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西潭诳魇◎


    冥兮看到了。


    读梦于她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她看到了霁雾所入的怨梦,听到了她们所有的交谈,自然也能猜到霁雾就是当年向灵山神主挥剑的人。


    是霁雾这个名字本尊。


    但冥兮却不知道自己亦是那灵山神主本尊。


    因为她只入了怨梦,却没去看霁雾自己的梦。


    妻妻双方需得相敬,不可窥视梦境,冥兮这几日与霁雾入梦都是在灵山梦庭里,她遵循古礼,从来不进霁雾自己的梦府。


    毕竟霁雾是那般的性子,她说过要体统,要分寸,要有礼有节。


    所以冥兮在知晓对方向自己隐瞒了身份以后,也忍住了一窥到底的冲动。


    喜欢是放纵,但爱是克制,对吧,喵可懂了。


    “别来无恙啊,师祖大人。”


    这一句话更多的是抱怨。


    冥兮不懂为何霁雾要向自己隐瞒,她是师祖大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怕冥兮负担吗?


    冥兮虽是不如那灵山神主厉害,但也是很了不起的梦兽,怎么就需要霁雾隐瞒身份了?


    莫非是觉得冥兮配不上那身份?


    霁雾却不知晓冥兮的心思只是这么简单,她神情一凛,有些戒备,但很快又不可遏抑地翻起愧疚。


    到底是骗了人,不踏实。


    大祭司在一旁看着两人的表情,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故意任由她们彼此之间的认知谬之千里。


    桑半醉不在乎霁雾,不在乎东方家,与她有干系的人,如今还活着的也就冥兮了,她又喝了口酒,朝老友发问,“这话也没想着对我说,当真有了妻子忘了搭子。”


    “你是什么,你还没跟我讲呢。”冥兮转过脸来,“你是什么所化,为何不受阴风影响?”


    大祭司不是人,是半鬼,但她拥有完整生命的时候,显然也不是人。


    “我生在南泠,海边,你说我是什么?”桑半醉见冥兮转回来与自己说话,却又不看向冥兮了,她抬起眸看向走向她们的霁雾。


    霁雾的剑背在身后,已然不是攻击和防备的姿态,她落落大方,不愧是师祖大人。


    冥兮扫了一眼还伏在地上的宾客和灵兽,打了个响指,让她们全都退出去。


    咻一下,整个祭台就剩下冥兮、霁雾和大祭司三个。


    还有一些红杉侍女留在台下,而绡汐玥则


    “且让她走。”霁雾没看到那妖蛟,但料想以大祭司的能耐,绡汐玥不可能那么容易走脱。


    “你以什么立场对我提要求?师祖大人?”桑半醉笑得肆意,“那妖蛟送上门来,我不过拿了用了,怎么不行?”


    没什么不行,确实是绡汐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自投罗网。


    但霁雾还是开口帮了,“那妖蛟难得可采汐华修炼,留她一命。”


    “噢,噢。”桑半醉转向冥兮,“来,你来主持公道,你说说这算什么道理,有难得的天才,所以就比别人更值得活了?”


    “那东方空谷值不值得活?”


    “什么啊。”冥兮不知道她们是在说绡汐玥,因为那只妖蛟确实出了梦就跑得飞快,现在早就没了踪影。


    不过桑半醉的话冥兮是听懂了,她稍稍考虑了一下,只答,“都活着了,没什么事就别死了吧。”


    大祭司被逗得直笑,“不碍事就不用死,对吧?”


    “嗯。”冥兮认真地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天才嘛,天才有天才的活法,庸才有庸才的活法,自己兜着就行。”


    “可我拿她有用,有大用,她送上门来,还要杀我,我反手要她的命,不过分吧?”大祭司懒洋洋地让红杉侍女给霁雾上酒,“请。”


    “不过分。”冥兮回应着,又催促霁雾喝酒,“这个好喝,雾雾,荔枝做的。”


    她说完也给自己来了一杯,盘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你与那妖蛟有仇么?你说你生在海边,别不是也属妖蛟?不不不,你又不受阴风蛊惑,定不是妖。”


    “也不是兽莫非是精怪?花草树木?”


    冥兮镇着灵山,从来与天然最是亲近,怪不得觉得桑半醉好相处呢。


    桑半醉点点头,没有否认。


    冥兮继续猜,“可是海边的植物我认得不多,让我想想啊!我昨天刚好新识得一种,想来就是了,你是不是——海石花!”


    桑半醉愣住:?


    霁雾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只有冥兮还一脸得意,“对不对?对不对?我在夜市上看过,我还想问什么是海石花呢,长什么样子,吃着什么口味?我能不能咬你一口?”


    “你才海石花,你个白眼猫。”桑半醉被冥兮气到,抬手敲了敲桌,叫红杉侍女过来,“给她拿一碗海石花,拿一桶!”


    然后冥兮终于知道了海石花是什么。


    “噢,还挺好吃那你到底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你们说的东方空谷,我也没有印象。”冥兮摇了摇头,揉了揉脸,“哼,唯一记得的人,还只知道骗我。”


    “”霁雾无言以对。


    她有点冤,却又不知自己冤在哪。


    “无妨,至少我活着呢算活着吧,只是可惜了东方空谷,她不就是难得的天才?她比那妖蛟如何?千倍万倍了吧?你们东方氏让她活了?”


    大祭司笑着看向霁雾,却只是嘴角有点弧度,眼底翻涌的全是质问,“莫不是该怨她生在东方氏,自投罗网?”


    “空谷的事我会查清楚的。”霁雾不需要向桑半醉解释什么。


    可大祭司偏要纠缠,“如何查?师祖大人,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这月圆夜也就几天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度过?还不是要靠这忘本的喵咪。噢,这猫咪也是难得的天才,是吗?这回你们东方氏要利用她做什么?她还能活几日?”


    冥兮不乐意听大祭祀质问霁雾,“你与我这般好吗?那我到底是谁,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桑半醉翻了个白眼,“我脑子没坏,记得你是什么,我是什么。”


    “那你是什么?”冥兮偏不问自己。


    “我是小桉树啊。”大祭司非常无奈。


    这灵山神主果然,失了忆也是一副乱来的性子,桑半醉都要把答案从霁雾口中逼出来了,冥兮却折回来问她是什么。


    她不过就是一棵树而已,因为烧不死,所以活了下来。


    “唉?那你为什么叫桑半醉?”冥兮还是不解,“你该姓桉不是?”


    “因为你当时看到我化形了,就非要给我取名字,却又不记得我是什么树。”桑半醉还能想起当初的情形。


    她其实是冥兮从灵山带到南泠栽下的一棵树,因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偶尔听这猫念叨,大抵是因为冥兮有个住在海里的老朋友没见过山茶花,而山茶花刚好北冥有的是。


    然后冥兮就非要给人家栽一棵,却折错了枝,把身为桉树的桑半醉种在了海边。


    等长成的时候,冥兮才发觉自己闹了乌龙,但那位老朋友并不介意,还与冥兮一块给桑半醉开了灵智,每次与冥兮聚在那儿喝酒,也都给桉树来上半杯。


    此后很久,桉树成了桉树精,化出了人形,得了桑半醉的名字。


    又此后很久


    “她死了,对吧。”冥兮撇了撇嘴,“老朋友,东方空谷,好多好多人,我该记住的人,都死了,是不是?”


    不然为何不来找冥兮。


    她忘了,别人又没忘,就像桑半醉一样,总会来找的。


    没来就是死了。


    “死了。”桑半醉点点头,“你年纪那么大,谁熬得过你。”


    她这话半真半假,遮遮掩掩。


    冥兮年纪大不假,但她的朋友也都是个中翘楚,哪会活不过她。


    只是都出了意外,没一个留下不,还有半个。


    “那我年纪这么大,总不是只家养的守护兽,是不是?”冥兮的语调终于稍稍沉了下来,不再是打趣和寻乐的样子。


    她终于是把自己的记忆当回事了。


    偏生桑半醉不想配合了,“嚯,我还道你笨得可以,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摆在面前的事实都非说看不见呢。”


    她站起身来,摇得衣服上的铃铛直响,“你,确实活了很久,久到若是什么都要我说,我便是说上三年也说不完。我又不欠你的,费这口舌,我得喝多少坛才补得回来,还是启阵予你来得直接。”


    大祭司说着看向霁雾,“师祖大人,这般你可有异议?”


    “借一步说话。”霁雾跟着大祭祀站了起来。


    “不借!先说什么阵?”冥兮亦蹦起来,还站到了椅子上,“要说什么,我现在就要听,不要等,也不许借一步。”


    “我很累了,我可是半鬼,没什么气力的半鬼,我只是可怜你失忆,怕你被骗身骗心啊。”桑半醉说着又笑,“奈何你这模样,看着就还是更愿意信那师祖大人不是?那你们愿意聊,自己聊去。”


    “你还与我较劲。”冥兮皱了皱鼻子,“我虽然不记得你,与你说了些话,也知道我们脾气很对付,你不许生气,若是累了,就去歇着。”


    大祭司懒洋洋地伸了伸腰,“好啊,赶我走了呢,那我就走吧。”


    她倒是说到做到,只是还不忘拾起袖口的一个金色铃铛,摇了几下,“我有个房间挺适合二位的,以往我每年都用一次,今年用不上了,不若送你们,秉烛夜谈。”


    这话才刚说完,铃铛一响,周遭的一切又换了样子。


    像是霁雾方才入梦一样自然,大祭司的梦术恐怕不比现在失了忆的冥兮差多少。


    冥兮这次却顾不上探索幻景的一切,不管是红烛还是窗花,是凤鸾相依,还是花好月圆。


    她只问霁雾,“我知道东方氏的长老打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不在意,因为那样可以与雾雾在一起。”


    冥兮心里有些翻涌,不太安宁,“但你是不是,也骗我了,雾雾?”


    “嗯。”霁雾看她望向自己,不愿诳她。


    却也不知怎么跟她明说。


    “我有很多朋友,却不包括你,是不是。”冥兮又问。


    霁雾敛眸,神色肃然却坚定,“是。”


    “你我也确实,不曾同心,是不是?”冥兮的眉头锁住些许。


    “是。”


    “好啊,好吧。”冥兮拿起圆桌上的合卺酒,喝光了里面的东西,不甜,怎么不甜了?


    但劲儿很冲,而且似乎有个冥兮很不喜欢的东西在里面。


    她一瞬有些头晕,看向霁雾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说】


    41,所以彼此表达爱意的方式是?


    喵:听说读写做!


    祖:看着她,任凭她。


    42


    第42章


    ◎西潭诳魇◎


    冥兮的头很晕。


    像是当初她刚睁开眼的时候那么晕。


    还有前几日她被霁雾从泠水里拎出来那样,浑身不舒服。


    这个房间怎么这么红啊,红得晃眼,还是白色好看,白色的火最好看了。


    冥兮站不稳,扶着桌子滑了一下,干脆坐下。


    霁雾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是吧,冥兮听不见她只是看见霁雾的嘴巴动了,而且神色紧张。


    紧张,这表情似乎从未在霁雾脸上看过呢。


    她总是那么疏离,远如山景,高若悬月。


    但霁雾现在正为冥兮而紧张


    “你担心我吗?”她问。


    “你喝了这个酒?”霁雾不答反问,“这是什么酒太冰了。”


    冷得像是掺了南泠之水,可这是桑半醉给的幻景,怎么会有对冥兮有害的东西。


    莫非是绡汐玥留的?


    那妖蛟之前说过自己原本的谋划,是要等到大祭司选中自己当今年的新人,然后在洞房那日下手。她之所以那么笃定可以成功,大抵也是做了另外的准备。


    只不过绡汐玥运气差了些,每一步都出了差错,就连这洞房里早早加了料的合卺酒,都被另外一个家伙喝了。


    小人物的复仇,在故事里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让人觉得还算调剂的插曲,留着招两声笑,去掉了也不影响。


    “加了那个坏水?”冥兮说话变得黏糊,“谁加的?”


    “约莫是绡汐玥。”霁雾回答,看了一下另外的酒壶,摸着也很冰。


    “绡汐玥是谁噢,那条鱼。”冥兮愣了愣,很想亲近霁雾,因为她不太舒服。


    冥兮需要慰藉,脑袋却懵得厉害,都忘了绡汐玥是妖蛟,只记得阴风里的鱼腥味,“那个鱼,她在这里?”


    “她想过到这里来。”霁雾解释一句,找到另一壶茶,那倒是热的。


    霁雾给冥兮倒了一杯,“喝一口缓一缓。”


    冥兮乖乖喝了一口,嫌口味太淡又放下了,“可这泠水又害不得桑半醉,那家伙长在南泠海岸,哪能怕南泠的海水?还不如直接给她下毒呢。”


    不过桑半醉又是半鬼,给死人下毒,岂不等同于让那妖蛟跳海自戕?


    好笑。


    冥兮冷不丁笑出了声。


    “她不怕泠水,但绡汐玥身上有蛟龙血,能靠泠水引更多的汐华,她应该是想要借这些外在的东西拼死与大祭司一搏。”霁雾说罢摇了摇头,“太幼稚了。”


    “嗯,太幼稚了。”冥兮同意。


    复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像话本一样,忍辱负重几年,再精心谋划几天,便天时地利人和了?


    蚍蜉撼树,啊不,妖蛟撼树。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挺幼稚的,在你眼里?”冥兮又问。


    霁雾还是摇头,她又没醉,怎么也跟着晕头转向。


    “你也觉得与我说太多口干,懒得理我了?”冥兮撑着桌沿重新站起来,“还是说我不记得才好?乖乖当一只守护兽,才好?”


    “我没有这样想,从没有这样想过。”霁雾却不敢看向冥兮。


    她当真问心无愧么?


    她动摇过的,她之前想过把这只梦兽诓骗着留在身边,就当守护兽绑在自己手里的,不是吗?


    是出于什么心态?是自私,还是喜欢?


    不是喜欢,不可能是。


    那霁雾自私吗?她修得数百年的正身之道,她怎么可能自私呢?


    只是她现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似乎依然放不下冥兮。


    可冥兮的朋友是大祭司桑半醉,是不服管教的东方空谷,是每一个自由灵魂。


    不是霁雾,霁雾从来不该是冥兮的向往。


    她们两个的关系,是死对头啊。


    这只梦兽会看向任何一个追风的人,而不是霁雾这样留在原地,听话又规矩的家伙。


    不是飞升得道了之后,还让族内轻易掌握的家伙。


    霁雾想到这里,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还不如一棵树,她的根扎下了之后,从没想过挪。


    她根本也没飞起来过吧。


    她还有灵魂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是个什么东西?”冥兮站得不太稳当,看向霁雾的目光却变得坚定。


    她不舒服,也不开心,却不迷茫。


    因为她的确不怎么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她在乎的是霁雾的不坦白。


    只是


    这能怪她么?霁雾可是正道之光啊!她又能如何呢?与世间明说她们霁月光风的师祖大人非但没在八年前将灵山神主诛灭,还与她结了同心的契约,两两隐瞒身份,在璇灵宗里私相授受?


    多,多难为情啊!


    冥兮的脑瓜里只能想到这个,可这样冥兮又算什么?


    灵山大坏坏?


    冥兮的脑子嗡地一下,大抵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或者说,旧名号。


    那只被自己骂了好几天的灵山神主,居然就是她本喵?


    心中酸涩无处发泄,冥兮苦着一张脸,只看着霁雾。


    只要霁雾安慰她,安抚她,她还是愿意听的,可是霁雾为什么不说话。


    难过,冥兮抬手搭在桌上上扒了扒,抠着上面的雕刻暗骂一句:“哼,骗喵的才是坏坏。”


    不管从前如何,这几日冥兮粘着霁雾转悠,难不成霁雾就看不出冥兮的性情吗?她坏吗?她就是顽皮了一点而已嘛,她哪里坏了呢?


    她可乖了,说是不让吃后院的鸡,她就没吃,说是让扮成宗内弟子,她就整天——好吧也没有整天——但她就是穿过那身素色好几次了,多委屈啊!


    “你居然要杀我。”冥兮撇着嘴不忿,身子又晃了一下。


    她不记得八年前的事,但记得这种不稳当的感觉,“是在船上?是在船上对不对,我总记起这样站不稳的感觉。”


    摇摇晃晃地。


    “嗯。”霁雾点点头。


    围杀冥兮那日,要她赴约的地方就定在皇城最出名的景点之一:皇城江心。


    那是块谁来了皇城都必须瞧上一瞧的好去处,环湖绿柳,满岸的山茶,又红又绿的,富贵堂皇,到了夜里尤其美轮美奂。


    湖中有许许多多大小船只供贵族和游客赏玩,其中有一艘专属皇族的大船,只有宫里头的人可以乘坐。


    那宫里头不知道是谁,娶了东方氏的女子,于是乎东方氏也算是半个皇族,身价大涨。


    遑论东方氏一方显赫,本来就是皇宫里出行自如的存在。


    她们要船有何难的。


    东方氏胜券在握。


    她们针对冥兮的围杀缜密严谨,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年,怕是在东方空谷还没被害之前就谋划了这一出,而东方空谷必定也是因为不愿配合,又太过优异,才被狠心杀害。


    若她是霁雾这样好诓的,不就简单了。


    哼。


    霁雾摇了摇头,不愿回想当初的半点,她甚至没问任何缘由,只是听族人来求,道那灵山神主屠了半城,梦火燃得白光冲天,整个皇城如若白昼恐怖,不出手将之诛灭的话,恐怕那逆兽还会往周遭的城镇继续恶行。


    那她为何屠红了眼?


    霁雾没问。


    霁雾从来不问灵山神主为何肆意妄为,因为她识得这只梦兽数百年来,那狂物就是这个样子。


    冥兮与她说过,道是人类的规矩又不保护她,她干嘛要守人类的规矩?


    “你认这个理,是因为你是人,活在这条框里,弱小的时候这个条框保护过你,你强大了,护着这条框也是对的。”


    “但我不必这样,我又不是人,我不活在这框框里,所以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狡黠,“我可以往这框里扔一把火,只为听你们吓得尖叫。”


    冥兮坏吗?是坏人吗?


    是人的话,当然坏,但她不是啊。


    霁雾闭上眼睛。


    正身,清欲,淡薄,静气。


    她每一样都做到了,可她“正”吗?


    “看着我啊,为什么不看着我呢?”冥兮依然委屈。


    她如今失忆,没了之前那股妄为邪气,她依旧是天然地想做什么做什么没错,但她能想到的却很有限。


    因为她被霁雾拴着。


    她因为霁雾,进了人类的条框。


    “竟然联合东方氏的老婆婆骗我,还说我是守护兽,我明明是灵山神主,一山的神主呢!”她还在不忿,却只生气霁雾骗她,而不是结契关系让她修为大损,更不是霁雾曾经联合一城之人要杀自己。


    霁雾微微摇头,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冥兮还没意识到自己陷入的是怎样一个局,步入的是如何一个无妄之灾。


    人类从未以条框护她,却要她守规矩,因她能力非凡,便要拿她来用,甚至当初东方氏若能真的杀了冥兮,那逆兽的下场不会只是身陨而已。


    东方氏的计划是将冥兮分食。


    灵山富有,人类觊觎,所以灵山该易主,冥兮该死,该被吃光抹净。


    这不对,霁雾眉头紧锁,她认识的冥兮叫她难以苟同,但那样的冥兮才是对的。


    要放她走。


    要恢复她的记忆,要让她知道自己本是什么模样,向往什么生活,该有什么同伴。


    她从来不需要束缚,也不需要同心契,更不需要霁雾。


    “你怎么了?”


    冥兮见霁雾不动,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紧紧拥住霁雾,不让她挣。


    “好啊好啊,雾雾恢复得真好呢,这么有力气了呢。”她还只是在发小脾气。


    霁雾很不自在,很不自在自己没办法与冥兮解释清楚两人的关系,因为她也说不明白如今自己对冥兮是什么感情。


    只是把她看成可以疗愈灵府的守护兽吗?显然不止这样。


    但冥兮与她不是一条道的,从来如此。


    以前世间喜欢说她们一正一邪,如今霁雾却分不清谁正谁邪。


    “你不舒服吗?”冥兮感觉怀里的霁雾在发抖。


    明明喝了坏水的是自己,明明很伤心的是自己,霁雾为什么发抖?


    冥兮不懂,但冥兮心疼。


    “我不生气了,我不说你了,好不好?”她问,“雾雾,我们这样也很好呢,你很厉害,我也很厉害,我们不要跟东方氏的老婆婆好就可以了,行不行?”


    “我们去灵山,去梦庭,行不行?”


    “只要是和雾雾在一块,冥兮就很开心,我们——”


    “冥兮。”霁雾终于开口说了话。


    “嗯?”


    “冥兮,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冥兮点头,“当然好,雾雾最好。”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要杀你,八年前的皇城围杀,朝你挥剑的是我。”霁雾冷冷地陈述。


    “那是东方氏的人骗你去的,是不是,你不讨厌我的,是不是?”冥兮只要霁雾说是,就够了。


    但霁雾却摇了摇头。


    “我不讨厌你。”


    “我当初,只是觉得你该死。”


    【作者有话说】


    42,请问会有觉得对方不爱自己的时候吗?


    喵:有啊,经常呢,雾雾是个不会表达爱意的小笨蛋!


    祖:……我也,经常怀疑。


    喵:噫?不可能!我天天散发爱意!


    祖:就是太经常了。


    喵:不理解!


    43


    第43章


    ◎西潭诳魇(完)◎


    我只是觉得你该死。


    是啊,就是这句话,这句毫无波澜,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话。


    霁雾师祖是正道之光,挥剑斩杀死对头冥兮,叫那灵山神主乖乖伏诛。


    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幻境开始崩塌,这是桑半醉用来结冥契的洞房,本是装扮得像模像样,因为大祭司很喜欢仪式这种东西。


    法阵,祭祀,婚礼,于她而言都是仪式。


    遑论是一场以婚礼为由头,以法阵为基础的祭祀呢。


    那喜烛成双成对,每张桌子都放了燃了,现在被动荡的幻境一震,翻倒的翻倒,乱烧的乱烧。


    火舌直上房梁,攀住任何能攀住的东西。


    气氛热了。


    多妙啊,气氛居然热了,说完冷彻心扉的话以后,这洞房竟然热意腾升。


    大大的囍字窗花蜷起后剥离窗面,掉在地上,被烤得发黑发焦,扭扭曲曲地,拧成两个苦字。


    手牵手的苦字,真恩爱啊。


    我于苦难和火海中焦灼,却还放不开你的手?


    可快松开吧!


    冥兮依旧抱着霁雾,她的脸上似笑非笑,只是淡淡呢喃,“雾雾,你摸我一下。”


    “冥兮。”


    “你再摸摸我一下。书上说,摸摸小猫头,万事不用愁。”冥兮小声咛着,抬起眸看着霁雾,“你以后还像从前那样,什么也不要顾虑,不要皱眉头。”


    望向霁雾的是异色的瞳孔,是冥兮自己喜欢的异色眼珠子。


    霁雾神晃,抬手碰了一下冥兮的脑袋。


    小猫笑了一声,“以后可能没有小猫了。”


    “你从来不是小猫。”霁雾退开一步。


    幻境还在塌,外界似乎与此间流速不同,已经是天光大亮。


    喜烛又碎了一支,点燃了地毯,梁木开始跟着裂开,火星往红帐里溅。


    热浪奔涌,顺着崩塌的幻境往外扑去,有几个人喊着躲远一点,霁雾扭头去看。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里竟然围聚起了不少璇灵宗弟子和东方氏族人。


    她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都拿着傍身的武器,不似简单路过,一个个都是待命的状态。


    待谁的命,要做什么?


    霁雾扫了一眼众人,找到站得很远的桑半醉。


    大祭司换了身衣裳,比昨夜更隆重,但依然是又红又绿,满身花枝与铃铛。


    也依然丝毫都不招展,反而浑身丧气。


    是她提前启阵了?怎么这么突然大祭司应该要等月圆那日结合月相恢复冥兮的能力才最好,因为月圆不仅是蛟龙喜欢的汐华最盛时,也是半鬼最喜欢的阴气最重夜。


    身为鬼族,没理由大白天动法阵,除非是不得不这样。


    那璇灵宗和东方氏看起来并不防备大祭司,莫不是还把她当盟友?


    “霁雾师祖!”一个穿着白衣的璇灵宗长老走了出来,她一头花白的头发,看起来颇有地位,走动的时候所有人都予她让路,态度亦很尊重。


    “笵长老。”霁雾朝她点了点头,这个人她识得,是璇灵宗药谷的笵仙尊。


    这一位淡出江湖许久,传闻她在西潭闭关,看来确实不假。


    笵长老走上前与霁雾交谈几句,撇去客套的场面话后,说的其实是很简单的事:璇灵宗与东方氏前来助她戮妖。


    这里哪来的妖?绡汐玥么?


    那妖蛟恐怕凶多吉少,并不需要霁雾或者谁来动手,毕竟大祭司的法阵已然启动。


    霁雾生来灵力天分极高,任何的灵气流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此地的法阵有多少个,她都能按方位一一点出来。


    这还是她如今修为大损的状态下,霁雾知道这些人既已道破她的师祖身份,当然也就知道了霁雾现在大不如前。


    说是前来相助,不若是说前来确保霁雾依然站在她们那边。


    “有劳。”霁雾随便回了一句,不置可否,懒得与她们攀扯。


    她不可能再杀冥兮一次,大祭司既然启动了法阵,冥兮的修为和记忆也该就此恢复,那逆兽的灵府没有残损,此番一过,大概也不再需要缠着霁雾了。


    就此分开最好。


    霁雾垂眸,掩下一瞬的不适。


    “师祖尽管差遣。”笵长老往后看了一眼,“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内门精英,必叫那灵山神主有来无回。”


    “那我呢?”霁雾冷不丁反问。


    “师祖,您是顾念那结契吗?”笵长老压了压声音,“那头的祭司您也见过了,布阵在此已经数年,为的就是确保您再次诛杀梦兽的时候不会受结契反噬。”


    “噢?”霁雾都要被逗笑了。


    梦兽被霁雾封印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个找到解契的方式,如今冥兮醒了,却反而说有办法确保霁雾无虞?


    “桑半醉与东方氏什么交情,你们也知晓了?”霁雾被这几个蠢货搅得头疼。


    “原身是桉树,当初围杀那梦兽也是靠她做阵眼,以妖蛟之血喂了。”笵长老点点头,一脸毫不质疑的模样,“桉树之籽需得火烤才能发芽,她借梦火延命,如今半妖半鬼,道行不浅,靠得住。”


    “嗯。”霁雾点点头,没反驳。


    人家大祭司八年前甚至是更早,早在纪芳出发去璇灵宗参与试炼的时候,就已经为冥兮备下了万全之策,而如今这群人还在信任这个蛰伏在阴谋最中心的家伙。


    是啊,一棵栽在南泠海岸的树,怎么可能与北冥的灵山神主有什么关系。


    桑半醉取得这么些人的信任,过程必定艰辛,她却没有提及半句,只是默默筑阵,为冥兮血祭复苏,不惜一切只为让那梦兽恢复。


    冥兮需要的是这样的交情,不是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霁雾,也不是霁雾背后尔虞我诈的蠢货族人。


    让她走罢。


    让冥兮走,霁雾会承担一切的。


    “您吩咐?”那笵长老看着霁雾的表情变化,不太确定师祖大人的心情。


    这位大人向来清冷,喜形不表于色,但东方氏求什么,霁雾多半是答应的,师祖活了这么久,与世间的关联也就东方氏一脉了,当然特殊。


    “好。”霁雾把手按在背后的剑鞘,“笵长老,此役过后,带我去你药谷看看如何?”


    笵长老愣了愣,“当然,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冥兮讨厌药味,如果霁雾真的去捣弄药材,她应该就不会来找了吧。


    霁雾想到这里,不自觉笑了笑。


    到底谁会牵挂着谁,谁会想着要找对方,还说不定呢。


    围在祭台的人观察着师祖的反应,都觉得她不像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而那灵山神主去哪了?


    方才幻境完全崩塌之后,冥兮和霁雾在众人面前显现,许多人瞩目的都是霁雾师祖,因为冥兮施了梦术把自己*藏了起来,除了修为极高的些许长老能辨出一丝灵力浮动以外,谁也追踪不到那梦兽去了哪里。


    冥兮化成一股风咻一下窜出人群,找到桑半醉。


    “老朋友,你还不走?”她扒着桑半醉的袖口,碰了碰大祭司的金色铃铛。


    “这东西可贵了,爪子拿开点。”桑半醉抽回盛装,不给冥兮勾耍,“我看会儿戏。”


    “这有什么好看的,一群老婆婆。”冥兮都不往后瞧一眼,“我很累了,想走,你与我一起吧,给我弄些酒来,要很甜的。”


    “别的没有,酒总管够的,不过你这梦兽不会是忘了吧?要什么东西都得拿等价的来换,这还是你立的规矩呢。”桑半醉用下巴指了指前方,“既然知道没什么好看的,还不给我演一出热闹的?”


    “要多热闹,撕心裂肺够不够?”冥兮伸了伸小猫腰,“我记起你做鱼也很好吃,也给我备着。”


    “得。”大祭司把手叠起来,作了个揖。


    冥兮原地转了一圈,又变成寻常模样。


    半人半兽的灵山神主的模样。


    净空一下变暗。


    倏地,狂沙卷起能动的一切撞向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嚷声瞬间充斥整个祭台。


    真不体面啊。


    艳阳高悬,却一点华光也照不进此间天地,那太阳方才还昭然火热,现在却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底下的动荡与它无干,也确实与它无干。


    人间哪一天太平过?


    乌云层层聚起,把周遭的能见度降下许多,不管是白衣的还是华服的,都看不清彼此表情。


    但她们都还在假装镇定。


    然而没等谁施术稳住一切,那风沙却突然止歇了。


    像是很敷衍的草台班子,在戏要上演之前赶场子一样地唱了一段,开开嗓。


    那正戏要上了吗?要上了吧?


    许是霁雾在此,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把方才的小小动荡放在心上,只是周遭的氛围却没有因为风沙止歇而恢复清明,整个祭台像是什么大人物要登场了一样,气压越来越低。


    霁雾皱起眉头。


    这感觉别人不识得,她怎么会不识得。


    不是谁要来了,而是天雷将至。


    天空聚的不是乌云,是雷云。


    一朵朵坏透了的黑心棉花根本不给人反应的余地,刚抱上团就往外滋滋滋地冒着电。


    “快散开!”


    “我没带法器!”


    “是谁啊,怎么挑这个时候?”


    “不是我,我没这修为!你看看那些云,那么厚,拿来劈我怎么可能!”


    慌了,前一瞬还道貌岸然等着师祖大人挥剑再各自出手的精英们一下子就慌了。


    不过那雷云也确实恐怖,一朵连着一朵叠得飞快,看不到尽头,把顶空用黑色撑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可事实上它却是要往外释压。


    谁都能料到即将到来的惊雷有多狂放。


    白光刷一下闪在云中,就跟那梦火一样,能让人一瞬目盲。


    但是现在是白天,梦火在白天烧起来是黑色的。


    黑色的?


    “不好!”


    后知后觉的仙尊们大抵知道了那乌云里裹挟着的暗色是什么,那不光是天雷在聚,独属于灵山神主的梦火也悄悄烧了起来。


    是白昼里吞噬一切的黑。


    滚滚轰鸣钝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好几个受不住的已经昏厥在地。


    咣——


    雷砸了下来。


    还有冲天的梦火。


    黑色一霎就漫入祭台每个角落,叫人无处可逃。


    天雷冲击留下的余威久久不散,风声呼啸不停,霁雾逆着风探向天雷击中的地方。


    她也没办法看清楚那里还有什么,但那里该有冥兮的。


    这逆兽要做什么,放这些火,还引天雷?


    “冥兮。”她无意识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没忍住,也不想忍住。


    霁雾按不住心中惶恐。


    那雷劈下来的地方,是冥兮灵压最盛的地方。


    可霁雾现在感受不到那点起伏。


    她甚至循不到两人的契印为何?该是炸毛的小猫也好,是灰头土脸的少女也罢,只要不是安安静静躺在地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冥兮,就好。


    尘埃缓了一步落定,周遭没有任何声响。


    【作者有话说】


    唉嘿,觉得喵该死?那喵马上死一个,绝不犹豫,婉拒内耗,再您的见!——


    43,请问会希望比对方早死还是慢死?


    喵:一起啊,我们是共生关系。


    祖:嗯,一起吧,不然就,我慢些,我会料理好的。


    南泠诡话


    44


    第44章


    ◎不让我尝尝,也该尝尝我◎


    时间过得很快。


    “你那位师祖大人,据说自——”


    “——我想知道什么,还用不着听你说,小山茶。”


    冥兮猫在山茶树的某个枝干上,刚刚做完一个美梦。


    亦或是说,绯梦。


    梦里的自己就是个山茶花妖,拦住了路过在她冠下避日的道姑霁雾,非要与人家酿酿酱酱。


    “女郎长得美极,比花还娇,不让我尝尝,也该尝尝我,你道如何——”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呢,便神念一失,倏地从树体中被牵了妖身出来。


    那一身黑袍的道姑将冥兮一拽,松了手便要她一步踉跄,歪倒在地,想起来的时候早就失了先机,让霁雾抵在草丛。


    这梦兽作花妖扮相的时候妖艳得很,光是双眸就画了四五种颜色,尾睫还连着轻粉色的花瓣,好看得紧。


    而道姑打扮的霁雾亦半分不失韵味,就算朴素单一仍是美得那么魂荡神驰,甚至说她这般精雕细琢的五官早就不是任何华服可以衬出味道来的,反而是简约的玄青最最合适。


    冥兮不过几日不见霁雾,这么乍一近身,心跳又止不住大乱。


    师祖大人一手托在冥兮脑后,一手掐住了冥兮的细颈,“小妖,老实点。”


    冥兮鼓起双颊皱着眉头,双手攀上霁雾推了又推,企图摆脱桎梏。


    但山茶花妖显然道行不如人家,体力也没能比过,霁雾愣是岿然不动,任她在身上挠痒一样试了又试。


    “嘁,了不起么?我不过是棵树而已,也没做坏事。道长见这太阳毒了,躲在我这下面乘凉,末了还要捏我,也太黑心。”


    “你言语轻佻,该惩。”


    霁雾的凤眸上挑,睨向冥兮时带着审判意味,那话也说得冷傲,小妖小怪听了确实会怕。


    但冥兮不怕,冥兮色胆包天,她只觉得霁雾惊为天人,百看不厌。


    小妖看向道长的眼神半点也不收敛,满是情思,皆是盛意。


    霁雾颇不习惯,眼底有了些许波澜,却按下不表,反而拧起眉头,愈发严肃。


    本就优越的眉骨起伏因为皱起的眉头更显威慑,那睫毛长得能盖落阴影,将一双冷眸衬出了晦涩,像是她把冥兮制住不是因为小妖狂谬,而是她对小妖另有不可道的打算。


    好呀,冥兮笑了出来,又调戏一句,“该惩?嘿,但凭吩咐,道长。不过您也太急了嘛,温柔些好不好?”


    “胡言乱语!”霁雾还是从前那样,随便一句乱来的话就能惹她嗔怒。


    不过这次的师祖大人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次专属梦里的霁雾是银发。


    月光一样的流泻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几缕浅浅发光的碎发垂在冷玉凉瓷一样的脸颊旁边,让霁雾愈发疏离。


    可就是这样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却还是让冥兮热意腾起,“好呀好呀,不语不语。”


    她说罢再耐不住,仰起下巴对着霁雾的唇吧唧便是一口。


    “大胆花妖,吸我道行!”霁雾瞠目瞪她,却也没有马上松开冥兮,依旧是近着身子。


    冥兮在自己梦里向来肆意,她不喜欢控制梦中的任何发展,连同自己本人也是梦里想如何就如何。


    这花妖与冥兮的性格不太一样,她更娇更媚,“什么嘛,道长比我厉害这么多,我以为是机缘到了,您要助我修炼呢。原来不是这样吗?行吧行吧,您真小气。”


    “还道行呢,谁稀罕,还给你就是了。”她说完又是玉臂一攀,勾住了霁雾再一次吻住对方。


    朱红滚着热意,酥麻飞速上涌,山茶花的花露有着不可言说之效,霁雾不曾遇过,自然没有防备,中了冥兮的花毒。


    这小妖胆子很大,追着咬着,动作虽轻,却像是赶碾着开花争艳一样,让暧昧攀住了那两瓣唇,生了根就往里钻。


    霁雾的意识刹那迷昧,只知循着本能回应花妖的香吻。


    她掐在冥兮脖颈上的手往下滑落,蹭入本就乱敞的衣襟勾住,配合着托在人家脑后的那只手一起用力,把冥兮拉向自己,贴着她的唇细细回吻。


    粉润的唇很快潮濡,两个人的面颊都红得通透,眸色也渐渐迷离,呼吸既缭乱又急促,没点章法。


    “道长,够了吧,小妖可没拿你那么多道行。”冥兮偷得一瞬止歇,故意嗔怪一句。


    霁雾现在哪还在意道行,她早就失了分寸,忘了身份,“不够,再给你些,你再还我。”


    “说得什么话,哪有这样的,你来我往,私相授受,成个什么体统。”冥兮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已经抚上了盈盈一掐的位置。


    寒星冷月一样的眸看向了她,眼尾却泛着绯色,张口也是哑了调子的呵斥,“不许多话。”


    霁雾说罢便压着冥兮又吻,她的动作带着生疏,有些胡来,但又情意切切,弄得冥兮也颇享用。


    虽然没什么技巧,但谁能抵得住大美人投怀送抱?


    也不知是梦里的小花妖急色,亦或是冥兮自己想那人儿想得不行,很快梦兽便招架不住,一个翻身把霁雾按在草地。


    “道长,这样可不太对,让我教你。”她说着故意抚着霁雾的脸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不落实处,不予芳泽。


    霁雾的银发又乱了好些,衬得一张清冷出尘的面庞如珠如玉,要人不忍染指。


    只是人不敢,妖大胆。


    冥兮戏得霁雾意乱,自己也不得清明,早就又耐不住,俯身酌起了醉人的地方开始品弄。


    花妖情动之后浑身满溢出了香气,又甜又靡,魅惑得很,直叫霁雾更加难遏。


    而冥兮显然还未满足,她一寸一寸地进犯更多的地方,自己倒也慷慨,不知什么时候滑落的衣襟献上了一个极美的削肩,上面是独属于山茶花妖的纹绣,活色伏在白玉之上生香,勾得霁雾忍不住攀上就是一口。


    “噫。”冥兮小小吃痛,更多的是欢喜。


    真是畅快啊,是无须顾忌的畅快。


    此地此情此景,没有师祖和山神,没有霁雾和冥兮,只有孟浪的花妖和破戒的道士。


    “这里真好看。”霁雾的指腹碰了碰冥兮肩膀的山茶。


    那几朵花纹得生动,花瓣层层叠叠,欲盖弥彰,莫名引得人想去抵开花瓣探寻那香气的来源。


    霁雾意识迷乱,早就无法自持,当然是选择顺从心念,当即凑上去掇弄。


    冥兮身子一颤,绷紧一瞬后很快舒展,肆意享受霁雾的细嗅与缠磨。


    两个人软在一起,衣衫松垮,乱蹭乱擦地搓捣,那一旁的山茶花树也与花妖系连着摇曳,掉下许许多多的山茶。


    有粉的,有白的,但最多的是艳红的玫色。


    霁雾手指上缠着不知道属于谁的丝带,扯了扯也不知带动了哪寸布料,眼前晃过一片莹白。


    像是落花一样,轻飘飘地,却极美极雅,羞得霁雾侧过脸颊,眸里撞进另一抹艳,是朵半白半玫的十八学士。


    她勾着花儿拾起,借着环过腰肢的动作把花放到了冥兮的腰窝,用了小小的力气掐弄。


    冥兮受用,咛了一口娇生生的甜调子,叫得霁雾耳朵发痒,红得热灼。


    骨肉匀称的玉白合在玄色道袍的裙摆两侧,拢着雪酮收紧,不让霁雾乱动。


    只是收效甚微,两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栗。


    日头已然不那么晒了,堆叠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山茶花树的叶间斑驳交织在一起,像是刺在织锦上的烫金绣样。


    那绣样本也简单,不过是四处点火一样,这里印一朵花,那里添几片叶。


    只是到后来阳光打了斜,艳阳高照转为夕阳渐下,那太阳就像蜜饯一样倒在暖色的金汤霞彩之中,染了绯红的松软晚云被轻轻拨开,潺潺着把周遭的其他霞蔚也蒸得迷醉漉潮。


    “唔,道长,您这道行不浅,不浅呢。”冥兮嘻嘻笑着。


    “休得多话!”霁雾的声音都变得软了不少,干脆也回了一句,“你的花也开得很妙,越幽越香。”


    暮阳终究是潜入了云中。


    入了夜,却是山雨欲来的一夜,半点也不凉。


    这天依然很热,热得人褪走了绸缎丝锦也散不走躁意,热得人张着口哑了嗓子,也透不过一口清明。


    互相点火的两人缭乱得难再坚持,只想趋向那目之所及的风港,可那也没有风,乘不到凉,那儿起了火,烧得很旺,很旺。


    靠不了岸的船晃得厉害,入了水越来越沉。


    原来这般才叫水深火热,这果然很是危险。


    飞蛾昏了头才会以身扑火,人也一样,醉了心念才止不住一次次地推涛作浪。


    可谁在这时候还能找到理智呢,那甲板上早就漫上了白浪,耳边是趴在礁石上勾惹你撞上来的海妖吟唱,脚被海水推搡着蹬起,手也不自主地抓着桅杆不肯松开。


    摇啊摇啊


    冥兮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被摇醒了过来。


    她像条死蛇一样半挂着身子懒懒散散,脑袋倒仰着在山茶树枝上垂下,展示着她线条优异的脖颈。


    “小山茶,你——”


    “——我是桉树。”桑半醉就在树下喝酒,那树也是她摇的,“你躺着的这棵才是山茶,会开花的。”


    她说罢抬起眸看了看冥兮。


    树干挂人的景象实在是很难欣赏得惯,桑半醉左右看着这猫都觉得她像是被豹子咬残了往树上一拍的死肉,歪歪扭扭地,没点气力,感觉不到一丝生机。


    还说是灵山神主呢,这灵山多蓬勃啊,灵山神主居然是这般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可谁又知道冥兮方才用了多少气力与霁雾盘缠得火热?


    “一棵叫小山茶的桉树不好嘛,多有意思。”冥兮不改,非要这么喊她,且已经喊了几百年。


    现在她已经记起了一切,她有多少个老朋友,各自是什么脾气,叫个什么诨号,冥兮都记得。


    当初在这灵山折下桑半醉的时候认错了树,当她是山茶栽在了南泠海岸,还邀功一样地去找那位生在南泠的老友炫耀,道是自己心灵手巧,北树南植也做得如此完美。


    尔后几年过去,山茶没长出来,倒是生了桉树,冥兮也没有认错,反而就冲着桑半醉喊“小山茶”。


    喊到桑半醉有了智识,喊到桑半醉化身为人,那南泠的老友可怜这小树丫半生都没个正名,一错再错,连忙借此想给桑半醉换个名字,让她摆脱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山茶”。


    奈何,冥兮又给取了个桑半醉。


    “是桑树,我认得。”那时候这梦兽笃定得很,南泠那位既不认识桉树也不认识桑树,只知道山茶有花,它必不是山茶。


    故而桑半醉落了这个称谓。


    她是被冥兮折来异地种下的,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没有正确的认知,待化形多年以后在东方氏里学了知识,才知道她是桉树。


    是桉树啊,不是美貌的山茶,也不是能吃能用的桑,而是“断子绝孙”的桉树。


    “命苦。”桑半醉打了个呵欠,“我这一生哪一步走得对路了?全是乱套。”


    东方氏企图让这桉树去恨冥兮的时候也告诉过她,灵山神主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那梦兽霸道,说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


    “不然怎么叫半醉呢?走两步,歪三步,能走就行,哪有对错。”冥兮翻身从树上下来,蹲在桑半醉跟前,让她添酒,“你跟人类混得久了么?在乎什么正道?能走就是道。”


    “神主大人,走正道不招雷劈。”桑半醉懒得给这猫斟酒,索性将酒壶推给她自己喝。


    冥兮咽下一口桂花酿,“呜,好香,好酒。”


    “多喝些,这甜的酒我喝不惯,你把两壶都喝了。”桑半醉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繁复的衣摆,意有所指道,“喝醉了入梦去,梦里更甜。”


    “我才刚梦醒,可不想再梦了。”冥兮皱了皱鼻子。


    再说她们两个本就在灵山梦庭里,冥兮进灵山之前甚至帮璇灵宗把东街那个法阵修好了,讲究一个莫挨本喵,我的山我自己守。


    当然,归根结底是在给谁省事,谁知道。


    只是这坏猫现在还要装死,做了“好事”非得往桑半醉身上赖,倒全了大祭司的好名声。东方氏至今还以为这棵树受了她们几百年的恩,是棵非常忠心的家养守护树。


    “噢~哪有你的日之所思,哪就有梦。”


    桑半醉没有点破,只是依着身后的山茶,随手拈了一朵把玩。


    她知道冥兮不愿聊这个,便点到为止,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牵回自己身上,“有时候我真想过,要不要当一棵好树试试。你们都不来找我的那一段时间,村民们把我当祈愿树供着。”


    因为被点了智识,桑半醉还没化形之前就长得枝繁叶茂,也有灵性,稍稍能感知些灵气起伏的,当然知道这棵树不简单。


    东方氏近海住着,便把这桉树圈了起来,竖了块牌子,据为己有。


    当然,也不光是嘴上宣誓主权罢了,她们倒也有帮桑半醉修理枝叶,施肥除虫,还给她供了些灵物,养得桑半醉愈发茁壮。


    于是阴差阳错地,周围的几个村子开始到桉树这里祭拜,更是再度加速了桑半醉的修炼。


    尔后她学了冥兮的梦术,也学了东方氏的梦阵,故而在村民眼里便是能掐会算,能看到她们不知道的事。


    桉树的地位因此越涨越高。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一个树也是过得不错的我只是没找你玩而已,我去看过你的。”冥兮笑着。


    她那位老友没了以后,海岸就是块伤心的地方,桑半醉不走,甚至不化形了,而冥兮则走得远远的,但偶尔回去,只是不愿久留。


    每种生灵都有自己应对难过的方式。


    “我的叶子有毒,她们却带回去做了糕点。”桑半醉说着笑个不停,“然后全村都生不出孩子。”


    冥兮也笑,“太损了。”


    “才不损呢,那个时候是我修为涨得最快的时候。”桑半醉没止住笑,“说明我做得对,我给的是福报。”


    冥兮拍腿,“是福报啊,那村子后来不是成了南泠著名长寿村?”


    “是的,是的。”但桑半醉却摇了摇头,“我不晓得这世间究竟有没有天道,它怎么不来劈我,反而劈了你?”


    冥兮笑得累了,干脆躺下,“也不是劈我,是劈了我的同心契。”


    那日天雷昭昭,劈的确实是冥兮所在的地方,只不过冥兮拿她与霁雾的同心契挡了一下。


    “了不起,这同心契竟然这么坚硬。”桑半醉抬手鼓掌。


    “那可不,人心碎了,人碎了,情都不会碎——”


    “——因为。”两个人异口同声,“情比金坚。”


    又是一阵肆意狂放的笑,笑得整个梦庭空谷回响。


    “你真不回去看看霁雾?”桑半醉往身侧摸了摸,几个酒壶都空了。


    梦庭没有她的红衣侍女,大祭司摆谱摆惯了,还是有点不适应的。


    “看了。”冥兮没有遮掩,“跟许久之前去南泠看你一样,看过了,只是没说话,也没多留。”


    想了就看了,不愿伤心,就没见面。


    一样的,当然是一样的。


    “才不一样,你少来攀扯我,我与你没有招雷劈的孽缘。”桑半醉摇摇摆摆站起身来,“她当你死了,都要疯了,你还去看她。”


    “她疯她的,我看我的。”冥兮歪歪脑袋。


    她现在不是小猫了,她是大梦兽冥兮,她想见谁就见谁,但不代表冥兮不生气了。


    冥兮生气的,所以不跟霁雾好了,但没办法马上放下,便去看了一两次,若是不小心梦见了,就纵欢享乐,又不丢人。


    再说霁雾哪有发疯,她只是不清醒而已,居然去了后山那个臭药谷,在里头采采这个晒晒那个,弄得一身的味道,冥兮下次不去了。


    定不去了!


    桑半醉暗笑,不想听冥兮狡辩什么,只道:“乏了,回去了。”


    冥兮不动,还躺着看太阳下山,“噫噫噫,这几日怎么那么爱回家?树屋藏娇了不成,哪天给我送一些?”


    “藏了,不过可不甜,不和你的口味。”桑半醉指了指空酒壶,“这里的不甜我喝完了,你把甜的喝了,我给你送?”


    “还当真有?”冥兮眼皮都不抬,“快来快来,我等着。”


    “唉。”大祭司晃着一身的铃铛走下小坡,头也不回,只听她边走边唱着西潭人的民谣。


    “爱意是头骨里钉子。”


    “是脚踝上的铃铛。”


    “是闻着就醉的酒酿。”


    “是游入心脏的针。”


    大祭司唱着小调走回了她在梦庭的住处。


    这整一块都是灵山梦兽的地盘,冥兮随手画了一圈桉树林送给了桑半醉,桑半醉安心收下,半点也没想着推辞。


    她应得的,为了让那家伙回来,她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虽然身为一棵树,桑半醉本来也没什么道德感,但左右是牵扯了不少无辜,就比如


    “桑半醉!”


    就比如眼前的妖蛟,绡汐玥。


    这条鱼非常坚韧,血都快被放干净了,居然没死,难为她每夜对月修炼,倒也算有建树。


    那霁雾师祖说得没错,这一只蛟身上的蛟龙血还挺纯的,也就比她母亲差一点。


    但她修炼得比她母亲刻苦,而且非常懂得自身需要的是什么,绡汐玥知道短时间内无法精进太多,于是全心修的是保命的技艺,是以待桑半醉回阵中收拾残局的时候,她还有一息尚存。


    本是一个巴掌就能把她送走,桑半醉反而舍不得了,便给了颗药,又抢回了她半条命。


    不是怜香惜玉,纯粹是大祭司恶趣味起来了,想知道为了报仇这妖蛟能撑多久,能忍多少。


    “我这歌你也听过吧,西潭民谣,你应该听了好几年的。”桑半醉换下一身华服,套了件简单的姜黄色丝袍,“你说,我给你头骨上打钉子好,还是在你脚踝系一个铃铛?”


    “你混蛋!”绡汐玥骂。


    “我是树,不是蛋。”桑半醉站得笔直,“请尊重我的种族,就像我尊重你一样,小鬼蛟。”


    “我不是鬼蛟!”


    “抱歉啊,你是呢,你如今跟我一样,就半条命吊着,不当鬼的话,就没命了哟。”


    桑半醉又是那副只有嘴角在笑的诡异模样,随手摘了一个铃铛抛在掌中玩乐,“你这赶尸的铃铛只有死了才能听,摇给我听不是正好吗?”


    她说着把绡汐玥的脚捏着抬起,“就选铃铛吧。”


    绡汐玥瞪红了眼:“滚,别碰我!”


    “噢噢噢,你拿什么对我嚷这么大声?你整条鱼都在我掌心,你的血我要拿来祭阵,你的肉”


    【作者有话说】


    重见光明!我回来了!——


    44,请问彼此的关系是公开的吗?


    喵:现在是了,之前秘密了很久噢。


    祖:嗯。


    45


    第45章


    ◎南泠诡话◎


    桑半醉的指腹擦过绡汐玥的玉臂,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口。


    妖蛟吃痛,浑身发抖。


    “就这样便怕了?呵。”桑半醉冷笑,“亏你还要报仇呢,还上赶着献舞,要做我的新人。”


    “恭喜你啊,得偿所愿呢。”


    大祭司抬起一个手指,点了点绡汐玥身上华贵的装服。


    蛟妖被穿了一整套的冥婚礼饰,衣服是暗红的底调,款式不太像是寻常喜袍,只乍一看的时候还能觉得入眼。那满头的珠花和步摇也一样,金闪闪的装作喜庆模样,却禁不起打量。


    “你杀了我,杀了我罢了!”妖蛟难以忍受,满脸憔悴。


    她的发髻两边还勾扯着摇摇欲坠的凤凰步摇,金色的镂空雕花衬托着大个的珍珠,一个还在,一个早就不知所踪。


    垂下来的坠子每晃一下都打在绡汐玥的脸庞,磨得她双颊发红。


    绡汐玥天生气血不足,蛟龙一族的血脉太过矜贵,绡汐玥半妖之躯承接不起,又没办法好好供养自己,躲在西潭日日苦修也过于损耗,常年是一副苍白面孔。


    如今却罕见地有了点绯色趴在双颊,当真讽刺。


    太憋屈了,她怎么落得这般田地,仇人在前却无法手刃,反而受她桎梏,太憋屈了!


    “就这点承受能力,居然还要行刺我。”桑半醉笑,“你的计划是如何来着?献舞当我的新人,与我入了洞房,骗我喝下毒酒,再借汐华杀我?”


    妖蛟不答,如今一切计划都已落空,何必再提。


    到底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大祭司哪里是她一个妖蛟能算计的。


    整个东方氏都被桑半醉算计了,绡汐玥又怎么可能算得过她?


    她是祭司啊,被许许多多人用愿力供奉的祭司啊,与其说她是半鬼,还不如承认她已经算是半仙了。


    “笨啊,笨,爱恨情仇各有各的笨。”桑半醉评价着,掐住妖蛟的下巴凑近了看她,“你长得很好,身段也很不错,当日的舞虽算不得精妙,倒也跳得很有气势,我其实是喜欢的。”


    大祭司说着还碰了碰绡汐玥眉心的黑色花钿,这里的样式并非用什么胭脂点成,而是以阴气凝成。


    妖蛟整张脸的妆容都是这般的风格,略沾着喜气的暗红,还佐了满头的金,但却处处透着森森的鬼气。


    吓人,但很讨鬼喜欢。


    “不过你身上海鲜味太重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也是大发慈悲,勉强选你当了这新人,你怎么还不高兴?”


    桑半醉问着话,抬手帮绡汐玥拍了拍华服上的褶子。


    妖蛟每被她碰一下都胆战心惊,桑半醉却偏要动手,“如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没喝你的毒酒对吗?没关系的,你我可以重新开始。”


    她竟然能把这句话说得万般深情,末了又来上一句,“你再试试,杀我一杀?”


    桑半醉说罢抓起一旁的酒壶,自己喝了几口,又给绡汐玥灌了一杯,“没有南泠海水,毕竟这里是灵山梦庭。”


    “南泠妖孽,不得造次。”


    这半鬼每说一句,绡汐玥就若剜心刮骨一般疼上一瞬,莫名应了大祭司口中的唱词。


    像是游向心脏的针。


    “你到底要干什么!”妖蛟咬牙,眼底翻起不甘,又想着现在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实在太过没有尊严。


    她低下头企图用长发掩盖难堪,桑半醉却偏不让她这样。


    大祭司非常轻柔地帮妖蛟整理好了掉下来的乱发,用长指一一梳得顺畅,勾在绡汐玥的耳后,露出了她染红的脸颊和同样发烫的耳朵。


    “这头发不错。”桑半醉给予真挚评价。


    妖蛟有一头海藻一样的绿色长发,她看起来像是桑半醉跟冥兮认识的那位南泠故人。


    只是桑半醉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是与故人相谈的殷切,“以后你没有用了,我可以留下你的头和头发,拿来置放我的首饰。”


    绡汐玥背脊乍凉。


    她知道对方绝对能做到,西潭之所以总被觉得蛮荒,缘由也是因为那里的百姓崇尚用各种方式存下亲人朋友的尸体。


    甚至是控尸起舞,以尸为妻,亦或是酿尸食尸。


    月上树梢,桉树林里静谧无风,却冷得骇人。


    树影像是鬼爪一样印在四周,明明桎梏着自己的只有桑半醉一个,绡汐玥却像是被整一片深林埋在中心,连呼吸都很困难。


    她耳后的蛟腮紧张地一张一合,完全控制不住,昭昭然展示着她的局促与不安。


    绡汐玥尝试着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在本能地害怕。


    “说什么?嗯?”桑半醉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仰头,“说吧,要不然就唱?”


    “我知道你们妖蛟能歌善舞,我见过你的舞了,还没听你唱过歌。”


    她又开始哼那个西潭民谣的调子,这一次桑半醉是边唱便笑,还牵起了绡汐玥的手,要对方与自己共舞。


    桑半醉的身量不算多高,穿着鞋的时候与那山神赤脚差不多,现在看着却压迫得很。


    不过是拉了一下绡汐玥的手而已,妖蛟却觉得自己已是锁链加身,无处遁逃。


    大祭司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与身后的桉树□□织在一起,仿佛是一体那么庞大,困住了绡汐玥慢慢收紧。


    她难以呼吸,冷汗直下,把脸上的妆洗得斑驳。


    “唔,多好看啊,我有些兴趣了。”桑半醉反而喜欢,“不过我来找你可不是享乐纵意的,我是来找你帮个忙的,小鬼蛟。”


    “我嘛,有个朋友。”桑半醉说着垂眸笑笑,“她头骨里有根钉子。”


    她一边说,一边抽起绡汐玥那些操控尸体的荧光丝线,绕着妖蛟的指头缠了几圈,“那个钉子几年前坏掉了,她们以为是火淬坏了,还拿水镇着,说是缓解。”


    “殊不知这个钉子本就是被水冻坏的,要缓解唯有借火。”


    桑半醉冷冷地笑了,又拨了拨丝线上的铃铛,“嗯?不好笑吗?你怎么不跟着笑?”


    “”绡汐玥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妖蛟只是本能地害怕,却根本没有反制的能力。


    冥婚的喜服方才被她挣扎几番后敞开了一点点,显出一双玉嫩点缀着漂亮的蛟鳞,满布着从脚踝铺到了最上端的高起,被暗红色的华服遮掩住,若隐若现。


    憋屈感又附上羞耻,难受得妖蛟颤栗不已。


    桑半醉却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是棵树,审美根本不在人类范畴,旁的会动的族类,无论是妖还是怪,她也都看不上。


    绡汐玥这副模样,也不过是引她看两眼寻个乐,远不到要她怜惜的地步。


    她若不是为了行事方便,还是更乐意待在海边当一棵树,连动两下都得靠风咕踊,根本就不必使劲*。


    “唉呀呀,你不要怕成这样,搞得我好像很恶趣。”桑半醉摇了摇头,“我很朗月清风的好吗?南泠的村民都说我是祥瑞,西潭的百姓也都觉得我灵验,我很受爱戴的。”


    “呸!”绡汐玥强撑起精神,一来劲就呛,完全不知道服软。


    反正大祭司也不吃服软那套,她自顾自说着安排,“我不仅很正直,还非常热心,你可千万别怕,我不过是要拿你消遣而已,顺便取你的点子用一用,帮帮我的老友。”


    “你先前在合卺酒里放了泠水,我很受启发,就把你的蛟龙血也加到了酒里。说来你们蛟也真是的,怎么连血也一股子鱼腥味,白白浪费我那么多桂花遮掩。”


    “那桂花树都说我说我什么来着,啊,强取豪夺!”


    “也不知哪里学的这个词。”


    大祭司说着退了一步,振臂一展,“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让我看看小猫咪醉倒了没有”


    醉倒了,小猫咪已经醉倒了。


    掉落的山茶花埋了她一身,冥兮懒懒散散地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她喝了桑半醉给的两壶桂花酿,鼻尖的甜味散开之后,很快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海的味道。


    失忆的冥兮不知道那种清新自由的味道是属于大海,但恢复记忆的灵山神主知道,那不光是海的味道,还夹杂着南泠蛟龙族的味道。


    所以绡汐玥身上也有一点。


    霁雾因为这几年来都用泠水修复灵府,故而也沾上了。


    冥兮闻了闻,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躺着,她不是闻到了海,而是一瞬来到了海。


    这是南泠海岸,是她栽下桑半醉的地方。


    冥兮正躺在桉树后面的小坡上,前面是好几个正在祭拜桉树的人,穿得很是讲究,袖口和衣摆都有暗纹,是东方氏的家徽。


    领头的那个老人家冥兮认得,是许久许久之前东方一族的长老,也是现在这一代长老的太祖母,东方山岚。


    几个人用方言说着什么。最后又朝着桉树微了微身才走。


    冥兮等着众人散了,才慢吞吞地踱过去跟桑半醉搭话。


    “做什么这么有兴致,还故地重游了?”冥兮扭头看了看海,又改口道,“不对,我以为你是做梦的,原来你是梦里的。”


    冥兮入了幻境,是在梦里,但不是桑半醉的梦里。


    方才她以为这桉树与她一样是入梦者,现在稍微看清楚些,原来不是。


    这里的桑半醉是梦里的一个组成,与那东方山岚一样,是许久许久之前的桑半醉。


    果然,那小桉树被冥兮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去看了么,找到小元了吗?”


    她问的是两人共同的好友,蛟龙元泠。


    元泠失踪好几天了。


    那蛟龙每个月都与冥兮约好了在岸边聚着,这一次却爽约了。


    冥兮摇了摇头。


    “平日里她也来的,但都是早上,可是这一次已经连着几天没见到了。”桉树很是担心,“你找人问了吗?她平常提过玩得好的东方氏?那个叫什么霁晨还是霁雾的?”


    “嗯。”冥兮应付一声。


    几百年前的她在赴约日等不到元泠,当即就去了东方氏的宅子找人,因为数百年前蛟龙族衰亡,颓势不可挽回,蛟龙王把唯一的公主托孤给了海边的东方氏,元泠就住在那。


    也死在那。


    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但梦里的桑半醉还不知道好友元泠的下场。


    “我等一下会再来找你。”冥兮只是摇头,她知道入夜之后,在那一天去了府中寻不见人的冥兮会来见这桉树。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梦,在这个时间点?


    冥兮能改变什么,元泠此时已经没命了,作为早就经历过这一段的人,冥兮不理解。


    梦里的桑半醉没看出眼前的冥兮并非当时的冥兮,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当然猜不到元泠的遭遇,小蛟龙在当时已经是世上最后一条纯血蛟龙,一直由东方氏精心养着,集万千宠爱与一身,能发生什么?


    冥兮不愿再难受一次,匆匆离开。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被引入梦境的原因必定是那桂花酿,而做局的当然是桑半醉,可是那桉树到底要干什么,冥兮却不懂。


    元泠怎么死的她俩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有谁想知道呢?


    莫非,是霁雾吗?


    不愿再提的名字跳了出来,冥兮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东方氏家宅的后院。


    这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叫冥兮不喜欢。


    太正规了。


    东方氏宅院的风格很好,古朴简约,也不晦涩,作为正道模范也不算压抑,只是太正规了。


    很对称,而冥兮向来不喜欢对称。


    她懒得多待,既然来了就再去看看霁雾,这地方她想看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是看,不是见,她才不见霁雾,冥兮还生气呢!


    是桑半醉非要扯她入此梦境的,她自己并没有想在梦里找霁雾的念头,分开便分开了嘛,坦荡荡,彻底底。


    “是谁!”年少的霁雾非常警觉,冥兮才刚扒到她窗沿,她便知晓了。


    冥兮本就没打算惊扰她,转身跳上屋顶。


    霁雾的动作很快,追出来的时候也直接上了屋顶,显然是预判了冥兮跑路的流程。


    师祖大人穿了一身翠绿色,利落且优雅,像是柳枝被风吹起,拨过湖面一样的月色,立在了黑色的瓦片上,神采英拔,眉目如画。


    “你!”她愣了一下,神情略带惊愕,不如后来沉稳,但已颇有大家风范。


    霁雾这个时候不过寻常年纪而已,因为自小天资很高,被族人簇拥着成长,所以很早就是这副清冷模样。


    带点傲气,沾些疏离,不是很愿意搭理人。


    “我。”冥兮懒懒应一声。


    她这会子也不想与霁雾说话。


    几百年前冥兮去找元泠下落的时候曾见过霁雾,但具体是哪一天她已经忘了,冥兮只知道当时的霁雾并不是很友好。


    显然,此时此刻在梦里的霁雾,亦非好相与的性子。


    她手里没有拿剑,直起一股迅风袭来。


    冥兮当然不想与霁雾交手,侧身一躲就要遁走,却没想耳后追来一声,“冥兮!”


    并不是少年清脆意气的声音,而是


    冥兮一瞬晃神,差点撞进一旁的梦阵旋涡。


    她定下脚步往里面看去,是隔着一寸画纱的虚影在对面唤她,“冥兮吾妻,你走神了。”


    荒唐,太荒唐了,这梦竟然连着梦阵?


    冥兮现在记忆不缺,虽说修为糟了雷劈,无法恢复完全,但也已然有了八成,无论是什么梦术手段,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小把戏。


    就像是这个梦阵。


    可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冥兮在自家梦庭,她此时身处的是个带着点回忆的残梦,由人的记忆和执念组成,与真实事件的相符程度在七八成左右。


    无论这个梦的主人是谁,都是因为被桑半醉引入,才叫冥兮进了此地。


    因为对老友全然信服,冥兮并不觉得此梦危险,所以才没干涉梦中发展。


    但梦阵就不一样了。


    梦阵可以全是虚妄,没有半点真实,它不需要梦主,也不属于谁,它只针对谁。


    例如眼前在此梦中形成旋涡的这个,便是针对冥兮的。


    这东西困了她八年,她当然瞥一眼就能察觉到那熟悉的排布。


    当初霁雾险些要了冥兮的命,尔后将她封入此阵,东方氏借蛟龙血镇她,联合族内数百精英以八个梦境叠加,设下了这个大梦局。


    她们粗算着这个梦阵怎么也能限制冥兮七八百年,却不料灵山神主八年就把八个梦都破了。


    当然,这里面有一半是桑半醉的功劳,不是大祭司在阵中早早做了干涉的话,冥兮大概还要花一倍时间苏醒。


    但她现在已经出来了啊,为何还要引她再入阵中?那里面全是虚妄与幻想,可没有半点真相,骗骗失忆且无聊的冥兮也就罢了,对如今的灵山神主没有半点诱惑。


    没有,真的没有。


    冥兮止不住又往那旋涡看了一眼。


    画纱后面是梦造的霁雾,她当然知道,只是依然觉得招惹。


    香绸挂在她两条莹白的臂膀上,被风吹起来一些,越过了画纱探到了这边,迎向冥兮像是在问,“怎么不来?”


    怎么不来?来不了啊,我该走了,冥兮抗拒地退开。


    没记错的话,这是梦阵的第三层,梦里的霁雾是位画师,而冥兮则是她的画卷妖灵。


    冥兮对阵中的八个梦境都熟络得很,里面全是关于她与霁雾妻妻生活的美梦,与话本比着丝毫不差,有趣得很,也香艳得很。


    哪是现在能进去的?


    就算冥兮笃定自己如今的能力必能来去自如,那也是她做得到来去自如罢了


    她想吗?她怕自己去了就不想走了。


    梦兽强迫自己断开回忆,这可是东方氏的梦阵啊。


    东方氏的长老能猜到冥兮总归会醒,所以非常有预见性地准备了她与霁雾是一对同心伴侣的幻象,企图让冥兮睁眼的时候信服自己与师祖大人是非一般的关系。


    她们成功了,只是她们的成功和这个梦阵一样短暂。


    冥兮不屑地冷哼一声,对面旋身又来的少年霁雾看不惯她一脸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模样,怒起又是一袭风术卷来。


    是很有气势的攻击,冥兮挑了挑眉,正面接招、正面化解,也算给足了霁雾面子。


    “你这猫妖到底哪来的,元泠失踪与你有没有关系?”霁雾肃着神情问她,双目发红。


    她很聪明,也算得上冷静,所以其实应该料到了元泠的下场,只是不愿相信也不敢求证罢了。


    “噢,这么说来我们见过了是吧”冥兮根据对方的话,判断早些时候梦里的冥兮已经找过霁雾了。


    寄养在东方氏的元泠有一些同龄的伙伴,其中霁雾也算一个,只不过霁雾不喜欢出门,所以每次元泠去海边玩,霁雾都没跟着。


    冥兮认识其中几个来过海边的,但与霁雾没有见过,所以一开始去找元泠的时候并没有冲着霁雾直去。


    只是后来着急了,当然是每个人都要问,而且问得很不客气。


    那时候的冥兮年纪也不大,嚣张又张扬,变成猫扑进窗后直接踩在了霁雾的桌案上,把她刚写好的功课踢得很乱,还连化成人样都懒得,张口就问,“元泠在哪?”


    彼时元泠早就遇害,霁雾也在找她,三两句没对上频率的两个人直接就打上了,所以冥兮方才刚在霁雾窗口看了一眼,便被她碾了这么多招。


    记仇呢,小孩脾气,哼。


    冥兮才懒得计较:“元泠没了。”


    “竖子胡言!”霁雾果然不信,以冰筑剑,一跃而起。


    “虽然是在梦里,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真相的,毕竟被人骗的滋味可不好。”冥兮摇了摇头,意有所指,“你的小伙伴早在三日前就没了,不管你信不信,动手的是你最最敬重的长老婆婆。”


    东方山岚不止是那时候的族长,还是霁雾的师尊,霁雾当然非常敬重这个人。


    也是这个人力保霁雾在族内的地位,许她最好的待遇,让她有最佳的修炼环境,最高规格的吃穿用度。


    东方霁雾是东方一族的希望嘛,整个族群待霁雾都很好,山岚婆婆尤其好。


    “住口!”小霁雾和如今的霁雾没什么两样,在骂人这一块的语言能力十分匮乏。


    亦或是说,她根本不会骂人,只会三两句斥责,要人闭嘴而已。


    反正也鲜少有人敢在霁雾面前多嘴。


    但谁叫冥兮就是敢呢,她不仅敢,她还要踩霁雾痛处,“噢噢噢,我且问你,婆婆昨日是不是给你吃了味道很怪的一餐?”


    霁雾神色一凛。


    冥兮正要往下继续,却忽然觉得心上很堵。


    【作者有话说】


    45,请问比起现世,会更喜欢在梦里吗?


    喵:我是的,梦庭有趣,还没人!


    祖:嗯。


    喵:嗯?


    祖:怎么了,我也喜欢有趣没人的地方。


    46


    第46章


    ◎南泠诡话◎


    冥兮很不好受。


    这种滋味有些奇怪,不像是失去好友那般的难受,也不是疼了伤了的痛感,就是心上堵得慌。


    为什么啊,她还没说出真相呢,冥兮不是最喜欢向被蒙蔽者说出真相,再看她们难以接受又癫又狂的样子吗?


    梦兽看热闹不嫌事大,伤人心专挑最痛的地方,何以偏偏到了霁雾这里,临门一嘴的事,倒是堵得慌,舍不得了。


    让桑半醉看了岂不是要被那坏树笑死!


    哼,果然霁雾见不得,不管大霁雾还是小霁雾,都见不得!


    小霁雾却不知道对面的“猫妖”在纠结什么,她只是凛着神色,没有回答冥兮的问题,又垂眸思索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清冷。


    冥兮却在这一霎软了心,“算了,就是在梦里我也说不出口,霁雾。”


    她本想吊儿郎当地把真相告知小霁雾,并装作不知道做这个梦的是如今的大霁雾。


    是现在就待在药谷里把自己熏得臭烘烘的师祖霁雾。


    是哄了冥兮给自己当守护兽又把她推离的大骗子霁雾。


    霁雾是梦主,她想要元泠当年遇害的真相,但她无法问任何人。


    而冥兮刚好知道真相,又刚好被桑半醉推进了这个梦。


    真巧。


    先前在西潭得知东方空谷的死因蹊跷,让霁雾终于察觉了东方氏一直以来都在诓骗自己,但查清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早就过去了,冥兮从来是当场报仇,找不到元泠的那一日过后,冥兮核实了情况,稍稍转了一圈,就把整个东方氏连宅子带人都烧干净了。


    东方山岚自然也没被放过。


    所以元泠的仇早已经报了,也是因为这个,东方氏才那么恨灵山神主,霁雾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要给冥兮杀自己族人找一个合理的缘由吗?


    冥兮不需要。


    就是她杀的,她故意的,重来一次也还这么烧,甚至在梦里亦可。


    “不许叫我名字!”少年霁雾咬牙,“你这猫妖,根本不知道什么,少神神道道地胡扯!元泠没死,她许是出海去了,她喜欢出海。”


    “她死了,你知道的,霁雾,她死得很惨,我八年前若不与你结契,大概也会死得那么惨。”冥兮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不记得你我入纪芳梦呓的时候听的那个异闻吗?”


    小霁雾当然不认识纪芳,“你休想妖言惑吾,待我把你抓了回去,看师尊如何处置!”


    小师祖旋身又上,身法轻盈,这一次好像已经摸清楚了冥兮避开攻击的习惯,竟能在出击的同时丢出一个法阵防住冥兮借力。


    果然是天才,冥兮抬指破阵,故意照着原来的动作,慢悠悠地躲过这一击。


    “无耻!”霁雾知道冥兮这么做只能是在嘲讽自己,笑她实力不济。


    预判对了又怎么样,她降速了都照样破招。


    “到底是谁无耻啊,传闻那灵山神主被分了九九八十一快,予了天下修仙门派共享。”冥兮念着那日在纪芳呓梦里的小流言,“你们姓东方的,下手从来就这么狠,对吧?”


    不管是杀人还是诛心,都是利落干脆,怪不得要修无情无欲的“正身”之道,东方氏的做派,不是常人的心性可以承受。


    这么论着,东方山岚实是个非常合格的东方氏家主,而霁雾若不是因为冥兮把东方山岚杀了,还一直受她教导的话,很难说不会成为第二个山岚婆婆。


    正身,清欲,淡薄,静气。


    胸怀天下。


    “你在说什么浮词诡话,灵山神主是神兽,不是用来吃的。”梦里的小霁雾当然听不懂什么九九八十一块的异闻,但她知道不管是梦兽还是蛟龙,都不是人类的食物。


    相反,指不定她们还要吃人呢。


    但她不懂,梦外的霁雾肯定懂。


    只是霁雾如今与冥兮已经不是结契关系,她没有梦兽的能力,掌控不了梦中的自己,甚至不确定醒来以后,这梦中发生过的对话她能记住多少。


    但冥兮可以,并且冥兮必定不会让霁雾记住自己来过梦境,不然岂不是白死一场。


    既然打定了主意让霁雾记不得,那冥兮现在说了真相倒也就无妨了,“我在说,你最最敬重的山岚师尊杀了元泠,杀了蛟龙王托孤给东方氏的龙宫公主,杀了世间最后的一只蛟龙。”


    “而你,东方霁雾,你因为你师尊歹毒的所作所为,吃了你的好朋友,元泠。”


    整个梦景开始晃动,东方氏的宅子开始发虚扭曲,摇摇欲坠。


    “你住口!住口!胡诌八扯,信口雌黄的妖孽!”霁雾瞪着发红的双眸,却没有办法反驳冥兮。


    因为她昨日确实吃了味道很怪的一餐。


    只是谁能接受自己把同窗友人吃了的事实?


    小霁雾不可以,恐怕大霁雾也难以接受。


    东方山岚的所作所为泯灭人性,但不过是对与元泠有交情的寥寥数人而已,她将蛟龙分食各个修仙世家的事,在当时可谓是大受称赞。


    只是她死得太惨,也太快,所以日后谁也不敢再提自己吃过蛟龙肉。


    杀了蛟龙的东方氏被灵山神主一把梦火烧灭了半族,若非近着南泠,且族中有不少人用汐华修炼,恐怕连半族都不会剩下。


    族长东方山岚更是被做成了凉菜,用泠水冰着,由冥兮亲自装在食盒子里,每一夜随机光临一个修仙世家,敲响她们不管怎么隐蔽怎么封锁都无济于事的大门,邀她们接受灵山神主的赠礼。


    “你们一家分食她,或者我来分食你们一家,选一个吧。”


    有“勇敢”拒绝的吗?


    有几个,被冥兮抬抬手指抹一抹,又没有了,就当她们选了后者。


    这也是霁雾觉得冥兮该杀的缘故,这梦兽迁怒起来顾不上谁人无辜,做什么都要清场了才过瘾,于师祖大人眼里,该杀。


    “若不是我反杀一招,你也会把我分了吃了,不是吗?”冥兮冷冷看着周遭崩塌的一切,以及早在崩溃边缘的小霁雾。


    “你们想对我做的事,在杀元泠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甚至元泠喜欢去海边,也是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


    “你们知道我们每个月都见面。”


    “你们知道元泠不来,我就会去找。”


    东方氏用元泠钓着冥兮常来南泠,世间最后一只蛟龙和世间唯一一只梦兽,互相合得来也很顺理成章。


    就像多年之后她们用性格相近的东方空谷钓着冥兮一样。


    灵山到底是份大大的诱惑,已经通过吃下蛟龙元泠心头之血的东方氏,享受到了整片南泠大海之汐华的东方氏,又怎么可能放过冥兮。


    元泠、空谷,然后是霁雾,她们试了一次又一次,师祖大人不过是东方氏的“换汤不换药”而已。


    这个真相没什么好知道的,为什么要知道。


    “你看,很难过吧,所以别追了,别再梦了,霁雾。”冥兮摇了摇头,手指一点就叫小霁雾原地倒下,昏昏睡去。


    大霁雾自然也随之掉出了梦境,待会儿不管怎么醒来,都不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


    几百年前东方山岚予她的那餐味道很怪的晚饭,就当是她与长老婆婆最后的美好回忆,一直留着便好了。


    撕破干嘛。


    谁都要被骗几次的。


    冥兮双手一合,出梦前再一次点了把火,把东方氏的家宅重新烧了一次。


    噢噢噢,果然这破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着了火才让冥兮看着多少顺眼些。


    “唉呀呀,哪来的小气猫儿啊,还说放下了,不必追着问呢,你倒是别追着烧啊。”梦外的山茶花树下,桑半醉盘着腿打坐,眼都不睁地调笑一句。


    “就你豁达?东方氏都快被你吃干抹净了,你也没少坑她们。”冥兮还是平躺着的姿势,贴着草地伸了个懒腰,抖落不少堆在身上的山茶。


    她们两人的复仇方式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一个快刀清场,一个钝刀凌迟。


    “我不过是看师祖大人这几日苦得让人心疼,出手帮了一帮罢了,谁知你这么狠心,竟不叫人家知道真相,还连梦阵也不进去,当真是枣也不给,巴掌也不给。”


    “因为我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冥兮打着呵欠,“反正世间八年前就以为灵山神主不在了,不如让她们再误会些日子,等到谁人都觉着日子终得安稳了,我再出去闹。”


    大祭司半睁开眼,看着冥兮摇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那你呢?安好心了?做这些梦来膈应我。”冥兮白她一眼。


    “谁做梦了?我只是棵树而已,我可不会做梦,我不过是喜欢看你们演戏,像演话本一样,怪趣味的。”


    “恶趣味。”冥兮也学她摇了摇头,却不着急起身。


    着急是对自己能力和意志的不信任。


    冥兮很坚定,她对霁雾的心思已经死得很彻底了,不会再搭理她了。


    哼哼!


    桑半醉可不信,“是,你不恶趣味,你纯恶。”


    “少来,我灵山神主在西潭风评不比你差。”冥兮还考虑梦庭待烦了以后,去西潭寻些乐呢。


    “要说风评,谁又比得过东方氏大义?”桑半醉笑着,“你那日借天雷遁走,没有对一众修仙人士出手,是不是因为霁雾?”


    “噢。”


    就因为留了活口,现在那场风沙大作的天雷,又被东方氏说成她们清杀神主余党,阻止妖邪复活梦兽的大功一件。


    “没想到你还挺心软的。”桑半醉揶揄。


    “不是心软,不高兴了就打,过了就过了。”冥兮抓了几朵山茶在手上抛着玩,“我那日是因为霁雾在,不想她为难,也不想她看着自己的家人和宗派死在我手上,故而没碰那群傻子。”


    冥兮大大方方地承认,“怎么了,我乐意啊,她们要杀我,而我原谅了。”


    朋友的仇一定要报,但针对自己的,冥兮不是很有所谓,左右一群吠叫的小狗而已,谁跟小狗计较。


    “那霁雾呢?偏是霁雾要杀你,你不原谅?”


    冥兮噎住,尔后又争,“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是心死了,不乐意与她好了,她总会再让我难受的,我不想再难受了。”


    多简单的事,怎么总问。


    冥兮翻了个白眼,瞪了瞪桑半醉,“少自以为是撮合我们,下次还诱我入梦,小心我炸了你的阵。”


    “噢噢噢,我很害怕,我太害怕了。”桑半醉十分敷衍地装出一副夸张的神情,“是,你心死了,不乐意与她好了,我信我信,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舍得她被继续算计。”


    冥兮挑起一边黄色的眉毛,用蓝色的眸子睨她,“算计什么?”


    “算计一生。”桑半醉欣赏不来冥兮的异色打扮,揪了个花瓣直接往她眼皮上贴,“霁雾飞升得道,大半是靠自己天分,但也有东方氏托举的功劳,她道德感太高,心里觉得应该报答,所以这数百年族里要什么,说什么,霁雾都听,都信。”


    “却不愿再姓东方?”冥兮笑了。


    “你也能看出来不是?师祖大人心底对自家不是没有不满和怀疑,只是东方山岚于她意义重大,她自小失去母亲,是族中长辈照顾着长大的,当然感恩。”


    遑论族中长辈大多都在她少时死于梦火,其中东方山岚死得最最凄惨,自然是霁雾割舍不下的心结。


    “就这样,她还能说出不讨厌你这几个字,其实格局很大了。”在这一处上,桑半醉还是很佩服霁雾的。


    “她只是正身之道学得好而已。”冥兮懒洋洋地回应,“我还没怪她吃了元泠呢。”


    失忆的冥兮只知道霁雾是自己的结契妻子,可现在的冥兮纵是还喜欢她,又这么可能忘了她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鸿沟呢。


    所以不再见才是对的。


    见了就难过。


    “你别再留着那个梦阵。”冥兮不愿跟桑半醉再聊霁雾,“有什么意义么,做得也不怎么精巧。”


    “还不精巧?”桑半醉嗤之以鼻,“别太狂妄,你这个猫耽误了多少年在里头,敢说现在想起来不念着?不牵挂了?”


    “当然不。”冥兮吐了吐舌。


    她要做什么梦没有,要什么美人妻子没有,这几日在梦庭有多逍遥快活,为什么还要去阵里找乐子,无聊。


    “喲,果然是妻妻啊,愈发像了,以前的你从不嘴硬的。”桑半醉笑得更欢了。


    小猫咪以前可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也从未避讳过自己的任何弱点。


    怕海水啊,怕苦味之类的,她都大方承认,喜欢什么东西,会被什么事情轻松引诱,她也不回避。


    怎么单是霁雾的事,她都怕到要假死逃了,还不让人说呢。


    好笑,桑半醉笑个不停。


    “我这叫心冷了,才不是嘴硬,是不想提。”冥兮翻了个身趴在地上,随手揪了个细长的草条子绕在指头,“她不想与我好,我也不与她好,我们达成共识了。”


    “行行行。”桑半醉敷衍着点头,“那我就不多余管了,任谁发疯谁难过呢,与我何干。”


    “本就与你何干。”冥兮再次拾起山茶丢她,“快把那梦阵处理掉,回头别”


    “别怎么?”桑半醉接住了飞来的山茶,“别怎么?别叫谁不小心卷进去?”


    冥兮不答,又睨她一眼。


    “我的老友,东方氏那时候弄那么大阵仗,制住你的后招就是这个梦阵,哪是我不处理,我若毁了它,不就暴露了你还活着?”


    “”冥兮神色一凛。


    她自然知道大祭司还有在东方氏蛰伏下去的必要,而那梦阵只针对冥兮,毁了不正说明忌惮它的人还在么。


    只是桑半醉这番话让冥兮冷下表情的并非前者缘由,而是另一个原因。


    桑半醉用的是“制住”二字。


    不是杀也不是刮,是制住而已,大祭司说那个阵只是为了制住冥兮。


    桑半醉见她沉默,便坐下继续说了,“你还真当我傻么,看不出她们要做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


    冥兮沉默。


    桑半醉歪了歪身子,侧着躺在一旁,“那八年前皇城的局根本不是设计让你赴死的,你是灵山之主,死了的话灵山就会枯竭,这世间八成的人靠灵力修炼,怎么能放弃灵山这个大大的福泽。”


    “东方氏想要的只是你被封印后乖乖休眠而已,你还没到死的时候。”


    南泠蛟龙衰败了,世间利用汐华的人也很少,所以只元泠一只蛟龙活着意义不大。


    但梦兽唯一且灵山正蓬勃,东方氏想分食冥兮不假,却不要她死。


    “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了她们真正想弄死的是哪一个,所以你跟她结了共生契。”


    桑半醉一口气说完,看也不看冥兮,只等着听她还要如何矫饰。


    冥兮没有否认桉树的说法。


    她的确在当时就看穿了东方氏阳谋之下的阴谋,只不过因为东方空谷的死让她很愤怒,愤怒到根本顾不上思考东方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总之杀光就是。


    东方氏不可能没料到冥兮会很快开戮,却一点遏制梦火的措施都没有,任那白色焰光蔓延整个皇城,为的就是叫来霁雾师祖救世人于水火。


    而就是这位师祖大人,才是她们这次真正想杀的人。


    还活着的,唯一喝过蛟龙心头之血的人。


    冥兮那会儿烧得起劲,管她什么缘由,来着又是何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当然懒得提醒霁雾这个死对头此地凶险。


    多来一个就多杀一个,谁怕谁呢。


    却不料霁雾闭关数载,精进许多,这次也不是想要把自己打退而已,霁雾下的是死手。


    冥兮只是杀上头了,又不是没事找死,本着老娘还得活的基本原则,在最后大慈大悲地带上了霁雾,做了个一举多得的决定。


    只是玩得有点脱了,稍微低估了一下霁雾师祖的能力,险些真让她削了,但到底还是成功拉了她下水,与之结了共生之契。


    是的,是共生契来着,才不是什么同心契。


    结共生契不必同心,而同心契则必定共生。


    “是这样又如何,反正都被天雷劈了,散了。”冥兮坐起身来,打算走了。


    “没散,至少这梦阵还在,还有人想知道真相。”桑半醉又一次意有所指,“都跟你说了,你那位师祖大人要疯了。”


    “被家族背刺,还让她们利用,最后东方氏还要杀她,发疯也正常。”冥兮耸了耸肩。


    这不是她的事,也不是她想凑的热闹。


    “非也非也,霁雾师祖想进让你休眠八年的梦阵,这里面有什么你最清楚,她在乎家族的话不该去查东方氏的内族么。”


    “进这囚你的梦阵做什么?”


    “这梦阵当初把你关在里面洗脑,你出来为何认定自己喜欢霁雾,你忘了吗?”


    “小猫咪,这里面别的没有,可全是春梦啊。”


    冥兮踢她一脚,“去去去,你又看不到,胡说什么。”


    “我是看不到,但我知道啊,你们的梦阵用的全是我的愿力筑成,那阵眼的妖蛟还是我吊死在那的,我算不算你们的证婚人?”桑半醉从袖口取下那个金色的铃铛,“拿去。”


    冥兮接过来问,“是什么?”


    “入阵的钥匙啊,哪天想了,就去,不丢人。”桑半醉再次揶揄。


    冥兮缩起脖子,“定不会去!”


    “行,那明日月圆,你那师祖大人的灵府可是受泠水封冻,必在明日大受反噬,你也耐得住不救?”桑半醉提醒。


    共生契没了,但霁雾的伤损还在,因为她压根也不是因为冥兮才灵府虚亏的。


    “救她何须梦术,之前她们诳我亲近她,在梦里也不是没疗愈过,收效甚微,那时候我失忆了不懂,现在还想骗我?”


    “你也少说两句。”冥兮不让桑半醉应她,自己扫了一圈草地,没找到之前脱掉的鞋,索性决定赤脚回去,“反正这些都关我什么事?你总不要忘了月圆找点热闹来梦*庭就是了。之前不是还说有美人藏在家中了?快也送过来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竟能讨你这个鬼东西喜欢。”


    “当真?”桑半醉乐得不行,这家伙有坑真不用骗,她是自己就乐意往里跳啊,“美人啊?没问题,你等着吧,明日我在梦庭西岸弄一条船,我们赏些歌舞品些酒,看看月亮,如何?”


    “很好。”冥兮把手里的铃铛揣进兜里,“我等着噢。”


    “你等着吧。”桑半醉慢着调子应下,“喝了桂花酿会醉的,又不止你一个。”


    【作者有话说】


    46,请问是否觉得对方的爱能维持永久?


    喵:不太追求这个,因为我的命很长。


    :所以充满变数?不愧是喵,很坦白啊!


    祖:……


    喵:怎么啦,祖祖?


    祖:我觉得,应该维持永久。


    喵:噢?噢!好嘛好嘛,听祖祖的!


    47


    第47章


    ◎南泠诡话◎


    一日浮光,三两星辰。


    月圆夜很快就到了。


    梦庭与外界的时间流淌一致,梦兽昨夜回得晚,虽然睡不睡觉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但冥兮还是选择躺了半天。


    因为心思很乱,不想再乱,干脆睡了算了。


    醒来已经是过午,她又一路蹦蹦跳跳地问候着满山的花草,找到了桑半醉说的西岸小船。


    哪里是小船,这船还挺大。


    冥兮其实不喜欢水,所以对船兴致不大,便随意往岸边的小坡盘腿坐下,招呼桑半醉一块饮酒,又对付了半日时光。


    圆月悬空的时候,两个人也才微醺。


    “快喝,少说些话,喝就是了。”冥兮早就从草地小坡的位置挪到了树梢上,又把自己倒悬了起来,“是热了些吗?我怎么看着这湖,竟觉得有些可爱,想跳进去游上一游。”


    “嚯,招笑了,猫居然想下水游泳。”桑半醉摇了摇头,“莫不是醉了?快吃点东西垫垫,给你弄了烤肉,半生半熟那种。”


    她说着,小树妖们连忙把肉端上。


    “那我要给你准备酒酿尸体礼尚往来吗?”冥兮笑她,“几年不见,还沾上这样不干不净的陋习了,小山茶啊,不应该呢,快改掉。”


    桑半醉猜她陋习二字另有所指。许是知道了自己还囚着绡汐玥,“那妖蛟我要留着当首饰架的,你莫不是与你那妻子一样,还要我放过她吧?”


    “啊?”冥兮噎住,她其实根本不知道绡汐玥还活着,“噢是谁来着别说,我能记起来。”


    她皱着眉努力了一会儿,“赶尸的!”


    “人家血统颇纯的妖蛟,你却只记得她赶过尸?嗯?”桑半醉帮她烤了一片肉,让小树妖们端过去给她。


    冥兮捏起来吃下,“因为赶得挺好玩的,她自己也挺有意思,所以你藏在家里的就是这一位?我道是谁呢,神神秘秘的话说回来,那妖蛟长得确实怪好看啊,是可以藏一藏。”


    桑半醉摇头,“我可没藏,我就是把她晾在树上了,你现在去也在那挂着呢。”


    “啧,什么人啊。”冥兮嫌弃。


    “不是人。”桑半醉耸了耸肩。


    植物不需要对动物有道德,许她们晒菜圃,还不许桑半醉晒鱼干么?


    冥兮接过另一块烤好的肉,拎起桑半醉遣来的小树妖看了看,“你哪来的小东西,从前怎么没见过?”


    “桂花树的籽籽。”桑半醉指了指其他几个,“还有人参小须、灵芝小粉、那是雪莲崽子。”


    “如何心性那么好了,倒想起来教小孩了?”冥兮不解,对小孩——特别是药材小孩——根本不感兴趣。


    “我这还不是为你?你家妻子跑到药谷里去,我想知道她的情况,不就得问问她们?”桑半醉也不跟冥兮废话,拍拍手招呼小药材们围过来,“说吧,那位冷冰冰的仙尊寻常是什么样子?”


    “仙尊喜欢对空气发愣。”人参小须往土壤里一扎,模仿着霁雾看着山发呆的模样,“她能站好久,我一开始以为她也要吸收日月精华。”


    “但是她已经飞升了啊。”桂花籽籽转着圈儿道,“得道之人还需要晒太阳吗?”


    “她也晒月亮!”雪莲崽子补充,“她身上好像哪里不痛快,有时候自言自语。”


    “说些什么我们是听不懂,但她这两日已经不出来转了,她成天在屋里睡觉。”灵芝小粉捧着脸蛋晃悠,“还讲梦话,醒了之后又笑又哼哼,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她还总摆弄剑格上的一颗珠子,说是要把它磨碎了当药粉呢。”人参小须比划了一下,捡了个树枝当做霁雾的剑,“就是这里的一个小珠子。”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仙尊说是要拆出来扔了的,可是她每天都把珠子擦得亮晶晶。”桂花籽籽补充。


    “亮晶晶!”灵芝小粉眨了眨眼,“还有,还有,仙尊还问谷主要养蛊!”


    “养蛊!”雪莲崽子急得跺脚,“那不是虫子吗?药谷里怎么可以养虫子呢!”


    “大祭司,仙尊是不是傻了?”大家异口同声,问得真诚。


    “这不能问我。”桑半醉抬眸看向某猫。


    冥兮在树上听着,却不搭话,只是一副闻不惯药味的臭脸。


    “仙尊她的身体还好吗?”桑半醉故意大声打听。


    几个小药材摇了摇头,“不太好,闻着没点生气。”


    “是呢,越来越虚了。”


    “她身上好冷,比雪莲还要冷。”


    “她是不是坏掉了?可是她有晒太阳。”


    “她不喝水!不喝水不是乖孩子!”


    “对的,大祭司,仙尊她只喝酒。”


    “噢?我可没见过仙尊喝酒呢。”桑半醉睁着眼睛说着瞎话,“药谷里的,许是药酒吧,毕竟师祖大人的身子这几年确实虚了点,某个坏蛋醒了之后,就更差了。”


    “关我什么事,我与她结的真的只是共生契!”冥兮不服。


    “但是你用梦术咒她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桑半醉憋着笑。


    “不该吗?”冥兮想起来就气,“她们一族的人算计我,她本人更是一来就下死手,那我救她还不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霁雾与冥兮共生了之后,就该休战才是,可师祖大人还当即封印起冥兮了,那冥兮反手诅咒她受自己牵制不得背叛,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没想到反而给了东方氏制约霁雾更大的方便,倒是亏了。


    不过总之事已至此,喵是不后悔的,更不会认错。


    只是


    “今天是月圆啊。”桑半醉又提醒,“若你们晚些到西潭去,我其实有更温和的方式解了你们的契约。”


    “什么方——别告诉我——我不在乎!”冥兮不听,“莫不是还要我去她梦里帮她?我现在不失忆了,才没有那么好使唤!”


    桑半醉不答什么,只看着冥兮自己念叨着说个没完,“而且她那个灵府伤损是封冻,分明要在现世亲近才能用梦火煨疗,东方氏就是知道霁雾性子冷傲,决计不可能与我在现世”


    “说这个做什么,我才不在乎她怎么疗愈。她自己也说过了,会自己寻法子的。”


    “不是在药谷待了好几天吗?不是还要养蛊么?晒太阳晒月亮的,还玩小珠子呢,干什么担心她。”


    “噗嗤。”桑半醉终是没忍住笑了。


    冥兮瞪她,然后索性仰头一倒,往树下的湖扎了进去。


    却见轻绸一展,一卷紫色云纱贴着夜色下的湖光而来,粼粼波纹被微风掠过而漾起,撞向了落水的冥兮。


    那梦兽本来就是倒悬的姿势,眼看着头发都碰到水了,却没曾想还能止住。她腰身一紧,整只猫被往上拎了起来。


    紫色的云纱卷住了她往小船上缠,夜风也帮了一把,将隐在船心的帷幔吹开。


    船身摇了一下,冥兮却无需维持平衡,因为她根本不是站着的。


    她被放在一片软云织垫上,歪进一裹温香暖玉中。


    身后的人味道很是熟悉,但气场却完全变了模样。


    冥兮撑起半个身子,刚要张口,便让一抹羽缎掩住了双眸,然后是一声呵斥,“哼。”


    哼?


    她竟然给本喵哼吗?


    冥兮抬起手来胡乱一抓,又被人顺势一扣,整个人重新仰倒在软垫之上。


    另有一只手掐住了冥兮的脖颈,体验就像昨日梦到的那样,像是小妖被道长抓了个正着。


    羽缎迷蒙了视线,冥兮只能看到眼前人儿的一点点五官轮廓,但那张脸长什么样子,她又怎么不清楚呢。


    船灯摇曳,照得那银发冷锐,霁雾的眉一贯又长又雅,眉峰起伏利落,眼窝深浅恰到好处,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从来幽静,此时却泛着焦渴。


    等等


    “你的头发?”冥兮定了定神。


    霁雾的头发怎么真成银色的了?


    那话本里说人会一夜白头,难道还能当真?


    “不喜欢么?”霁雾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不是从前那个清冷滋味了。


    “凑合吧。”冥兮打算嘴硬到底,“你来做什么,好好的月圆夜,我还要跟舞姬笙歌纵乐呢。”


    “抛妻解契之人,还有心纵乐,当真不怕报复?”霁雾的调子染了情愫,不像生气,却又明显地心绪不宁。


    “那我倒想看看,这能招什么报复?此罪又是该死?”冥兮膝盖一顶就将霁雾推翻了身,“梦庭之主,还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让谁审判?”


    霁雾由她压着,故作冷意嗔怪,“该不该死也死过了,要不要罚,也罚过了。”


    “嚯,师祖大人这话轻巧,原来你们人类的规矩这么霸道,糟践心意之后,还有脸怪起别人?”冥兮偏不摘遮掩着眼眸的羽缎。


    她就着看不清楚的视线,使坏地用兽掌上的爪垫按住了霁雾的腰肢,“这是谁啊,投怀送抱的,不成体统,不懂分寸。”


    “是啊。”霁雾应了一声,抛起两袖的绸纱把冥兮向自己裹近,“那倒是要请教梦主大人了,这梦庭的规矩是怎么论呢?见面要什么礼数?不辞而别要赔多少赆仪,若想着重修旧好,又得尽些什么手段?”


    “你有什么手段?”冥兮捧起她裙摆的紫色碎花布料,“就这个吗?”


    这不是她上次给霁雾挑的裙子吗?


    “你要些什么呢?”霁雾反问,“梳理?揉爪?还是碰碰尾巴根?”


    哼,还反过来撩拨本喵?


    冥兮自然是不服气的,她可是这里的神主,必定是要镇住场子的,“休想这么容易把我哄了,不过是来讨我开心的罢了,若是比不过那些婀娜舞姬,本神主为何要收你的礼?”


    梦兽抬指敲了敲小船的木板,“我还不喜欢这地方呢,哼。”


    “噢?”霁雾调子一抬,心绪又动,“不喜欢下雨,不喜欢船,可那夜暴雨,狂风大作,连皇城那么宽的街都积了水,你不也去了?”


    冥兮凝起眉来,好啊,她不跟霁雾翻旧账怪她骗自己,她倒好,似乎是莫名吃起醋了,还想与冥兮掰扯八年前自己给空谷报仇的事吗?


    这女人确实疯了,这还是师祖大人吗?


    冥兮气得笑出声来,“我道是为何放一条船在这里呢,原来是想与我聊八年前么?”


    灵山神主最最讨厌水,若是寻常雨天也就罢了,偏偏那日的雨量滂沱,酒宴设下之后,大家都怕神主爽约不来了。


    那梦兽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记性也不怎么好,她遁入梦庭那么久,出来之后与东方空谷交情断了,于她也算合情。


    但她那天却真的去了。


    “可见那位姓东方的旧友于她,还是有很重之分量的。”霁雾酸哒哒地念叨。


    只可惜,神主不知等着自己的并非旧友,而是她的死对头,还有一众做足了准备要置她于死地的正道修士。


    “当真?当真要重提八年前的局?”冥兮抬指勾下脸上的羽缎,露出一双异色的眸子。


    这一次是一蓝一绿,似月似水。


    “并非重提。”霁雾捧着双手的轻纱拂过冥兮,“我只是想要以后你看到船只,想的不是大雨和皇城,不是血色与梦火。”


    “而是我。”


    “你。”冥兮往后挺了一下脊背,做了一个小猫疑惑的姿势。


    尔后她很快懂了,懂了霁雾为何这么做。


    冥兮失忆的时候也是这样行事的,拿新的记忆填在旧的画面里,把不舒服的碎屑忘掉。


    霁雾懂她。


    明明之前她总说不懂冥兮的,今夜却这般体贴地,为她做到这般。


    冥兮轻轻哼了一声,“嗷~”


    她抖了抖身子,在霁雾上方换了个形态,是她的原形。


    猫耳,兽爪,还有毛茸茸的大尾巴。


    止不住呢喃的小猫神主像是被顺好了毛,眯了眯眼,紧接着突然凑近,用湿凉的鼻子闻了闻师祖大人颈窝的香气。


    太熟悉的气息,太想要的味道。


    冥兮自持不了一点,她要忍不下了。


    可梦兽怎么可以轻易承认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呢,“哼,一股子药味,我最不喜欢了,也不知道你去药谷干嘛,要什么材料,到灵山取不都有?”


    “是吗?”霁雾被她蹭得很痒,一双出尘清绝的眸子如今就像要掉眼泪一样,微漾的水红承在眼底闪烁,如泣如诉。


    “我药理学得笼统,疗愈也只略知一二,还望神主多多指教。”


    她越说调子越软,冥兮听得早就没了脾气,耳畔那最最熟悉的音色不再清冷,张口尽是渴求。


    “兮兮。”


    她唤。


    “月圆虚亏,据说是得大补,你可知如何让主人恢复?”


    主人。


    不让喊的两个字,如今倒被霁雾自己说了出来,这无疑是份邀请。


    冥兮接受邀请,吻住霁雾微微发凉的唇。


    清新的气息与淡淡的桂花香气一齐扑入冥兮齿间,是很熟悉的触感。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霁雾很快给了回应,不仅是仰起来与冥兮贴得更近,双手还再一次环住了梦兽的脖颈。


    冥兮的小猫颈子自然是又细又长,在霁雾的长指包裹之下,就像一支梅一样易折。


    “怎么几日不见,喜欢上掐人脖子了?”冥兮抿了抿唇,问完又想俯身往下,被霁雾轻轻箍着推了推,“嗯?”


    “小猫不喜欢被捏脖子?”霁雾反问。


    小猫当然是喜欢的,冥兮以行动代替回答,唇瓣贴下去顺着霁雾的颈线细细啃磨,留下稍显凌乱的一个个斑印。


    霁雾是亲身进的梦庭,这一次的体验不再如梦似幻,而是真真切切。


    但她却依然觉得自己若梦中一样迷蒙,只是百脉沸涌的感觉又冲击着自己,灵府盈满得舒展恣意,让她忍不住张口,“兮兮~”


    “雾雾。”冥兮的手还托着霁雾的后颈,她爱抚着霁雾发烫的耳廓,又滑过下颌,扶住了霁雾的下巴。


    舌尖勾着贝齿拨弄转舐,这动作轻巧却撩人,让人紧张又软了身子。


    交织的呼吸落在耳边,掉在掌心,跟着冥兮的动作肆乱,“想清楚了吗?师祖大人,”


    掌下的每一处都柔软,像是碰一碰就要塌在手里。


    绯色映在两个人的脸上,冥兮眉宇间那股独特的狡黠现在看着倒添了点媚,只是依然英气更足一些,总觉得她要对看到的一切展开猎捕。


    霁雾迎上她异色的双眸,这一次她们势均力敌,冥兮没有用深色讨好霁雾,霁雾也不必再哄她什么。


    “我想得很清楚,我需要你,需要你疗愈我,但不只是需要你疗愈我。”霁雾的话字字真挚,“我需要你的所有,都给我。”


    她的声音好烫。


    冥兮毫不遮掩自己的捕猎倾向,她饿了,很饿。


    她再次倾身覆下。


    软垫蹭过肩膀,顺着锁骨缠到了霁雾的喉间,化作人类的手掌,“主人,你喜欢哪一种?”


    是猫咪肉垫,还是人的骨指?


    冥兮都有。


    指腹逆着霁雾长颈的动脉婆娑而上,轻轻掐住了她的下颌,冥兮往前倾身,吻住了霁雾被桎梏在掌心的侧脸。


    然后是下唇,然后是齿间,哪里都不能放过。


    另一只处于下方的手也没闲着,正绕在某个触点打转,故意不往正中去。


    霁雾漏出一声嘤咛,脸又烫了一些,抓着榻上的软绸蜷着手指。


    冥兮当然知道怀中的人正在发颤,她吻够了那抹艳色,又流连到了耳垂,故意抿着用牙齿细细地磨,惹得霁雾不得不张口嗔她,“你!”


    “嗯?”


    长指迫着她抬起脸来,霁雾的呜咽自喉腔泄了一点,紧接着像是溺水一样,自控无法,呼喘着频频哼出了声。


    真好听,冥兮喜欢。


    她看着霁雾的眼睫像是风中的蝶翅,又美又脆弱。


    指头从扶着下颌的地方抬起一点,扒在霁雾下唇抵住,不让她住口自持,“好听,好听的,多给一些好不好,主人?”


    又叫主人。


    明明是在肆意索夺,这梦兽却像是乞着讨要一样,说这般的话,真是坏透了。


    霁雾不知何时早就被剥开了亵衣,却依然不愿任由冥兮摆弄,“先,先停下。”


    被薄汗沁湿的衣襟贴在樱粉上半透着摇颤,霁雾的气息紊乱,泪雾又涌出眼眶,看得冥兮又是心疼,更是心痒。


    哪能忍下?


    不必忍下!


    被引燃的烛火烧得很快,热意隔着衣料细细蹭吮,或打转,或碾磨,就是偏不往那最朱色上去。


    霁雾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张口斥责,又不愿再被冥兮听到半声嘤咛。


    遮羞的布料被推搡到了腰下,霁雾的呼吸也随之变得细小压抑,冥兮却兴致高涨,握着掐着,偏要那细弦拨出连震的曲调。


    香软的绵柔像是要破开散乱的衣襟那样,在月白色的里衣底下呼之欲出,两峦丰挺贴着薄绸巍巍,承接着游移肆纵的五指。


    白里透红,漫了一手,都接不住。


    小船早就被推摇去了湖中心,那里无人打扰,没有谁看得到船心的温度攀升。


    霁雾来之前喝了些酒,所以染了桂花的味道,但她没醉。


    她知道大祭司给她送了什么,她不过是借了这份邀请入了梦庭,眼下的她很清醒,很清醒自己正溺在怎样的快意里放纵。


    吻细细密密地点在每一个地方,被故意冷着的位置也被噙入,温柔细致地照顾周全。


    “唔”


    倏地,带着潮意的抚弄突然停下,霁雾刚以为终有歇止,却惊觉心跳毫无章法地谱起乱曲,哪里被掐弄着拖到了很高的地方,悬空着的感觉让霁雾十分陌生,无名的酸胀戏弄着她,让她呼不出声来,只会本能地弓起腰,抬着迎合。


    霁雾无处着力,不知下一次又将被推往哪里,小船似乎摇个不停,她却像把断桨乱拨着颠三倒四,有时候动不得一寸,有时候又狂推数里。


    贝齿轻轻啮着深壑,冥兮当然满意霁雾的每一个反应,“雾雾。”


    “你慢一些。”霁雾终于拼出一个句子。


    上腹被掌垫灼下热意,梦兽的气息散落在小脐周遭,一波一波的湖水波纹被船桨推开,却又往复,哪里似是空了,可明明又涨得扑涌,胀得发红。


    霁雾双颊蒸得微灼,迷蒙的双眼掉出泪来,脚尖也跟着蜷起,点在冥兮腰侧,于温热上像是点绽霜花。


    冥兮的薄汗掉在莹白上,润的却是别的地方,层叠的软热被葱玉撑开,霁雾张口漏出一声,想躲却被先一步按住,只能任由泉水沸热。


    腾起的涩痒乱入百脉,霁雾迷了双眸,却看得很清楚,她所望之处皆是曲蜒曼妙,入目之景全是白玉染霞。


    【作者有话说】


    47,请问第一次实质交流发生关系公开前还是后?


    喵:前。


    祖:后。


    :啊?


    喵:我是梦兽,我梦里做的也算数。


    祖:不算数,若非要算,也得是我亲身去梦庭那次才算。


    48


    第48章


    ◎南泠诡话◎


    舒怡席卷全身,两个人都出着薄汗,冥兮身后的大尾巴更是炸了一样,蓬松得大了一圈。


    霁雾躺倒在软褥之上,潮漉盈满四肢百骸,每一寸莹白都浮出了潮热的艳色,她的唇瓣微微张开,抿住冥兮送到嘴边的指尖,轻轻裹缠着勾舐。


    梦兽的耳朵不自觉地抖着,定是被弄得舒服了,也在霁雾那要紧处呼应她的温柔。


    两人再次吻在一起,贪婪地汲取彼此的甜腻,把自己的爱意推拥着渡给身前的人,是迎合,也是接纳。


    “你这次不是哄我,对不对?”冥兮蹭弄着她最喜欢的地方,小声追问,“对不对,雾雾。”


    “这是在梦庭,难道你不能确定我的心意?”霁雾反问。


    灵山神主在自己的地盘,连山脚下的小草被哪只坏虫子啃了一口都知道,每一个踏进来的生灵都尽在她的掌控,她能知道入山之物的所有。


    这也是外人不敢进犯的缘故,但霁雾毫无设防地来了。


    “我能,我当然能。”冥兮点了点头,小舌还在刮着某处玲珑,“只是师祖大人,你们那个正身之道,有没有要杀妻证道这一步啊?”


    “该不是跟我好了以后,又要——”


    “——天雷都没能奈你如何,你怕什么道?”霁雾想笑,但身上的感觉让她酥痒难耐,“画本子别看太多。”


    倒是冥兮还笑得出来,“我这些本事就是看话本子看来的,你说我学得好不好?”


    当然好。


    霁雾不通情事也知道这是顶好的交融。


    可惜师祖大人没法把话说得像冥兮那么露骨,只能用别的方式回答。


    船舱潮热,湖风却凉,一冷一灼像是交织,又像是呼应。


    是欢好弥合,是互诉心意。


    月色下的剪影暧昧,朦胧着印在绯色的纱幔之上,却是连圆月也羞得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迤逦。


    霁雾看不清冥兮,泪雾迷蒙着眼睛,一起变得泞湿的还有更热的地方。


    背脊上攀着冥兮的爪垫,不用说,这家伙肯定趁机留了不少印记。


    是梅花啊,是霁雾最喜欢的梅花。


    那冥兮呢,冥兮也有自己喜欢的梅花,就在那沃雪之上,现在正被她叼在嘴里,不断抟弄缠磨。


    霁雾终是克制不住,先是一声,然后是连连,又被翻噙着荡起萦回,碎得像是皎月投在湖光上的影子,拼拼凑凑洇在水里,染在彼此眼底。


    爱意叠叠层层地铺上来,溢涌让霁雾懵了心神,欣狂沸起得很突然,根本无从抵御,也没办法掩盖。霁雾蜷起了足趾,抬起手来摸了摸冥兮的耳朵,找到了冥兮最舒服的耳根位置抚弄。


    “雾雾,梦火暖不暖?”冥兮眯着眼睛问,没有停下捻弄芳荫。


    “嗯。”霁雾答了一声,根本无力支撑更长的句子。


    冥兮笑着勾开某处软融,霁雾湿红的眸子几欲涣散,蜷起的脚猛地一踢,足尖拨开了一点纱帐,不知是它在窥月,还是月在窥足。


    良久。


    “你留下来吗?”冥兮问。


    夜月高悬,船不摇了,只是随着水波漾着。


    “留在哪里?这里?”霁雾闭着眼睛反问,“这里很好,但我会去南泠料理家务。”


    她回答得很快,显然是考虑过了。


    冥兮并不意外,“你想知道你们家族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霁雾稍微动了动身子,“兮兮,我也不是白活这么些年的。”


    从前霁雾不问世事,是因为有东方氏在替自己关注人间,而她信赖自己的家族,尽管潜意识里霁雾并不全然认同东方氏的行事方法。


    但霁雾对族中长老的信任度非常高,她的母亲早逝,走之前曾要她乖乖听族长的话,要做对得起自己,做得起家族的事。


    “你母亲说得没错,自己放在家族之前。”冥兮对这番话有自己的理解,“所以首先要做自己觉得对的,然后再考虑家族。”


    “你呢?”霁雾翻了个身朝向冥兮。


    “我怎么?我没有家族,只有自己,当然自己最大。”冥兮抬手指了指天,“梦庭算是我的老家,但这里面的东西算不上家人,她们不会跟我平等对话。”


    冥兮说来很是清醒,她其实知道自己是一山之主,她在灵山的身份是大家长,而不是家人。


    但霁雾自小就活在大家族里,每个长辈都算得上她的家长,每个长辈都有规矩要霁雾遵循。


    一个向来自由且居高,一个自小被缚且规矩。


    如今她们都千八百岁了,成长环境却还深深影响着两个人的行事风格。


    “我得回去料理家务。”霁雾又说了一遍。


    “嗯,我跟你一起回去。”冥兮回应她。


    “你不喜欢水,别去南泠了。”霁雾摇了摇头,“我们要见面很容易。”


    “我只是不喜欢水,说不上怕。”冥兮坐了起来,望向周遭粼粼的湖面,“我还会游泳呢,我只是不喜欢毛发被弄湿的感觉,也不喜欢冷冷的泠水。”


    南泠的大海格外地冻,还克制冥兮的梦火,她当然没有好感,但冥兮还是想陪着霁雾,“我就是要跟你一起回去。”


    她很久没有回去了,因为元泠,因为空谷,冥兮曾经认为那里惹人难过。


    又因为桑半醉还留在那里,冥兮知道自己还有念想栽在岸边,撑在南泠。


    如今多了霁雾,她有什么不好去的,她哪里都去得。


    “好,我们一起回去。”霁雾也坐起来,“我给你带了礼物,兮兮。”


    “什么?”冥兮凑上前来,吧唧就在霁雾面颊亲了一口,“雾雾就是我的礼物。”


    霁雾轻笑一声,找出自己的小包裹,“呐。”


    冥兮急着拆开,是个小食盒,打开后有一股怪味


    与其说是怪味,又莫名闻着挺有意思的。


    冥兮没嗅出来究竟,只能问,“是什么,是青团?”


    那盒子里躺着的甜点圆乎乎的,像是人类用来佐茶的那些团子。


    “是青团,但里面加了一些别的,是我在药谷找到的一种草药,叫荆芥。”霁雾掐了一个团子出来,递给冥兮,“你试试喜不喜欢。”


    “荆芥?”冥兮不懂草药,灵山里也没有这种草,“可以吃?”


    “可以吃。”霁雾笑着,“这个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啊?”这倒是冥兮没意识到的,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带点辛香,很独特的味道。”霁雾动了动下巴,示意冥兮尝上一口,“我在药谷找到这种草药的时候也很惊奇,后来我去问了笵谷主。”


    谷主说,这叫荆芥,也叫猫薄荷。


    “嗷?”冥兮质疑。


    然后她咬了一口,“噫!”


    味道没有闻着的时候舒坦,“有点苦。”


    “我看其他小猫很喜欢闻。”霁雾还在笑,“闻了以后,还有小猫犯迷糊。”


    “好啊,原来你是要我犯迷糊吗?”冥兮瞠目,“雾雾变坏了!”


    她捏起吃了一口的那个青团,“不行,给你吃,你吃下去,让我闻,我要在雾雾身上犯迷糊!”


    “这叫什么话。”霁雾没想到自己带的礼物还能被用在自己身上,“使什么坏,尽是些臭心思,给你的,当然你吃才是。”


    “不嘛不嘛,雾雾吃一个,吃一个让兮兮犯迷糊。”冥兮干脆撒起娇来,贴着霁雾就要她尝尝那个团子。


    霁雾到底是心软,冥兮一闹就服了,张开口试了试那青团。


    那是她亲手做的,当然知道味道,确实是微微带点苦,但口感辛凉,颇为独特。


    才嚼了几口,冥兮便忍不住凑上去抢,“迷糊了,迷糊了,雾雾诱我。”


    她扑向满身薄荷辛香的霁雾,急不可耐地夺走那股诱人的滋味,“唔,嗯嗯好香呢!”


    “怎么乱来。”霁雾被她压翻后并不由着冥兮,“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羞么?还来?”


    “怎么会累,怎需知羞,就来!”冥兮贴着霁雾喰吮,现在的师祖大人是猫薄荷味的,叫她怎么不喜欢。


    喵喜欢,喵得到!


    雪胴又堆叠在一起,搡得船身摇晃,把刚刚拼出的银月拥得掬不起来。


    霁雾的发丝也同那月色一样铺散,冥兮爱不释手,穿弄着缠在指间,挑起来又顺下去,“雾雾。”


    “嗯?”


    “拿你的头发给我做剑穗子好不好?”


    霁雾从未听过如此要求,“你哪来的剑?”


    “那匕首呢?小飞镖?”冥兮确实嫌剑笨重,“你送我一个,送我一个嘛。”


    “好,回头去纪芳那里挑,你要什么都给你。”霁雾的收藏有许多,适合冥兮的短刃当然是不少的。


    “头发呢?”但冥兮显然不缺兵器,她缺的是独属于她的、有霁雾标记的礼物。


    “都予你,要便取走。”霁雾仰起脸来,摘了冥兮锁骨一口,“我们人类成亲是有结发这一步的,你可知道?”


    “我知道的。”冥兮当然知道,但以前她没在乎过。


    现在想来,人类某些仪式倒也不是不可取。


    她当即竖起食指长出利爪,随手一划便要了霁雾几寸银丝,也削了自己一些毛发,随后缠在一起,捏在手里看得欢喜,“这般就是结发?”


    霁雾点点头,“可以是这般,你说是就是了,何须拘泥。”


    师祖大人从今往后都不打算规矩了。


    “好啊,那我们这一夜岂不是新婚夜?”冥兮把下巴叠在霁雾的高耸,“新婚夜哪能不尽兴?”


    “你这逆兽,方才那样放肆,还不尽兴?”霁雾嗔她。


    “方才?那才哪到哪啊?冥兮这就让吾妻知道,什么才叫尽兴。”


    【作者有话说】


    48,请问平常三餐是怎么解决的呢?


    喵:雾雾做饭,我来准备食材。


    祖:对,偶尔她也做的,但她做的并不一定称得上饭。


    49


    第49章


    ◎南泠诡话◎


    “原来如此。”


    桑半醉往后一仰,收起手里的折扇,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时间已经又过了几日,几个人在灵山梦庭各有各的纵乐方式,享受完了,自当做些正事才对。


    于是乎一行人随霁雾指挥来到了皇城。


    除了冥兮与霁雾之外,一块儿走的还有大祭司桑半醉,桑半醉又带上了她最新得的小灵宠绡汐玥,而霁雾也叫上了璇灵宗的东方浅遥。


    绡汐玥约*莫是让桑半醉使了手段,一副忘了自己折在大祭司手里的模样,已经又是从前那般性格,除了变瘦了些,与初见时没什么不同。


    至于东方浅遥,这孩子本就纯善,霁雾叫上她便是看重她的品格和天赋,不想叫她留在族内成为第二个自己。


    冥兮对随行的人没什么异议,左右霁雾在就可以。


    “就是如此。”她答,几个人正在说八年前的事。


    冥兮和桑半醉都是骄奢作风,一入城就奔着最豪华的客栈去了,说什么也要住最好的房间,享用最好的服务。


    这不,才刚坐下,五个人就大喇喇躺了仨,明晃晃地聊起了八年前皇城的大难。


    “我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东方浅遥看向霁雾,“师姐——啊不,师祖,您才是八年前那个局要杀的人吗?”


    既是决定了同行,几个人都有默契,不再遮掩身份,也不藏着什么真相了,于是乎东方浅遥毫无防备地听到了八年前东方氏联合皇族一众,陷灵山神主于圣湖大船的真相。


    而霁雾其实也只是比她早知道几日罢了,她先前在药谷寻到一味入梦剂,服之可回最最想去的记忆梦境,且醒来能记得大半画面。


    霁雾修为高,底子好,除了碰上冥兮的那次之外,余下的梦都叫她记下了。


    记不下的,冥兮也都告诉她了,梦兽根本招架不住霁雾的诉求。


    “是这样的,浅遥。”霁雾点点头,她接受得很快。


    东方氏腐朽到这一步,该拔除了。


    “所以我那时候去问姥姥,她坦白梦兽真的没死,又说梦兽不能杀自有道理,其实不是因为灵山神主与师祖共生。”东方浅遥的声音发颤,“是族内本就不是要杀梦兽。”


    灵山与南泠不同,不是吃下蛟龙遗孤的心头血就能掌控的。


    东方氏本也打算分食冥兮,就像她们先前分食元泠那样,野蛮又直接地继承神兽背靠的福泽庇佑,但冥兮太强,又不似元泠那样信任东方氏,她们没办法在她自愿的情况下,哄她安然赴死。


    “自愿?自愿的?”绡汐玥嗓门大,一开口就招得窗棂上的几只鸟儿受了惊,骂骂咧咧地飞远了去。


    她一拍桌子,“还是人吗?这不是”


    绡汐玥转向桑半醉,“这不是跟你当年一个做法?”


    “噢,是吗?”桑半醉懒洋洋地回应,“我当年做了什么?”


    绡汐玥一阵头疼,“我想不起来了。”


    “你最好想不起来了。”桑半醉挑起眉,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不然我岂非白费工夫。”


    大祭司几百年来修的就是诳人骗人的功夫,要取走这妖蛟的记忆易如反掌,把她丢在梦阵里炼上一炷香的时间即可。


    出来以后的绡汐玥只知道自己受制于这个叫桑半醉的家伙,她可以自由行动,但永远臣服于对方,不能做出伤害对方的事。


    与东方氏洗脑失忆冥兮的方式差不多。


    但大祭司显然恶趣味更甚,她给绡汐玥立了不可背叛的规矩,其他方面却几乎没有修正,叫这妖蛟经常觉得自己行为矛盾,头疼欲裂。


    东方浅遥不太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但她莫名同情小妖,就像她也觉得冥兮可怜一样,这里修为最低的家伙悲悯在座的所有人,“不该是这样的啊,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一步呢,灵山福泽世间共享,神主已经很慷慨了啊。”


    “东方氏不要慷慨,也不要共享,她们要的是福泽在自己手里分配。”冥兮点出问题所在,“一山之主,一海之王,别人给的靠不住,东西要抓在自己手里,再给出去,而不是被动地与世间同享一样的福泽。”


    东方氏野心很大,得道飞升之人在她们一族,世间灵气也在她们掌控,然后她们济世庇护众生。


    “有什么意思?”绡汐玥还是不懂。


    “没什么意思。”桑半醉摇了摇头,“等她们做到了这样,她们就会满意了,如此而已。在这之前,没做到的事就是一个执念。”


    念起念断,喋喋不休,终是要到手了才肯罢。


    “没错,那灵山里的念妖吃人,呓鬼扰梦,皆是本能,人类也有这种本能,她们的念想也吃人,也扰人清梦。”冥兮嚼着皇城的糕点,看向了一脸困惑的东方浅遥,“你那本妖册还是妖籍,还读着么?”


    “读完了。”东方浅遥半红着脸,说起这些只叫她羞得要命。


    她之前不知,后来入了纪芳的梦呓后,出来也忘了许多关于冥兮“小师妹”的事,如今突然又叫她想起来,想起来自己是如何在灵山神主面前装出一副了解灵山的卖弄模样,当真是羞死了!


    冥兮自是不介意的,失忆的小梦兽会吃东方浅遥的醋,但大神主只会觉得这小孩可可爱爱,挺好玩的,“那你就该知道,灵山予出灵气供世间修炼,同时回收世间不要的负面情绪,凝成的精怪便是念妖、呓鬼和魇魔。”


    “嗯。”东方浅遥知道,“它们都是人类自己的情绪。”


    “人类被自己的情绪凝成的东西害了,还反过来怪灵山生机蓬勃,道是神主太过逍遥,不限制手下的精怪,叫她们为祸世间,搅得百姓不得安宁。”冥兮伸了伸懒腰,“又要灵山给福泽,还要灵山受情绪,末了,又需得我管好因她们而起的东西?”


    是谁蛮横?


    “你哪里有管,现在倒是一副诉苦的调子。”霁雾笑着,终于开了口。


    师祖大人说话当然有用,大家都看过去,等着霁雾多说几句。


    但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世间自有运行法则,我们不必干涉,我此番去南泠,不过是料理家务。”


    冥兮怎么管灵山,南泠的海水归谁调用,霁雾都不会插手。


    她受东方氏栽培才有了今日的得道,她只要“回馈”东方氏就够了。


    “那此番先在皇城落脚,师祖大人是想做什么?”桑半醉替大家开口问了。


    “自然是要找八年前那个局的受益者,讨点东西。”霁雾抬起眼来看向窗外,并不打算卖关子,“东方氏与皇城最中心的那一位关系甚好,当初陷兮兮在此,为的是怕她寻空谷的仇,也为的是诱我到皇城里来。”


    “但受益者除了东方氏,还有当时的帝姬,现今的陛下。”


    否则谁会对整个皇城被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空谷,东方空谷对吧,她与帝姬是同窗来着,曾经一同——啊!”绡汐玥话说到一半,圆睁起了眸子看向霁雾,“一同受过霁雾师祖的教诲?”


    霁雾点点头,“嗯,她们都是我曾教过的,只是帝姬悟性一般,而空谷不然,她很有天分。”


    两个人都在霁雾的指点下修炼过,但当今圣上苏倾冉显然志不在此,她资质尚可,但并不刻苦,所以比之天赋高又努力的东方空谷,自然不算优秀。


    “她抓过我们不少族人。”绡汐玥脸色晦暗,妖蛟一族因为蛟龙覆灭已久的事实,成了贵族们眼里的珍奇,或是抓来赏玩,或是用之入药制器,总之没个消停。


    皇城是贵族中心,这种风气只会更胜。


    “苏倾冉修为一般,难延寿元,本不是继任首选,所以才想走歪路。”冥兮八年前读过某个不知名东方氏的梦,知道了东方空谷的死亡真相。


    其实很简单,就是怀璧其罪。


    东方空谷有苏倾冉所需要的一切,天分所带的修为、姓氏所带的家族依靠,她甚至还能与灵兽共鸣,用汐华修炼,得天独厚。


    “苏倾冉的母亲有一位姓东方,自然也算东方氏一员,她若坐上帝位,于东方氏只有好处。”桑半醉补充道。


    身为蛰伏许久的计划一环,她几乎知道所有东方氏的小心思。


    只是她本不在乎人类在谋划什么,是谁当皇帝都好,干她一棵桉树什么事。


    “人心可畏,我是没想她们居然能打空谷的主意。”


    也正是桉树非人,到底寻思不出人心之险,她没料到为了苏倾冉,东方氏能牺牲东方空谷。


    “我不明白”东方浅遥皱起眉,“我不敢信。”


    “你还是听多些,信多些的好,早信早醒。”冥兮提点她,“不然你就是下一个被家族吞掉的东方空谷。”


    也是东方霁雾。


    霁雾与她们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因为得道飞升,离开了东方氏。


    但也正因为这样,东方氏终是不肯放过自己栽培的“大树”,既然不再是荫蔽,那就砍了,烧了,做柴火。


    “师祖大人吃过蛟龙心头血,灵府能借汐华调用泠海之水,克制梦火。”桑半醉说着看向冥兮,“所以最省事的就是,洗脑霁雾师祖把梦兽封印在东方氏的梦阵,要她们互相制衡,互相削弱。”


    “但显然这件事东方氏与师祖您提过,对吧?”大祭司朝霁雾那边转过脸,“没答应?为什么?莫不是师祖那会儿便对我们神主大人暗许心意了?”


    【作者有话说】


    49,请问对彼此的后辈、密友有什么看法吗?


    喵:没有,雾雾多收些徒儿没什么不好的,她很适合当师尊。


    祖:我也没有,兮兮有很多好朋友,这很好,她与我不算性格相近,有些话有些事与别人做更开心的话,我不介意。


    喵:才不是与别人更开心,是求同存异嘛。


    祖:嗯,你说得对。


    喵:但归根结底是信任和底气噢~


    50


    第50章


    ◎南泠诡话◎


    那当然不可能了。


    霁雾不讨厌冥兮,但也从来没喜欢过。她自小规矩,所以自小排斥越矩之物。


    但冥兮并非人类,霁雾又知她不该受人类教条训诫。是以每次交手,冥兮都是以玩耍较量的心态与霁雾打斗,而霁雾也几乎没对冥兮下过死手。


    除了最后一次,梦兽在皇城屠红了眼,不得不杀。


    但现在看来,就连皇城一役的对决,两个人也都是被设局陷落的。


    “过去的事不必多说。”霁雾摇了摇头,“我不想做的事,她们也总会做到。”


    这个霁雾不行,就换下一个霁雾。


    这一点谁看不出来呢,桑半醉第一次用魇魔引得霁雾注意,不就是走了“东方霁雾”这个怨念吗?


    东方氏为了下一个霁雾所造的孽,可不光只限在自家庭院。


    “那就在她们做到之前,再烧一次。”冥兮不爱听这些弯弯绕绕。


    碍事的烧了就是。


    “冥兮。”霁雾却不想这么草率处理,“这是我该面对的事,我选择与你们一起来,就是信任你们足以交付后背,但请让我自己去看去听,去做抉择。”


    她这数百年来过得太轻松了,因为不适合为族内所用,所以族内除了大事也不找霁雾,霁雾这个师祖的名分于璇灵宗的意义甚至大过自己的母族东方氏。


    现在东方氏需要肃清,璇灵宗问题也不小,她有责任自己应对。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霁雾看着在座的人,无奈地笑了笑,一语道破,“你们也不是真想帮忙,你们不过是来看戏。”


    “不耽误帮忙。”桑半醉找补一句,“我看不上你们东方氏,也不喜欢璇灵宗,甚至对霁雾师祖您,也不算有多少好感,但你是冥兮的心头好,我当然也认。”


    桉树没多少因缘际会,老朋友也就剩冥兮一个了,当然是冥兮高兴就行。


    冥兮此番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不是来帮忙的噢,雾雾的事就是我的事,谈不上帮,但我不认同你说的话。”


    她歪在座位上没个正型,小嘴巴噘了一噘,“哼,谁知道你自己去看去听,又要做出什么荒唐抉择,我若是不喜欢,可不会许你乱来。”


    “倒是我乱来?”霁雾笑了,反了反了,逆兽说起人类乱来。


    “你惯是会乱来的。”冥兮有理有据,“趁着我失忆骗我,哄我是什么守护兽,要我围了你转,这事是雾雾做下的不是?”


    不单是,但霁雾认,“是。”


    “我虽也不是完全相信,但我就是喜欢与你一起,所以就顺着这个慌,跟在你身边,你也知道的,是不是?”冥兮又问。


    霁雾当然知道,她从来不觉得冥兮好骗,“对,我看出来了,你其实也不信长老的话。”


    东方氏编的浮词诡话也算精妙,那八个梦境堆叠的梦阵亦很仔细,放在谁身上都会有绝佳的效果,只是冥兮身为梦兽,掌的就是梦庭,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醒来很快就能搞清楚自己处在什么一个境况,霁雾毫不怀疑。


    “但你还是骗我。”冥兮陈述事实。


    “没错,还是骗了。”霁雾承认。


    桑半醉在一旁看得挑起眉来,绡汐玥和东方浅遥则半知半解,不敢插话。


    只见梦兽终于坐直了些,倾向了霁雾师祖,“那为何最后还是与我说那些狠话,让我离了你,自己走?”


    明明月圆将近,明明灵府亏损,至少要哄得冥兮与霁雾疗愈彻底,这个谎话才算“物有所值”。


    “你何必问呢。”霁雾看着冥兮,“是我的错,我认就是了。”


    “我倒是想罚你。”冥兮皱了皱鼻子,站起来往霁雾身上贴,“气了本喵好几日不快活,在梦庭也不快活。”


    “得了吧,我看你挺快活的。”桑半醉点破那坏猫的慌,“每日玩乐,赏花饮酒看美人的,不见你哪天不快活了,倒是霁雾师祖嘛”


    霁雾自冥兮被天雷劈中以后,过得确实不好,魔怔了好几日后才缓过劲来。


    若不是桑半醉要她们共饮桂花酿入了同一个梦,师祖大人还得再花些时日才能确定冥兮只是假死。


    “亏了亏了,反正亏了!”冥兮嘴上这么说,手里却不老实,已经揽住了霁雾,也不管屋内还有三个人看着,抱着霁雾就撒娇,“我怎么就绑着灵山呢,我该给灵山丢开才是。”


    梦兽什么状态,灵山便是什么状态,这是冥兮的“劣势”。


    她想装死,骗骗世间也就罢了,却骗不过霁雾。


    霁雾修炼得道,哪能感知不出灵山蓬勃,又哪是神主殒命的模样。


    是以霁雾很快明白过来,冥兮不过跑了罢了。


    跑了正好,霁雾本来就打算与这梦兽断干净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已经陷得那么深,竟是几日不见,就想得几近疯魔。


    加之族内的事扰,霁雾师祖心灰意冷,入梦避世,倒让桑半醉钻了空子,要她与冥兮勿要再互相折磨,早早换了心意,明了各自情谊。


    桉树非人,不懂人类别扭的地方,只知道彼此既然都一心倾向对方,就该在一起才是。


    冥兮亦非人,但她可没那么好糊弄,“不管,我也没说我不气了,我只是见了你就软了心,我还是气的。”


    她坦白得让霁雾无可奈何,“我知道,你要如何都可以。”


    “以牙还牙不就行了?”桑半醉抬起手来做了个手势。


    摇晃铃铛的手势。


    冥兮马上懂了,“噢,对呢,你骗我,我要骗回来,我要掳你到梦里去,骗几次过瘾,再狠狠抛弃!”


    她这话直白地说了出来,哪是要骗人的架势,倒像又要撒娇。


    霁雾被缠得不知怎么反应,只能看着冥兮,拉过她的手捏了几下,“你道如何便如何,骗几次都可以,去哪里我都认,罚吧。”


    “当然要罚!”冥兮满意地坐到桌子上盘起了腿,“不过我不着急,我大度着呢。”


    “是大度着呢。”霁雾点点头,“也辛苦你陪我来皇城,怎么会有这般好的小猫,嗯?”


    “嗯!”就这样,冥兮也便算是被哄好了,到底是太喜欢霁雾,随随便便几句话,她就又软了心。


    梦兽大眼睛一转,已经在想梦阵里的设计,可偏这会儿楼下倒是热闹起来,惹得她竖起耳朵。


    “街上怎么了?”绡汐玥的注意力也被窗外的繁杂吸引。


    众人朝外看去,只见好几个穿得华贵的宫人在对面的制衣铺子外停留,似乎是等着什么。


    跟着这群宫人一块儿来的,还有已经走进客栈的另一拨人。


    东方浅遥推开房间里的门,大家又从走廊这头望进楼下的客栈大厅。


    她们下榻的这处地方名曰“千眷”,来往皆是富贵望族,是以装修得处处奢美,宾客进出皆有小二报着名号拥和。


    这不,那拨人才刚走进来,小二便起了调来了一嗓,“恭迎东漠公主光——”


    “——不必。”


    小二的迎客礼节被一个手势打断,那远疆来的侍卫肃着一张刚毅面孔,很不好惹的模样,“只是歇个脚,公主早前来过你们这里,吃过几样菜都很喜欢,照着原样端来。”


    小二恭恭敬敬地应下,显然记得这位东漠公主早前吃过什么。


    冥兮被这三两句话吊起了胃口,已经追到了走廊,拦下了路过的另一个小二,“公主吃的什么,也给我们拿。”


    “这位客人您有所不知,东漠公主吃的没什么稀奇。”那小二笑着,看了看冥兮房中的圆桌,“我看客人们在吃酒不是?倒也合适,只是我先与客人明说了,那些菜就是些瓜果小点而已,东漠没有这些,是以公主才想着念着。”


    “噫,瓜果啊,那你看着拿来些吧。”冥兮兴致当即减了许多。


    她山里什么没有,最不缺瓜果了。


    “是圣上要结亲的那位远疆公主么?你们刚才听掌柜的说起来不是?”桑半醉又喝了口酒,不算太喜欢。


    这皇城的酒酿得精细,口味却不够醇,总喜欢加各种香料,甜腻腻的,只能讨冥兮的喜欢。


    冥兮也确实喜欢,她跑回来捏着酒杯饮上一口,“是吧,东漠来的喵喵公主!”


    “是垚淼公主。”霁雾订正梦兽,顺手要过她手里的杯子,不让她多饮,“两国之间邦交的手段,最简单的就是联姻。”


    去年这边也送了位公主过去,据说已经有孕,这不,那头又回了一位过来。


    “啧,折腾人。”绡汐玥摇了摇头,“我之前与几个东漠行商一起摆过摊子,她们其实不喜欢我们这边,说是妖怪多。”


    彼时那些人根本没瞧出绡汐玥自个儿就是一位“妖怪”。


    “东漠灵气匮乏,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灵,都没办法修炼,自然没有妖怪。”冥兮又往外瞥了一眼。


    那东漠公主已经走了进来,没上二楼,只在大厅坐着。


    她穿了一身的红装,英姿飒爽,半点也不华丽,很是干净利落。


    不像是来成亲的,倒像是来决斗的。


    “你们快看。”冥兮起手招呼霁雾和桑半醉,“看那喵喵公主,像不像——”


    “——东方空谷?”桑半醉半点眼神也没给出去,还是懒洋洋地支在靠垫上,好像早就知道了垚淼公主长得像谁。


    霁雾皱了皱眉,走过去站在冥兮身边往下看。


    那东漠来的垚淼公主劲装红袍,五官俏丽,大方又不失贵气,自由若远空浮云,艳丽若朝阳花谷,确实跟霁雾记忆中的空谷小徒有五六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问不敢放了怕被捕捞~紧急暂停,最近好热啊大家注意避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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