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南泠诡话◎
是那眉眼明艳,是那笑容张扬,是饱满的生机和肆意的自信。
东方的天空和花谷,那是寄托了非常美好念想的名字。
只可惜韶华一瞬,流沙一指。
冥兮的一条腿已经伸出了栏杆,坐了上去,“我去会会这位喵喵公主。”
“且慢。”霁雾拦下冥兮,“兮兮,你稳重些。”
冥兮顺势勾住霁雾的肩膀,“雾雾稳重便够了,我又哪里是知道稳重的。”
梦兽随手把一个小辫子递到霁雾手里,“呐,雾雾权当我是个风筝,左右线在你手里,还管我什么时候往哪飞?”
她今天的扮相是俏皮的南方样式,编了满头的小辫子,每一根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冥兮翘着脚丫子蹬了两下,又往底下看了一眼,跃跃欲试。
那东漠公主爱吃的瓜果小点已经上了一盘,而那个女子吃东西的模样也跟东方空谷很像。
这感觉还挺奇怪的,垚淼公主倒不是五官与空谷一比一相似,而是神态和气质贴合得很,冥兮越看越觉得怀念。
说来东方空谷比冥兮小了几百岁,按人类的说法,她俩得算是忘年交。
“你回来。霁雾师祖说得是,且慢。”东方空谷的另一位“忘年交”桑半醉在屋里劝了一句,又重复道,“回来。”
“兮兮。”霁雾也往回拉了拉冥兮,见她听话,索性便把坏猫抱了下来。
冥兮软着骨头由着霁雾的动作,扑了她满怀,蹭弄着在霁雾身上挂起,嘴上还要装作抱怨,“怎么?一个个都要管我,我多规矩啊。”
“你最规矩。”霁雾把梦兽牢牢抱住,带回房间,这家伙倒是不慌不忙,进门的时候还能顺手接下小二送来的瓜果点心。
其实就是些冰酪的酸奶加了水果,确实不算稀奇,但冥兮爱吃,已经边走边挖了一口。
“那公主这次来有自己的目的,可不是和亲那么简单,你先别急着与她接触,免得惹是生非。”桑半醉警告冥兮。
“我还怕惹是生非?”冥兮笑了,“我只怕无事无趣,没有是非。”
桑半醉还是摇头,又解释道,“方才说东漠没有妖怪,你可听着呢,这倒不假,但那里还是能修炼的。”
桑半醉抬眸看向绡汐玥,“没有山,没有海,好歹还有月亮。”
“有月亮又如何,你道是谁都能祈求月神予之汐华么?”绡汐玥摇了摇头,“东漠的日照时间很长,夜里又寒凉,谁能抵得住在夜里修炼,自然得道的就少了。”
“非常少。”冥兮赞成,她行走各地,当然也知道东漠的环境,那里的人崇尚武力,确实鲜少有人修炼。
“寒凉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海。”东方浅遥忍不住加入讨论,“汐华之所以没有灵力那么好用,不就是因为需要结合月相和潮汐吗?而且需得体内有蛟龙血脉才能向月祷告,这么苛刻的条件,现在还有谁真的算得上够格呢?”
就是绡汐玥得霁雾夸一句有天分,也不过是摸到一点小门道而已,她连桑半醉的手指头都碰不过。
“最近的一位够格以汐华修炼的人,应该就是东方空谷。”桑半醉往走廊外看了一眼,却没把话往垚淼公主身上说回去,反而故意摆出一副好奇模样,看向东方浅遥,“不过我听闻东方氏族内还有冒头的天之骄子,莫不是你啊,妹妹?”
“不敢不敢,谬赞。”东方浅遥连忙摇头,“师祖和神主都在这里,轮得到我称什么骄子。”
“可别谦虚,东方氏每一代看中的族长继承人不都是有飞升得道的实力?”桑半醉掰起指头数,“东方山岚,东方羽沐,东方空谷。”
她说着转向霁雾,“师祖大人,你当时为何不当族长?”
“我管不了人。”霁雾回答得很坦荡,“族里经由元泠的事之后,有一段时间几近分崩,我也跟着当时的长辈处理了些族务。”
但霁雾发现自己不会。
她正身之道学得太好了。
好得她真的做到了清心寡欲,没有私念,也就非常公正公平,没办法以族人为先。
就拿霁雾对冥兮的态度来举例,尽管当时她亲身经历了冥兮烧尽东方氏的府邸一事,也看到了备受自己崇敬的东方山岚是如何被冥兮做成餐食逼每个世家服用,但她就是没办法觉得这梦兽可恨。
她可怕,做事狠绝,杀人不眨眼,手段残忍又变态,对。
但她不该被恨,霁雾从来清楚冥兮危险,但霁雾亦清楚每一族类都有自己的道。
人非至高,不得有妄念去规矩他族之道。
“不理解,但我佩服。”桑半醉耸了耸肩,“是我的话,自然要当族长的,多好的机会啊,举国上下都敬奉东方氏,族长必然很风光。”
“举国也敬奉我。”冥兮笑着指向窗外的圣湖,“不是吗?”
“是。”霁雾的目光却定在了楼下那几个宫人身上,不愿再说自己的事,“我明晚入宫一趟。”
“见你的徒儿,当今的圣上?”冥兮凑过去问,“我也去。”
“我是去拿个东西。”霁雾摇了摇头,“不打算见谁。”
“偷偷去?那更要带上我了,我喜欢偷偷去!”冥兮扒在窗口看向皇城中心的建筑,“那里面我去过,我带路。”
“师祖大人要拿什么?”桑半醉问,似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个。”霁雾没有隐瞒的意思,拿出自己的佩剑放在桌上,“蛟龙王的蛟珠。”
“啊?这是蛟龙王的蛟珠?”冥兮抬起指头拨了一下,“我以为不过是个好看的装饰。”
“蛟龙王族开始没落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提前托孤东方氏,并且在死后把自己的蛟珠留给了东方氏。”霁雾看了一眼自己剑格上的彩色珠子,“一共两颗。”
蛟龙王有两位。
“噢,懂了,一颗在宫里。”绡汐玥拍了拍手,“嚯,我都不知道呢。”
“哪能要你这血统不纯的知道?”桑半醉笑着,“你算什么?”
“不算什么你别带上我啊。”绡汐玥憋屈得很,又违逆不了桑半醉,“何苦呢?”
“不苦啊,很有乐趣。”桑半醉一脸从容,“你若觉得苦,那你多多表现,我爱看你吃苦。”
“咳咳咳。”东方浅遥清了清嗓,“师祖大人,可带上我去?”
“你可以在宫外接应,也可自由行走。”霁雾摇了摇头,“但宫里就别去了,这几日皇宫摆了婚宴,自是热闹,也请了不少东方氏的族人,你若是去了,免不了要与她们打交道。”
东方浅遥城府不深,三两句话就会被摸出个彻底,不适合那种场面。
“我知道了。”小浅遥点点头没有强求。
“我与她在外面等着。”绡汐玥自告奋勇,拿手肘撞了撞东方浅遥,“我带你逛逛街。”
妖蛟才不要跟桑半醉待着,自然亲近起了东方浅遥。
这孩子小,好拿捏,修为也不高,绡汐玥与她处着更自在点。
“别惹事噢。”冥兮一副长辈模样告诫两人,“惹事这一茬交给我。”
“你也安分。”霁雾收起桌上的佩剑,“那东漠公主你不要去接触。”
“那你先说她与空谷有什么渊源。”冥兮只问,“太像了,不该有这样的巧合,对吧?”
长得像,又恰巧来联姻,哪有这么刚好的事,否则桑半醉也不会是那副等着冥兮来问的模样。
冥兮偏不问她,她看着霁雾,一双大眼珠子灿若春华,“雾雾与我说。”
霁雾再次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我不太确定,但她们也许有些亲缘。”
东方氏有族人与这边的皇族结亲,当然也有人去远疆攀些缘分,其中没准就有东方空谷那一支的亲戚。
这些若问现今的掌事姥姥,她肯定最清楚,但这不是冥兮想知道的,“我是要问,苏倾冉选了这么一个跟空谷长得像的新人联姻,为什么?”
霁雾抬眸与冥兮对视,眼底泛起些许酸涩。
“雾雾也知道的,不是吗?”冥兮追问,“那当今圣上幼时,与咱们小空谷是青梅竹马,对不对?”
霁雾是苏倾冉和东方空谷的师尊,两个人好到什么程度,就算霁雾不懂情事,也能看出几分。
而冥兮八年前看过东方空谷的死亡真相,当然也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孽缘,只能说是孽缘。”桑半醉抬起手来丢出一颗种子,被冥兮接住,“烧一把。”
冥兮抛起手里的桉树种子,黑色的白昼梦火燃起,一瞬就让种子发芽,生出了当年的景象。
两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小身影跪在海边的桉树跟前,手牵着手一脸虔诚,正在祈愿永结同心,永不辜负。
是苏倾冉和东方空谷,一个穿得华丽,正是帝国皇女该有的模样,一个穿得利落,正是意气风发的天骄姿颜。
是最好的时候,是最好的心情,也是最好的向往,就算是在梦火里也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情谊深重。
“呵。”冥兮咬了咬牙,这怎能不可惜?
就算是梦兽,就算是有仇当场了结、事后从不追究的冥兮,现在也依然放不下。
“背叛,抹杀,现在登上了皇位又要寻替身么?”冥兮看向皇城的方向,“我不许。”
八年前苏倾冉不在圣湖,甚至不在皇城,冥兮的梦火没有点在她身上,只是现在不同了。
“她好深情啊,既然这么想见空谷,我必是要满足这位圣上的念想了。”
52
第52章
◎南泠诡话◎
霁雾哪里不知道这梦兽在想什么。
左右是挡不住冥兮使坏的,不如由她去,“兮兮,我们分开进宫,别太招摇。”
“我不招摇,反之我还要乔装。”冥兮伸了伸懒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对面的宫人不是在挑衣服吗?我们去看看,看看东漠的人什么眼光,我们也要一套穿。”
梦兽要什么装扮都能自己幻化,何以还需买衣服?霁雾摇了摇头,“不必,我们又不去婚宴。”
“要嘛,哪能不去,你徒儿没请你么?这怎么行,没规没矩。”冥兮叉起腰来,“雾雾肯定是大大的贵客,你若愿入宫贺喜,苏倾冉还不得跪下恭迎?”
霁雾叹了口气,“她是当今圣上,你可不要盼着她还念东方氏的恩情。”
苏倾冉幼时就自视过高,被捧在手心养着,跟在霁雾身后学习那几年虽是也算谦逊,但霁雾哪里看不出徒儿心气傲得过份。
只是苏倾冉生来就是皇族,有这份认识也有助于她去攀高,霁雾便没多规矩她,到底她待霁雾和空谷都挺有分寸的。
如今苏倾冉已然真的是位陛下了,也不知脾气是傲是谦,有没有改,但她应该还会念霁*雾师尊的身份。
“就算是皇帝也没办法不尊她霁雾师祖吧?这世间谁人能不尊霁雾师祖嘛!”冥兮仰起小脑袋,“总之雾雾,我就要喝那口喜酒,我好久没喝喜酒了。”
“又胡说。”霁雾摇了摇头,明明前几日就喝过桑半醉摆冥婚的酒。
冥兮半点也不脸红,“而且我想到一个好玩的点子。”
梦兽说罢,蹦蹦跶跶下了楼,见霁雾跟了上来,又回首望她,“雾雾走快点,那些宫人刚离开呢。”
楼下吃瓜果小点的垚淼公主也走了,大概是宫里催得着急。
“你又想些什么鬼点子?”霁雾叹气,看来自己准备着低调入宫走这一遭,是没法实现了。
“宫里热闹,我凑热闹,是好点子,是蹭喜气。”冥兮笑着解释,“雾雾你自去拿你的珠子,我不妨碍你,你也许我好好玩一下,我都说了这几日在梦庭,我过得可难受了。”
明媚的小脸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看得霁雾无可奈何,“大祭司可是说了,你没少取乐,哪里难受?既然要入宫,那就大大方方的,怎么还要去制衣铺子。”
带上冥兮去宫里的话,霁雾就得跟东方氏打声招呼了,但冥兮这般看着似乎是有乔装之意。
霁雾可没有,她向来去哪里走动都是两种模式罢了,要么直接亮身份,要么全程隐身低调。
“我好久好久没在世间露面了啊。”冥兮拨弄了两下自己的辫子,“这次扮成东漠风格,你说好不好?”
“嗯,好。”霁雾根本没有迟疑,她反对又有什么用,冥兮哪能真听她的话。
此兽现在可会诉苦了,动不动就拿霁雾负她那一套出来要挟,那可是天大的委屈,还招了天雷呢。
是以,冥兮爱做什么还是由她去做就是了,霁雾早就告诫过自己别管,“你要扮东漠人,嗯?”
“嗯,但不只。”冥兮半点也不遮掩,“我要去扮东漠——新人!”
那公主什么模样冥兮也见过了,至于穿什么衣服,问一问不就能知道,“雾雾快来。”
她已经进了客栈对面的制衣铺子。
那铺子不愧是开在皇城,装修得精致豪气,老板也打扮得细巧讲究,穿的是云纹的锦袍,盘发梳得一丝不苟,左一朵鎏金牡丹,右一对珠玉蝴蝶,富贵却又不失亲和,因为这老板长得特别慈祥。
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笑起来很是温婉,“唉呀,这位客人,您这要求真的办不到,那东漠使团的衣服半年前就定下了,我们紧赶慢赶才做了那三套,哪里有剩的,就是连配饰的珠子簪花,也没多余的,都是宫里专供,我们又哪里敢留。”
“噫噫噫骗人,宫里有圣上自己的裁缝,为何要把漂亮东西送给你们做?”冥兮不信这套说辞。
她想要东漠人定的衣服,是打样的也好,参考的也罢,虽说让她看了之后照着变幻也行,但冥兮更享受打扮自己的过程,而且这一次还存了打扮霁雾的心思。
师祖大人常年都穿素白衣衫,也就在那八个梦里能有点不同,冥兮又怎么瞧得够?
若是能哄得霁雾穿那东漠衣裳与冥兮一起入宫,岂不大快。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制衣铺子本来就是专做远疆衣服的,西潭人爱祭祀祈福,衣裳多是大衣摆,而东漠人则善舞,对衣服的尺寸和放量都非常讲究,不是好裁缝好材料就能做得到。”
老板仔细说明,有条不紊,脸上还笑得自豪,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
“善舞?我知道的啊!”冥兮点点头,“谁还不知道东漠人善舞啊,就是要你给我做一身用来蹦蹦跳跳的衣裳,你看不出我也善舞么?”
“客人说笑了,我看您也着急,莫不是现要?那我可就更没有办法了。”老板陪着笑摇了摇头,“我手里的单子多得很,咱们这儿自从把公主送去东漠开始,就爱极了穿东漠样式的衣服,今年又要有东漠的公主来宫里,百姓们正好这口呢,您来晚了。”
“给她罢。”霁雾赶在冥兮回应之前开了口,在梦兽身后现出身来。
她本是戴着帷帽,现在已经取下,“那东漠使团要了什么样式,材料配饰图纸,你给她看一眼就可以,有劳了。”
“嚯,师——”制衣铺子的老板显然认得霁雾,当下压了声调,“师祖大人,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眼拙,竟没认出您来了店里,万莫怪罪,万莫怪罪。”
霁雾行走世间这么久,许多人认得她也是寻常,她与这间铺子的老板有过一点交情,但多年也没走动了,对方还记得她,已是难得。
倒是冥兮不同,这梦兽每次露脸都是不同的装扮,世人只知道灵山神主惯是五彩缤纷的艳丽模样,但到底生了一副什么面孔,竟没一人能够准确描述。
她或是猫咪模样,或是小孩脸蛋,有时候又是吓人的青面獠牙,偶尔还扮作佝偻老妪,总之从没有固定的亮相风格。
老板热情,当即就要迎霁雾和冥兮到包间里细聊,霁雾见时候不早,本要拒绝,却是冥兮点着头应了下来,“好啊,你这里哪都好看,我很喜欢,包间是做什么的,还有漂亮衣服看吗?”
本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神兽,这小猫却依然对眼里的一切好奇,霁雾自然不忍驳她,便跟着冥兮进了制衣铺子的里间。
那是供贵客单独选料量身的屋子,当然比外头更精致。
“客人且听我说,方才我也没有诓客人,是真的单子多,没有半件成衣可以拿来给客人看。”老板旋身跟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让身后的侍女端来茶点瓜果。
冥兮懒洋洋伸了伸身子,“你这里头挂的这些,不是成衣?”
“这些是样衣,没有量身做好,哪能算数。”老板对着小桌上的吃食请了一请,“客人用一些,我去拿图样来,您喜欢什么,给您赶着做,但也要三五天,您看可以吗?”
“不了不了,三五天,这”冥兮摇了摇头,把话截了,又看向霁雾,“你既知是师祖大人在此,就该知道我们是要去宫里赴宴的,你给拿些东漠样式的东西,什么都好,我们不过凑个热闹。”
“这着实为难我了,每个客人都着急,我这手里有什么,也得排给先来的客人不是?”老板倒是个讲究的,十分规矩。
霁雾在一旁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几年前我来这里定下的那两套,可有人来取过?”
老板伏低身子,诚惶诚恐,“宫里来问过,没有拿走,我不敢动,一直存着呢。”
“拿来,给她看看。”霁雾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清楚了,您稍等。”老板没有再说不行,带着几个侍女退了出去。
“是什么?雾雾旧时做的衣服?”冥兮问着,又没忍住往另一头的桌子上凑,迫不及待地扑到刚刚端来的吃食跟前,“雾雾,荔枝!”
那荔枝用彩色的琉璃小碗盛着,每一颗都已经剥去外壳,晶莹剔透,最底下还卧着冰冒着凉气,还没吃到嘴里就惹得冥兮咽了咽口水。
“吃吧。”霁雾早就辟谷,吃不吃东西都可以,也不馋任何零口。
“雾雾说的衣服是什么?”冥兮又问了一次。
“空谷的生辰。”霁雾取了茶盏喝了一口,“与苏倾冉是同一天,两个人那时候与我请假,说想去东漠玩几天。”
那时日相距颇远,霁雾问了缘由,才知道是定的生辰那天,便也有心祝愿,在这个铺子里给两个小徒定了这套生辰礼,却不料她们东漠也没去成,衣服也没拿到。
“可惜了。”冥兮叹了一声,“那时候我也不在。”
冥兮那会儿在梦庭里,多年也不曾出来,东方空谷和苏倾冉最最要好的时候,冥兮根本就没干涉过。
若是她在,那女子什么狼子野心,冥兮能看不出来?
“哼。”冥兮不喜欢后悔,大多事她也确能放下,只空谷的事、元泠的事,如今翻出来也还是遗憾。
而这些事都牵扯着东方氏。
霁雾也觉得自己有些责任,不免亦是沉了神色,“苏倾冉现在要与那垚淼公主结亲,你怎么看?”
53
第53章
◎南泠诡话◎
“我看?我看必是故意的啊。你们大丰国与东漠好像是差不多的国力吧,去年送过去的公主是东漠王女自己挑上的不是?”
冥兮嚼着嘴巴里的荔枝,那琉璃盏里不过十来个,她三两句话就吃了精光,“那这一位喵喵公主,肯定亦是苏倾冉亲自选的。”
两国联姻,若是实力差不多,那便不算和亲,是互相往来,友好结合。
只是大丰国的民俗与东漠又差得远,这边的皇族能拥后宫佳丽无数,那边的皇族却只认一世一双。
是以当初议亲的时候双方并没达成共识,大丰的公主与东漠的王女互相喜欢,成了姻缘,东漠的大公主却不愿意只是后宫一员,虽也看上了苏倾冉,到底还是拒了这门联姻。
于是亲事缓了一年。
今年来的这位垚淼公主刚刚成年,是之前那位大公主的侄女,自上次来大丰皇城游玩便对这里的吃食和陛下都念念不忘,所以东漠国王便顺水推舟,问了苏倾冉是否愿意。
“我不清楚是不是苏倾冉选的人。”霁雾摇了摇头,“但垚淼公主不是东漠皇族的核心。”
大丰国送去的公主是苏倾冉的幼妹,属于很核心的皇室,对等的联姻应该是东漠也过来一位国王的姐妹。
但垚淼公主是国王的侄女。
霁雾拧了拧眉,“苏倾冉要这位公主做什么。”
她又不缺妻子,若不是为了联姻所带来的资源,又为何要在一年后重新引来这位不算核心皇族的小公主。
“做什么?做深情模样嘛。”冥兮一脸了然,“这点说来雾雾就没苏倾冉上道。”
“我?”霁雾不懂怎么又与她相干了。
“话本里但凡是死了伴侣的,轻则堕魔重则毁天灭地,哪有雾雾这样反应的?轻飘飘地,也不疯不傻,无趣无趣,我真亏啊。”
冥兮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白了头发,因为你变得如此,还不够么?”霁雾反问。
她倒也不提自己确实魔怔了好几天,只不过很快意识到灵山尚且蓬勃,冥兮不可能真的没了。
修了千百年的飞升师祖为爱疯魔这种事,永远只可能在话本里出现,因为现实的师祖大人有脑子,也有活了成百上千年的稳固内核。
发疯是年轻人的专属。
就连冥兮这种性子的“逆兽”,内核也很稳定,“唉呀呀,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不管,雾雾欠我的,这段没给我演上,我总要在别的场合让雾雾补回来的。”
怎么失控不算失控呢,她有的是办法让霁雾失持失仪。
霁雾还没听出其中暗喻,一本正经道,“你想如何,想让我照着戏文演么。”
“嘻嘻,戏文吗?那雾雾去杀些人毁些基业,给我讨公道,也不是不行。”冥兮看了看窗外的百姓,“皇城就算了,璇灵宗如何?”
她这么说着,又分了心朝窗沿跑过的一只猫招了招手。
“你是被雷劈中了,又不是璇灵宗害你,不如我上天去给你讨公道?”霁雾往回拦了一下那梦兽,“别探头探脑的,招惹。”
“招惹?”冥兮笑了,“有个小猫过去了嘛,我打声招呼,这也不许啊。”
霁雾不答。
冥兮便接了她刚才说的话,“不过雾雾也是得道飞升过了,那天庭也不是上不得,改日我也随你去看看。”
“你想去的话,早就去了。”霁雾当然清楚。
她与冥兮修为相当,只不过这逆兽没有修仙的想法。
“不想去,去了做什么,我喜欢世间所有,也眷恋梦庭,那天上又不数我最大,我去做什么,招人管束我,给我找事做么?”
才不呢,那么不自由的日子,谁喜欢?
“嗯。”霁雾点头。
“只是,雾雾如何忍得不来找我?”冥兮又缠着问,“既知道我没有死,怎么不做那些四处寻我的事?”
上山遁地,寻林入海,话本上惯有的,冥兮一点也没看到。
霁雾就待在药谷里,把自己熏得臭臭的。
“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不该见你。”霁雾看向冥兮,“在那之前,我已经下了决心与你分开,我知道你恢复记忆之后会怨我骗你,而我骗你确实不对,我本人与你在一起,也是不对。”
“你骗我是因为想要我疗愈自己,还是稳固世间修灵人的状态?”冥兮凑近了霁雾问。
师祖大人的眼睛非常好看,凤眸微挑,眼角下勾,叠起的细长褶皱恰到好处,内敛又清正,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寡,而霁雾刚刚好是这般的冷肃脱俗。
“都有,但我似乎还有自己没发现的私心,那心思在骗你,也骗我自己。”霁雾非常坦白,“想把你留在身边,不只为了疗愈自己,也不只为了灵山稳定。”
而是喜欢,喜欢冥兮在身边。
但那样不对,霁雾修了一辈子的正身之道,改不了的性格只会让她往后与冥兮再生龃龉,“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那就在一起待到不合适的时候,分开就可以了。”冥兮不是个偏执的人,“现在合适,现在喜欢,你我都没什么身后顾虑,为何要管以后如何?”
“嗯,所以我还是去找你了,我最后还是去找你了。”霁雾垂眸浅笑。
一壶桂花酿醉不住师祖大人,但却能叫霁雾放下坚持。
“那雾雾还回去天上么?”冥兮揽过身前的人儿。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从前太专注修炼了,没看到世间也有这么多需要我看到的东西,现在我想多看看。”霁雾再一次拾起冥兮的几个小辫子捧在掌心,“我从前不曾想过自己愿意怎么过。”
她太小的时候就被规划着修道,每一天怎么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霁雾习惯着规规矩矩的生活,待霁雾悟出自己也有私下的心意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非常淡泊的人。
亦或者说,单薄的人。
“我很无趣,毫无支撑,像是客观存在的东西。”霁雾叹了口气,她活的不像个人。
她像一个模范,一个榜样,就算生了私下的心意,也不过是与东方氏要她做的有小小程度上的相驳,比方说想要自己的璇灵宗,比方说不愿当族长。
霁雾并没有更多的追求,尽管她有很大的能力去追求。
“那现在呢。”冥兮当然知道以前的霁雾是什么样子,她每一次碰上这个“死对头”,都喜欢在言语上逗弄她。
只是霁雾很少真的能听得懂冥兮在做什么,她太古板了。
“现在也差不多,我其实不算有什么改变,只是多了你在。”霁雾坦白,“你是我的有趣和支撑。”
“好呀,好呢!”冥兮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我有时候在想,东方氏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师祖?太正直古板的不可以,太无私自由的也不行。”
霁雾不对,空谷也不对,东方浅遥会对吗?
霁雾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她们再继续这种培养组长的做法,而且兮兮,她们似乎对你也有挺大的野心。”
冥兮身为灵山神主,掌管全国灵气脉涌,东方氏知道自家与冥兮有仇怨在前,所以不会主动攀结冥兮,但却让族长候选的东方空谷频繁与冥兮结交。
也纵着冥兮总去南泠海岸,与她们族里的神树饮酒。
“她们对我的盘算,我都懒得知道。”冥兮太强大了,不在乎东方氏的把戏。
只不过空谷的事的确让她惋惜,冥兮又想起小小老友,“我们给空谷讨公道好不好?”
“空谷?”霁雾一顿,“我道是你八年前把皇城烧了,已算报复。”
“八年前那苏倾冉不在皇城。”冥兮摇了摇头,“她如今皇位坐稳了,开始思从前了。帝王都这个嘴脸吗?自古帝王薄情寡义多了去了,上位的时候舍弃一些深情不负,坐稳宝座以后又要追忆旧爱。”
谁能助自己登上帝位,谁就是最最亲的良配,也许打一开始,苏倾冉与东方空谷就不算两情相悦。
霁雾垂下眼眸,“这两个人的事,我也有责任。我只会教她们如何施法,如何行气,如何使剑,我到底也不算个好师尊。”
“好师尊?”冥兮笑了一声,“为何这么说?你又不是就苏倾冉一个学生,难道东方空谷不优秀吗?于她你不就是好师尊了?噫噫噫,苏倾冉不是个好学生,就是如此罢了,雾雾为何要在自己身上找缘由?”
“你总有不同于我的看法。”霁雾只答,不算认同,但也不反驳她。
“那雾雾是喜欢我跟你想得一样,还是不一样?”冥兮捏起一片冰桃子递到霁雾嘴边。
霁雾咬了一口,果然是酸甜美味,“你我总不会一直不一样,也不可能一直一样。”
“啧,又深奥。”冥兮撇嘴,把霁雾剩下的桃子吃下,又换了一种小果尝,“东方氏的天之骄子将来是要当族长的,若是与她结亲,苏倾冉的大帝姬之位只会更稳。”
但东方氏却不是这么打算。
“东方氏历朝历代都有掌权干政的野心,但从来不愿居至高。”霁雾摇了摇头拒绝冥兮的再次投喂,“她们会与皇族攀亲不假,但从不耽于党争,也不觊觎后位。”
这倒是真的。
姓东方的姑娘可以入后宫,可以与皇族联姻,但不掌后印,也不会让未来的帝姬拥有东方氏的血脉。
这种克制的坚持让东方氏长久,所缘何故冥兮不清楚,但她认可,“对,这个我知道,东方氏在这一处没有撒谎作假,可你知道如何?那”
那苏倾冉野心很大。
54
第54章
◎南泠诡话◎
苏倾冉本不是皇太女,大丰国继承国王之位向来不论长幼,只要血统无疑即可竞争。
苏倾冉各方面的实力都不错,但她的灵力天赋稍稍平庸了些。
自古帝王都会眷恋权力,而频繁地改朝换代也不利于国家发展,所以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继承人自然会倾向寿元更长的那一位,也就是有灵修天赋的那一位。
这也是苏倾冉拜托自己母亲搭了许多关系,拜到霁雾座下的缘故。
她修道还算努力,只是天分确实有限,不如东方空谷半分。
“苏倾冉目的性太强。”霁雾摇摇头,“她既没有天赋,也没有追求,她只是想长寿。”
修道其实也不是一个难事,修士们要么像空谷、浅遥那样天赋异禀,要么像纪芳那样,清醒且专注,如此便终有所成。
但苏倾冉修习灵术不为别的,就为了活久一点。
“想要长寿也不算没追求,我们只是被动着拥有很长的寿元,所以没觉得福大命大很重要罢了,于凡人来说,福大命大这四个字,已然是一生的追求了。”冥兮扒在窗口随便指了一个铺子,“看,谁家的门口不是招福、平安?”
“那是祈愿,是希望神明赐予。”霁雾也跟着冥兮看向窗外,“修仙之人则是主动为自己争取,这两种方式都没有错。”
“错的是苏倾冉现在要试的第三种方式。”冥兮笑了一声。
霁雾果然跟她猜的一样。
“你也这么觉得?”霁雾抬了抬眸。
冥兮的眼珠子当然也很好看,大且饱满,非常通透,无论这梦兽幻化了什么颜色,不变的一处便是那眸子绝对明亮如星。
霁雾问过冥兮,她本来的眸色该是什么样子,那逆兽告诉她,自己的眸色有四个。
一个眼睛半金半蓝,一个眼睛中红外绿。
霁雾才不信。
“不是我也这么觉得,是我已经看过那个梦啦。”冥兮在圣湖上读过某个东方氏贵族的梦,里面全是苏倾冉和东方氏算计东方空谷的浮词诡话。
那天之骄子东方空谷本来就不抗拒成为东方氏的族长,她与霁雾不同,她生来胸怀天下,是济世之人,若是成为族长,于世间只有益处。
可她不算多听话,虽愿意为家为国为天下,但她有自己的考量,做事不怎么规矩。
“对。”霁雾同意,但她又补了一句,“她的不规矩不会冒犯别人。”
“怎么,那谁的不规矩冒犯人了,嗯?”冥兮明知故问。
“不是你,不是你,好吧?”霁雾揉了揉梦兽的脑袋。
东方空谷越长大,修为越高,越脱离东方氏的管束。
也脱离苏倾冉的爱之牢笼。
苏倾冉爱她,因她可爱,也因她背靠大丰最资深的修仙世家,苏倾冉自身灵力一般,需要修为很好的道侣为自己增益。
“苏倾冉招福的手段是招个厉害的妻子。”冥兮笑了笑,“若是对方还能附带一个大家族,那就更好了。”
只是东方氏不需要一个坐上后位的族长。
冥兮皱起眉头鄙夷,对苏倾冉这种既要又要的行径十分看不上。
“苏倾冉要空谷为她为国,东方氏则要空谷为家为族。”霁雾语调平静地补充。
“弯弯绕绕,听了厌烦。”冥兮皱了皱鼻子嫌弃,“苏倾冉想要的空谷是能为自己带来助力的空谷,但空谷不愿意为了后位放弃当东方氏的族长。”
所以两个人掰了。
“她对皇权没有想法,但她想当族长。只是空谷相当的那种族长,又不符合族里的希冀。”霁雾垂眸,“所以最后她还是被自己的家族杀了。”
“是呢,因为东方氏只是不想她这个人当皇后,让别的族人去当个妃子什么的,长老们可是乐意得很。”
冥兮读过整段的记忆,当然知道个中缘由,“她们想得很美,既有族人做了皇帝的妻子,稳住与皇族的关系,东方空谷又依然是她们精心培养出来的族长。”
“这放话本里叫什么桥段?噢!替嫁!”
冥兮拍了拍手,“果然话本取材于现实。”
可天底下哪来这种好事,当东方空谷没有感觉的吗?她恰好是最情绪丰富的那种人。
她很难过,知道苏倾冉在考虑这种替换很难过,知道族里不顾自己感受,要让她的亲属与自己的爱人结合,也很难过。
像是没人在乎自己,这让一贯备受瞩目和照顾的东方空谷落差极大。
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东方空谷又发觉苏倾冉比自己家族还更狂妄,比东方氏还更想得美。
彼时已经是帝姬的苏倾冉不能接受东方空谷将来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又无法妥协让东方空谷成为自己的唯一,从此断绝后宫。
她竟提出了要东方空谷当自己的情人。
“说难听点就是皇帝的外室。真是招笑啊,皇帝有后宫的情况下,空谷居然还给她当外室?那叫什么地位什么阶级?空谷当然不愿意。”
堂堂天之骄子,自由自在惯了的她,只会与喜爱之人平等结亲,东方空谷去后宫尚且不愿,哪里能给苏倾冉当外室。
“其实她知道苏倾冉要争皇位的时候就打算与她分开了,毕竟大丰的皇帝有后宫是惯例,空谷哪里会想与别人共有一个妻子?”
那般出尘绝世的人物,绝不会只是谁的后宫一员。
是以自苏倾冉表现出野心的那一瞬,东方空谷就起了分开的念头。
只是少女情怀,断得不干不净,加之族务纷扰,她被搅得晕头转向,竟一时失察,被族里其他想要族长之位的家伙算计,误入某个梦阵陷阱。
“说来也是凑巧,那梦刚好与苏倾冉当时争权所做的一些脏事相关,空谷还借此看清了那个人。”
冥兮说着话,往门口看去。
制衣铺子的人很快出现,带着霁雾先前定的两套衣服。
老板热情地介绍,手底下的人也麻溜地将衣服铺出来在桌上展示。
冥兮很快被衣服吸引,霁雾招呼老板过去,拜托她打发人去帮宫里带话,给皇城的东方氏族人,告知她们自己会出席婚宴。
也就算打过了招呼。
“何必告诉她们,又不需要她们引荐,雾雾还是太讲规矩。”冥兮抬指打了个响,屋里的侍者咻一下全不见了,“我们直接从梦庭过去不就可以了。”
“胡闹。”霁雾这么说着,嘴角却是带笑。
这才几天,自己怎么就已经习惯了冥兮的妄为。
这样随便进出别人的梦境实在鲁莽,也不礼貌,梦兽这么行事也就罢了,霁雾身为璇灵宗的师祖,本不该跟着冥兮乱来。
可她也不想扫冥兮的兴,便只是嘱咐了一句,“别打扰老板。”
“没打扰。”冥兮摇摇头一脸无辜,“她睡眠不太好,才有这么清晰的梦,我许她往后一夜好眠不就行了?”
这梦兽入的是制衣铺老板的梦,这妇人自小就睡不踏实,容易惊起,所以梦多也记得清楚,冥兮随手捏了一个进去,这场景都与现实没什么不同。
“走吧。”霁雾没多干涉,只是催着冥兮出了里间。
制衣铺子的外面和现实里的铺子也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人罢了。
“等一下,拿上这个。”冥兮跑回桌边抓了两颗剥好的荔枝。
这是梦里,而现在制衣铺的老板正清醒着不在梦中,所以在她梦里取走什么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等老板下次入梦,那荔枝自会再有。
“好吃。”冥兮自己要了一个,也递给霁雾一个。
霁雾已经走在前方出了铺子,“你自己吃嗯,这么过去不惹耳目,也不错。”
“当然不错。”冥兮便把另一个荔枝也吃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皇城的小贩很敬业啊,没有一个打盹的?”
“有猫打盹。”霁雾用下巴指了指方才与冥兮打过招呼的小猫。
那小橘猫正趴在屋檐上翻着肚皮晒太阳,显然是街里街坊的老熟猫了,姿态非常舒展。
正烧着晚霞的余阳一点也不烫猫,这小兽梦里梦外都在睡觉,真是幸福。
“噫,这个猫福泽不错,它有梦呢。”冥兮点了点头评价,“小动物有梦,便是有思想,是聪明猫。”
冥兮说着把手递到了霁雾嘴边,比了个小声些的噤音手势,“嘘,我们不吵它,它若在这里醒了,约莫会跟着我走的。”
甜腻的果香还残存在冥兮手上,霁雾一愣,竟鬼使神差地张开嘴,抿了那停在唇上的指尖。
冥兮一愣,温软的指腹一僵,像被灼了一下那般,“嗯?”
“嗯。”霁雾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但故作镇定,一表严肃,“走吧。”
“走不得了,这梦很好,我多梦一会。”冥兮说着凑近了霁雾,揽过她的腰身就把脑袋往前送,“就一会会。”
不是商量的语气,这梦兽说完话,吻就落了下去。
冥兮方才吃过冰镇的荔枝,唇还有些冰着,倒是霁雾的软热一些,两相触碰,唇瓣贴着唇瓣,果香温存,躁得人口渴。
天很热,梦里也是这般,尽管已近傍晚。
霁雾显然没料到正准备办正事的两个人,第一步竟然是在皇城街头相拥,亲近。
尽管周围只有一只酣睡的猫咪,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但那吻太温柔了,索着引着,让她无法抗拒。
酥痒弥过背脊,圣湖那边的一点清风拂来,透凉了些许衣料,一向自持稳重的霁雾呼吸紊乱,软尖趁机探上贝齿,没分寸地磨磨蹭蹭。
55
第55章
◎南泠诡话◎
落日熔金,窗外的云霞渐浓,照进内里的阳光却缩了几寸,要入夜了。
冥兮也不知道怎么亲着亲着,两个人又挪到了屋内。
霁雾到底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近?可这梦里的大街哪来的广众嘛,明明就只有一只小橘猫,还是全程都没给过她们一个眼神的睡梦中的小橘猫。
“怎么又折回来了?莫不是想着换上东漠人的衣服?”冥兮一边问一边不愿松手,揽着霁雾压进,指腹点弹在她的背脊,不疾不徐地撩着,“喜欢蓝色那套,还是红的?”
“别胡说八道。”霁雾反过来扣住了冥兮的手,“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嘻。”那梦兽笑着,“梦庭之中,谁还能管我做什么?”
“是,灵山之主本事很大,我行我素。”霁雾由她得意,“只是还要以正事为紧。”
“夫人又知哪个才是我的正事了?我哪有什么正事。”冥兮依然笑着,但手上到底放过了霁雾,“噫噫噫,没想到夫人堂堂璇灵宗师祖,竟然脸皮这么薄的?”
“谁脸皮薄了?”
“嘻嘻。”冥兮窃笑,“夫人这般,以后如何与我在灵山快活嘛。”
“休要胡乱称呼。”霁雾嘴上虽是拒绝,脸上却带着笑,“灵山是灵山,灵山里哪来的人。”
“那这街上也没有人啊。”冥兮反驳。
“这街我走过数百遍了,太熟悉。”霁雾摇头,“你不要与我争辩,我有太多你不会懂的症结。”
“症结?”冥兮不理解,也不同意,“怎么叫症结呢?”
“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它们并不是好的状态。”霁雾看向冥兮,“我拘着自己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既然习惯了,也没必要改。”冥兮耸了耸肩,“肆意也好,拘束也罢,不必活成一个模样。”
舒服就行,不是吗?
梦兽自己自由,却从不管别人放不放肆。
霁雾若有所思,抬手打理了一下冥兮稍敞的衣襟,“冥兮,你我其实认识了很久,却只交心了几日。”
“嗯。”这一处冥兮倒不否认。
“我与你相处的时间,远不如你与大祭司,或者说你与元泠,与空谷。”霁雾也拍了拍自己被冥兮弄乱的领口,“但我应该还算了解你。”
“我不难了解。”冥兮笑着回应。
她虽然行径颠倒,不按条理出牌,可冥兮从来也不对任何人隐瞒想法。
“可你不了解我。*”霁雾摇了摇头,“当然,你不必了解我,人类很无趣,而我大概是人类里最最无趣的。”
“说来好像是这样,可我为何就是喜欢雾雾?”冥兮向来率直,霁雾也确实并非她认知意义上的有趣。
这也是为什么冥兮认识霁雾这么久,却从来不曾想过要与她成为友人的缘故。
霁雾确实无趣、拘束、过分正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日的失忆,那几日的重新开始,却莫名真的让她们的关系重启了一遍。
也许莫名其妙,就是答案本身吧。
喜欢这件事是没有缘由和道理的。
“心悦不必有什么原因,于你大约只是因为失了记忆,两三纠缠过后便乐得与我待在一起,而我”霁雾的目光非常温柔,“我也只是在你非要与我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生了妄念。”
贪嗔痴,是某一个,还是全都有,霁雾也说不清。
“那做什么现在讲这个?”冥兮不懂了。
既然是解释不清的东西,为何还要讨论,由它生念就是了。
又不是担不起。
“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杀苏倾冉。”霁雾说罢,叹了口气,“对不对?”
冥兮点头。
霁雾望向不远处的皇城,“她怎么说都是一国之主。”
冥兮要杀大丰国的帝王,而且是突然兴起,却志在必得。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突然去了东方氏的宅子,一把梦火把她们大半的族人清得干净。
“你不同意?”冥兮坐到了窗台之中,盘起腿来。
“因为空谷吗?”霁雾不答反问。
“因为空谷。”冥兮点头,“怎么了?分量不够?苏倾冉是一国之主,只是因为东方空谷一个人的仇怨,不足以杀么?”
“东方氏济世爱民,单就元泠一个蛟龙遗孤,配不上要她们全族来祭?”
梦兽笑着,一脸不屑,“那我呢,灵山神主分量如何?八年前你们又是以什么理由围剿我来着?是不是荒唐得过分,以至于我竟然都记不得了。”
因为什么?
霁雾一顿。
是啊,因为什么?
她那时候都没问。不过是她座下某个徒儿接到传信,族里来求霁雾出手相助,道那灵山神主在皇城杀红了眼,不诛不行。
彼时究竟是什么缘由让灵山神主大开杀戒,霁雾没问。
因为梦兽天生就是“坏的”。
数百年前的东方霁雾没能给师尊东方山岚报仇,没能给被烧毁的东方氏全族报仇,八年前已然抛却姓氏的霁雾做了这件事。
她不能否认这里面夹带了私仇旧恨。
在那一刻,霁雾其实背叛了正身之道。
霁雾说过她不讨厌冥兮,她只是觉得梦兽该死。
但是那一天霁雾真的只是在救皇城百姓吗?
她是不是在借机复仇呢。
“师祖大人是不是觉得,为了一个人去杀一国之主,不对?”冥兮又问。
“兮兮”
“那我确实不懂你。”冥兮承认,“东方空谷与苏倾冉都是你的徒儿,不是吗?”
“是。”霁雾点点头,“可我一直是个很淡薄的人,在修正身之道之前,就很冷情了。”
这话听着答非所问。
冷情寡意,这是霁雾最开始得到的评价,来自她的第一个师尊,已然仙逝许久的某位得道高人。
这位高人倒没说霁雾这般性情好还是不好,她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是在评价。
评价霁雾这个人,是不是适合那一套最容易飞升的正身之道。
“嗯,嗯。”冥兮懒洋洋地应着,不知道霁雾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想拖延时间吧?
可灵山神主杀一个凡人,哪是拖一时就拦得住的?
若冥兮少些恶趣,没打算听苏倾冉忏悔,没打算看苏倾冉谢罪的话,也可以在这梦庭打个响指就让苏倾冉毫无知觉地离魂夺魄。
而世人忌惮这梦兽,不就因她有这样的能力吗?
强大且无法预料。
“兮兮,你放不下的元泠,放不下的空谷,都同样与我相交,我对她们的逝去感到可惜,但我没有你这般的哀痛。”
冥兮眨了眨眸,“噢,所以呢,雾雾是觉得不必,还是不值得。”
“都不是。”霁雾说得很慢,“我只是在说,于爱恨情仇这一方面,你比我更像个人。”
霁雾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照顾,她在族里长大,但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她似乎天生不需要爱护,也不会爱护别人。
是以她有朋友,有徒儿,知道如何友爱,也懂为人师表,但如今想来都很浅显。
不算发自内心。
“噫,像人有什么好的。”冥兮摇头,靠着窗户看着夕阳。
晚霞搅和进了层云之中,清白拗不过橘红,污了一片。
霁雾眼底有些情绪,也像那云一样,变了颜色,“是没什么好的。”
但因为冥兮,霁雾也在变得像个人了。
真讽刺啊,因为一只狂悖逆兽,一个从小受着正统教育的人类,正在变得有个人样了。
霁雾眸中的阴霾透着碎星一样的微闪。
以前不涉情爱之时,她就因为冥兮失了正身根本,明知梦兽不受规矩限制,却还是被她激起了仇怨,尽管霁雾极力压制,最终还是在八年前动了手,想要诛杀冥兮,永绝后患。
遑论八年后的现在,该攀缠的不该攀缠的,早就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霁雾就地捕获。
霁雾被冥兮搅混了。
“雾雾?”冥兮却不懂霁雾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她太无顾忌,自由自在,就算是交友也很随意,就好像之前进了梦庭不出来一样,外面的朋友找她根本就没有办法。
这梦兽似乎不算看重感情。
是吗?
“嗯。”霁雾抬起脸来,把自己的感受压下,又说起宫里那位曾经的徒儿,“苏倾冉背叛空谷,说到底也是人性,只是不知该说那是泯灭人性,还是为人本真就是如此?”
“人就如此。”冥兮笃定,“人很有趣,不太好猜,又太好猜。有特别盛情的,也有特别寡情的,有十分规矩的,也有毫无底线的。”
而人却说兽野性,说妖诡异,明明是人最容易摇摆,最是控制不住。
只是她们惯会狡辩,总怪环境影响了自己,旁人左右了自己。
若真如此,那怎地苏倾冉没让东方空谷生出想当皇后的念头,东方空谷也没让苏倾冉为了更崇高的念想,弃了皇位?
这时候人倒是坚定了呢。
霁雾问出这话也不是想与冥兮辩驳道理,她知道这种问题没有答案。
霁雾只是感慨罢了,“既然人就如此,换一个当大丰的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冥兮笑了,“谬也,谬也,我杀苏倾冉不过想杀,与她适不适合当你们大丰的皇帝有什么相干?”
“兮兮——”
“——霁雾师祖。”冥兮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我与她有血仇,不可能放过她,您若是觉得她不该死,大可以去护着她啊。”
这坏猫说着,歪起了脑袋,似是又有了新的主意,“不如这样,我这便送雾雾出去,你快些进宫,与你的族人见上,将苏倾冉护起。”
“等我来杀。”
56
第56章
◎南泠诡话◎
冥兮向来如此,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她也不管霁雾答不答应,当即推了师祖大人出了梦境,自己留在其中,朝宫中瞬去。
霁雾出去以后会不会找族人护着苏倾冉以保大丰国安稳,冥兮其实并不在乎,人类是不是会跟自己玩游戏,对猫来说无甚所谓。
不来她省点力气,来了她多些乐趣。
冥兮跳上某处宫墙,跃进苏倾冉的内殿,大丰的皇帝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在安眠,苏倾冉的梦里没有人。
但小皇帝应该也是个很注重自己梦中领域的家伙,苏倾冉的梦境勾勒出了皇宫最仔细的样子,而单属于皇帝的内殿自然最最详尽。
显然这处地方是她得意的战场,是她斗胜各位姐妹后得到的战利品,就像宫外街上那位制衣铺子的老板一样,对于自己拥有且将一直经营下去的产业,苏倾冉在梦里也把它们看得很重。
所以苏倾冉梦中的皇宫与外面几乎无二。
这倒方便了冥兮,冥兮对这宫殿还算熟悉,苏倾冉还没上位的时候,梦兽就已经是皇宫的熟客了。
“厨房竟也没个打盹的?”冥兮按照惯例先去了内殿小厨看了一眼。
若是碰上个正好在做梦的厨官,还能叫她弄点好吃的啃啃,可惜了。
冥兮略微一翻,倒悬着探入储备排柜,挑挑拣拣后抓了个小食盒,继续上路,转入寝殿。
“嗯。嗯嗯嗯。”食盒里是枣糕和椰球,口味都普普通通,但外面的酥皮做得很好吃。
冥兮撕了饼皮单吃,看着突然横在眼前的阵中阵感慨,“果然啊果然。”
搁这儿等着她呢,苏倾冉果然是个很谨慎的人,连梦境也不放松。
小皇帝约莫是猜到了梦里会有冥兮光临,特地放了一个双重的结界在这里,外层是寻常的梦阵,没什么稀奇,这种结构就类似冥兮手里的枣糕,在梦境里经常可见。
只是枣糕是外面好吃,而梦阵自然是内里才有意思。
那里面不外乎是入侵者无法拒绝的诱惑,例如金钱,权力,美色和休沐。
冥兮有些好奇自己在外人眼里无法拒绝什么,她往里瞥了一眼,笑了笑。
噢吼,里面什么都有。
是啊,也算苏倾冉懂她,冥兮就是什么都喜欢。
只是冥兮是只梦兽,她能力强大,需要什么,不必在梦里依靠外人的构建得到满足,这个梦阵无论放了什么,冥兮都没兴趣踏入。
她抬了抬手划破结界,精密的构建一瞬崩塌,冥兮懒懒地伸了伸腰,走进梦阵背后的下一个阵。
等着冥兮的下一个防线并不是梦,而是四个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嘛。
“四大金刚吗?”冥兮挑了挑眉,“好大阵仗,正合我意。”
好久好久冥兮都没有松过筋骨了,这时候寻几个壮实家伙活动活动也不错。
“这叫什么口气,别以为阁下是梦兽,我等就会怕你!”领头的是个穿红装的金刚娘子,长得十分妖冶,一开口便是芬芳与诱惑。
颇有些眼熟,冥兮稍稍回忆了一下,“让我想一想,你们该不会是镇在我灵山脚下的那四个家伙吧?”
那对面站着的四个女子装扮各异,无论是身形还是体量皆是完全不同,只是整体又透着股诡谲的一致,像是四块拼图那般规整。
“算你还有些见识。”红衣女子身边的白装美人也开了口,语调冷得沁人。她双眼闭着,说话的时候也没睁开,但额间却长了一竖三只瞳孔,每一只都瞪得很大,盯着冥兮闪着寒光。
“嗯嗯嗯,记着呢,是山下的小可爱没错。”冥兮笃定了猜想,她看过那璇灵宗后山的壁画。
璇灵宗背靠灵山,是地利也是风险,当然会用各种手段防住灵山过于活跃,那些由霁雾一开始便设下的镇山法阵是,这四个金刚亦是。
先前冥兮失忆了,记不起来这四个东西,也记不起来后山的神殿,现在却明晰了。
不就是南泠文化里的四个守护神嘛,那民间老百姓称她们作灵山护法天神,但冥兮可不认同,她们护的是霁雾的法,碍的才是灵山,干什么用灵山二字装点名号。
那民间还称冥兮是神主呢,身份不在天神之上吗?怎的这四只小东西与冥兮既没有关系,也不认冥兮为主啊?
甚至还要在璇灵宗后山盖神殿供奉,嘁,当年自己怎么还许了这些小把戏,冥兮摇了摇头,很不深刻地反思了一小会儿。
她好像总对霁雾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东方氏是,璇灵宗也是,这后山神殿亦然,包括霁雾的弟子东方空谷和苏倾冉!
是啊,冥兮入这梦是来斩苏倾冉的,可不是来玩的,且收收心。
“青红皂白,啧啧,我记得是有些本事的,若来玩耍也颇有意思,只是”
冥兮抬起一指,生出三寸勾爪,“我这次没办法照你们的长处打了,不若一起上吧,这次我颇赶时间,就不陪你们慢慢来了。”
“轻狂至极!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皇殿,有龙脉加持,哪是你造次的地方!”一身玄色的劲装女子声如洪钟,气势雌雌,一听就知道是里面最最有劲的。
她也确实是四个金刚里体格最盛的一个,冥兮若是有空,肯定挑她先打,冥兮有些时日没有练拳脚了,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生疏了没有。
猫咪在比拼力道上向来没有优势,可冥兮又不是真的猫咪。
梦兽比拼什么,都尽是优势。
“唉呀呀,我道是什么地方,皇殿罢了,前些日子你们在位的那个皇帝叫什么来着,个子小小那个,极合我眼缘,我是常来做客的。”冥兮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擦了擦,“她的梦都是一关关的游戏,多可爱,多友好。”
“勿要多言了。”青衣的金刚也出了声,但她没张嘴。
她压根就没长嘴。
青色的迷雾蒸腾而起,聚成四张神像托在四大金刚身后,发出刺眼的光来,颇有气势,也很有派头。
那光环还略有些佛意,想来她们现如今被苏倾冉放在宫中,请入了梦,必不是只有后山的香火了,肯定是皇城百姓每日诚心在祈愿奉着,怪不得看起来愈发精神。
“好看。”冥兮不吝赞美,给她们鼓了个掌,“只是我道南泠神明吃不惯中原的香火呢。”
“休要再出口拖延,来战便是!”凶巴巴的黑衣天神大喝一声,给身后的神像镀上了一层反光。
不等冥兮瞧仔细,那四个虚拟神像便同时移动,穿过了四大金刚本身,极速逼向了冥兮。
翻云也滚滚袭来,将肃杀氛围烘起,狂风大作,烟雾滔天,转眼周遭已如堕混沌。
刺耳尖啸也伴着云尘杀了过来,冥兮闻到了熟悉的泠水气味。
说实在的,这味道挺好的,特别是在霁雾身上的时候。
冥兮笑得狡黠,“且算你们投我所好了,有赏,有赏!”
她入梦时刻意换了一身东方空谷最喜欢的靛蓝颜色,广袖流仙,是南方样式。
那宽大的袖子被罡风刮得猎猎作响,听得梦兽兴致大起。
好玩。
还是四倍的好玩,真够意思。
四只金刚身后所带的杂兵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管她们围了一层又一层呢,不过是一挥衣袖一把梦火的事。
现在留着这些嘈杂,不过是烘托气氛用的,冥兮喜欢热闹,眼下还舍不得让她们走。
“改主意了,我还是想一个一个打,就先揍你!”
先打个大的,梦兽许久没有松筋骨了,在梦庭里逍遥了这么些日子,看到有人挑衅,不免还是兴致勃勃,舍不得一口气将乐趣灭下。
苏倾冉什么的,让她再活半炷香。
冥兮身形一瞬,转眼就幻到了青衣金刚的面前,仔细又看了看这只物什的长相。
此女无口,一双绿眸竖瞳半睁,眼里没什么光,迷迷昧昧。
“原来是占有欲啊。”冥兮一眼看破那金刚是靠什么滋养得如此壮大,“无口,不言,只是沉默着压抑着,层层围绕,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青色的迷雾若有似无,所到之处无需言语,皆被扼住咽喉,被无声统治。
“来啊,成为我永恒的附属品。”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却延绵不绝的耳语。
予夺皆在掌控之中,似烟雾滋长,似藤蔓缠绕,绿色的占有欲不经意地染了过来,爬上冥兮的四肢,像是湿气滋长催生了青苔,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占有欲可不是爱,长不出血肉来。”冥兮没把身上的小点缀当回事,只是伸手扶起了那只绿色金刚的下巴,“苏倾冉那时候想靠梦阵困住空谷,让她成为自己独有的伴侣,并不是因为爱她。”
是因为想要占有。
东方空谷那么优秀,不能是世间的救赎,也不能是东方氏的族长,她甚至不能是她自己。
她就该是苏倾冉独占的玩偶。
所以苏倾冉与空谷的族人联手,做出了陷她的梦阵,前者想要囚空谷为自己独有,后者则要空谷退出族长之争。
那族人是谁冥兮早就忘了,因为八年前那堆家伙早就被一把梦火烧了个干净。
没还债的只剩下苏倾冉。
“现在又来这一出,找了个与空谷有几分相似的公主,无非是要再造一个她出来,不是吗?”冥兮抬起食指点在青色金刚的下庭,“装什么深情?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宣不出口的欲念,梦兽有的是办法让它昭昭。
爪刃与话音同时落下,尖锐破开了那张不长嘴的面庞。
【作者有话说】
我活了!先修几章发一下,后面还有一些要过几天修,在搬实验室特别忙,但设备都更新啦好高兴!拉住老婆们转圈圈~~!
57
第57章
◎南泠诡话◎
那边厢冥兮在与四大金刚玩耍,这边地,霁雾在跟她的族人对峙。
东方一族世代正统,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很有地位,这宫里的宴席皆是上宾在座,其中自然少不了几个姓东方的。
“师祖大人——”
“——不必多言,今日我立于此,既是与你等对抗。”霁雾没有听族人言语的意思,冥兮的到来让东方一族惶恐异常,而昔日可以仰仗的师祖大人,却早就不站在东方氏这边。
那光风霁月的霁雾师祖,为了一只梦兽白了头发,这件事虽没人敢提,却也都了然师祖心意。
东方氏利用霁雾控制冥兮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现在已回天无术。
“霁雾师祖,您——”
却还有人不识好歹,妄图再劝。
说话的东方族人突然哑了嗓子,握住自己的喉咙,痛苦万分。
霁雾脸上没有半分起伏,只是冷眼看着曾经的同胞,“以此为例,以此为界。”
她说着提剑横起,在身前划下一道寒光,“留在原处者,你我尚有一族之亲,我依然视你等为我的族人,往后有求,我会斟酌如若越界,既是与我为敌,我不会再手软。”
霁雾如今修为已经回了不少,就算没有,光靠她无人能及的剑术,也能将许多人封喉见血。
东方氏的人屏着呼吸,茫然四顾。
她们这次来宫宴当然不是喝喜酒那么简单,苏倾冉找那东漠公主要做什么,姓东方的当然明白,也当然做了不少帮忙的准备。
但这件事不能让师祖和梦兽知道,更不能让她们搅了这个局。
东方氏不需要东方空谷活过来,但若是有那么一个傀儡能让大丰国的皇帝念念旧情,何乐不为,遑论空谷的残魂还有些另外的作用。
至于东漠的公主嘛,不过是旁支贵族而已,谁又在意她的死活。
只是现下挡在东方氏面前的是霁雾,是千百年来世间唯一飞升的师祖大人,八年前算计她已是险棋一步,如今她还有梦兽助益,谁又能与她对抗。
“我来。”
一个阴森的冷调破过静谧,从天而降,像是突然下起了雪一样,让气温骤凉。
白色的涡旋凭空展开,走出了一个全身白衫的女子,她一身戾气,冷得像是从寒潭里抽出来的利剑,吹发即断,削铁若泥。
霁雾一怔,但很快就看破妄象,眼前这个与东方山岚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是南泠人旧时奉过的神女,四大金刚之一的白女。
也称权欲女神。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霁雾皱起眉来,摇了摇头。
肯定是冥兮在苏倾冉的梦里碰到了她们,故而特意给这一只金刚引了路,让她出了梦来与霁雾相遇。
梦兽一直都知道霁雾格外崇拜东方山岚。
那是霁雾孩童时期的族长,于霁雾而言亦师亦母,是霁雾入道时的榜样。
可东方山岚却死得那么彻底,尸骨无存,道貌亦无半点留下。
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冥兮杀东方山岚杀得毫不留情,将霁雾心里分量极重的尊长,从内到外剥了个干净。
不,不干净,东方山岚脏得可怕,霁雾的崇拜傻得可笑。
那所谓族长与东方氏全族的内里一样腐朽,可怕,可笑,却不止是霁雾追崇着她,她与东方氏一样,世代受民间仰望,是份光鲜坚固的信仰和守护。
“权欲女神,嗯。”霁雾喃喃一声,并不想作任何反馈。
无论是东方氏还是苏倾冉,她们都想要掌控权力,想要世间按照自己的规矩转动,而霁雾曾经是这套规矩的守护人。
想来她是真的傻,她一直以为规矩的存在非常重要,甚至现在也这么觉得,因为世间百姓不是每一个都很强大。
弱小之人想要求生,其中不可缺少的就是强者不压迫、守规矩,只有这样,渺小的她们方能苟活于这天地。
而霁雾要做的,想做的,不过是护着那些庇佑弱者的规矩,让世间平和地运转。
可如今她迷茫了,她在想着是不是有些事,有些规矩,不破不立。
“我没想到你能抛却姓氏,霁雾。”白女的口中吐出冰凉的语调,“你不愿为东方一族主张正义了?你忘了自己是怎么飞升的?”
“我是如何倾尽一族之力培养了你?甚至是蛟龙血肉,我也为你寻来了!”
“而你——”
“——而我,选择斩断这一切,对。”
剑上的蛟珠和剑穗泛着微光,霁雾抬眸看着不断幻化着模样的白衣金刚,那所谓神女来时是用了东方山岚的音容,现在却在霁雾的威压下逐渐维持不住伪装,开始显露出原本的样貌。
是个盲眼女子,依然是白衣长裙,清冷矜贵,不可一世。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却依然尖锐,“啊!斩断!你太自私了!你要断送东方氏千百年来的口碑和建树吗?!”
周遭的族人低声附和,暗暗跟着控诉霁雾的“背叛”。
白女的形象在自体和东方山岚之间闪现着轮换,她们都穿得精致,领口包裹到了下颌,头颅高高抬起,却没有睁眼,只是单单用高扬的姿态在睥睨一切,质问所有。
权欲金刚身后的漩涡仿佛渊洞,却不是玄黑深邃的样子,而是一片耀眼的白,装得圣洁,半点也没有瑕疵,任凭谁来审判都寻不到缺陷,昭昭然无任何藏私。
可就是这样一张净口,千百年来吐出圣言,吞下信仰,打着无私无暇的旗号目空一切,窥探操控着大丰国的每个角落。
“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
霁雾脑海里浮出一句童稚的否认,是谁在说?
是她自己吗?什么不是这样的?这个白衣金刚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啊,霁雾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金刚如今变得这般陌生。
霁雾生于南泠,对此白衣女子的天神形象自然了解,以往青红皂白四位不过是“不言,不嗅,不听,不看”的诫律罢了,并没有什么太抽象的欲念象征,到底是谁把她们供奉成了如今的模样。
靠欲望养成的东西,还能叫神?
神又为什么要守在一个人类的梦境里,为她护法?
“当真是可笑,如我一样蒙昧。”霁雾自嘲一句,摇了摇头。
蒙昧,没错。
她又何尝不是变了。
霁雾千百年来扮演着天之骄子,族中骄傲,既蒙昧了世间,也蒙昧了自己,她确实是在如瞎子一样,装作看不到族人走着错误的路,装作看不到东方氏已罪孽深重。
“该收场了。”霁雾反手翻起一招,直向那白衣而去。
冷风骤起,凝在霁雾的剑锋之上扫了出去,白虹贯日,一刹宛若时间都被劈开,那刺目耀白的漩涡一分为二,落地前已作齑粉。
这一招干脆利落,只为破了这白女的神幻,没想伤害她身后的东方氏众人。
却不料霁雾心慈,与她曾是同姓的人却毫不手软。
东方氏数人念着晦涩的咒语将那险些被毁的白女从消亡边缘拽了回来。
权欲金刚的面容狰狞,不再平和,眉心的三个眸子一齐睁开,赫然是三个深不见底的黑白漩涡。
贪嗔痴。
不过是灵山念妖的神化而已,这东西成了妖怪便是执念,包装成神,却道是权欲。
好像追崇权力很高尚一样。
霁雾张口警告,“我刚才说过的话依然奏效,留在原地,我会放过。”
如若越界,必不再饶。
“霁雾!你想清楚,你也是靠着东方这个姓氏一步一步得到如今的修为,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就算再有天分,也不可能那么快飞升神界!可你如今却要为了一只梦兽颠覆世间,玷污门楣,这值得吗?这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快醒醒!你们之间的共生契已解,杀了那只逆兽,分食灵山,让东方一族再拥昔日荣光,才算不负山岚先祖啊!”
说话的是现在的族长,这个人接任以来,建树颇多,族里人对她很是敬重,都说她身上有东方山岚的影子。
东方山岚的影子?呵,蒙昧贪婪的遮羞布罢了。
霁雾瞥向白发苍苍的掌族长老,“其实早在冥兮雷劫那一日,我就该取你性命了。”
只是霁雾那时崩了心识,天地于她都没了意义,哪里还有心思处理这个算计自己的老家伙。
“就算不顾念以往,你也该看看这些为你——”
“——真是吵啊。”霁雾干脆也如那白女一样闭起眼眸,把手中之剑向上抛起。
剑锋划出一道刺目的光来,削得在场每个人的心跳都停了一瞬,紧接着那好不容易被族人重塑的权欲金刚便再一次被斩得稀碎。
师祖大人不同于梦兽,她不把这一切当游戏,她从来也不拖拖拉拉。
“以前我觉得我有此天分,就该飞升入神,守护世间。”
霁雾转过身去,不愿再看族群一眼,“现在我懂了,我修仙离开人间,不过是”
“嫌你们太吵。”
斩了神女的剑被收回剑鞘,东方氏族的人惊骇于自己霎那间失去的视觉,起初还以为是那白光过于耀眼。
尔后才发现自己的视力真的已再寻不回,话也再说不出口,连同听觉和嗅觉亦一并消逝。
“这么喜欢白,那就白个彻底。”霁雾不曾回头看过一眼,只是朝前走着。
她要去寻她的彩色。
一股甜腻的蜜香迎面送来,像是在引路一样,招揽着霁雾走进前方的宫殿。
那里好像是苏倾冉的后宫。
霁雾对那个地方没有兴趣,不受蛊惑,只是扫了一眼,扭头转入另一方的花园。
花园里草木正盛,花开得艳极,霁雾选中了一棵冥兮会喜欢的山茶,站在下面等着。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啸,然后是清风徐来,山茶树冠也跟着晃了晃,掉下几个明艳的小花。
和一个小猫脑袋。
【作者有话说】
你的小猫突然出现!嗷!
58
第58章
◎南泠诡话◎
就在霁雾进入花园稍早的时候,冥兮的指尖才刚划破青女的下庭。
青衣金刚尖啸着化作烟雾,涌入身后的迷障。
“啊?有声啊。”冥兮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那金刚黏黏糊糊的,碰了一下就这般难受,脏得不行。
欲望这种东西,难道只有脏的,没有干净的?
冥兮不解。
梦兽可不是人类,她并不抗拒自己生欲,若是冥兮创个什么宗派,大概会叫纵意宗。
青烟散入迷雾。
就在冥兮以为那青女消散之时,她又渐渐塑出了新的样子,一会儿是苏倾冉,一会儿是东方空谷,最后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一样,变成了霁雾的模样。
“错了,错了。”冥兮摇头。
苏倾冉之所以能把四大金刚养得这么精巧,能与冥兮勉强一战,其一是因为地处皇城,此处有龙脉助益。
小皇帝天潢贵胄,命里运盛,现在正是势头很猛的时候,龙脉喜欢这样“旺”的人。
其二嘛,当然是因为苏倾冉本人就是个非常重【】欲的家伙。
就说这青色的占有吧,那苏倾冉的占有欲就很重,不仅是对东方空谷,还有对皇位,对权力,对很多很多属于她或不属于她的人事物。
故而她养出来的青女被冥兮抓住之后,竟还能挣开重来。
冥兮伸了个懒腰,她虽说本就没认真应对,却也有些惊喜,“只是可惜你们错了。”
变成霁雾做什么?
冥兮对霁雾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占有欲啊。
她虽是梦兽,性子野些纵些,却不觉的万物就该归属自己。
冥兮的占有欲不太好判断。
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大概是安排给她的东西她不屑一顾,非是为她准备的,她反而想去据为己有。
像猫。
所以东方氏不懂她,亦或是说大祭司桑半醉才懂她,因此桑半醉轻松骗过了东方氏,给冥兮准备了八层梦阵,送她八世美梦。
东方氏以为这八层美梦能绊住冥兮几百年,毕竟霁雾师祖是天地间唯一与梦兽修为相近的存在,冥兮对霁雾师祖难道能不起私念?
谁能抗拒把世间最高修为的那个人从身到心据为己有?
冥兮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很爽快,也认同那梦境是很完美的体验,冥兮完全记得里面每一个霁雾的样子,但她只花了八年就出来了。
因为那是安排给自己的霁雾,是独属于她的霁雾,由着她完全占有、支配的霁雾。
很好,但又不够。冥兮喜欢的是梦境之外的这个霁雾,属于世间,属于仙界,不为冥兮所存在的霁雾。
“错了?”青色的迷雾里渡来一声反问,似乎真的不懂,“霁雾师祖早已飞升,无论是东方氏还是你冥兮,都留不住她噢。”
留不住,留不住。
“为何要留住?”冥兮眨了眨眼,“雾雾与我一块儿,那便与我一块儿,她要走的话,我想陪她去,便陪她去,若不想动,便等她回来。”
冥兮为何要留下霁雾?霁雾从来不是梦兽的枷锁。
再说了,区区仙界,冥兮也不是去不得,只是她对飞升毫无兴致罢了。
霁雾喜欢,当然由她去啊,为*什么要阻止霁雾去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
爱意应该承托爱人去往风清云朗,而不是画地为牢。
“走你。”
冥兮笑着学了一句皇城俚语,一瞬之间闪现到了青衣金刚身前,抬手再一次掐住了金刚的下颌。
被梦兽划开的吻部还没愈合,青色金刚看起来颇为狰狞,冥兮只扫了一眼就别开了脸,“不好看不好看,快走吧。”
她说着轻轻松松的话,虎口一并,那青女的下颌就在冥兮手掌之中直接碎了,旋即被整一个扯下,血肉模糊。
尖啸轰鸣,然后青雾散去,整个皇帝寝宫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噢?”冥兮歪了歪脑袋,“另外两个呢?”
那白衣服的金刚被她送出去给霁雾玩了,想来也绊不住霁雾许久,但还有黑衣和红衣两只剩下,怎么这会儿倒是跟着青女一起不见了?
要捉迷藏吗?
冥兮的大眼睛一溜,变成了一黑一红两个颜色。
不言和不看送走了,余下的便是不嗅不听。
冥兮静下来感知了一下周遭。
甜腻的味道突然从鼻腔撩入,冥兮顺着那气息皱了皱鼻子,“啊,来了来了,在那。”
是红女的魅香。
那气味浓郁,甜且迷魅,换做霁雾肯定是不喜欢的,只是冥兮倒不觉得过腻,她喜欢复杂的东西。
奈何,眼下另有一股清香在指引自己,让她转入了另一端的花园,找到了霁雾等着自己的地方。
当真是能洗脱一切脏污的清雅,冥兮直觉眼前一亮。
师祖大人本就生得白瓷一般,如玉如冰,不过是在山茶花树下停了片刻,肩上就掉了几个粉艳的花瓣,反衬出那一捧雪砌般的颜色洁如霜月,净化心灵。
冥兮钻到树冠里咕踊了几下,倒挂着扑到霁雾面前。
“胡闹。”霁雾抬起手来捏了捏冥兮的小脸,“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嗯。”冥兮应下,也不问霁雾是怎么处理她的师尊和族人,那是霁雾的事,冥兮不管。
冥兮只要霁雾。
“那你是不是得给兮兮回礼呀?”梦兽跳下山茶树,带着许多花儿跌落。
深深浅浅的红粉色晃着眼像是花雨一样,掉在地上的那一瞬,也让冥兮整个身子换了套装束。
颜色与八年前赴约圣湖的时候很像,是利落的蓝,但样式却是方才在铺子里见过的东漠人样式。
头发嘛,马尾高高束起,没什么旁的装饰,只是位置不在正中,反而歪向一边,既古灵精怪,亦丰神如玉。
樱笋年华,朝气勃发。
东漠人善舞,喜欢贴身小巧的衣服,尤以细腰为傲,冥兮穿的小衣就刚刚好袒了一截莹白小腰晃在霁雾眼底。
那雪肤往下就是雀蓝色的轻绸丝裤,大大的裤腿收在脚踝最细的地方,让视线停在那处。
冥兮赤着脚,脚踝往下就是一双瓷白玉足,软得像猫爪子一样,虽然没有穿鞋,倒也不知怎么的,干干净净,粉粉嫩嫩。
“雾雾,衣冠楚楚是不是好词?”她转了个圈欣赏自己,没由来问了一句。
“是。”霁雾点点头,帮冥兮调整了一下腰上的银链子。
冥兮又问:“那衣冠禽兽呢。”
霁雾摇了摇头。
“那楚楚禽兽呢?”那梦兽又抛出下一个怪问题。
霁雾被逗得笑了出来,“哪有楚楚禽兽这个词?”
“自己不能组词用的吗?”冥兮叉起腰来,很不理解。
词不就是人组的,古人组得,古兽组不得了?
霁雾并不反驳,“倒也可以,只是若旁人听不懂,这个词也就没意思了。”
“旁人听不懂才有意思,我来想些只叫雾雾懂的词,好不好?”冥兮缠了上来。
“你想如何都好,只是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要去做什么,可还记得?”霁雾提醒。
她们还在皇宫里呢。
“当然记得,还有两只金刚没抓到罢了,那边有一只,我们去那边。”
冥兮指的是刚才霁雾也闻到了甜香的那处后宫,不出所料的话,红衣金刚就在那里。
那红女是最先说话的那个,味道也没遮没掩,现在招引她们过去,显然也是做好了准备。
冥兮和霁雾皆不以为意,没把小金刚放在心上,径直走进了苏倾冉梦中的后宫。
“还挺大。”冥兮懒洋洋地审视,也不管为什么一大片的宫殿在她俩走进去的时候缩成了一个小卧室,反正不过是幻术罢了,梦兽怎么会介意入幻。
“这次又该是什么欲?情欲?”霁雾挑起眉来,往上方看了看。
这房间不大,房梁上悬了许多小铃铛和小流苏,再往上还铺着壁画,绘的都是些活色生香的图案。
房间里的香约莫是暖情的方子,闻起来似在催着什么。
“是,情欲金刚。”冥兮拾起桌上的小盘子,“看,给我们准备了糖葫芦呢!”
这地方无论是装饰还是食物都是红色的,盘子里准好的小零食也全是红红的果子,除了山楂另有荔枝、石榴和各种红莓蜜果。
“到了梦里还要贪嘴?”霁雾笑她。
“当然要了。”冥兮说罢已经尝了一口。
糖葫芦一共五个,红艳的山楂裹了厚厚一层的糖衣,眼下有些融了,沾在冥兮唇边挂了些颜色,染得梦兽一张小嘴又嫩了几分。
霁雾看得有些出神,也不知为何。
她刚张口要劝冥兮吃得仔细些,别在袖口粘了糖,却碰上了冥兮转回来的眸,“嗯?雾雾吃么?”
“不吃。”
“就剩一个了,给你试试。”
那梦兽吃得好快,霁雾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纵着,“我不爱吃甜,你吃。”
“可我就很甜,雾雾吃不吃?”她问,问罢就又缠了过去。
“莫要任性,既知这是只情欲金刚,又怎么能凭她左右,在此放纵?”霁雾提醒冥兮。
那几只金刚靠欲望滋养,对手若是沉迷于某个妄念,就会沦陷在她们手中,这么浅显的事,冥兮肯定晓得。
“噫,雾雾不懂,这可不是放纵,也不是凭她左右。”冥兮笑得神秘,“雾雾不要担心,听我的就是。”
“尽管放纵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手便勾缠了过来,揽住了霁雾的后颈。
冥兮的眸里沁润着水雾,雪肤洇染着薄红,一颦一笑都是勾人滋味,“真的很甜,雾雾快尝。”
霁雾的眼睛一瞬被暖绒捂住,唇也被同样的热意覆盖。
后背有什么顺着她的脊线滑了下去,是冥兮的另一只手,亦或说爪子。
带着粉色肉垫的兽爪一点也不锋利,半分也看不出那葱白五指可以长出三寸利刃,破开一切。
唇瓣抿弄着厮磨在一起,分不清谁在予之,谁在取夺。
那可不行,师祖大人突然起了些另外的兴致,想着这一回偏不愿听冥兮胡闹。
她自小性子冷清,貌也绝尘,以前就一副萧萧肃肃的高岭覆雪之姿,如今青丝转作一头银泻,更是清静凝定,若天外飞仙。
噢,说来霁雾师祖可不就已然是位飞仙了嘛。
冥兮喜欢得不行,爱不释手,也不管霁雾为何抬起手来。
师祖大人故意冷下面庞,反手扣住了冥兮的小爪,把悬了半个身子在自己跟前的梦兽顺势推到桌上。
梦兽不以为意,还不知师祖要做什么,继续口无遮拦,“唉呀,还说不爱吃甜,还说不可放纵,我看雾雾——唔!”
59
第59章
◎南泠诡话◎
冥兮的挑拨根本就没说完,霁雾的身子便压了过来。
粉柔舐过冥兮的虎牙,那梦兽满口贝齿长得整齐,人模人样,唯独两颗虎牙兽状尚存,比之寻常尖上许多,是以冥兮喜欢吃半生半熟的肉,她也能吃这样的肉。
却不想如今自己更像是被按在板上的新鲜,由着不知餍足的猎人裁夺。
不过是碰一碰兽牙罢了,怎么还能这般让人让喵难持!
冥兮难得地退了几寸,小脑袋往后不住地仰着,小口微张,羽睫倾颤,端得是副诱弄之姿。
她身上穿的那东漠舞衣是纱绸的料子,厮磨间蹭了片不知归属的薄纱掉在两人之间,被长指随意拨开,空洁的蓝色里跑出了几个红扑扑的山茶花儿,大概是某只调皮小猫钻到树冠里卷进去的。
这会儿小花掉到椅子上,又让谁的膝盖碾过,染了一地残香碎艳。
呼吸在深吻中绕缠,渐乱的心跳奏着合着,循着体温和软柔弹出靡曲。
这里是情欲金刚设下的陷阱,霁雾当然没有与红女分享甜味的意思,不管那物什用了什么幻象,在以什么模样窥看着此间,都不会收获任何香艳。
因为霁雾另有方法,去尝小猫的滋味。
垂柳入了池塘,波光粼粼,冥兮的脑内突然豁开,灵府倾动。
嗯?
是什么,酥酥麻麻的,像是羽毛在身上扫过。
她没有抗拒这份陌生的触感。
灵府是修仙者的秘地,通常只有自己的灵识才能入得,但冥兮自然不会对霁雾设防。
亦或是说她根本也没有什么防备放在此处,因为她本身就是刀山火海,谁会想到幻象祖师梦兽的灵府里送死。
但于霁雾的意识当中,冥兮的灵府五彩斑斓,并没有什么汹涌澎湃,霁雾探入冥兮的那一瞬,元神感受到的只有丰足。
她很愉快,很饱满,她的灵府在欢迎自己。
却之不恭,霁雾欣然承下冥兮的接受。
神识交融,像是这般已千次万次一样熟稔,冥兮和霁雾契合得如若天造。
每一个神念在灵府之中都放大了数倍,体验也换了种境界,半点无法遮掩。
之前冥兮为霁雾修复被泠水封冻过的灵府之时,其实也碰过她的元神,只不过那个时候霁雾的神识比较脆弱,冥兮正正经经、十分珍重地爱护着那里,并没有做过多的试探。
现在师祖大人身子转好,却反过来侵入冥兮的灵府,当真是让喵惊喜。
好啊,让喵进去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反过来霁雾倒要“作威作福”了?
好嘛?
不知道呢,冥兮遵循着自己的直觉,反正是她的雾雾,只要是她喜欢的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好的。
喵喜欢,喵得到,喵享受。
冥兮甚至还不忘环着霁雾的元神查看了一下她之前的伤势,那封冻已然恢复了□□成,果然她灵山神主的伴侣就是很了不得。
霁雾的元神当然也感受到了冥兮的温和,那一团小小的梦火一点也不危险,温暖又舒服,让霁雾毫不犹豫地裹了上去。
灵府里本该是静谧无声的,霁雾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悦耳的曲调,心潮也跟着雀跃起伏。
神交之下,任谁的修为再高再盛,心念也是一览无余的,冥兮当然也感受到了霁雾的心情,她冷冷清清的师祖大人,此时此刻正在澎湃热烈。
而点燃霁雾的,当然是冥兮。
梦火在梦兽的地盘里自然最最恣意,此刻的小火苗却仔仔细细地调整着自己的热度,要那片来做客的小冰晶感受到自己,又不被自己融化。
只是烫它一下,不过分吧。
使坏的小火苗被冰晶抓住,那寒意十足的存在和小火苗一样珍视这次交融,它也怕自己冻着了那白色的梦火。
不过偶尔冰它一下教训教训,也可以吧。
两团神识碰了又碰,难舍难分,追追碾碾,哪里知道疲倦。
彼此温度所带来的差异有些刺痛,但又如何呢,不过是一瞬的刺激,很快就被别的什么漫涨着盖过,不知所踪。
剩下的只有泼天的愉悦。
颤栗,渴望,予取予夺,是为情欲。
冥兮可不否认自己有,霁雾亦是。
所以情欲金刚赢了?她让这两位挑战者沉浸在欲念里了?
是也不是。
因为冥兮虽是在红女的地盘里生了情欲,要对付的,却不是那红色的金刚。
不是还有黑衣服的那一个嘛,是什么来着?体格强盛,声若悬雷的黑色胜负欲。
冥兮莫非没有胜负欲?
那倒是有的,而且还挺多,只是唯有对霁雾的情欲,她甘愿认输,她忍不得。
所以她认了,认了败仗,放弃了战胜情欲,只是梦兽末尾耍了小聪明,让两个幻象调换了境界,在黑女的梦里认了输。
于是胜负欲不攻自破,那黑衣金刚招都没出就消散了。
“嗯,原来如此。”霁雾看着周遭清朗的一切,明白了冥兮的小把戏。
只是如此虽说斗过了胜负欲,那情欲又如何攻克?
“交给没有情欲的家伙,自然就能攻克了。”冥兮耸了耸肩,懒洋洋地再次伸展着四肢。
她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冲某个方向轻轻喊了一声,“还没待够呢?快些快些。”
宫殿的另一个方向,某处大殿上的金色立柱被磅礴的剑气劈空一斩,倏地显出了一个人鱼的影子。
然后是冥兮空灵的声音,带着一点回响,与她现在的调子很像,却又有点区别。
那声音十分不屑,冲着人鱼的影子嫌弃,“什么蛟龙?什么千古?不过是条鱼罢了,名垂的也只能是食谱。”
是谁笑了,然后那影子也很不忿,“嘁,什么小猫,小猫只能吃小鱼,我才不是小鱼。”
“吾乃蛟龙。”
金光闪过,梦中的幻象一瞬化开,看梦的人正要转身,却又有另一个梦撞了过来。
是刚才人鱼的声音,“嘿,树妖树妖,我听说灵山神主是只猫嘞,这根黄瓜就留给你防身吧。”
“你真是贴心。”桑半醉接过那绿色玩意,放在手里掂了两下。
梦里的元泠与她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递到她手里的黄瓜,也是脆生生的实体。
这样的梦,她还真不愿意太早醒来。
只是冥兮喊她了,梦外的朋友需要大祭司。
“元泠。”她笑了笑,有点不舍。
蛟龙却似乎顷刻意会到这家伙的笑容代表什么,连忙撒腿就跑。
果然,下一瞬桑半醉就将黄瓜甩起来狠狠扔了过去,差一毫便能命中元泠的脑袋。
“呜呼,还是没瞄准。”冥兮出现在桑半醉看梦的大殿外,“快出来,干什么搁别人梦里窥看自己的记忆?”
“这苏倾冉的梦阵做得好真,能送我吗?”桑半醉负手转身,迎着冥兮走出殿来,也向霁雾点了点头。
霁雾回礼,明白这大祭司就是冥兮口中没有情欲的家伙。
是啊,欲望嘛,人有兽有,但桉树不会有。
冥兮三两句解释了四大金刚的事,桑半醉方才在客栈喝酒,突然被招进了梦境,就知道是冥兮需要自己。
只是进来以后冥兮忙着与霁雾交缠,晾了大祭司一会儿,大祭司便自己寻了乐子,跳进皇殿里的梦阵看了看。
苏倾冉的梦防自然是由东方氏特意设置,针对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效果,桑半醉看到的不是虚妄,而是回忆,有关于蛟龙遗孤元泠和灵山神主冥兮的回忆。
那时候三个人还都不算多成熟,那时候三个人还都不知道未来会分开。
啊,真是份珍贵的念想呢。
桉树没有情欲,却有情。
冥兮也一样,是个很看重情义的家伙,那梦兽从来也不是世人口中那般阴晴不定的妖物,她只是个很珍重情谊的怪猫。
只是她做事从来不寻人伦常理,是以总被误会,说是她坏得透顶,就盼着人世祸乱。
其实她只是个打几只金刚都要叫上两人一起玩的小家伙罢了嘛。
“知道了,交给我吧。”桑半醉抬眼看了看后宫方向,那只红女被冥兮限制在那儿,就桑半醉这样的修为,抬手就能把她灭了。
“还有哦,我要去把大丰的皇帝杀了。”冥兮懒洋洋地告知好友,像是在与她说自己要杀条鱼一样,“为了皇城不像八年前一样动荡,你把红女弄掉以后,顺手帮我挑个新皇帝扶上去吧?”
“报酬?”桑半醉缩起脖子。
皇权政治什么的,桉树怎么会有兴趣,这多无聊啊,这必须得是另外的价钱。
“那四大金刚的香火?”冥兮一时还真想不出老友喜欢什么。
植物喜欢什么,难不成是粪水吗?冥兮憋着笑不敢调侃,好歹她也是有求于人,“你不是就稀罕有人拜你嘛。”
“嘁嘁嘁,我以为你能给我画什么饼呢,就这?”桑半醉摇了摇头,“皇城的祈愿确实不错,尤其是供品,用的都是好物什。”
大祭司是喜欢的,但总觉得不过如此,“你欠我那么多,就送我这个?”
再说了这能叫送?
那四大金刚没了,供着她们的香火无处可去,大祭司自取即可,用得着冥兮慷她人之慨?
不要脸。
桑半醉抬手止住冥兮妄图再辩的嘴脸,“得了得了,懒得跟你计较,要杀就去,替我扇她一下,也替空谷扇她一下。”
“愿意效劳,包您满意。”冥兮夸张地鞠躬,送走老友,直入苏倾冉的喜宴大殿。
那小皇帝这会儿当然不在梦里,但冥兮想要她来,她就得来。
装饰得辉煌喜庆的殿堂一瞬燃起梦火,现在是夜里,那梦火白得刺眼,将一切喜红掩盖。
大殿中央一个盛装的身影滚了出来,有些狼狈。
60
第60章
◎南泠诡话(完)◎
苏倾冉用来办喜宴的宫殿很大,装潢比之上次冥兮来访还要华贵,看来苏倾冉喜欢的风格十分高调。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冥兮随手敲了敲一根硕大的楠木镀金柱子,好家伙,实打实的用料,精致得冥兮也想要一个。
至于苏倾冉本人嘛
她穿得也似这宫殿华贵,披风拖地延了数人的身长,这个架势,走两步都得有人跟着整理裙摆。
冥兮对苏倾冉没什么印象,以前见过,但没太记住。
如今看来小皇帝也算生得很好,特别是眉宇间那股威仪颇有分量,一看就是惯于居高之人养成的器宇。
苏倾冉登基不过几年,能这么快站稳脚跟,稳住朝局,当然是有实力的,只是在冥兮眼里这些都不值一提。
上千岁的梦兽哪里瞧得上人类的矜贵。
“听闻你登上帝位之后还算勤奋,国家治得也算有条有理,百姓对陛下的评价很高呢。”冥兮半躺着摊在本属于苏倾冉的主位皇座,也招呼霁雾来坐。
霁雾当然没理她。
这里不只有苏倾冉,还有别的魂灵存在,却非常弱。
弱到这魂灵被寄托在哪里,霁雾也一时察觉不出具体方位。
“灵山神主。”苏倾冉早就从滚落的狼狈模样整理好了自己的仪态,她看向自己曾经的师尊,“师傅。”
“空谷在这里。”霁雾看也不看苏倾冉,只是向冥兮示意。
“嗯。”冥兮赞同,但她不着急寻那片点残魂。
苏倾冉要用东漠公主的肉身“复活”东方空谷,她们早就猜到了,所以此处梦里养着空谷的一点魂灵也很合理。
冥兮继续慢条斯理,“我刚才去了你的后宫,顺便看了你宫中妃子的脉案,嚯,圣上还真没闲着。那么多人,你也算雨露均沾呢。”
梦兽并不赞成人类那套妻妻妾妾的规矩,但宫中皇族盛行这般的章法,主张多结亲,多联姻,多子多福。
檀香的味道飘在大殿一隅,霁雾停在一张字画跟前,那绘卷上的女子明眸皓齿,琼鼻樱唇。
苏倾冉皱起眉来,努力装作一副阵脚未乱的样子,“神主不想再见到挚友吗?”
冥兮不答,只是说道,“复生亡者的办法有好几种,借体托魂,承器养魂”
苏倾冉镇定着神情,“是,我寻了几个可行的法子,结合之下才有了这么一个方式。”
小皇帝叹了口气,露出追悔莫及的模样来,“谁叫那人走得果决,险些连这点可能也不给我。”
“呵,怎么就是给你的,自作多情的恶心物什。”冥兮翻了个白眼,懒得多看苏倾冉一点半寸,“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走?没有你的话,她为何要死?”
“大好前程,天之骄子,她何必自戕?”
“空谷确实是傻了些,冲动了些,若不是这样,若还有完整的尸体,我也能更早与她重逢。”苏倾冉根本不为所动,自顾自说着感动自己的念词。
她又好像说了句什么劳什子诗,冥兮的脑瓜听不得这些,干脆不理,只是反驳,“既是没有尸身,也没有魂魄,死得干净,你还捞什么捞。”
苏倾冉喃喃自语后抬起了狐狸一样的眸子看着冥兮,“那若是有残魂呢?”
“若是有半点残魂,我定叫它灰飞烟灭。”冥兮给出了苏倾冉没有料到的答案。
小皇帝十分不解,语调里有些慌了,“为什么,空谷不是与神主交情很深吗?”
“噢~原来你知道空谷与我交情很深呢。”冥兮从皇座上起身,威压一瞬便叫苏倾冉跪下伏地,“那你怎么敢呢?”
“神主不要误会,我与空谷感情甚笃,只是她家里人对我们的结合跟我有点分歧。”苏倾冉上前半步。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走回来的霁雾打断。
师祖大人还是连看都不愿看苏倾冉一眼,她只是向冥兮指了指字画的方向,“在梦外的同一个地方。”
那里应该就是傀儡新娘的所在之处。
苏倾冉与东漠公主结亲当然是为了人家那与空谷有几分相像的躯壳,而就苏倾冉行事的狠绝来说,那注定了走向悲剧的新娘子,现在约莫是已经丢了一缕魂灵,正等着空谷的来填。
冥兮眼底翻起厉色,“那残魂怎么养的?养在梦里?”
苏倾冉斟酌着应了一声,“是。”
冥兮逼近一步,“用的什么养着?”
“续命天灯。”苏倾冉不敢说慌,“当时她走得着急,我只能留下她这么一点,以以梦火燃养。”
“你哪来的梦火。”冥兮说完笑了一声,明白过来,“好啊,好啊,你是这么来的梦火。”
“八年前皇城的百姓都为你这疯子献祭了,是不是?”
东方空谷被族人陷入梦阵,那梦阵是以苏倾冉为饵,故此东方空谷死后,残魂也养在苏倾冉的梦里。
但残魂脆弱,要用续命灯仔细滋养,所以苏倾冉又在那之后借了皇城的祸引了梦火,把空谷的魂灯点在梦中里。
苏倾冉没有否认,却也不承认,只是小心提醒,“所以神主不可杀我。”
“噢?”冥兮挑起眉。
苏倾冉佯装镇定,“杀了我,不仅空谷的残魂会消散,东漠公主也活不成。”
她说罢抬起眸来,看向冥兮,“其实很简单,这件事只差最后一步,只要神主不管就行了,杀我还是让空谷活过来,相信神主知道怎么选。”
一个巴掌毫无预警地落在苏倾冉脸上,把她打得直撞出去。
华丽的宫灯被扫翻几个,掉出来的烛火攀着东漠样式的地毯,烧出了难闻的味道。
“真是笑话,我还没见过有谁敢叫我选的。”冥兮冷哼,又是一个巴掌削过去,“二选一从来就是我的乐趣,你不配玩。”
“您想想空谷,想想空谷!”苏倾冉被打得慌了神,吐了几口血沫之后,语调都变了,“真的不想她活过来吗?多可惜啊,她还没来得及与您告别呢。”
“这世间她既无半点留恋,我为何要强留她在这里?她走得很干脆,我没什么要跟她告别的,我们每一次分开都很好地告别过了。”
“现在要准备告别的是你,大丰的皇帝。”
冥兮甩了甩衣袖,想着要怎么取了苏倾冉的性命才好。
是干脆利落地断了她,还是长长久久地耗着她?
冥兮的杀气重得可怖,苏倾冉跪得站不起来,只能向霁雾求救,“师尊!师尊!”
霁雾还是不愿搭理。
苏倾冉颤抖着胡言乱语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我母皇说世间哪来的神,是啊,是啊。”
“霁雾师祖连族姓都舍弃了,还能顾得上世间疾苦?还能顾念曾经的族人和徒儿?”
“但是师尊,求您垂怜,我好歹也是让大丰国越来越好了是不是?您看我这几年的政绩,您看看百姓们对我的爱戴?我会继续好好做的,师尊,师尊,给徒儿一次机会吧!”
霁雾皱起眉头,想不到苏倾冉能卑微至此。
她这个徒儿向来自诩皇族,虽说对霁雾一直很恭敬,却从来端得高矜,连与东方空谷相知相爱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尊贵的身份。
苏倾冉是注定要当皇帝的人,这是霁雾对这个小徒儿的认知,就算是她方才一时狼狈,也没丢了该有的仪态。
怎么这会儿才维持了片刻就再立不住了呢。
冥兮也想不明白。
梦兽只是唏嘘,“要杀你的是我,与你的师尊无关,她只是没打算救你而已,你不如求求我。”
“我肯定不会答应,但我爱听。”
“可空谷最最敬重的就是您啊,师祖,师尊,师傅!”苏倾冉又不傻,她自然也知道想杀自己的是冥兮,而能救自己的,只可能是霁雾。
“你是神啊,神爱世人,你怎么不爱我?”
苏倾冉啜泣着拖起肥大的裙摆,半跪半爬地往前,企图让自己再狼狈一些,再落魄一些。
奈何她打扮得太隆重了,这般境地看着依然华贵无比,一点也不显得惨,反而显得癫。
冥兮看得愣了一愣,摇了摇头,这小皇帝不应该啊,不应该呢。
这么容易就吓疯了?
是她太久没祸乱世间,所以没把握好分寸,太凶了吗?
怎么三两句就把人吓傻了呢。
怕不是演的。
梦兽来了点兴致,反问一句,“神?神若爱世人,为何还要飞升,与她最爱的世人生活在人间不好吗?”
“为什么人不自爱,非要神来?”
“您说的对!”苏倾冉一瞬就换了方向,又把话锋掉转,还以为自己有生还之机,连忙继续疯言疯语,“是啊,是啊!神为什么要爱人啊,师尊根本就没有想要把空谷培养成下一个神,对不对?您只想她留在世间,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是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师尊,我也觉得空谷不适合纷争,她也不该去当什么族长,她应该被呵护,被供养,被簇拥着好好享有一切。”
苏倾冉说着说着又还是转向了霁雾,大概是心底依然觉得霁雾能心软放过她,哪怕是为了空谷。
至于灵山神主嘛,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奢望这梦兽能讲道理。
“”霁雾亦知苏倾冉是想跟自己说上哪怕半句话,但她实在是对此逆徒没了心思,半点也不愿与她攀扯。
她可不像冥兮,她没有逗弄猎物的兴致。只是霁雾也不想干涉冥兮,梦兽有自己的逻辑,霁雾尊重冥兮的恶趣。
所以师祖大人根本没有插手这件事的打算。
“神主!神主您不一样,您必定爱着世人,不舍得人间,对不对?空谷和您很像!”苏倾冉眼见着希望破灭,又再次变换。
丑态毕露。
“世人以为您爱起祸乱,可您实际上只是利用人自己的念头在起祸端,那人的邪念本是最浊最乱的东西,您不过点了把火,它就亮了。”
“唉行了。”冥兮抬指点住苏倾冉的眉心,要她闭嘴,“让我看看,找找。”
苏倾冉知道冥兮在寻空谷的残魂,那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赶紧连魂带灯一并奉上。
冥兮接过续命天灯看了一眼,拈起里面的一缕魂灵,是纯白的、如梦火一样耀眼的魂灵。
数年过去,空谷的残魂还是一样的旺盛。
她曾是那么勃发的存在。
【猫咪?是猫咪吗?】
梦兽主宰梦中的一切,包括残魂的意识。
空谷的残念被谁听到,又听到了谁,皆由冥兮决定。
她只想要空谷感知到自己和霁雾,至于苏倾冉,根本没有资格再碰空谷一下。
【是猫咪吧,你来啦,是过了好久吗?你又去哪里玩了?】
【师尊大人怎么跟猫咪在一起?嗯?嗯!师尊大人跟猫咪在一起了?!】
东方空谷的残识跃动。
霁雾试着用同样的方式回应她,【是啊,我怎么跟猫咪在一起呢。】
【小狗,不许叫我猫咪。】冥兮也回了一声。
空谷更愉快了,【猫咪很好,师尊大人也很好,真好。】
【我不好,我乏了,猫咪,我乏了,我想落下。】
她想落下。
花儿说她开得乏了,她要落了。
【嗯。】
两人同时应了,又同时起了一个念头,【空谷。】
【嗯?】
【给我们证婚如何?】
【好呀。】
好啊,让世间最美最好的这个人给冥兮和霁雾最真切最衷心的祝福,这多美妙。
冥兮牵起了霁雾的手,片刻之后,两个人的指尖都出现了半朵花的印记。
空谷把自己最后的灵泽留在了两人指尖,留了一朵不会凋零的花。
【真好,我的花落在这里了。】
花开花落也没什么的,不是吗?
【只要记得花,花就不会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