进右耳出,族长威胁她和薛瑞的妻子,再敢没事找事就把她们休回娘家。


    依照律法族长没有资格休掉薛二婶。但是族长可以去张丹萍娘家,叫她娘家族长把人接走。


    张丹萍娘家有云英未嫁的姑娘,怕她不省事的名声传出去连累姑娘找不到好人家,届时必然会教训她。


    先前薛琬被休,她娘家人都嫌丢人,何况薛二婶本人。因此薛二婶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惧怕。


    看到她这样族长和村长才放心。


    再说薛大哥,济世堂的大夫确定他娘没事,薛大哥才放心。家里有笔墨,他到家就给薛理写信。


    薛大哥考虑到休沐日薛理不在户部,就把信寄到仁和楼。


    六月十八日,正好休沐。仁和楼晌午刚开门信就送到。林知了震惊:“这才几天?”


    薛理:“我给大哥的回信应该还在路上。定是出什么事了。”


    林知了赶紧拆开。


    看到妯娌二人打架的内容,林知了下意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也不敢相信,就递给薛理。薛理一段文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仍然难以置信:“娘打二婶?大哥是不是写错了?”


    林知了:“你有可能胡扯,大哥不可能!”


    想想薛大哥的性子,薛理不得不接受,但是感到诡异。林知了问:“后面写的什么?”


    薛理:“写二婶之所以知道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是听陈氏说的。来京师的路线可能也是找陈氏打听的。这女人想干什么?”


    林知了:“见不到我们过得比她好吧。”


    “她不会跟着那个瓷器商人过来吧?”薛理问。


    林知了冷笑一声:“已经来了!”


    薛理的手抖了一下,信纸落到柜台上,林知了折起来放柜台里面。薛理回过神:“你怎么知道?”


    林知了见过啊。


    因为天气越发炎热,薛二哥担心天天守着锅灶的林知了和薛瑜中暑,就在乡间摘了许多野草,可以清热去火。


    林知了因此想到凉茶,要十文钱一斤找薛二哥买野草煮凉茶。薛二哥说乡间遍地都是,他带着几个小奴放牛放羊闲着没事摘的,钱就不必了。


    林知了打算卖给食客,考虑到木炭贵,两文钱一海碗。这笔收益来往要入账,薛二哥不要这笔钱,她也不差这仨瓜俩枣,就和他上街买几个瓜,叫他带回去给那几个小孩吃。


    就是这次,林知了远远看到陈氏。当时被太阳晒的头晕,薛二哥和林知了一致认为人有相似,他们眼花了。


    如今看到大哥的信,林知了才敢确定没看错,“前几天我跟你说有个人像陈氏,你还记得吧?”


    薛理记得:“算着日子,如果她生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养胎。要是没生,过去一年了,也该被人撵回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京师。”


    林知了:“我找人打听打听吧。”


    “姐姐!”


    薛理眉心一跳,朝外看去,不是章元朗又是哪个。


    蹦蹦跳跳的章元朗看到薛理下意识停下,随即慢慢进来,像个很有教养很懂礼数的贵公子。


    薛理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样子眼睛疼就去后院。


    章元朗看着他出去,瞬间跳起来,扒着柜台低声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林知了笑着点头。


    “我姐夫说你店里有细作。”小章公子往左右看看,感觉拉面厨子和伙计能听到,移到林知了身边捂住嘴巴说:“我不骗你!丰庆楼也开始卖皮冻、拉面、蛋糕、煎包、凉皮和水晶饺。”


    因为林知了在丹阳教会那么多人做蛋糕、拉面和煎包,而丹阳商人时常来京师卖丝绸茶叶,丰庆楼新掌柜若是有心一定能打听到,是以毫不意外,“只是这几样啊?”


    “你知道?!”小章公子心里有些失落,以为可以帮到她。


    林知了:“以前在丹阳有人找我学过。丹阳许多人都知道怎么做。丰庆楼可能是找丹阳商人打听的。你知不知道丰庆楼的蛋糕一份多少钱?”


    小章公子苦大仇深地说:“坏就坏在这里!那个新掌柜缺了大德,他不要钱!去店里吃饭的人都送一份蛋糕。点菜的人不止送蛋糕,还送皮冻!”


    林知了笑道:“那就更不用担心。”


    “啊?”小章公子震惊,“有免费的谁还花钱买你的?”


    林知了:“我知道你有钱,可你会为了一块蛋糕点几百文菜吗?”


    小章公子奇怪:“为什么为了蛋糕点菜啊?我可以买。一块才十文!”说完他恍然大悟,“我懂了!”眼角余光看到雪衣豆沙:“姐姐,要是他们做出这个呢?”


    林知了:“丰庆楼别的点心上百文,雪衣豆沙一份四十文,食客会因此嫌别的贵。只做雪衣豆沙和免费的蛋糕,他们是赔钱赚吆喝。因为他们请的厨子和伙计贵。”


    小章公子:“所有菜品都降价呢?”


    林知了:“厨子和伙计的月钱也会跟着降。你觉得厨子和伙计还能好好做事?比如你的丫鬟月钱本就不多,被你去掉五百,丫鬟能高兴吗?”


    小章公子摇了摇头:“是我多虑了啊。”


    林知了:“也不是。原先还因为做得不够好不能拿出来卖。听你这样说,我这就去拿出来。”


    “什么呀?”小章公子跟去后厨。


    第125章 丰庆楼新掌柜


    林知了打开橱柜, 里面放着两筐和一大盆,盆中是炸好后冰过的鸡爪。冰是东宫出来的小太监做的。林知了亲眼看着他做,也没搞懂什么原理,不得不感叹古人是古不是傻。


    说起鸡爪, 林知了以为丰庆楼换了掌柜的, 从此以后会买活鸡。然而没变。她和薛理分析, 因为丰庆楼去掉几十人, 洗菜的人变少忙不过来才跟以前一样找鸡贩子买收拾好的小鸡。


    林知了做虎皮鸡爪的鸡爪自然就是丰庆楼不要的。


    近日林知了天天买鸡爪,是因为天气炎热,伙计和厨子明显瘦了。为了省钱和给他们补身体, 林知了还会买猪下水和猪脚。


    鸡爪就着炸里脊肉的油锅炸好, 午饭后食客走了厨子再卤,届时洗碗工也能吃到。洗碗工吃了鸡爪把下水洗干净, 厨子晚上卤熟, 捞出一半作为晚饭,另一半泡在热汤里留着第二天当早饭。


    言归正传,林知了先把那盆鸡爪交给在厨房门外休息的厨子。


    食客快来了, 这个时候卤鸡爪显然不是他们自己吃,厨子问:“卖吗?”


    林知了点点头。


    厨子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一是因为他不想天天啃鸡爪,偏偏其他人没吃够,掌柜的不能不买,他不得不做。其次是这盆鸡爪卖掉,往后日日一盆, 到月底可以多分上百文。


    这个月他就比上个月多了上百文。他的月钱是六贯,赏钱两千多,因为吃住都在店里,掌柜的还给两身衣服, 用钱的地方极少,以至于上个月足足剩下八贯!快赶上他在东宫的月钱,还不用时刻待命!


    另外两筐是酥油花卷和葱油花卷,一炷香前才蒸好。花卷比馒头用面少,因为加了油,同馒头一样三文钱一个。先前厨子要拿出去卖,林知了觉得不够好看,让他们再练几日。


    此刻花卷还是热的,林知了请小章公子搭把手,一人端一筐。


    林飞奴在店里,看到他同学端着吃力就过去接一下。


    林知了用盘子盛四个花卷,叫伙计盛两碗豆腐汤和一份皮冻,又叫调凉皮的厨子做个拍黄瓜——调凉皮需要黄瓜丝,厨子那边有还没擦成丝的黄瓜,正好还可以用蒜汁和二八酱搅拌。


    这些东西都放在门旁边桌上,请小章公子和林飞奴用午饭,林知了又送去四个刚出锅的水煎包和一碗红烧牛腩。


    小章公子很是不好意思:“这么多啊?”


    林知了:“你不是跟飞奴说,他姐就是你姐吗?跟姐姐见外啊?’


    章元朗摇着头笑着说:“不见外!”


    林知了:“吃吧。”


    熟客进来,看到林飞奴手里的东西:“又帮林掌柜试菜啊?”


    林知了:“新做的。跟馒头一样三文钱。来一个尝尝?”


    熟客来俩,一个葱油花卷,一个油酥花卷,又要一份凉面和一份凉茶。


    节俭的食客心里嫌卤肉面贵,煎鸡蛋一个两文不值,可是天天吃一碗素面和俩馒头也吃腻了,正好来了花卷,就选择素面一碗和俩花卷。


    选择这样搭配的食客不少,两筐花卷卖完都没人嫌花卷品相不好。林知了决定明日午饭再加两筐花卷,煎饺、煎包、蒸饺和蒸包可以少做一些。亦或者不特意做,早上多做馅料,剩下多少馅料,晌午就卖多少。


    过了大半个时辰,店里热闹极了,林知了担心进进出出的食客和端着菜奔波的伙计碰到刑部侍郎的金疙瘩,就叫他俩去后院草棚下玩耍。


    门外还有俩随从,林知了叫随从回家,回头叫薛理送小章公子。随从对薛探花自然是万分放心,就回去用饭。


    林知了把后门闩上,叫薛理去前面帮忙收钱,她去厨房看看鸡爪卤的如何。


    每天这个时候后厨最忙,厨子正顾不上鸡爪,见她进来可算松了一口气。


    林知了夹一个尝尝——买的多懒得一一切开。骨肉分离很入味,林知了先盛一碗给弟弟和章元朗。


    林知了端着一盆鸡爪到店里,正好碰到薛瑜从楼上下来。小姑娘馋这一口,林知了朝后面看一下,她到厨房报了菜名就和俩小子到一处啃鸡爪。


    林知了隔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看一下薛理,薛大人微微摇头。林知了把鸡爪放在蒸笼旁边的灶台上。


    刚刚进店的食客朝她走来:“我没看错吧?真是鸡爪子?”


    林知了点头:“油炸后卤制,耗时费劲,刚刚出锅,两文钱一个。”


    食客顿时觉得贵。


    林知了看出他的嫌弃:“很多食客为了两个鸡爪点一份小鸡炖菜!”


    犹豫着要不要点小鸡的食客闻言以为听错了,朝等着他点菜的伙计看过去,“鸡爪?”


    伙计就是对鸡爪百吃不厌的人之一,闻言不想推荐,可是鸡爪被摆出来,他不讲食客也能看见,“两文一个。可能不如鸡汤炖的香。”


    食客起身朝灶台走去,感觉跟以前吃的差别不大,再说,又是炸又是卤才两文钱一个,还有什么可挑的。


    食客一行三人就要十个。小鸡炖菜也不吃了,改吃牛腩和红烧肉,再来两个素菜和一份汤,三个馒头三个花卷,齐了!


    鸡爪炖烂,软糯脱骨,哪怕没有从中切开也不需要手拿着啃。经常来仁和楼用饭的人都不拘小节,是以看着这三位吃得香的食客都买一两个尝尝。


    过了两炷香,上百个鸡爪卖得一干二净!


    意犹未尽的食客想再买几个,没了!


    食客叫林知了明天多做点,林知了笑着回答:“能不能吃上这一口要看丰庆楼啊。”


    “丰庆楼?”食客没听懂。


    林知了:“丰庆楼请人杀鸡不要鸡爪,我找杀鸡人买的。若是丰庆楼得知我卖鸡爪,以后选择自己杀鸡且把鸡爪留下,诸位只能跟以前一样点个小鸡炖菜。”


    食客忍不住说:“我就奇怪怎么那么多鸡爪。原来如此。丰庆楼不会这么做吧?”


    “谁知道呢。”经过一顿饭的功夫,林知了也想到若是丰庆楼找一两个人丹阳商人打听,不可能同时推出煎包、拉面、鸡蛋糕、水晶饺、皮冻这些菜。结合她在市场看到陈氏,陈氏极有可能在丰庆楼。既然丰庆楼收下陈氏,就别怪她林知了趁机踩上一脚,“兴许这是最后一顿啊。”


    食客眉头微皱:“两文钱的东西,至于计较吗?”


    “但愿我想多了。”林知了停顿一下,“刚才那么多食客出去,若是吃的满意忍不住跟友人聊几句,传到丰庆楼,兴许丰庆楼新掌柜的此刻已经知道,正打算去找杀鸡的小贩告诉他此后他们自己杀鸡。”


    食客:“要是他知道你这样说,我估计他想这么干也不好意思。”


    丰庆楼掌柜的没有听见林知了的这番话。


    翌日清晨,林知了去买鸡爪,没了!


    正因昨晚丰庆楼掌柜的听客人说起林知了做了一盆鸡爪感到奇怪,仁和楼的鸡并不分开卖啊。随后想起自家的鸡没有爪子,当时就令伙计去找鸡贩子,问鸡爪子是不是卖给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只有林知了一人要一包鸡爪,小贩记忆深刻便据实以告。丰庆楼的伙计就说明天买活鸡。


    晌午在仁和楼没吃到鸡爪的食客晚上去丰庆楼故意点整鸡。


    今日丰庆楼的鸡有爪子,食客气笑了!


    食客不敢在丰庆楼闹事不等于怕掌柜的。上一个掌柜的因为什么被革职,有点门路的食客都听说了,是告仁和楼的刁状。


    这次又牵扯到仁和楼,食客就更不怕,动静闹大了大不了推给太子殿下和林掌柜。是以看到掌柜的出来问食客吃的如何,食客故意问:“掌柜的,你家的鸡不是没爪子吗?”


    食客的友人嫌他含蓄,直接问:“是不是听说仁和楼的林掌柜卖的鸡爪子是你不要的,所以哪怕你做不好,也不留给林掌柜?”


    掌柜的尴尬地笑着说:“以往担心吓着贵客,鸡爪切掉留我们自己吃。林掌柜卖的鸡爪跟我们没关系。”


    食客嗤之以鼻:“今天晌午林掌柜不卖鸡爪子,晚上你的鸡就长出爪子,与你无关?你非要这样认为,我们也无话可说!对不对?诸位?”


    在仁和楼吃过小鸡炖油炸鸡爪的食客听明白了,笑着附和。


    明明不是嘲笑,这位丰庆楼的新掌柜的依然臊红了脸。


    回到后厨,丰庆楼掌柜的气得满口脏话。好在他担心隔墙有耳没敢点明,更没敢提仁和楼。但是从前面来后厨端菜的伙计都知道他骂谁跟谁。


    掌柜的骂累了,问请来教厨子蛋糕拉面的女厨娘会不会做仁和楼的油炸鸡爪。


    女厨娘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自然不会。但她叫掌柜的买一份大家一起琢磨。


    翌日晌午,仁和楼出现两个拎着食盒的伙计。之所以一眼认出是伙计,因为俩人的衣服一样,食盒上还有“丰庆楼”三个字。


    放假在家闲着没事干就在店里当伙计的林飞奴看呆了,人进店他才反应过来追上去问人家买什么菜。


    俩人说两份小鸡炖菜。


    林飞奴看向他姐,卖还是不卖啊。


    林知了奇怪看她做什么,“快去告诉厨子啊。”


    少年满心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叫两人找个位子坐下,最少要等两炷香。


    两人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就把食盒放桌上,不巧有字的那面正对着柜台,林知了瞠目结舌。


    随后来来往往的食客就发现林掌柜今日很反常,跟便秘似的。


    往日如葡萄般的大眼睛能笑成月牙,今日皮笑肉不笑。食客们看看伙计好像一个不少,她小姑子楼上楼下腿脚利索,弟弟也好好的,薛理不在定是在户部,家里店里都很好,不应该啊。


    难不成跟没有买到鸡爪有关?熟客亲自找林知了结账,宽慰她丰庆楼掌柜的这样小心眼早晚被陛下换掉。


    林知了敷衍地笑笑,叫他下次再来。


    食客见她心不在焉便不再打扰。


    两炷香后,那俩伙计拎着两份菜和两份油炸鸡胸肉离开,林飞奴到他姐身边低声问:“衣服不换,还用丰庆楼的食盒来买菜,他是故意膈应我们,还是说丰庆楼掌柜的是个傻子?”


    林知了:“这个时候丰庆楼很忙,可能伙计忘了。至于食盒,伙计不识字,没留意吧。”


    “那这两份小鸡炖菜带回去,丰庆楼掌柜的看到他俩的样子和食盒,岂不是要气晕过去?”林飞奴很是好奇,忍不住想跟上去看热闹。


    林知了朝她弟肩上拍一下:“你给我安分点啊。那是陛下的酒楼。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我们嘲笑丰庆楼,陛下脸上无光!”


    “林掌柜,刚才那俩人,我怎么瞧着那么像丰庆楼的伙计?”说话的食客边掏钱边朝林知了走来。


    店内食客不由得停下筷子竖起耳朵,脸上尽是好奇,没听错吧?丰庆楼派人过来买菜竟然还用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找几个生面孔?丰庆楼新掌柜的是真蠢,还是打量去过丰庆楼的食客不屑踏进仁和楼,是以没人认识伙计?


    林知了装傻:“哪俩?”


    “刚才出去的。”食客告诉林飞奴吃了什么就把钱给他。


    林知了皱眉:“不是谁家小厮吗?我看俩人衣服一样,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家奴。”


    “是丰庆楼的伙计!”食客很笃定,“前天晚上我才跟亲戚去过丰庆楼。其中一个伙计给我送过菜。”接过多出的铜板他就到门外朝西看去,随后回来就说,“往西去了,错不了!这是买回去研究啊?”


    林知了:“真是啊?不过既然开门做生意,我就不怕被模仿。管他是自己吃,还是学着做。”


    食客忍不住夸林知了大气,再想想这两日消失的鸡爪,又在心里腹诽,也不知道皇帝在哪儿找的人,一个比一个小家子气。


    皇帝哪有时间操心丰庆楼的事,少府监和另一个少府少监被查,丰庆楼掌柜的被辞,他就把这事交给另一个少府少监。至于现在丰庆楼掌柜的是黑是白多大年岁,秉性如何,皇帝一概不知。日后丰庆楼再出事,皇帝问责也是找少府少监。


    这些事寻常百姓自是无从知晓。


    薛理知道丰庆楼掌柜的是少府少监的人。也把此事告诉林知了,本意是不用担心同丰庆楼对上,陛下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酒楼迁怒太子。


    正因如此,丰庆楼伙计都来到眼皮子底下,林知了也不慌,只是觉得拿着丰庆楼的食盒过来买菜这事很荒谬。


    可笑且令林知了没想到的是闹出这么大娄子,丰庆楼掌柜的全然不知。


    第126章 京酱肉丝


    丰庆楼前掌柜为了彰显清廉, 令账房抹掉赏钱,但这笔补贴切切实实进了伙计、厨子乃至洗菜工荷包里。


    丰庆楼买的食材贵,钱落到菜贩子手里,采买也不亏, 每次都趁着去市场选购食材用早饭, 有的时候多喝一碗羊汤, 有的时候吃上半斤牛肉。


    这种事就算被前掌柜发现也不会计较。不过是丰庆楼多卖一份点心的事。因此丰庆楼上到厨子下到洗碗工, 除了眼红他把亲戚弄进来,对前掌柜的是万分满意。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丰庆楼新掌柜的第一把火就烧了所有人,认为补贴多, 轻飘飘几个字去掉五成, 还特意强调他本人也是如此。


    若是丰庆楼是新掌柜的酒楼,伙计和厨子们最多私下里埋怨埋怨几句没有见过这么吝啬小气的东家。然而丰庆楼是皇帝的, 你替皇帝省什么钱。


    再说了, 皇帝是叫前掌柜带着亲戚滚犊子,辞了账房,其他人一个没动, 显然只是对前掌柜任人唯亲这一点不满。新掌柜的记住这一点别再犯,其他照旧不就行了。


    没看过史书,也没听说过“萧规曹随”的话本吗?


    厨子和伙计一闲下来就在心里诅咒新掌柜早日被查!


    第二把火是高价请个江南来的女厨子。


    女厨子初到酒楼告诉厨子们鸡蛋糕应当怎么做,怎么和面拉拉面,丰庆楼的厨子认为她真懂,是以对拿着高薪的她没有一丝不满。


    做水晶饺的时候女厨子上手示范, 竟然不如丰庆楼的小徒弟包的好,出自宫廷的厨子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就在这个时候,丰庆楼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丰庆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以在丰庆楼吃上一顿为荣。江南商人自然不例外。有人看到蛋糕忍不住惊呼一句:“丰庆楼也有蛋糕?”


    伙计闻言心里不快, 难道只许仁和楼有蛋糕,丰庆楼不配吗。伙计又不敢给客人甩脸子,就叫他尝尝跟在别的地方吃到的有何不同。


    客人没听出他话里有话,说跟他在临安府吃到的一模一样,没想到远在京师也能吃到临安味。


    伙计奇怪,难道不是仁和楼吗。伙计问临安府怎么会有鸡蛋糕。食客就说,“最先做鸡蛋糕的是林娘子,就是薛探花的妻子。她不但把凉皮的做法公之于众,还收了很多徒弟,教做拉面蛋糕和煎包。如今临安府和薛探花家乡丹阳县多了几十家蛋糕店、煎包店和拉面店。粗粗估算,这三样养活了最少三百人。”


    伙计惊呆了。


    食客今年第一次来京师,以为仁和楼还是去年的仁和楼,不知道如今的掌柜姓林,看到伙计失态,潜意识认为他被这么大气的女子惊到。食客颇为可惜地感叹,“听闻林娘子随薛探花来到京师,日后去丹阳再也吃不到便宜又实惠的肉夹饼和卤肉拉面。”


    伙计回过神就问食客,像拉面、鸡蛋糕这几样,是不是很多临安和丹阳人都会做。食客不假思索地表示,“那是自然!”伙计到后厨端菜,趁着女厨子不注意把此事告诉厨房管事大厨子。


    女厨子的月钱比宫里出来的大厨多两贯,大厨子不差这两贯,但心里堵得慌。又担心伙计搞错了,他故意叫女厨子帮忙炒菜。


    应该闭着眼就能做出一道菜的老厨子在加盐和酱油的时候竟然犹豫起来?宫里出来的大厨子就劝自己,兴许她擅长面食。翌日请她帮忙调馒头馅料——丰庆楼的馒头有馅,她调的大差不差,但手法生疏。又请她帮忙蒸炊饼,她愈发生疏,显然不擅长面食。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大厨子断定这个女厨子是个女骗子。当他把此事告诉丰庆楼掌柜的,掌柜的竟然说她是不擅长面食和炒菜,因为鱼米之乡吃米饭喜海鲜,而海鲜多是蒸煮。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厨子因此很是不满。转念一想丰庆楼的月薪不低,吃的很好,掌柜的给女厨子高薪又不是叫他掏钱,算了,算了!


    可是掌柜的还有第三把火,这把火烧是不许后厨跟以前一样剩什么吃什么。中午若是剩两只鸡,用大料酱油卤了,留着晚上卖。


    掌柜的给丰庆楼众人规定几荤几素。


    以前客人走后厨子不想做饭,洗菜工不想洗菜,就看看厨房有什么,厨子一锅炖或者两锅出,众人想吃什么盛什么,如今只能吃那几样。饶是比以前吃的好,此举也叫众人不满。


    然而掌柜的是皇帝的人,不满也得忍着。何况这些事告到官府,厨子和伙计也不占理。


    再说今日,店里正忙,掌柜的随手点两个伙计,给他们五百钱,叫他们去仁和楼买小鸡炖菜。伙计忙得晕头转向,能想到拿食盒就已经很好,哪还记得换衣服。


    丰庆楼前店和后厨都有个管事的,前店管事看到俩人回来就说他给掌柜的送去,都等急了。走近一看食盒上的字,管事脸色惊变,尴尬到险些抠出一座丰庆楼。俩伙计不明所以,管事的感觉要是说实话,他俩这个月月钱就没了。管事就叫他俩忙别的去。


    管事找个没人的包间把菜拿出来,挑两个伙计端炖菜,他端着两盘油炸鸡胸肉,一起送去后厨。


    是以丰庆楼新掌柜的对此毫不知情。


    因为丰庆楼和仁和楼离得近,两边食客有一半重叠,又有许多食客吃不到便宜的虎皮鸡爪心中不快,故意替丰庆楼扬名。不过五日,丰庆楼伙计拿着丰庆楼特有的食盒去仁和楼买菜一事就传遍东市。


    菜贩子都听说了。


    几日后,朦朦胧胧的清晨,林知了带着采买去市场,给仁和楼送炭的小贩一见着她就问:“林掌柜,听说丰庆楼新掌柜叫伙计去你店里买菜,真的假的?我还听说伙计连衣服都没换,拎的还是丰庆楼平日里给人送菜的食盒?”


    林知了:“我也听说了。不过当时店里人太多,我没留意。”


    仁和楼晌午多么繁忙,东市的商户有所耳闻。早上辰时左右也不遑多让。小贩闻言信以为真:“太可惜了!”


    林知了点头:“下次我一定睁大眼!”


    “还有下次?!”小贩震惊。


    林知了:“谁知道呢。兴许还有。”


    小贩一想到丰庆楼新掌柜的那么蠢,兴许真有乐子,瞬间决定日后隔三差五就去仁和楼吃饭,说不定可以碰个正着。


    殊不知等着看乐子的不止他一个。


    过了几日,此事传到太子小舅子耳朵里,那位李公子吃够了家里饭菜,亦或者上午在外面忙碌不想回家,就带着奴仆或者友人光顾仁和楼。


    然后林知了发现只要有人拎着食盒进来,就有一半以上食客不约而同地扭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林知了见状是无语又想笑。


    亏她原先还担心丰庆楼新掌柜人蠢又爱折腾,比如真降低菜价同她抢生意。


    看在近日因为丰庆楼闹出的笑料,仁和楼的食客不少反增的份上,林知了决定以后多帮丰庆楼新掌柜说好话,适当的时候也可以为他找补几句,称赞他几句。


    否则把他逼得干不下去,换个人掌管丰庆楼,指不定又搞出什么她始料不及的幺蛾子。


    是以当申时左右客人离开后店门关上,林飞奴拉着林知了的手臂问:“今天的客人有一半是等着看丰庆楼笑料的吧?”林知了的回答是,“马有失蹄!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别盯着人家一点过失不放。我们在这里嘲笑人家,兴许人家已经全楼大调整。”


    少年以己度人,发生这么大的事不整顿都邪门,“好可惜,以后看不到了。”


    林知了:“重点错了!”


    少年点头:“我知道,重点是我们要吸取教训,不可以犯同样的错误。如果我们因此只顾得嘲笑别人,忘记做好自己的事,明日被嘲笑的就是我们!”


    林知了看向收拾碗筷和灶台的伙计厨子,“听见了吧?”


    伙计和厨子心里后怕,险些因为这些日子丰庆楼的笑料而得意忘形。


    坐在柜台后面穿铜钱的薛理忍不住瞥一眼林知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像前一刻跟他嘀咕“捧杀”的人不是她。


    明明没当过官,怎么比许多官场老滑头还要脸皮厚心肠黑啊。


    林知了似有所感,回头看去,薛理的神色看起来好像一言难尽。林知了转念一想就知道因为什么,她到柜台前面,“薛大人好像有不同意见啊?”


    薛理哪能当着伙计厨子的面拆台:“丰庆楼掌柜的不足为虑。你当务之急应当查清楚在丰庆楼做蛋糕和皮冻的人是不是陈氏。”


    收拾蒸笼的厨子看过来:“薛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啊?掌柜的认识丰庆楼的新厨子?”


    丰庆楼突然推出蛋糕等物,仁和楼上到厨子下到洗碗工都猜丰庆楼来了新人。但他们以为新人来自西市。


    西市有家酒店,背后东家是丹阳郡王,仁和楼的蛋糕、皮冻等物,那家酒店皆有售卖。食客询问过伙计此事,当日伙计的回答是厨子是林掌柜在丹阳带的徒弟。


    仁和楼刚开门那几日,那家酒店掌柜的来仁和楼道喜,伙计和厨子都看见了。伙计不认为管事的会故意把厨子送到丰庆楼同仁和楼打擂台,怀疑是那家酒店的厨子学会了那几样为了高薪转投丰庆楼。


    林知了闻言考虑到丰庆楼和仁和楼离得近,她早晚会跟陈氏对上,没必要哄骗众人:“我感觉丰庆楼的新厨子是我前妯娌。”


    林知了管刘丽娘喊“二嫂”,伙计就猜到薛理还有个大哥大嫂。一听“前妯娌”,伙计和厨子心里都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满眼期待地等着林知了继续。


    林知了可不会称赞厚颜无耻之徒,她说陈氏嫌大哥只是护院,不如薛理高中探花,也不像薛二哥是个郎中,出一次诊就有两百钱,前年就同大哥和离。


    厨子想说,薛家大哥再窝囊他也是探花他哥。忽然想起前年的薛探花乃一介白身,他们身在东宫惶惶不可终日,陈氏不可能预测到未来,嫌弃薛家大哥倒也是人之常情。


    厨子便等林知了继续。


    林知了:“她有幸认识一个往来京师和江南的瓷器商人,那个商人有几房妻妾,但膝下犹虚,我前妯娌的相貌身段都比二嫂出挑,又为大哥生个儿子,是个能生养的,就被那人纳入府中。”


    进店收拾碗筷的洗碗工忍不住问:“她生了吗?”


    林知了:“不清楚。自从她和大哥和离,我们就同她断了联系。此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感觉没有。若是生了,她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府里唯一的孩子,莫说瓷器商人,当家主母也不舍得她出来做事,定会叫她调养身体,为家里开枝散叶。”


    洗碗工认为林知了此言甚是。


    去年东市就发生一件事,有个有钱人无儿无女,他死后家产被他父母交给他侄子,那人的妻妾就被赶出去。


    因此哪怕只是为了保住家产,在小孩长大前当家夫人都不会故意作践小妾。毕竟小孩难养,要是把唯一能生的小妾作践没了,孩子又早夭,当家夫人就是害人又害己。


    洗碗工:“掌柜的,我们认识的人多,你跟我说你前妯娌叫什么,多大岁数,回头叫家里人帮忙打听打听。”


    厨子赞同:“先弄清楚她想干什么,我们以后才不会被动。”


    林知了觉得以陈文君的眼见和格局,给她一根如意金箍棒,也能被她当成烧火棍。是以前几日就猜陈氏在丰庆楼,她依然决定顺其自然。


    伙计见她犹豫:“掌柜的,这可不是小事!”


    林知了转向洗碗工:“不必特意打听。我们的东家是殿下,还能怕她不成。”实则担心洗碗工的男人无知无畏跑去丰庆楼打听,反而被伙计打一顿。


    洗碗工:“这事我懂,不能叫人看出来。回头把这事交给我婆婆。我婆婆一闲下来就去街上帮人带路,她无论打听什么都不会叫人起疑。”


    林知了放心下来:“先收拾吧。待会还要去市场买明早用的食材。”


    薛理:“多买点,我感觉下午有点闷,明天这个时候兴许有雨。”


    林知了朝院里看去,这个时候本该烈日当空,院中的日头并不刺眼,像是多云天气。


    半个时辰后,林知了和采买到市场,特意绕去屠夫家中,叫他明早看天气送肉。


    从屠夫家中出来,林知了就去粮食店。


    回来的路上采买忍不住说:“薛郎中不是在村里种地吗?我们可以找村里人买面啊。少了粮商赚差价,能省不少钱吧。”


    林知了:“百姓家没余粮。粮店的粮食多是来自世家大族和朝中官吏。前者几代积累,后者利用手中权势抢占很多良田。”


    采买想起他入宫前农忙时节,大户人家来不及抢收,粮食烂在地里,他家却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些人是不是还不用交田赋?真可恶!”


    林知了:“小声点。天子脚下,那多世家子弟,不定哪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百姓就有个当官的亲戚。”


    采买不想给仁和楼和林知了招惹麻烦,赶忙住口。


    翌日清晨,林知了从市场回来就热一身汗,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林知了看着天色叫厨子多做两锅凉茶和绿豆汤,卖不掉留他们自己喝。


    话音刚落,林飞奴和薛瑜从房中出来,林知了问他俩是不是睡不着。


    俩人一起点头。


    林知了同薛理商议,是不是叫他俩去二哥家住几天。


    薛瑜不禁问:“扣钱吗?”


    此言一出,整个院里安静下来,连洗碗工都惊呆了。


    薛理扶额叹气:“我看你不是林掌柜的小姑子,而是她嫡亲妹妹。一天天眼里只有钱!不扣!”


    薛瑜朝伙计和厨子等人看去,意思不言而喻,他们会不会不高兴啊。


    厨子无语又想笑:“你平时跟掌柜的天天过来,没有休息过,整个三伏天都在乡下避暑也是应当的。”


    薛瑜放心了:“三嫂,我什么时候回去收拾衣物啊?”


    林知了:“二哥来了再说。算算日子,也该来送酱了。”


    殊不知此刻薛二哥已经在来的路上。慢慢悠悠到城门口,正好赶上开门。感觉这个时候店里很忙,他直接绕去后门。


    薛二哥来这么早也是担心下午下雨。


    薛瑜给他结了账,帮他把空坛子搬上车,薛二哥就载着她和林飞奴回家收拾衣物,然后直接去乡下。


    他俩自小在农村长大,到了乡下很是亲切,先前又来过两次,对薛二哥家不算陌生,以至于半日就跟村里孩子和薛二哥家的几个小奴仆打成一片。


    薛二哥回去的路上听妹妹说陈氏来了京师,到家把此事告诉刘丽娘,夫妻二人忧心忡忡。


    刘丽娘的想法是陈氏可以来,别人也能过来。比如她娘家兄弟。五天后,薛二哥送俩小的回去,顺便捎上几坛甜面酱和豆瓣酱,刘丽娘忍不住跟过去。


    林知了看到二嫂愁容满面,忍不住瞪一眼多嘴的小姑子。


    薛瑜觉得冤枉,她都说了有她三哥三嫂在,陈文君不足为惧,没想到二嫂还是担心。不就是个心眼多的女人,又不是打不过。


    信不信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薛瑜撇一下嘴,躲去厨房。


    巳时到午时三刻这段时间店里没人,林知了叫俩人去店里歇歇脚。


    刘丽娘坐下就问:“陈氏最近有没有找过你?”


    林知了:“仁和楼的东家毕竟是殿下,她不敢明着给我添堵。”


    刘丽娘忍不住骂:“真是癞□□趴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薛二哥:“弟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林知了把丰庆楼的笑料告诉二人,接着又说:“陈文君有几斤几两,我们还不清楚吗。除了蛋糕这几样她还会什么?我店里的洗碗工打听到那个掌柜的为人吝啬,你觉得那种人能容得下她一直拿着月钱不干事?”


    刘丽娘点头:“陈文君那女人嘴巴会说,人还温柔。”瞥一眼薛二哥,“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女人!以前天天叫我跟她学!”


    薛二哥想为自己叫屈,可是想想早几年自己干的事,林知了叫陈文君出家用,他认为林知了爱计较,陈文君生个儿子,他跟大哥一样高兴……薛二哥选择闭嘴。


    “店里的洗碗工还在找人打听她的事。等打听到我再想想怎么做。家里没什么事吧?”林知了听到二嫂应一声,就叫俩人傍晚再回去。


    刘丽娘闻言说:“我们去市场买点东西。以前你买牙刷牙粉我没感觉,现在自己当家才发现不止这些东西用得快,一年下来油盐酱醋也要很多钱。”


    林知了:“现在去吧。待会从后门进来,我把店里的门窗关上,在屋里调酱。”


    刘丽娘把荷包给薛二哥,顺手带上店门。林知了把窗板安装好,就喊个厨子进来。


    厨子没来,来个采买,正是钱二牛。林知了皱眉,钱二牛看到灶台上有两个酱坛子,估计她要做吃的,“我可以烧火!”说完跑到门外,看到宫女俞丫,“俞姐姐,过来!”


    俞丫是做拉面的厨子,比钱二牛大两岁,八岁进宫,在皇宫两年,在东宫十年,做好在宫里呆一辈子的准备。后来有机会来到这里,俞丫也没有想过找个人嫁了。


    在她看来没有娘家帮扶,她不想被婆家看不起只能下嫁。可是嫁到贫困人家不过是换个地方扶贫。不如现在这样。过几年从亲戚里面过继个品行好的孩子给她送终。


    俞丫进来看到两坛酱也认为林知了要做吃的:“掌柜的,你说我做,还是我给您打下手?”


    “我做吧。”林知了的衣袖上撸,钱二牛生火,她一边告诉俞厨子需要的配料一边挖酱。


    待林知了把两坛酱挖出来,俞厨子把她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林知了要调的是刷烙饼的酱。


    如今店里有两种饼,一种是有酥油的油饼,一种是干巴巴的白面饼。油饼划来就能闻到酥油的香味,夹上里脊肉,味道美得很。


    面饼夹的是卤肉也不如油饼香。


    林知了把酱调好就叫俞厨子去拿几个馒头。


    俞丫忍不住说:“哪有馒头啊。早上剩的几张烙饼和油饼也被他们吃的一干二净。”朝钱二牛看去,“以前在宫里也没见他那么能吃。”


    林知了把酱挖到盆里,贴锅边的酱放碗中, “待会烙几张饼,划开后先扫酱,再放小葱和肉。”


    俞丫听食客抱怨过,烙饼里面应该加酥油。闻言意识到食客不会再抱怨,立刻去厨房看看面还要多久。


    林知了叫钱二牛把灶台收拾一下,她去院里,指着两个伙计,叫他们把暂时用不着的甜面酱和豆瓣酱送到库房对面的空屋子里。


    看到酱,林知了脑海里想起一道菜,京酱肉丝。


    店里有屠夫两炷香前送来的肉,林知了切一块猪瘦肉,看到面还没发,林知了叫俞厨子和一块面,用死面做水烙馍。


    俞丫在她的指点下做出薄薄的面皮,林知了才开始炒肉。


    闻到香味的林飞奴进来:“做什么好吃的?”


    林知了:“饿了?”


    林飞奴点头:“今天比什么时候吃的都早。”


    林知了把肉丝盛出来,叫厨子洗葱,又叫俞丫给她一张面饼,她把肉丝和葱卷起来递给弟弟。


    薛瑜进来,林知了给她卷一个,又自己卷一个,就叫其他人也试试。


    林飞奴还是第一次吃京酱肉丝卷饼,面皮劲道,又有肉香和酱香,还有小葱解腻,顿时感觉比他以前吃的所有面加肉都好吃:“阿姐,多做点,晌午开门我去店里吃!”


    第127章 吃饭闹事


    林知了拒绝弟弟的好意。


    林飞奴不明白:“为什么啊?”


    林知了:“因为这些面饼厚薄不一, 除了我也没人会做这道肉丝啊。我感觉这道肉丝可以更好。回头面皮做到薄而透亮再说吧。现在推出去只会被模仿。”


    林飞奴不禁说:“我差点忘忘记,有人盯着咱们!”


    此话令厨子伙计们都想到林知了的前大嫂。即便很想把这道菜推出去,他们也不敢着急。


    林知了提醒厨子以后晚饭改成蒸面饼夹一切。肉丝隔三差五练一次便可。因为几个厨子也算是会做菜的老手了,不至于不知道放多少盐和酱, 还要从头练习。


    剩下的饼和肉丝, 林知了叫厨子和伙计们分了吃了再做事。


    洗碗工在院里草棚下听到厨房的动静就猜到又有新菜。


    她们私下里找伙计和厨子打听过, 在仁和楼当厨子有什么要求。伙计告诉她们签十年长契, 这些洗碗工就另有打算。


    不是不信任林知了,而是东家是太子。太子被废过,她们听街坊四邻说过, 自古少有太子登上帝位, 担心太子被二废,不敢同仁和楼绑到一起。再说了, 过些年太子登基为帝, 她们再把儿女送进来当徒弟也不迟。


    因此洗碗工们不希望惹怒林知了,所以通常林知了不叫她们进去尝尝,她们就装聋作哑。


    午时三刻, 烙饼的厨子烙出几张面饼就划开刷酱,想起什么朝柜台看去:“掌柜的,烙饼还跟以前一个价吧?”


    林知了微微颔首-


    仁和楼的食客匠人居多,这些人做事辛苦,饮食清淡浑身无力,是以卤肉面、油饼夹肉和裹满二八酱的凉皮以及擀面皮很受欢迎。馒头和红烧肉加笋干豆腐汤也是他们的最爱。


    倘若以上这些都卖完, 匠人才会选择比油饼小且味道单一的烙饼夹卤肉。


    女眷喜欢不会吃得满手油的烙饼夹肉。可是她们食量小,很多时候两人一个。以至于烙饼的销量一直不高。


    厨子感觉今天的烙饼会很受欢迎。


    实则他的感觉没错。


    食客看到厨子往烙饼里刷酱,意识到是新口味就买个尝尝。面饼表皮烙到酥脆,里面裹着浓浓的酱香, 再加入肥而不腻的肉丁,令食客大为意外,吃完觉得意犹未尽,又要一个饼。


    进店喜欢先看看的食客发现甜面酱,忍不住问:“这个酱是不是跟西市的炙鸭酱一个味?”


    厨子:“以前西市找我们家掌柜的买的。”


    问话的食客喜欢这种酱,就去问林知了卖不卖酱。林知了指着身边货架:“像卖花生酱一样?”


    食客正是此意。


    林知了:“实不相瞒,没打算卖。那个酱是几种酱调和而成,可能比芝麻花生酱贵。”


    食客指着花生酱坛子:“连坛子一起是三斤吧?林掌柜算算这样一坛多少钱。”


    林知了:“我不知道调和的酱能放多久。若是买回去七天生了霉菌,可别怪我的酱啊。”


    这位食客家中人口众多,可以几天就用一坛,闻言直说不怪。


    林知了:“那回头我算算吧。”


    听到两人谈话的食客对甜面酱好奇,也要一个烙饼夹肉。食客浅尝一口,酱的味道极好,就是烙饼太厚。因为仁和楼没有炙鸭,食客也没有想起卷鸭肉的小薄饼,就认为不是不好吃,是不合他胃口。


    林知了坐在柜台后面可不是无所事事,她仔细观察食客的神色,不止一个人嫌烙饼太厚,就感觉京酱肉丝和水烙饼会很受欢迎。


    林知了看到包饺子的厨子,忽然想起可以把饺子皮叠到一起擀薄,一次可以出十几,乃至几十张。


    库房里还有两个小炉子以及许多小蒸笼。林知了怀疑这些厨具也是前掌柜为了贪污所买。比如一个炉子两百文,他可以报五百文。


    因为不需要增加成本,林知了决定午饭后试试用小炉子小蒸笼蒸薄饼。


    哗啦一声,林知了猛然起身,三丈外靠窗的汉子倒在地上,碗筷也散落一地。


    林知了心慌,店里比外面凉快多了也能中暑吗?林知了下意识想叫伙计去请郎中,在门外乘凉的薛二哥大步进来,“诸位让一下,我看看!”


    “我兄弟吃了你家的饭菜变成这样,你,你们不给我个说法,这事没完!”身着灰色短衣,三十多岁,身高六尺,白面无须的男子指着薛二哥说完就因为愤怒面红耳赤。


    心慌的林知了瞬间踏实下来。


    哪个好人在亲友倒地不起的时候先要说法,而不是叫薛二哥先看病啊。


    林知了前世末世那些年见多了恶人,她知道怎么对付,走近就问:“二哥,是不是死了?”不待薛二哥开口,不等灰衣男说话,“伙计,速去报官,叫衙役带上仵作来给这位客人开膛破肚验尸!”


    “你报官我们也不怕!”灰衣男子正要这样说,被“验尸”二字吓得舌头打结,指着林知了,“你你什么意思?”


    林知了看着地上脸色煞白,隐隐泛着青色的客人,“开膛验尸才知道是不是在我店里吃死的。要是你们之前在路边吃过什么东西,查也不查就懒给我,我岂不是冤死了?”


    灰衣男张口结舌,“那那——也不能开膛破肚!”


    林知了:“不打开肚子怎么验尸?伙计?去了吗?赶紧!街上遇到金吾卫请金吾卫过来给我们作证!”


    伙计吓傻了,再次听到林知了这样说赶忙往外跑。


    灰衣男子叫他“站住”。


    林知了:“再晚一会吃下去的东西在他肚子里消化了还怎么查!”


    伙计认为此言甚是,再次出去。


    地上的人动了。


    围观的客人吓得惊呼一声,胆小的喊出“诈尸”。到门外的伙计停下,想回来看看怎么回事,又着急去报官,因此犹豫片刻,听到林知了的声音从店里传出来,“你没死啊?”


    伙计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难怪掌柜的不问食客怎么了,也不等薛二哥出结果,开口就要报官,原来看出食客是装的。


    伙计想回去,转念一想这样的人要严惩,立刻去离仁和楼最近的金吾卫休息处。


    天气炎热,金吾卫不可能一直在街上走动,去金吾卫府衙休息又耽误时间,是以东市就有四个休息处,其中一个不足百丈。


    灰衣男子透过窗户看到伙计朝北跑去,着急大喊:“不用报官!”


    伙计充耳不闻。


    躺在地上的男子神色尴尬地坐起来:“我是一时没坐稳倒在地上摔晕过去,不必劳烦金吾卫。”


    林知了:“我说金吾卫的时候你还晕着,怎么知道我的伙计去找金吾卫?”


    该男子被问住。


    此刻,傻子也意识到二人打的什么主意。


    薛二哥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什么事没有。”


    胆小的食客脑海里还想着“诈尸”,忍不住问:“他的脸色怎么跟死人脸似的?”


    薛二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刚死的人。自作聪明涂的什么颜料。人刚死身上还有余温,手脚还没僵硬,怎么可能面色发青。刚才我以为是中毒,心想是不是豆角没炒熟。可是一想店里的豆角不是炖就是炸,不可能半生不熟叫人中毒。就在这个时候,林掌柜说到‘开膛破肚’,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我以为被谁碰到。林掌柜说到‘金吾卫’,他的身体又绷紧,我才敢断定他装的!”


    食客们用看无赖流氓的眼神打量两人。灰衣男色厉内荏:“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薛二哥不在意地笑笑:“等一下金吾卫过来——”


    “金吾卫过来我也不怕。”灰衣男扶起同伴,“懒得跟你废话!我们走!”


    林知了挡住去路:“走可以!伙计,算算摔碎的碗筷和这些菜多少钱!”


    灰衣男难以置信:“你椅子不稳,害我兄弟摔倒,我没找你要钱,你还敢找我要钱?”


    林知了冷笑一声:“当我这里是你家,你想怎么闹怎么闹?进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没有任何仰仗,敢在东市开这么大的酒楼?日日宾客盈门,不可能只有你们觉得我有钱眼红。别人为何不敢来店里闹事?”


    先前灰衣男是不知道林知了有何仰仗,只是听说仁和楼换了东家,还是个女的。闻言灰衣男有些害怕。可是青天白日,她还敢行凶不成。灰衣男冷哼:“别以为你势大我就害怕!京师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仗势欺人!”


    许多食客都听说过仁和楼的东家是太子,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


    灰衣男朝笑声看去:“笑屁笑!”


    食客不客气:“笑你无知!”


    灰衣男松开同伴抡起拳头。


    林知了伸手扭住他的手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灰衣男被林知了按在桌上。


    在楼梯上看热闹的女眷不禁“哇”一声,一楼食客回过神不禁问,“林掌柜练过啊?”


    “薛大人就是担心今日这种事,下午我回到家很累,他也会跟我套招。”林知了停顿一下,“以为这辈子用不上!”


    “让开,让开!”


    伙计进来,食客让出路来,金吾卫跑进来看到被按在桌上的人挺意外林知了会两下子。到跟前金吾卫就说:“林掌柜,交给我们吧。”


    看清两人面孔,最后面的金吾卫惊呼:“你们——不是前天才出来?”


    食客中好奇心盛的人问什么意思。


    那位金吾卫边擦汗边说:“去年在街上撞到一个商人的马车想趁机讹钱不成反被送到官府,那个商人又找到被他们讹诈过的人,一起上告,关了一年多,前天才出来。”之所以这么清楚,因为那件事就发生在东市,这位金吾卫恰好也在。金吾卫昨天看到他们问一句出来了,灰衣男自己说的,昨天才出来。


    林知了:“难怪叫他们赔钱,他们要走。合着才出来身上一文没有。没钱你说啊。可以帮我刷盘子。耍这种手段——”抬脚朝他腿上就踹。


    金吾卫下意识想阻止,可是林知了出腿太快,把人踹的往后踉跄。


    林知了指着菜和餐具:“这些是小事。有人昏倒这种事传扬出去对仁和楼名声有损,造成的损失你俩准备怎么赔?”也没指望他们回答,对伙计说,“找个讼师,告诉他仁和楼的损失。要是能把这俩人关三年五载,我给他百贯!”


    刚出来的俩人不想进去,此言一出,给林知了跪下,发誓再也不敢。


    林知了冷着脸说:“你们这样的人发誓有用,还要金吾卫做什么?”


    装死的男子闻言眼泪出来。


    林知了眼角余光看到有食客面露不忍,叹了一口气:“算了。伙计,算算菜和餐具多少钱。给你们三日,三日足够你们打零工赚到钱,三日后还不还钱,别怪我心狠!”


    金吾卫把人拽起来,两人连忙道谢。


    伙计报出菜价一百八十文,那些餐具一百多文,总共三百文,俩人惊呆了,仁和楼的饭菜什么时候这么便宜。


    金吾卫:“还不快滚!?”


    俩人慌忙往外跑去。


    林知了叹了口气,示意伙计收一下。


    金吾卫见状劝她别生气,街上这种无赖太多,她气不过来。


    林知了转向他:“你的意思我还会碰到?”


    金吾卫意识到失言,赶忙说:“不会!不会!我猜经过今天的事,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食客当中有人想起丰庆楼的蠢掌柜,“不一定!”


    金吾卫呼吸一顿。


    林知了见状抢先说:“诸位先用饭吧。饭菜凉了就不香了。”随即叫伙计倒几碗去火的凉茶,请金吾卫消消暑气。


    金吾卫走后,薛二哥低声问:“那俩是不是陈氏请的人?”


    林知了微微摇头:“应该不是。大哥信中说过,前几个月她还撺掇过二婶来这里给我们添堵。说明那个时候她在丹阳。陈氏来这里最多三月,不可能熟到知道谁谁才被放出来缺钱用。其次她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我们背后可是殿下。在丰庆楼做事和找人来店里闹事是两码事。再说,这个时候陈氏应该在为丰庆楼的新菜焦头烂额才是。”


    薛二哥:“不是教厨子做了蛋糕了吗?”


    “我们店里又多了两种花卷。丰庆楼掌柜的定会叫她试做。先前丰庆楼买的小鸡炖菜,应该是叫她试做虎皮鸡爪。这些还不够她忙的啊?”仁和楼洗碗工的婆婆打听到,丰庆楼的厨子跟人抱怨,新来的女厨子比他月薪高,凭什么啊。林知了感觉就是掌柜不催,心中不平的厨子也会故意问她有没有做出来,“今天又多了酱,丰庆楼掌柜的也会叫她试做,毕竟她是丰庆楼花重金请的。”


    第128章 韭菜馅月饼


    林知了所料不错, 丰庆楼的女厨子是陈文君。


    此事说来话长。


    往年瓷器商人进京带的女眷是容貌较好长袖善舞的良妾。良妾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当家夫人着急,这次商人进京,当家主母令生养过的陈文君陪同。


    良妾心里不快也不敢哭闹。若是瓷器商人在京师有个好歹, 家里没有一儿半女, 良妾就惨了。


    不管谁生, 只要有个孩子在, 族中长辈也好,家中长辈也罢,都不敢明晃晃把孩子的生母嫡母赶出去。


    陈文君来之前, 当家主母也给她定了一个期限, 从京师回来肚子还没动静,她也不必回来。


    家里不缺奴仆丫鬟, 陈文君会的那几道菜在丰庆楼稀奇, 在丹阳和临安地界上不稀奇。养她可比养个丫鬟费多了。


    陈文君此人有点脑子,她猜不能生的是商人,她夜夜辛苦也没用, 以至于来的路上就想过不能全指望瓷器商人。


    可是她在京师人生地不熟,无论去哪儿都要商人陪同,如何为自己谋划啊。


    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瓷器商人带她去丰庆楼用饭。陈文君耳朵灵,听到食客跟友人念叨想吃松鼠鱼,还要给儿子带一份蛋糕, 早知道去仁和楼好了。


    陈文君注意到“蛋糕”二字,再联想到先前在临安府听人说“薛探花在户部,他夫人是仁和楼管事,以后有人欺负我们就去仁和楼请林掌柜找薛探花, 我们也算朝中有人了”等等。


    陈文君猜食客口中的仁和楼正是林知了掌管的仁和楼。陈文君就找瓷器商人打听仁和楼的情况。瓷器商人查过陈文君的底儿,但他没去村里查,就信了陈文君的说辞,薛家人待她不好。瓷器商人认为陈文君要报复薛家人,警告她不许招惹薛理夫妻二人。


    陈文君叫他详细说说。瓷器商人就把知道的都告诉陈文君,比如仁和楼前掌柜太贪被查,仁和楼不知被谁拿下,聘请林知了当掌柜的。


    随后话锋一转给陈文君介绍起丰庆楼,说这是皇家产业,不止卖饭菜,还酿酒卖酒。每月只是酒税就有三四千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翌日,趁着瓷器商人外出,陈文君只身来到丰庆楼,故意点鸡蛋糕和拉面。伙计自然告诉陈文君没有。陈文君用稀松平常地语气说出,“这几样我都会做,丰庆楼这么大的酒楼没人会做?”


    伙计一再道歉。到后厨伙计就忍不住嘲讽陈文君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这话被掌柜的听见,掌柜的去找陈文君,陈文君说出皮冻的做法,掌柜的决定请她。


    陈文君回到家中见着瓷器商人说丰庆楼的伙计听出她不是北方人,问她跟林掌柜是不是同乡,又问鸡蛋糕是不是江南特产,还问她会不会做。她说会做。丰庆楼掌柜的请她去丰庆楼。


    瓷器商人不需要小妾抛头露面。可皇家酒楼又是另一回事,他希望陈文君攀上皇家,对此十分支持。


    丰庆楼掌柜的自然要考考她,陈文君就告诉掌柜的她会做各种南方糕点以及海鲜。陈文君在瓷器商人家里吃过不少好东西,说的头头是道,丰庆楼掌柜对她自是毫不怀疑。


    新掌柜也是个吝啬的,毕竟连月钱本就不多的洗碗工的补贴都减,花重金请个厨子自然要物超所值。


    陈文君做不出软糯的虎皮鸡爪,新掌柜就叫她做油酥花卷。陈文君很少吃面食,要不是林知了教徒弟做拉面,她有机会跟薛理的表妹学和面,她都不会和发面,如何做得出花卷。


    反倒是丰庆楼管事厨子先做出同仁和楼很像的葱油花卷和油酥花卷。掌柜的仍然认为陈文君只是不擅长面食,叫她做江南点心。


    陈文君在瓷器商人府中从未去过厨房,日日琢磨生儿子,会做的点心都是跟她娘和薛母学的乡野粗食,登不了大雅之堂。好在商人家中奴仆多,她听丫鬟提过茶饼。


    茶在北方是稀罕物,很少有人拿来入菜,丰庆楼没有茶饼,陈文君就决定做此物。


    清新雅致,茶韵十足,酥脆绵软,有豆沙的口感,还有龙井的清冽,一经推出就得到向往烟雨江南的文人墨客的追捧。


    陈文君的名声出去,仁和楼洗碗工的婆婆很快打听到她的来历。洗碗工听她婆婆一提到陈氏就说“不提她的秉性,她的厨艺如何如何”,心里很是复杂。


    洗碗工犹豫要不要告诉林知了。


    以己度人,她见不到陈文君好过,认为林知了也是这样想的。


    犹豫了几日,七月十七,上午突降暴雨,外面十分凉爽,林知了就在草棚下乘凉。洗碗工吞吞吐吐说出,陈文君在丰庆楼站住脚跟。


    林知了很是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她做出一种茶饼,很多人喜欢。我婆婆说她前几日晌午和晚上在丰庆楼门口看一会,听到好几个人边进去边说要尝尝丰庆楼的茶饼。”洗碗工好奇地问,“掌柜的,你会做吗?”


    林知了:“仁和楼只有一款茶,还是用草药熬的凉茶。”


    洗碗工没听懂。


    靠着林知了的手臂听雨声的林飞奴悠悠地说:“茶饼顾名思义茶做的饼。”


    洗碗工就想说,她知道!


    林飞奴又说:“不是你家做的大饼,也不是我们做的油饼和烙饼,是喝茶时吃的点心。我们店里没有茶,没有做的必要啊。”


    洗碗工:“我们像鸡蛋糕和雪衣豆沙一样外卖不行吗?”


    林知了:“弟弟,你说?”


    林飞奴坐直:“当然不行。茶饼用茶叶做的,你想想茶叶多贵啊。我们的客人喜欢又好吃又便宜的东西。像雪衣豆沙五文钱一个,吃好饭临走前带几个回去。茶饼二三十文一个,来我们店里吃饭的客人谁舍得打包啊?”


    洗碗工恍然大悟。


    林飞奴一脸无奈,仿佛对她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而感到无力,“丰庆楼也卖不长久。丰庆楼是喝酒的地方,谁要喝茶吃点心?喝了酒,醉醺醺的,还怎么打包呀。除非她开个窗户专门卖茶饼。阿姐,你说陈氏能想到开个柜台卖茶饼吗?”


    林知了:“也许能想到。”


    “能想到也没人买。”林飞奴语气笃定,棚下众人都忍不住朝他看去。


    林飞奴:“我吃过茶饼。没当回事。没想到是陈氏做的。”


    林知了奇怪,他什么时候吃的。


    “我同学买的。”林飞奴冲他姐招招手,林知了微微歪头,他用棚下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二哥不是给我和鱼儿姐姐送一筐桃子吗。章元朗来找我玩,我叫他随便挑。他挑几个又红又大的拿回家,昨日就给我送两块茶饼。我觉得吃得起的人不会买,想尝尝鲜的人买不起。”


    林知了:“怎么说?”


    “比蛋糕腻。阿姐以前说过,穷人肚子里没油水,喜欢吃可是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吃两次就腻了。每次还要配茶,不然半块就腻。阿姐,我猜丰庆楼有人做出了油酥。”林飞奴把这事给忘了。


    林知了:“油酥不难,老厨子多做几次就琢磨出来了。不过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陈氏做的茶饼是茶粉加面加糖加油酥。像鸡蛋那么大的花瓣状,看着好看,里面裹着绿豆馅,可是又甜又腻,外面酥脆里面噎人,别提多难吃。我觉得她的绿豆沙做得不好,不够细腻,应该找专门做馅的人买。”林飞奴感觉换了绿豆沙他也吃不惯,认定陈氏成不了气候,没必要叫他姐费心,先前才没说这事,“鱼儿姐姐也说第一口好吃,一个吃完一天都不饿。”


    林知了:“你同学喜欢?”


    “他不喜欢。他觉得好看,就给我尝尝啊。”章元朗是不知道送什么,恰好他姐问他吃不吃茶饼,他拿两个过来。


    洗碗工不认同:“那怎么天天有人去吃茶饼?”


    林知了:“可能好奇。也许是为了那一口茶味。好像有句话,也不知道谁说的,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


    洗碗工:“听您的意思,陈氏还是在丰庆楼站稳脚跟了。”


    林知了:“有没有半个月?半个月后再看。”


    林飞奴点头:“像丰庆楼那么大的饭店,日日那么多人,喜欢吃什么的都有,端一盘屎上桌也有人尝尝咸淡。”


    林知了朝他身上一巴掌:“不许这样说!那是陛下的酒楼!”


    少年闭嘴,倒在她身上继续看雨。


    洗碗工笑了:“飞奴说的也对。就算有人说不好吃,可是因为喜欢喝茶,也想尝尝茶做的饼什么味。城里那么多人,一天一百个人买茶饼,没有回头客,丰庆楼也能卖一个月。”


    少年伸出大拇指,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林知了:“下个月是什么日子啊?”


    林知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想吃什么馅的月饼?”


    少年想想去年的中秋节,“鲜肉月饼、枣泥月饼、果仁月饼、绿豆月饼,我都想尝尝。我还想吃,阿姐,韭菜鸡蛋可以做月饼吗?”


    棚下众人又朝他看去。


    少年:“可以做两个,我自己吃。”


    林知了看向洗碗工们:“八月十五和十六休息。从初十起,早上早点过来,帮忙做月饼。”


    洗碗工:“那个陈氏,你打算怎么办?”


    林知了:“改天有人问我怎么不做茶饼,再说怎么办吧。”


    孰料晌午就有人问起此事。


    林知了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反问:“你希望我做茶饼?”


    食客点头:“丰庆楼的茶饼太贵。跟雪衣豆沙差不多大,二十文一个。一个饼五个花瓣,一盘放五个,一百文。总共没有一个馒头重,简直抢钱!林掌柜,你也做,把价钱给他打下来!”


    林知了乐了:“吃不惯!”


    食客张口结舌,他听到什么?


    林知了重复:“费时费劲,我们还吃不惯。店里这些菜,不说我们店的厨子和伙计样样都喜欢,但无论哪一样都有几人喜欢吃。那个小东西没人喜欢,卖不完只能送人,为了挣仨瓜俩枣,为别人做嫁衣,不值得!”


    食客有口难言。


    刚刚进门的食客问:“以前听人说过,仁和楼的面、饼和菜以及点心,你们都喜欢吃所以才做,合着是真的?”


    林知了:“我们自己都不喜欢,哪敢卖给别人?”


    问话的食客仔细想想:“林掌柜言之有理。你们都不喜欢,凭什么叫别人喜欢。”


    林知了:“是的。”


    想买茶饼的食客问:“林掌柜,你会做吗?”


    林知了笑着说:“激将法对我没用啊。若是想吃,用做馓子的面——馓子很常见,几乎家家都会做吧?和面的时候加点茶粉,去市场买点绿豆沙,裹上绿豆沙捏成梅花状,可以上锅蒸,也可以过油炸。”


    准备结账走人的食客停下:“这个做法怎么那么像花馍?”


    “只是一个蒸一个炸。这东西贵是贵在茶粉。”林知了对想买茶饼的食客道,“就是我做,小小一个也要十文。别想跟雪衣豆沙一样五文一个。”


    食客闻言不再劝,决定回头叫家人试试。


    他沉默下来,林知了反而好奇:“你们都吃过茶饼?”


    给了钱准备出去的食客停下:“看着好看,又是茶做的,以前没吃过,我妻子觉得新鲜买过一次,不值!不如来你这里买两份雪衣豆沙和两份蛋糕。”


    林知了故意说:“也没见你买啊。”


    食客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转身对伙计说:“给我包两份雪衣豆沙和两份鸡蛋糕!”


    林知了:“四份才一百文。便宜吧?”


    食客不敢不点头,因为很便宜。


    林知了:“跟丰庆楼的免费蛋糕比起来如何?”


    食客不禁怪叫:“哪有免费!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块蛋糕在你这里十文,我要在那边点一碗三十文的羊肉面才能吃到,还没你卖的大!羊肉面的羊肉只有薄薄几块。每次看到丰庆楼的羊肉,我都忍不住佩服厨子的刀工。”


    林知了:“不说羊肉,说茶饼,听说吃的人很多,是近日京师最火的点心?”


    食客见她当真好奇,也认真起来:“怎么说呢。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吃一次不想尝第二次。”


    林知了脑海里浮现出“喜欢吃的不一定都舍得买”,顿时放心下来,“听说是个女厨子做的?”


    食客点头:“见过一次,说话温温柔柔的。论相貌,林掌柜,你别生气,跟你平分秋色!”


    去过丰庆楼的其他食客不禁附和:“林掌柜的性子一个可以打她仨。你别觉着我夸张,就说上次那俩人闹事,换成仁和楼前掌柜的都只能想到仗势欺人。你居然敢叫伙计去找仵作,还要开膛破肚。当日我们没被那俩人吓到,反而被你吓一跳!”


    林知了不在意地笑笑:“就当你们夸我啊。先坐吧。”


    伙计递来四份点心,那位食盒给林知了一串钱,正好百文。他拎在手里感觉很有分量,愈发觉得丰庆楼的茶饼不划算。


    虽然林知了听出食客嫌茶饼贵,可没听见食客嫌难吃,说明陈文君暂时稳住。林知了可不想看到她站稳,是以第二天就推出了京酱肉丝和卷饼,肉丝放中间,卷饼摆一圈,乍一看也像一朵花。


    又过几日,林知了用开水烫面,活成面团,揪成小剂子,里面包着糖,然后按成圆形小饼放油锅炸,正是油糕。


    刚出锅的油糕外皮酥脆,里面绵软,因为糖贵,是以也要五文钱一个。


    油糕同雪衣豆沙一样面对的是女人和小孩,因此没有男食客抱怨贵。


    因为女客和小孩喜欢油糕,男客喜欢京酱肉丝,若是一家人出来用饭,到仁和楼能吃到全家都喜欢的食物,以至于仁和楼跟以往一样日日客满。


    糖糕可以当主食顿顿吃,茶饼不适合,因为干巴巴的需要配茶。过了七八天,茶饼沦为和丰庆楼其他点心一样的待遇。


    丰庆楼新掌柜的时常令人来仁和楼买菜——如今店里管事知道提醒伙计换衣服,是以八月初十前丰庆楼掌柜的就吃到这两样食物。


    丰庆楼掌柜的叫厨子研究,陈文君认为油糕是糯米做的,因为软糯。管事厨子认为是面粉做的,软糯是加了别的东西。


    掌柜的不在意是用什么做的,只要结果。管事厨子提醒掌柜的,京酱肉丝是猪肉做的。我们主打羊肉牛肉和鱼肉。很多贵客不屑食猪肉,至今没有去过仁和楼,会不会因此对我们大失所望。


    丰庆楼掌柜的不敢赌这个可能性,就叫后厨做油糕。


    管事厨子不明白,仁和楼又不做羊肉面,也不做羊肉炖菜,只有一道炒羊肉和一道羊排,根本抢不走喜欢羊肉的食客,掌柜的为何天天盯着仁和楼。


    前掌柜不想想他弄多少吃闲饭的人进来,反而怪仁和楼抢客人导致丰庆楼收益减少,上告陛下,然后栽了。这个估计也干不长!


    管事厨子心里嘀咕,等人走了就把此事推给陈文君,理由是他要备菜没空研究糕点。陈厨子能做出茶饼,油糕对她而言想必不难。


    陈文君还没确定油糕是用米还是面粉做的,林知了的消息再次传进丰庆楼。


    八月十一日上午,林知了叫伙计在门外廊檐下放一张饭桌摆上月饼,五文一块,每天两百,四种口味,先到先得。


    往常街坊四邻买月饼都是一份一份,最少六块。若是家里只有俩人,买两块应应景,买不到!林知了一块一块的卖,兜里有点钱的小子姑娘都可以买一块尝尝,跟买糖葫芦似的。


    八月十四,学堂休息,章元朗跟他姐姐出来,看到仁和楼的月饼就买两块。他正要尝尝,看到林飞奴吃的月饼惊得睁大眼睛:“你——你吃的什么东西?”显然被里面的馅吓到。


    林飞奴央求了几日,今日才吃到韭菜鸡蛋馅月饼。此刻林飞奴一手一个,完整的那个递给他:“韭菜鸡蛋馅月饼啊。”


    饶是已经看到,章元朗闻言还是惊得张大嘴巴。


    林飞奴手里还剩一口:“你不嫌我脏,你说的,你尝尝?”


    小章公子就着他的手尝尝,也不是很恶心,好像可以接受,就把他的月饼掰两半,给林飞奴一半,“我尝尝啊。要是好吃,我就买这个。”


    买月饼的食客看过来,等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也惊得难以置信。


    端午节卖五花肉粽也就罢了,中秋节仁和楼居然卖韭菜鸡蛋月饼?林掌柜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敢于尝试的人还不少,问林飞奴店里有没有韭菜鸡蛋馅月饼。


    林飞奴万分惊喜,像是他乡遇故知:“你也喜欢?有,还有十几个。等着,我去拿!”


    厨子其实不想做。不巧薛理今日也休息,他喜欢吃韭菜鸡蛋馅饺子,听说小舅子想吃韭菜馅月饼,就跟厨子说都是面裹着馅料,味道应该大差不差,多做几个。


    厨子第一次听说月饼和饺子大差不差!


    薛理近日很忙,日日出城,脚底板都磨出水泡。厨子见他为国为民很是辛苦,就做二十个。


    厨子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林飞奴说的。他跟林知了抱怨,林知了不理他,他就找厨子说姐夫在外面跑一天,脚臭烘烘的,就算洗干净也有味,而可恶的姐夫担心熏到他姐,自己够不着脚侧面的水泡,就叫他用针挑。林飞奴说起这事还把手举起来叫厨子闻闻是不是一股脚臭味。


    在厨房忙着做月饼的厨子见林飞奴进来:“真有人买?”


    “陈氏做的茶饼都有人吃!”林飞奴端十个出去,到厨房门外又回来,“还有韭菜和鸡蛋吧?再给我做二十个!”


    厨子没理他,等他走了去院里找林知了。


    林知了点头。


    厨子:“卖不掉你吃啊?”


    林知了:“我们明天去乡下过节,带去给二哥二嫂尝尝。二哥家人多。”


    厨子想起两房奴仆,放心大胆地糟蹋食材。


    晌午,食客都知道仁和楼卖韭菜鸡蛋馅月饼。虽然他们自家就可以做,可是还是想尝尝仁和楼的。十个有九个食客撺掇林知了下午再做几个。


    林知了挑两个厨子叫他们去准备食材。


    下午申时三刻开卖。


    申时左右,丰庆楼掌柜的看到街坊四邻朝仁和楼走去,边走边笑嘻嘻地说:“也不知韭菜鸡蛋馅月饼什么味。”


    有街坊懒得过去,问丰庆楼有没有这种月饼。掌柜的被问懵了。搞清楚那种月饼是林知了灵机一动搞出来的,丰庆楼掌柜的就找陈文君,问她江南有没有这种月饼。陈文君表示闻所未闻。掌柜的盯着她问:“同是江南女子,你和林氏还是同乡,为何她可以想到,你想不到?”


    第129章 巧遇陈文君


    一派胡言!


    要说同为江南女子就该想法一样, 那他和薛理同为男子,薛理可以高中探花,怎么不见他也中一个!


    碍于现下不宜同他翻脸,陈文君叹气:“我也想啊。可我娘家同林家比不了。林氏自小读书, 很多菜是她根据古籍编的。还有一些菜是经她姐和薛理提点做出来的。掌柜的只知道她是薛理的妻子, 还不知道她姐的夫君是丹阳知县的妻弟吧?”


    丰庆楼掌柜的是一无所知。


    陈文君见他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心里松了一口气, 面上又叹了口气:“可怜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话锋一转,“掌柜的有没有看过食谱?您教教我,兴许我也可以通过古人记载编几个菜。”


    丰庆楼掌柜无言以对就胡言乱语:“菜怎可乱编!什么韭菜鸡蛋馅月饼, 简直胡闹!我去后厨看看, 准备晚上开业!”说完就去后厨。


    陈文君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禁思索,看来这里的事做不长, 她应当早做打算。可是她怎么打算啊。


    在陈文君苦思冥想之际, 仁和楼新鲜出炉的韭菜鸡蛋馅月饼卖完了。


    街坊四邻对这小玩意没抱期待,买一个尝尝是因为不贵且好奇。然而不是很难吃,同鸡蛋馅饼相差无几。街坊四邻越发相信, 林掌柜出品只有不合胃口,没有难吃的东西。


    殊不知没卖完。


    今日八月十四,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街坊四邻买月饼过节,仁和楼的众人也要过节,林知了就叫厨子们每样做七十个。


    五十个拿去卖, 剩下的留众人过节。


    酉时左右,伙计把桌子抬进来,关上门窗,林知了叫厨子把月饼搬到院中, 一人两个,随便挑随便选。


    然而众人一动不动。在他们眼里月饼仿佛是什么毒/药。


    说起来也怪不得他们。先前因为厨子不会做月饼,做出的月饼不是馅料太薄,就是糊底。扔了会被街坊四邻骂糟蹋东西,只能众人自己吃。以至于上到厨子下至洗碗工都吃腻了。


    大花更是早在两日前看到月饼就躲。


    林知了叫薛瑜去店里拿包装纸,给每人包两个,“剩下的是我的。”随即又叫伙计把厨房的卤肉和鱼搬出来。


    店里人多,不需要洗碗工帮忙做月饼,上午林知了和采买出去买了许多猪下水和两斤重的鲤鱼,回来就把猪下水交给洗碗工清洗。


    七个外请的洗碗工和两名伙计,每人一条鱼和一斤卤好的猪下水。林知了和薛瑜也是如此。剩下的鱼和猪下水留着东宫出来的那些宫女太监过节。


    考虑到这些宫女太监没有亲人在身边,林知了还给他们一笔钱,叫他们明日买五斤五花肉和五斤排骨以及十斤各种水果。


    东西分好,洗碗工和两个外请的伙计回家,薛理套上店里的板车,架车载着林知了、林飞奴、薛瑜以及大花回家。


    仁和楼安静下来,宫女太监有些心慌,可是左右一看都是熟人,又踏实了。


    坐在板车上的林知了看着她在意的人都在身边,心里也踏实。


    回到家,林知了叫薛瑜和面,薛理去挑水,她把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


    昨天林知了同洗衣服的赵婆子提过,八月十四、十五和十六这三日不必过来,她要准备东西去乡下过节。是以昨天的衣服只能自己洗。


    衣服晾起来,天空暗下里,林知了摘几个茄子和一把豆角,茄子豆角一锅出,又把从店里带回来的二斤猪下水摆出来,晚饭便是手擀面就这两样。


    饭后,林知了叫弟弟刷锅洗碗。


    烧火烧成小花猫的林飞奴不乐意洗碗,“我可以做饭和烧火!”


    薛理:“我去吧。”


    林知了拉住他。薛理移开她的手:“他不想洗就不洗。再说了,又不是叫你洗。小鸽子才多大啊。”说完端着碗筷去厨房。


    林飞奴冲他姐挤眉弄眼一番跑去厨房:“姐夫,你把锅刷干净,我烧水,咱俩沐浴!”


    薛瑜在堂屋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同林知了嘀咕:“不知真相的还以为是他亲弟弟。就这三哥也好意思怪我娘惯小侄子!”


    林知了:“这话你以前说过。”


    “说过就不能说了吗?”薛瑜看她擦桌子,去门外找扫帚,“以后三哥还这样,我还说!”


    林知了不想同她争辩:“明天想吃什么?你和小鸽子在家看家,我和你三哥去市场,买好东西我们就出城。”


    薛瑜:“我也想去市场!”


    “三天两头跟采买出去,还没去够?”林知了多少有些吃惊。


    薛瑜:“都是下午啊。我都不知道上午的市场什么样。”


    “不行!明天街上人多,我们要买东西拎东西,没法照顾你和小鸽子。”无论她说什么,林知了都不让步。


    薛瑜也知道拐子除不尽,碍于林知了为她好,也不好意思胡搅蛮缠。


    翌日清晨,林知了睡到自然醒。薛瑜和小鸽子烧火做饭,林知了把昨晚的衣服洗了,薛理喂小毛驴和他的马。


    一家人慢慢悠悠吃过早饭,收拾好今明两天穿的衣物,林知了和薛理才去市场。


    原本俩人想驾车,可一想今天东市定是人挤人,俩人就走着过去。


    果不其然,全城百姓都出来了。今天也是小偷小摸的节日。林知了不得不攥紧荷包。薛理是一手握着荷包,一手拉着林知了。


    夫妻二人买五斤羊肉,几根牛骨和几斤猪肉,想着二哥家不缺瓜果蔬菜,又买两包糖便打道回府。


    到路口,林知了突然停下。薛理想问她怎么了,抬眼看到三步之外的人,不禁皱眉,她怎么在这里?


    林知了拉着薛理走过去,经过陈文君身边只当没看见她。


    陈文君笑吟吟说:“这不是林掌柜吗?”


    林知了脚步一顿,只当不认识彼此不好吗?林知了装聋作哑。陈文君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憋屈:“林掌柜真是贵人多忘啊。”


    林知了回头讥讽:“我给你脸,你别不要脸!”


    有热闹?路人闻言立刻停。


    陈文君脸色难看,没想到林知了当众竟敢这样说。


    亏得林知了没有读心术,否则得问问她,为何不敢?陈文君是什么皇亲国戚吗。


    林知了冷着脸说:“有屁快放!今天过节,我不想同厚颜无耻的人打交道。晦气!”


    陈文君气得指着她:“你说谁晦气?”


    “你!怎么了?想打我?”林知了把荷包塞薛理手里就挽袖子——今日非劲装,跟坊间小娘子一样身着短衣。此刻林知了后悔不是劲装,打起来耽误发挥!


    陈文君不由得后退一步。


    虽然陈文君已经知道仁和楼背后的东家是太子,陈文君也不怕,因为她跟很多人一样认为太子很难登基。丰庆楼前掌柜上告仁和楼,等于告太子一状,皇帝都不曾为了太子把丰庆楼前掌柜关起来,可见太子在他心里的地位。


    要说皇帝年龄大了。可皇帝只是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挺过去之后,这几年无病无痛。若是皇帝活到七十岁呢?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届时太子的几个幼弟也长大了。


    陈文君是怕林知了本人。陈家不如林家生活富足,幼年时她不如林知了吃的好,所以单看脸面俩人都是高个,实则林知了比她高半头。林知了抬手就能揪住她的头发,陈文君需要垫脚。


    林知了:“怕了就滚!”


    陈文君叫小厮离远点,对林知了道:“我有话说!不听我说你会后悔!”往前走两步,“林氏,我知道你故意的。”


    林知了挑眉,一副“你什么意思”的样子。


    陈文君神色笃定:“我刚做出龙井酥饼,你就推出京酱肉丝和油糕。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昨天为了给仁和楼扬名,还做韭菜鸡蛋馅月饼!亏你想得出来!”


    林知了不明白她说这些做什么:“所以呢?”


    “仁和楼是儿子,丰庆楼才是老子!”陈文君不敢当众把皇帝和太子扯进来,但她认为以林知了的聪慧无需点明。


    林知了听懂了:“丰庆楼的老子可不是你老子娘的老子。在你眼里丰庆楼是庞然大物,在‘老子’眼中丰庆楼不过是个小酒楼。又不是没了丰庆楼天就塌了!你觉得你说的‘老子’有时间在意一个酒楼?丰庆楼再出事,惹得他心烦,兴许就把丰庆楼送给儿子打理!”


    丰庆楼在陈文君看来确实很大,皇帝又叫大理寺严查过丰庆楼,她以为皇帝很在意丰庆楼。听闻此话,陈文君终于想起皇帝乃天下之主,要管的事何其多,因此不由得变脸。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人。


    陈文君跟上去:“林知了,你再故意给我添堵,我保证不出三天,全京师的人都知道你大哥娶了谁!”


    薛理没把她放在眼里,一直不曾正眼看她,闻言猛然转向陈文君,眼神冷酷锐利。


    倘若林蜻蜓在此,会吓得打个哆嗦,以后见着薛理绕道走。然而陈文君眼中的薛理就是愤怒也只是把薛瑞拽出去,不曾大动干戈。是以陈文君不怕。


    要说薛理是户部员外郎,好歹是朝廷命官。陈文君近日在丰庆楼见得多了,户部员外郎在她看来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还不如七品知县权大势大。


    陈文君没把薛理的不快放在眼里,盯着林知了说:“做人留一线!”


    林知了气笑了:“你去丰庆楼做蛋糕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做人留一线?陈氏,你以为世人跟你一样迂腐?你在丰庆楼几个月,不知道那些王公大臣私下里什么德行?”


    陈文君:“私下里和明面上一样吗?要是一样,怎么不见他们把丰庆楼的歌伎带回家?”


    林知了:“有时间跟我废话,不如跟你的商人男人多学学,什么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叫大德不逾,小节不拘!”


    陈文君不禁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懂,你还威胁我?”林知了嘲讽,“蠢东西!”


    第130章 严惩


    陈文君气得拽住林知了, 想骂完人就走?做梦!


    林知了耐心耗尽,反手一巴掌。


    啪一声!


    路人吓一跳。


    陈文君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知了,身为朝廷命官的妻子, 仁和楼掌柜, 林知了居然敢当众动手。


    为何不敢?因为顾及颜面?林知了是不希望薛理因为她被同僚指指点点, 也担心坏了仁和楼的口碑。然而今日过节陈文君都敢给她添堵, 林知了要是不计较,假以时日,陈文君敢去仁和楼嘲讽她。


    林知了看着陈文君:“想说什么?继续!”


    “你敢打我?”陈文君不敢相信。


    林知了好笑:“我不能打你?我不止打你, 还要踹你!”照着陈文君小腹就是一脚。


    陈文君往后踉跄, 随从慌忙跑过来扶着她,吼林知了:“凭什么打人?有没有王法?!”


    林知了:“问问你主子就知道我为什么打她!别忘记提醒你主子, 不要轻信她一面之词!”


    陈文君慌了, 耳边想起她男人不许她招惹林知了和薛理的话语,急忙虚张声势:“再胡说八道我就报官!”


    林知了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人。


    东市有很多人在仁和楼吃过饭,有人认出林知了:“那不是仁和楼的林掌柜吗?林掌柜一向待人和气, 这是怎么了?”满心好奇朝陈文君看去。


    在路口等着拉客的车夫说:“好像是这女的叫住林掌柜。林掌柜的样子很不耐烦。也不知道这女人说了什么,林掌柜突然很生气。起初我还没认出林掌柜。”因为林知了的衣着打扮同平时不一样,车夫有些懊恼,“没怎么仔细听她们说什么,只听到林掌柜好像说她给脸不要脸。你干什么了,林掌柜不但骂你还打你?”


    陈文君气恼:“关你什么事!”推开看热闹的众人就跑。


    车夫噎了一下, 忍不住说:“打得轻!”


    保护陈文君的随从闻言想起是陈文君先阴阳怪气,林知了不得不停下。随从不好意思怪路人,又担心陈文君有个好歹,赶忙追上去。


    走出去一段, 林知了回头看到陈文君朝东跑去,不由得停一下。薛理跟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瓷器商人住在东市东边。她应当是回家。”


    陈文君的住处也是洗碗工的婆婆打听到的。林知了想想,好像是东边常乐坊,房子是瓷器商人早年买的,比如今便宜一半。


    因为商人在城中的住房规格跟寻常百姓一样,也跟林知了家一样。林知了想着瓷器商人不可能没有丫鬟随从,可是住到一起很拥挤,就叫洗碗工的婆婆再打听打听。


    果不其然,商人在城外还有一处大宅子。平日里住在城外,进城办事不想回去才在城中留宿。不过自从陈文君在丰庆楼做事,瓷器商人就搬到城里。


    也不知是不放心把陈文君一个女人留在城里,还是为了早日开花结果。


    林知了没空在意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她只是好奇陈文君此番回去见到瓷器商人如何解释。


    瓷器商人看着陈文君哭着回来很是生气,问随从出什么事了,她被谁欺负了。随从只说“林掌柜”三个字,瓷器商人就抬手示意不必多言!


    瓷器商人叫陈文君说实话。


    陈文君哪敢,就说她在丰庆楼卖茶饼留住许多客人,林知了隔天就卖京酱肉丝和油糕同她抢客人。因此她叫林知了给她留条活路,林知了非但不答应,反而嘲讽她。


    瓷器商人觉得她无理取闹,茶饼乃午后茶点,油糕是早食,京酱肉丝是菜,完全不同也能扯到一块去。


    商人怀疑她因为在薛家过得不好一直怀恨在心,因此借机生事。商人问随从,谁先上赶着挑衅。


    随从下意识看陈文君。


    瓷器商人气得脑袋嗡嗡响,怒问:“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说你被欺负过,可是他们在丹阳县城,你在村里,逢年过节见一次,拢共才几次?值得你惦记至今?”


    陈文君:“林知了就是故意的,我还不能说几句?”


    “你不能!”商人瞪她,“民不与官斗!”


    陈文君:“薛理只是户部员外郎,你又不曾偷税漏税,还怕他?”


    瓷器商人心堵,“——员外郎在京师是个不起眼的小官。懂不懂什么是天子近臣?封疆大吏见着伺候陛下茶水的太监都要礼遇有加!刚正不阿的文臣武将对他们也要客客气气。”


    陈文君脱口道:“奴颜媚骨!”


    啪!


    瓷器商人抬手就是一巴掌,不偏不倚盖在林知了的手指印上,陈文君脑袋充血,整张脸爆红,随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文君回过神惊叫:“她打我你也打我?”


    “闭嘴!”瓷器商人脑子疼。


    陈文君闭上嘴,无声地流泪。


    瓷器商人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又有些心疼,耐心同她解释——


    朝廷命官对太监客气,在外人看来叫君子有容人之量!不卑不亢不等于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人在京师无立足之地,陛下也不会叫他们为政一方。因为他们连同僚关系都处不好,不可能处理好东家长西家短。他们连陛下身边的人都瞧不上,谁敢相信他们心系百姓。科举三年一选,最不缺清正廉明知世故的人才,陛下没有必要赌他们能当好父母官!


    陈文君闻言无法反驳,“你说得对,我不该那样说。可是薛理又不是陛下的心腹。”


    瓷器商人不懂以前怎么会觉得她善解人意:“储君也是君!”


    陈文君:“听说陛下不喜欢太子。”


    商人:“那又如何?皇帝想喜欢小儿子,他敢吗?被太子怀疑他想废嫡立幼,过两年再跟前几年一样重病不起,太子定会叫小皇子为陛下殉葬!陛下不能保证自己活到七老八十小皇子独当一面,太子天天顶撞他,他也不敢再废太子!除非他想后继无人!”


    对于“后继无人”这一点,瓷器商人感触最深。


    陈文君:“原来你不知道,如今太子行事谨慎,陛下放权给他,他都只敢给门人安排五品以下的小官!”


    瓷器商人猜她这些日子在丰庆楼听说的,难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所以你认为就算你嘲讽林掌柜,她和薛理也不敢给我使绊子?”


    陈文君就是这样想的:“他敢吗?”


    商人见她还不知错,耐心即将告罄:“薛理不用同我使绊子,他只需暗示太子不喜欢临安府的瓷器,京师就没人敢找我做生意!朝中是有很多人不怕太子,但是他们不敢叫太子发现!在陛下跟前什么样,在太子跟前也是什么样!”


    陈文君奇怪:“不怕陛下因此生气?”


    瓷器商人好笑:“陛下有的选吗?只要陛下不想动太子,身为太子心腹的薛理在京师无人敢惹!林掌柜杀了你也能脱罪!皇帝想动太子,林掌柜杀你是太子的罪证之一。可是你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动太子?你不知道百官也不知道,百官何必冒着被太子秋后算账的风险找我做生意?京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商人!”


    陈文君不信:“朝中不是有监察御史?林知了杀人,御史不管?”


    还知道监察御史?丰庆楼没白待!瓷器商人突然不知道该夸她聪慧,还是骂她无知,“每年那么多冤案,御史上奏过几次?你以为奏折递到陛下跟前,陛下就会批示?陛下可以当没看见!我还是那句话,皇帝想动太子,太子给路边的狗一脚都会被御史写到奏折里。皇帝不想动太子,太子带着东宫禁卫包围皇宫,也是天家父子的事,谁掺和谁死!”


    陈文君只想过皇帝五十来岁并不老,山东村就有很多六十岁左右的老翁。从未想过皇帝无灾无病,要是太子学前朝皇帝逼宫呢。等城外大军赶到,皇帝退位诏书已经传遍整个京师,城外大军还敢不认?太子是储君,不是师出无名的乱臣贼子!


    终于意识到她干了什么,顿时感到无力,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压的她喘不过气。陈文君喉咙发紧:“我要是留在京师,会不会死?”


    瓷器商人不假思索地说:“不会。”停顿一下,“可是有的时候生不如死!”


    陈文君面无血色。


    瓷器商人想起什么,叫她在屋里老实待着,他出去叫心腹请大夫。


    约莫两炷香,大夫过来,瓷器商人令大夫为陈氏诊脉。


    大夫一个月前帮陈氏看过,知道瓷器商人要看什么,对他微微摇头。


    瓷器商人令心腹送大夫出去,叫陈文君立刻搬出去。


    陈文君难以置信,她挨了两巴掌一脚,今日又是中秋佳节,身为她的男人,竟然狠心把她撵出去。


    瓷器商人心意已决,令婆子给陈氏归置行李。


    陈文君慌了,顾不上脸面,抱着男人认错。


    瓷器商人想到今日之事也不能全怪陈文君,她对薛家有怨气,碰到林知了忍不住说几句难听的话实乃人之常情。可是不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去,兴许没等太子被废,他就会失去在京师的一切。


    瓷器商人看着陈文君要哭断肠的样子,终于有一丝不忍:“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若听我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陈文君连连点头。


    瓷器商人看看天色,离晌午尚早,他叫心腹备车去店里。


    与此同时,林知了和薛理也收拾好东西,薛理护着小舅子骑马,林知了赶车载着小姑子和节礼。


    出城后人少了,薛瑜故意逗林飞奴:“是不是害怕啊?”


    林飞奴哼一声:“姐夫,你下去!”


    薛理下马坐到林知了身边,提醒小舅子:“别理薛瑜,不小心摔下来痛的是你。”


    林飞奴点头:“薛瑜说话我不听,就像王八在念经!”


    薛瑜气得抓起车里的东西砸他。然而拿起来一看,一包月饼,赶忙放下。可是又气不过,就找外援,“三嫂,你看你弟!”


    林知了:“你惹他干什么?”


    薛瑜绝不承认她闲的,“我可是关心他,以为他害怕。”


    林知了:“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你哥看得一清二楚。”


    薛瑜朝她哥背上一巴掌:“都是你惯的!”


    薛理:“你敢打我是谁惯的?你三嫂?我惯她弟,她惯我妹,我俩扯平。你和林飞奴的矛盾,你俩自己解决,别再把我们扯进去!”


    薛瑜气得跺脚。


    林知了吓一跳:“想翻车?!”


    薛瑜瞬间消停了。


    林飞奴乐得咯咯笑。


    林知了朝马屁股上一下,高头大马跑起来,林飞奴吓得惊呼一声,薛理赶忙提醒他抓紧缰绳。


    林知了:“你的马温顺,不会就这么受惊。”


    薛理:“我担心他被马甩下来。”


    林知了:“不是要当将军?九岁还能被马甩下来,当小兵都不够格!”


    薛理噎了一下:“——我发现你不是亲姐!”


    “你是亲姐夫就行了。”林知了笑容灿烂,薛理见她这样也忍不住笑了。


    薛瑜似懂非懂:“三哥,夸你是亲姐夫,你就这么高兴啊?”


    “林掌柜这样说,说明对我十分放心。林掌柜如此信任我,我不应当高兴?”薛理反问。


    薛瑜点头:“你不好,三嫂对我好,我也会过得很好。反过来,不好说!”


    薛理回头示意妹妹好好说!


    薛瑜:“你天天不着急,你对我好有什么用?三嫂打我一顿,你也不知道!三嫂,对吧?”


    林知了:“我其实敢当着你三哥的面把你打一顿!”


    “我闭嘴!”薛瑜捂住嘴巴。


    林知了转向薛理:“她不提我都忘了,前些日子忙什么呢?一个月穿废两双鞋!”


    薛理望着前方停在路边等他们的林飞奴,悠悠道:“佛曰,不可说!”


    林知了朝他身上一下。


    薛理下意识躲闪,意识到在车上,改拉她的手,夺走皮鞭和缰绳,“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先去二哥家。二哥和二嫂该等急了。”


    薛二哥不急,村里人急。


    这个王家村离京师说不远,有十里路。要说远,驾车两炷香就到了。如今正值瓜果丰收季,哪怕知道豆角茄子在城里不值钱也想进城试试。


    王家村在京师东边,进城首选东市。有几个村民起得早,到东市正好赶上仁和楼早上食客最多的时候。村民发现仁和楼门外廊檐下有卖菜的,就去占个地儿。没想到会看到薛理出来进去。村民以为薛理在这里吃饭就想招呼一声,谁知又看到他去后院。


    村民纳闷,问别人薛先生跟仁和楼什么关系。人家一听他知道林掌柜的丈夫姓薛,以为他认识林知了。正好他对林掌柜的事好奇,想着可以交换一下,便说薛大人吃过早饭去户部当差。


    王家村村民做梦也不敢想薛理所谓的在城里有差事是给皇家当差。还是管税收的户部!


    若是同薛理处好关系,是不是就不用担心知县乱收税。


    村民回去就把此事告诉村里人。如今整个王家村,上至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知道村里出个朝廷命官——


    在王家村村民看来,薛二哥定居王家村,薛理是他亲弟弟,四舍五入,薛理也是王家村的人。


    近日薛二哥发现村民突然对他十分热情,心里纳闷,旁敲侧击一番,只剩无语。亏他以为他给人看病开药方,一次只收五十文,村民因此感激他。


    言归正传。


    薛理不知道这些事,到村口看到很多人以为村里有人办喜事,心说怎么挑个单日啊。本想驾车赶紧离开,别堵路,结果被村长拦住。


    村长开口就是“薛大人”,聪慧如薛理瞬间明白他暴露了。薛理想弄清楚村民知道多少,就从车上下来,叫林知了先回去。


    跟村民聊两炷香,确定是在仁和楼暴露的,薛理放心下来,以口渴为由回二哥家。


    到家门口,林飞奴跟二哥家的几个小奴仆显摆他会骑马,薛瑜显摆她会驾车,四个小孩羡慕的跟馋红烧羊腿似的。


    林飞奴还问人家想不想骑马。


    薛理到跟前朝没有马高的小子脑袋上一巴掌:“你还想教人骑马?”


    薛瑜:“也不看看你才多大。应该跟我学骑驴驾车!”


    薛理瞪一眼小舅子,夺走缰绳:“你姐也不管你!”


    林飞奴担心又挨一巴掌,不敢顶嘴,到薛瑜跟前:“鱼儿姐姐,我们驾车玩儿去!”


    薛瑜下意识看她哥,薛理不带停顿直接进院,认为她哥默许了,就叫几人上车。


    薛二哥把葡萄递给薛理:“聊什么聊这么久?”


    薛理:“可能担心朝廷加赋。得知朝廷今年明年都没打算加赋,就夸你的黄豆黄了,再过几天就可以收了。”


    “我去地里看了,七八天就可以割了。托你的福,我估计他们忙完就会给我搭把手。”说起田地,薛二哥转向林知了,“幸好弟妹提醒我犁地前要撒肥,年后开春前也要给麦子追肥,前些天我把粪坑挖出来,又跟村里人学沤粪,否则明年定会减产!”


    林知了:“我也是听食客说的。店里有很多农闲就来城里做工的匠人,这事你也知道。”


    薛二哥也跟食客聊过,但店里人多又吵,经常聊三句就聊不下去。因为不懂种小麦黄豆,也不知道跟村里人聊什么。


    经她提醒薛二哥跟村里人聊天也算有了话题。


    打开话题,后面就简单了。


    如今薛二哥在村里如鱼得水,刘丽娘的气色比在城里好多了。同一年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那个时候店里生意很好,刘丽娘仍然忍不住犯愁。一是一直租房做生意,像无根的浮萍。其次是每逢佳节看到别人团聚,她就纠结是回婆家还是去娘家,又担心被催生。


    到了王家村,远离婆家娘家,自己当家做主,想吃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刘丽娘自己没有发现,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她的林知了感觉要是二哥二嫂的身体真没问题,生活在他俩身边的人也跟以前不一样,周围磁场发生改变,兴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不过林知了担心二嫂发愁,没敢提孩子。


    在村里过一晚,第二天下午林知了一行回去。鱼肉留下,带回去几个南瓜,还有许多菜。凭林知了每天在家做一顿饭,足够她家吃七八天。


    翌日,林知了一家跟往常一样,天蒙蒙亮就去店里。


    秋高气爽,不冷不热,薛理不许小舅子睡懒觉,先背书后练武。薛瑜看到林飞奴拿书,吓得躲去厨房。薛理把她拽去林知了办公的屋里,看着妹妹打算盘。


    林飞奴热一身汗,厨房也把早上的食材准备好。薛理用空出的锅给他烧热水,叫他去男厕所沐浴。幸好早上倒过马桶,厕所外还有艾草,里面不臭。


    辰时过半,店里的客人少了,洗碗工不必匆匆忙忙收拾碗筷,移到林知了身边小声说:“昨天出事了。”


    林知了忍不住朝北看去:“哪里?”


    “不是陛下,也不是太子。”洗碗工理解她为何第一反应是皇宫,自从四年前太子被废一次,如今莫说她,京师权贵都不怎么敢过中秋。


    林知了看她好好的,心下奇怪:“谁出事了?”


    “你前妯娌。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昨天晌午就被她男人赶出去。”洗碗工很是好奇,“我婆婆找她家前后左右邻居打听都没打听到。掌柜的,你找人打听打听?”


    不愧是能把生意做到京师的商人!林知了心说,不止聪明,还果断!


    林知了:“不必!就她的脑子,给她多大权利她能丢多大脸!”


    洗碗工见她毫不担心,悬着的心落到实处,“我忙去了?”


    林知了点头。


    话虽如此,林知了还是叫薛理留一下,只怕陈文君狗急了跳墙干出什么蠢事。


    约莫过了一个月,薛理也没听说哪个酒店多个女厨子。林知了反倒听洗碗工说瓷器商人前几日回去了。林知了猜陈文君跟着他的车队走了。


    九月二十,很寻常的一天,薛二哥一早过来,见着林知了张口结舌,神色跟天塌了似的。


    林知了问家里是不是出事了。薛二哥下意识摇头。没有坏事就是好事,林知了问:“二嫂有了?”


    薛二哥连连点头,又过一会才缓过来:“前些天割豆子,她说身上难受,我给她把脉把不出什么,就叫她去地头上歇着。李婆子说她是不是有了。”李婆子是薛理帮二哥选的老奴仆。薛二哥这些年失望太多次,觉得不可能,李婆子劝他,歇半天也不耽误事。帮忙收豆子的村里人听到李婆子的话,就叫刘丽娘给大家送水,带着最小的奴仆捡豆粒,反正就是别干重活。


    过了半个月薛二哥把出滑脉,又因为刘丽娘总说不舒服,薛二哥担心林知了和薛理跟着他空欢喜一场,最近稳了,薛二哥才敢来报喜。


    林知了为他和二嫂感到高兴,令薛瑜守着柜台,她和薛二哥去给刘丽娘买吃的用的。想起多年前袁家送的两匹布,叫他拿回去一匹。


    薛二哥没要,反而问小鸽子小时候衣服还在不在。


    磨损严重的衣物都被林知了拆了,有的做鞋,有的做围裙。好在林家生活富裕,原身不缺衣服,用她的衣服给小鸽子改许多,如今还可以找到几件。


    四岁以前的不多,四岁以后的多,是林知了给小鸽子做的。


    薛二哥挑两件四岁以前的,拿两件四岁以后的,看到小鸽子在丹阳那几年用的小被子还在,把小被子拿走。


    林知了不想泼冷水,仍然忍不住开口:“二哥,你就知道是男孩啊?”


    “我希望是男孩。要是个女孩,也希望跟小鸽子的身体一样好。”薛二哥想想妹妹小时候薛家日子不富裕,她跟村里小孩一样瘦弱,“别告诉鱼儿。否则会认为我嫌弃她。”


    林知了:“不是吗?”


    “她七岁以前的衣服都是我们和娘的衣服改的,拆了做鞋都没法纳鞋底。”薛二哥真嫌弃妹妹的衣服,“应该没了。”


    林知了点头:“被二嫂撕开做鞋了。”


    “既然都没了,就可以叫她知道。”薛二哥想想,“应该不缺别的,我回去了?”


    林知了:“别太紧张。二嫂要是跟着你紧张,有可能吃不下睡不着。”


    薛二哥忍不住紧张:“我,我尽量!我要是太紧张,就来送酱,傍晚再回去。”


    林知了:“那你慢点。”


    薛二哥忘了一件事:“三弟那边我就不去了。”


    林知了:“你去户部也见不着他,出城了。”


    薛二哥闻言没了心理负担,拉着一车东西回去。


    林知了回到店里,洗碗工在洗碗,薛瑜随采买出去,厨子们准备中午的饭菜。


    待薛瑜回来,林知了才告诉众人二嫂有了。


    众人都替她感到高兴,薛瑜还有些紧张,问她要不要去乡下陪二嫂。这个时候该种小麦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忙过来。


    林知了:“过几日休沐,我驾车送你过去。”


    薛瑜点头,想起什么:“三哥不去吗?”


    “他不一定有时间。”林知了估计他要忙许久。


    薛理是很忙,忙着抓人!


    说起来此事还跟太子有关。


    九月初,早朝,太子先说皇家在别的地方还有土地,京师用不着那么多地,他提议留两块,其他的地分给没地的百姓。


    皇帝把此事交给户部尚书,令周边几个县官统计出无房无地的人口。


    前几日,各县把名册呈上来,户部尚书把此事交给户部左侍郎,薛理也给侍郎一份名册,然而只有一半重名。


    侍郎大人震惊,陛下亲自过问的事也敢颠倒黑白!侍郎想起前些日子薛理带着几名小吏日日往外跑,名曰办太子殿下交代的事,原来是这事。


    侍郎忍不住说:“这点小事还要殿下亲自过问?”


    薛理:“殿下敢插手别的事吗?再说,这点小事也能出纰漏,日后陛下还敢令殿下办大案要案?”


    言之有理!左侍郎:“殿下有没有提过这些弄虚作假的如何处置?”


    薛理:“严惩!杀鸡儆猴!”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