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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这是温念很早便想好的策略,


    ——在得知莫阿姨和权珍珍即将回来之前。


    当年权珍珍用了一个无比拙劣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赶出权家,那么现在呢?


    是不是还同当年一样容易?


    温念好奇这个答案,但也清楚,事情恐怕并不会如她所愿。


    至于为什么要故意说这些话激化矛盾,还是从白砚那里学到的方法。


    白砚那个人,虽然偏执又阴狠,但在某些方面,特别是玩弄人心的手段上,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总是有着直击人性弱点的精准。


    就好比现在,权珍珍的面孔明明已经因嫉妒和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可那高高扬起的手掌却始终没有落下。


    看似无法无天的大小姐,行事也有着一套基本的准则。


    无论是嚣张跋扈也好,恶毒陷害也罢,所有行为都圈定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他们这些人,最是清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面对泥巴种的温念,碾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当她是权律深的夫人,哪怕就是打一个巴掌,权珍珍都不敢。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口中不断尖叫,但“结婚”、“嫂子”这两个词带来的冲击力太大,让她根本下不去手——不是不忍,而是对权律深的忌惮。


    如果……如果哥哥真的被这个贱人迷昏了头呢?她不敢赌。


    “你害怕了”


    温念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冷静,


    “权珍珍,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就凭你,也配和我谈交易?!”


    权珍珍嗤之以鼻,但眼神却不由自主锁定温念。


    她太想把这个碍眼的女人赶走了,比任何时候都想。


    “你帮我离开权家,离开你哥哥。”温念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保证,走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你哥哥的‘错误’,由你来‘纠正’。”


    “……”


    权珍珍的咒骂戛然而止,她目光狐疑的上下打量温念,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要离开!”


    片刻后,这份惊讶又化作无尽怀疑。


    “温念,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故意和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你当我是傻子吗?是不是想骗我帮你,然后转头就去我哥面前告状?!”


    是很合理的质疑,但前提是,温念和她一样,眼睛里只有争宠。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要回权家。”


    世界那么大,她的舞台也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曾几何时,温念的确很希望可以被权家接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但现在,她有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有了理想,只想与他去库什纳,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想到零,温念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但很快又被无尽焦虑与担忧取代,用力咬住唇。


    “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就会接受权律深的求婚,真正成为你的嫂子。”


    “你做梦!”


    权珍珍果然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毛。


    “那你帮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我永远消失在你和权家面前的机会。”


    “……”


    话说到这里,权珍珍也终于意识到温念的认真,不可思议之余,心中的恼怒不知为何没有消散半点,反而愈发强烈。


    怎么说呢,就觉得凭什么啊,她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泥巴种,有这样的机会,竟然还不死皮赖脸的赖着?


    她在装什么?


    要不说嘛,这些有钱人有多可恶。


    你削减尖了脑袋是处心积虑,心思深沉,你不屑一顾是故作清高,装模作样。


    他们从一开始就给你定了罪,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心机叵测,不识抬举。


    可是赶走温念,让她彻底消失……对于权珍珍来说,这个诱惑太大了。


    哥哥身边没了这个碍眼的“污点”,妈妈也不会再因为这个贱人对自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权珍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温念真的与哥哥结婚。


    “你……是真的想走?”她的语气软化了一丝,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不是骗我?”


    “我从不骗人。”温念平静的说,语气笃定。


    “可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温念那样的身份,能得到权律深的垂青,简直就跟撞了大运一样。


    正常人不说欢天喜地,也都是要感恩戴德的,怎么到了她这里,竟然还想着拒绝?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在这一瞬间,温暖脑中想的是零,嘴巴里说出的却是封烈的名字。


    “封烈!”


    果然这个名字一出,权珍珍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先是惊愕,随即是恍然大悟,紧接着是更深的鄙夷和愤怒。


    “你可真是瞎了眼,那家伙怎么比得上我哥哥!”


    温念抿着唇没有接话,权珍珍也意识到自己态度的确不对,悻悻然闭上嘴巴。


    凭良心讲,封家那小子的确不错。


    S级别的战斗力,在整片大陆都是首屈一指的绝对强者。


    更别说他的长相英俊,身家背景都是最顶级的,并不比哥哥逊色。只是到底年纪小,还未接手家业,在权势煊赫的权家家主面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辈而已。


    “竟然为了那种家伙放弃哥哥,真是疯了……”


    权珍珍小声咒骂着,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温念的话。


    “好,我愿意帮你。”恶劣的大小姐扬着下巴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要记得,滚得远远的,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权家人面前。”


    “我答应你。”


    两人目光交汇,就这样,交易在两人的心思各异中达成。


    权珍珍目光不善的看着温念离去的娇小背影,虽然答应了她的交易,可内心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


    于是第二天,珍珍小姐被家主禁足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权家。


    “不是我说,珍珍小姐也太任性了,怎么能和家主对着干呢?”


    “是啊,听说她以死相逼,要先生赶温小姐走呢……”


    “权先生与温小姐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赶她走,珍珍小姐还真是看不清形势。”


    “就是,就是。”


    权家的家风算是比较严厉的,可也挡不住佣人私下里偷偷议论。


    温念听了一耳朵,大概也能猜出是什么情况。


    无非权珍珍不撞南墙不回头,想要如几年前一样如法炮制,却没想到这次权律深态度强硬,竟然直接将她禁足。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权珍珍彻底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所言非虚。


    权珍珍越讨厌自己,就越会迫不及待的想赶她走,她的计划也越顺利。


    果然,被禁足的当天晚上,权珍珍便以莫阿姨为借口,派人请温念过去。


    刚刚经历权律深的禁足打击,骄傲的大小姐也显出几分落寞,就像是一只落败的公鸡,光鲜亮丽的羽毛黯淡几分,只是盯着温念的眼中依旧闪烁着充满敌意的光芒。


    “哼,我果然小看你了。”


    早在温念来之前,她已经通过智脑联系过封烈。


    华宇城上层圈子就那么大,同为四大家族子弟,权珍珍当然也是认识封烈的,即使不熟,好歹也见过面,说过话。


    在她的印象里,封烈是一个性格极为狂妄,眼高于顶的男人。


    当然了,他的确也有嚣张的资本。


    在这个世上,能被权珍珍看进眼里的人不算多,封烈算是一个。


    可今天,当她提起温念的名字时,却第一次见到那不可一世的封家少爷,露出那样紧张的神情,完全失控。


    呵!


    就那么喜欢吗?


    一个两个的,不管是哥哥,还是那个封烈,都像是着了魔!


    那个激动啊,那个疯狂啊,要不是权珍珍拼命阻止,只怕他立马就会不管不顾的闯到权家来!


    还有哥哥……这才是最令人伤心的……


    当年爸爸去世的时候,他曾经那么认真的许下誓言,说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和妈妈的……


    后来在自己的逼迫下,也毫不犹豫的将温念赶了出去。


    可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变了?


    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对自己这么凶,甚至将自己喜欢的项链送给她……


    权珍珍只是想着便觉得心中难受得紧,对着温念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将手中做成戒指模样的智脑朝她一扔,眼神警告:


    “十分钟!别想耍花招!不准用全息投影,只可以通话!”


    温念握紧智脑的金属外壳,指尖微微发颤。


    这些天来,权律深虽然不限制她的自由,不过也仅限权家大宅,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有和外界沟通的机会。


    当着权珍珍的面,温念深吸口气,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下封烈的号码。


    对方显然一直在等待,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马接通。


    “权珍珍?”


    熟悉的声音,带着沙哑,暴躁,仿佛压抑着无数疯狂与毁灭欲。


    是封烈。


    温念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恢复清醒。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充满了恐惧、无助、绝望的哽咽,像一只落入陷阱濒死的小兽,


    “阿烈……是我……温念……”


    通讯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带着狂喜和暴怒的嘶吼,最后汇聚声一声带着哭腔的叹息,


    “念念……”


    第172章


    求助封烈,这是温念思考了很久后的结果。


    权家势大,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连裴瑾,白砚也有心无力。


    唯一能与权家抗衡的,唯有封家,封烈。


    智脑那头,男人声音低沉沙哑,是无法遮掩的压抑与焦灼,温念指尖掐入手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顿了顿,软下声音,哽咽着说道:“阿烈……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你……”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才继续用一种无比委屈的声音接着说道:“我现在被困在权家,是被迫的……”


    “离开你的这段时间,我才发现,还是你对我最好……”


    “我真的……很想你……”


    多久了啊,温念已经多久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冷冰冰的眼神,毫无感情,就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他心口。


    如今只是听着她的声音,封烈就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开始沸腾,一股脑往脑子里钻。


    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睡过完整的觉了,每天晚上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温念,女孩脆弱的表情,沉默的模样,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全是失望。


    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年少无知,肆意妄为,他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高人一等,却没想到,这样的无所顾忌,有一天会让他弄丢自己的爱人,将自己陷入这样绝望又痛苦的境地。


    温念爱他时,他从不觉得那份爱有多宝贵。


    女孩包容又沉默,就像一只不爱说话的小鹌鹑,感情真诚炙热,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


    他享受着这种被爱着的感觉,却渐渐把这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开始越来越过分,忽视她的委屈与渴望。


    直到她真的离开,才如梦初醒,悔不当初。


    觊觎温念的人越老越多,封烈也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后面的力不从心。


    一切都开始失控,他再也无法拉住她的手。


    温念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封烈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深渊,思念,嫉妒,暴躁,绝望,各式各样负面的情绪,不断啃噬着他的内心。


    不是不想睡,而是真的睡不着!


    基因序列崩坏的速度越来越快,日益失控的异能在体内横冲直撞,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炼狱,就连活着都了无生趣。


    直到此刻,再次听到温念的声音……


    甜软的嗓音就像溪流,潺潺流淌进他心里。


    从地狱到天堂,只在这一瞬间之间。


    当温念说‘想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圣光从天而降,他像是得到救赎。


    智脑另一端,看不见的地方,封烈双目赤红,肌肉绷紧,浑身都在颤抖。


    “别怕,念念,有我在,谁也不能强迫你。”


    “我相信你……阿烈,我等你……”


    温念哽咽着,闭上眼睛,将谎言包裹上最甜美的糖衣,带着深切的悔恨和依赖,一字一句地送入封烈的耳中。


    就像是投入滚油的火星。


    十分钟时间很快就到了,通话挂断,权珍珍一把夺过智脑,目光复杂。


    “呵,你可真是了不起啊……”


    “温念,在我哥哥面前,你也是这样装模作样的去欺骗他的吗!”


    “我没有骗过权先生。”这话是真的,温念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交错的泪痕。


    她的温顺不是欺骗,而是一种妥协。


    从始至终,她与权律深之间便只是一场由迷情剂引发的错误,只可惜,有的人深陷其中,不愿放手。


    所以她现在也是为了修整这个错误。


    火种已种下,只待引爆。


    ……


    接下来的几天,权珍珍被迫充当了温念与封烈之间的传声筒。


    大小姐十分厌恶她,因此很不配合。不但严格限定通话时间,态度也十分尖酸刻薄,冷嘲热讽还是小的,动辄羞辱贬低,言喻之间难掩嫉妒。


    但这种语言暴力,温念早先便已经见识太多,不痛不痒,并不在意。


    她担忧的是仍被关押在暗室的零,


    ——自从上次她试图偷偷去暗室找零,那里便被加强了警备,门锁也换了更复杂的样式。


    这些天,温念再也没有去过暗室附近,就像是彻底歇了心思,安分守己。但她知道,权律深从没有对她放下戒备,周围工作的侍女佣人全部都是他的眼睛,时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种日子真是难熬。


    又要应付权律深,又要欺骗封烈。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善于说谎的人,被迫说出的谎言都像是有重量,让她非常有压力。


    幸好,封烈并没有让她久等,他的动作比预想中来的更快,也更猛烈。


    那是一个暴雨将至的傍晚,乌云低垂,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权律深在主宅的书房处理事务,温念则百无聊赖的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发呆。


    她的身后,是两个权律深派来的侍女,沉默寡言,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伫立着,美其名曰是保护,实际上也是监视。


    然后,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厉鬼尖啸,瞬间撕裂了权家庄园的宁静。不是一处,而是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庄园边缘的能源储备区传来,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灰暗的天空。


    “敌袭!西区能源库爆炸!”


    “变异体暴乱警报!抑制装置失效!重复,抑制装置失效!”


    “通讯网络遭受高强度干扰!无法联系外部支援!”


    凄厉的呼喝声、爆炸的轰鸣、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咆哮声交织在一起,瞬间划破原本宁静的夏夜。


    封烈的手笔,狠辣而精准。


    权家为四大家族之首,哪怕是封家,也不敢无故硬闯。


    但如果是内部的变异体暴乱呢?


    随着时间推移,局势愈乱,人心浮动,人们的基因序列也愈发不稳。


    根据帝国情报局不外传的调查数据可见,近些年来,变异体暴乱事件越发频繁,哪怕按时注射抑制剂,依旧有诸多不可控状况发生,避无可避。


    封烈也是利用了这点,策划了这场暴乱。


    “敌袭——启动最高防御!”


    “温小姐,小心!”


    “保护温小姐!”


    两个侍女都是级别颇高的天赋者,因此在第一时间便做出反应,一左一右护住温念,在一片地动山摇的混乱中带着她向住宅撤退。


    只可惜,有人的反应比她们更快。


    那是封家安插在权家的钉子——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不假,但也彼此堤防,互相牵制。


    权家在封家安插过眼线,封家在权家自然也有暗桩。


    自上次生日宴会后,封烈便开始正式跟着封启宁接手家中政务,因此才有机会,里应外合,将手伸入权家。


    暗卫早已隐藏多时,眨眼之间为首的侍女便被他从背后一掌劈晕。


    另一名侍女见状,立刻将温念护在身后,转身迎敌。只可惜技不如人,几招以后,也不甘的软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就在温念眼前,嘶吼声、爆炸声、能量武器交火的尖啸声、建筑结构不堪重负的摇晃,让她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但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


    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温念强压下翻腾的恐惧,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袖口深处那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那是暗室的钥匙,在变异体暴乱之前,逼迫权珍珍帮她偷出来的。


    温念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向着住宅相反的方向狂奔,趁着即将到来的夜色,就像是一道影子般在一片混乱中穿行。


    “温小姐!您要去哪?封少要我带您离开!”


    暗卫一惊,想要拦下温念,又不敢随意触碰她的身体。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先跟我来!”


    “可是……”


    “没有可是,在这里,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温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脚步丝毫未停。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扭曲变异的阴影在火光中晃动。


    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借着爆炸掀起的烟尘和不断涌出的、形态扭曲的变异体造成的巨大混乱温念,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波拦截,有封烈的暗卫帮忙,她没有受伤,很快来到关押零的暗室前。


    暗卫不知道温念想做什么,但主人的命令他无法违背。


    暗室的守卫早已经被突发的变异体暴乱引走,因此温念很顺利的将钥匙插入门锁。


    门锁果然变得更复杂了,虚拟屏上闪烁着幽幽蓝光。


    温念按照之前破译的核心代码,手指翻飞,飞快输入,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蓝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她用力一推,顿时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身影被几条铁链锁着,倚墙而坐,灰白的头发凌乱,身材瘦削。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狼狈,头低低垂着,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


    几根粗重的合金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和四肢关节,将他牢牢钉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暗红的血痂凝固在伤口周围和地面,更显凄惨。


    零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直到听到开门的动静,才慢慢抬起眼,那双白茫茫的眼眸在看清来人时,骤然亮起光彩。


    “念…念?”


    是做梦吗?


    不然为何梦中的人会出现在眼前?


    “是我!”


    “真的是我!墨墨,我来救你了,墨墨……”


    温念声音哽咽,泣不成声,跌跌撞撞的向他扑来,冰冷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因失血过多而格外冰冷的脸颊。


    第173章


    爱情这种东西,温念其实一直不是很懂。


    别看她已经谈了几次恋爱,喜欢的人从A到D换了几轮,可对于到底什么是爱情,始终懵懵懂懂。


    温念缺爱。


    从小就缺爱。


    她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兄弟姐妹,甚至也没几个朋友。


    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独属于自己的玩具,吃饭要靠抢,生病要靠抗,要懂事,要乖巧,才能换来院长阿姨一点微笑与赞赏……


    所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是少,只要对她好,只要愿意成为她的亲人,她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心全意的对待。


    所以爱情与亲情,友情到底有什么区别?


    温念一直分不太清。


    几个恋爱对象,她也都曾付出满腔真心,可最终收获的,全是伤害。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其实是个很洒脱的人,干脆利落,从不拘泥带水。


    可洒脱不代表不会受伤,无论是封烈的骄傲自大,自以为是,还是裴瑾的虚情假意,替身游戏,都像锋利的刀刃,在她心上划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口。


    是伤心的啊。


    当着封烈的面被拉去做绝育手术的时候……


    亲眼看着他搂着桑桑热吻的时候……


    亲耳听到他与朋友们嘲笑贬低自己的时候……


    包括后面,沉溺在裴瑾的虚假温柔里,却得知自己只是个替身。


    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扑向自己的白月光。


    还有白砚,权律深,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说爱她,可没人给过她半点尊重。


    在他们面前,温念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平等的个体,更像是……


    宠物!


    没错,就是宠物。


    爱是真的,宠也是真的,可态度却是自上而下的。


    那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同样也是被俯视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个虚幻的泡泡,色彩绚丽夺目,梦幻美好,可一旦触碰到现实,就会瞬间破碎。


    作为附属品存在的幸福并不是真的幸福,漂浮在天空中,过于脆弱。


    只有脚踏实地,才能站立行走。


    温念确认,自己想要的,是一份并肩而立的感情。


    ……就像,她与零一样。


    很难说,这种感情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爱情。


    温念总觉得它太过复杂了些,混合着亲情,友情,还有孤儿院里相依为命的羁绊。


    就像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缀在胸口,在看到零身影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呼啸而下,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别哭,我,没事。”


    零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粗嘎难听,因为缺少水,嘴唇干裂得不成样子,嗓音就像是就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的旧木,带着粗糙的刺痛。


    可也正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温念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温念扑在零的怀里,两个人的手掌紧紧握着,温念不敢用力,怕弄疼他,又不敢松手,怕一松手,他就会在自己眼前消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每一道纹路,微凉的触感,布满细小的伤痕。温念眼泪滚烫,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又迅速被零干燥的皮肤吸收,留下微咸的印记。


    “是不是很疼?”她努力想要保持镇定,还是忍不住哽咽。


    其实不疼的,对于零而言,更严重的刑罚他都经历过太多,早就麻木,作为一条野狗存在的日子里,身体的疼痛从来不算什么,更难的是孤单与空虚,那种深入灵魂的思念,才最令人无法忍受。


    “我真的,没事。”


    零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但他的确不擅长做出这种表情,干裂的唇一动,血珠又冒了出来。


    于是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静静看她。


    白茫茫的眼睛,的确病态,但眼神中只有无尽纯粹,仿佛亘古不变的专注,映着她满脸的泪痕。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但怎么能怪他呢?


    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而已,面对这些根深枝茂,盆根错节的世家,自然难以抗衡。


    “别说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温念一面哭,一面抬手轻轻抚摸粗重的铁链。链条贯穿零的肩胛骨,深深嵌入血肉,伴随着动作,暗红的血迹顺着链条蜿蜒而下,在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洼。


    “别怕。”


    察觉到温念的颤抖,零不忍的抬手挡住她的眼睛,不想让她看到如此可怖的场景,手掌则轻轻抚在她的后背。


    直到感受到那真实的体温与馨香,那深入骨髓的、名为思念的剧痛就才终于找到出口。


    灵魂被填满,空虚的内心也再次找到安定。


    如倦鸟归巢,温暖惬意。


    束缚零的铁链很粗,是用最坚硬的钛合金制成的。


    但他也只是抬起手腕,肌肉绷紧,一阵银色的风刃过后,粗重的链条就这样在眼前一点点地被拉扯变形,最终“砰”的一声断裂开来。


    经过药物改造的异能的确霸道,人形兵器的称号也名副其实。


    将零束缚在这里的从来不是这些铁链,而是温念这个人。


    “你!你们!”


    封烈派来的暗卫从刚刚起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温念身后,这会也终于忍耐不住,震惊张口。


    很明显,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他想象。


    他之前接到的任务是护送温念离开,但这其中可不包括眼前这个白毛怪物。


    权家防护森严,哪怕有变异体暴动引发的骚乱,想要悄无声息的带走温念,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更别说零是被关在暗室的要犯,暗卫并不想节外生枝。


    “温小姐,封少还在外面等着你!我们先走,不要管……”


    他的话还未说完,迎面而来一道风刃便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呼啸而至。


    暗卫心中一惊,凭借着多年训练出的本能迅速侧身躲避。


    但很快,新一轮的攻击便接踵而来。


    零受了伤,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更重要的是,之前不知为何突然好转的基因序列,又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只是短短几招,口中便呕出鲜血,映衬着满身的伤口,更显凄惨,远远望去,浑身上下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就像一个血人。


    但即使这样,暗卫也不是他的对手。


    暗卫之前早就听说过即墨家野犬的威名,却从没有机会与之交手,如今正面迎敌,才惊觉传闻也远远不足以描绘人形兵器的恐怖。


    不过短短两招,便彻底支撑不住,一道风刃划过胸口,身体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重重摔向墙壁。


    “墨墨!别杀他!”


    零是个从小经受训练的专业杀手,出手果断,出手都是杀招。


    但那暗卫并没有伤害过她,且一路都在护着她,温念不愿滥杀无辜。


    “放心,他没事。”


    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


    但他才一收手,口中便又忍不住吐出口血来,体内异能乱窜,如罡风般撕裂脏器,身子摇摇晃晃,被身侧的温念一把扶住。


    零的身体很沉,带着血腥气和一种冰冷的虚弱。


    明明从外表看十分消瘦孱弱,可肌肉紧绷且充满力量,又硬又重。


    温念咬紧牙关,纤细的手臂拼劲全力,才勉强支撑住他。


    “墨墨,你没事吧?”


    “再坚持一下!”


    温念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零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只尚能活动的手臂,更紧地箍住她托着自己的肩膀。


    他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温念几乎窒息,却又奇异地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依靠。


    两人相互搀扶,在空旷死寂的黑暗里,朝着唯一透着微弱天光的楼梯方向移动。


    通道冰冷而漫长,应急灯的光线忽明忽灭,将两人相依相偎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投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像一幅重叠在一起的,无声的壁画。


    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是短短一段路,零就觉得自己胸口如撕裂般的伤痛减弱了许多。


    像是被烈火灼烧后突然浸入清凉溪水中,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形的力量,温柔而宁静,缓慢修复着他破碎的基因序列。


    其实很久以前零就发现了这一点。


    仔细想想,似乎在温念身边时,他的伤总会好的特别快?


    零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温念那张写满担忧与焦急的脸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旁,那双红肿的眼睛才刚刚流过眼泪,这会又闪烁着*坚定与心疼,尽管自己身形纤细,却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实。


    心中突然涌现起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冻僵的指尖骤然触碰到炉火,过于温暖,以至于带着一丝灼痛的错觉。


    那并非伤口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陌生的东西在苏醒、在震颤。


    哪怕早已经将温念视作自己人生中的光,可每一次,都会不自觉更加沉迷,然后感到一种更强烈的眷恋与感动。


    零身体积蓄了些力量,站得也更稳了些,却没有松手,反而将身体更深地倚靠向她,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依赖。


    他将头微微侧着,靠在她颈窝。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酥痒,温念感觉到颈窝处一片濡湿,分不清是他的冷汗还是自己的泪水。


    她腾出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两个人就像两只伤痕累累却互相舔舐、拼死也要将对方拖出绝境的小兽,一步步向外奔去。


    花园里的战斗仍在继续。


    权家原本精心打理的花园,此刻已经沦为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警报声在远处不断响起,精心修剪的树篱被狂暴的力量撕开巨大的缺口,昂贵的石材雕塑碎裂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植物烧焦的糊味,还有变异体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息。


    与变异体的战斗已经进行到尾声,侍卫们基本都被征召到战场,通往侧翼的小径反而空无一人。


    温念和零相互搀扶着,几乎是踉跄着冲向花园侧门。


    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雨,绵延的雨丝,很快将身上单薄的衣衫浇透,头发如七零八落的海带,紧紧贴在脸颊两侧,挡住视线,也让他们的行进更加艰难。


    权律深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身上那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与周遭的废墟格格不入,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荒诞反差。


    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的寒霜,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死死锁定在温念和零身上。


    第174章


    空气瞬间凝滞,连远处战斗的喧嚣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真狼狈啊。


    此时,温念身上单薄的衣衫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抖的轮廓。


    雨水混合着汗水、零身上的血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流淌,让她整张脸都湿漉漉、黏糊糊的。


    她的脸色是过度疲惫的惨白,嘴唇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紫,红肿的双眼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凄楚,却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倔强。


    整个人就像是从泥潭里挣扎爬出的、折断了翅膀的鸟。


    湿透、冰冷、沉重、摇摇欲坠,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漫天风雨彻底撕碎。


    而几步之外,权律深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降临的冰山,又像一尊掌控生杀予夺的神祇。


    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昂贵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雨水沿着伞沿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与这片污秽的战场隔开。


    偶尔飞溅的雨滴落在他肩头,却无法浸染他分毫从容与威严。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冰冷地锁住温念,翻涌起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与……受伤。


    “念念,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深深的喟叹着,何止是失望,简直痛彻心扉!


    怎么就那么不乖呢?


    为什么就是不肯乖乖待在他身边!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的啊,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背叛!


    是失望!


    权律深静静的站在那里,挺拔如松,目光如炬,轻轻的叹息声就如同能穿透人内心的钟声。


    冰冷的雨丝仿佛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冻结,化为无形的尖针,刺在温念裸露的皮肤上。


    她扶着零,整个人都在颤抖,那种如有实质的威压,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雨水顺着发丝打在温念的脸上,于是视线变得模糊,让权律深高大的身影也仿佛被打上一层虚影。


    那张俊美无俦、足以令无数人倾倒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的寒霜,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死死锁定在温念和零身上,


    ——更确切地说,是锁定在他们紧紧相贴的身体,以及零那只牢牢箍在温念腰侧的手臂上。


    他的眼神没有暴怒的火焰,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极致的阴冷和毁灭欲。


    就像一个在战火纷飞中不动声色的王,他不需要嘶吼,不需要动作,仅仅是那份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的姿态,就已经宣告了绝对的压制与审判。


    “过来。”


    权律深抬手,那姿态就像是在召唤一只离巢的小鸟儿。


    褪去刻意的温柔与深情,他其实长得很有压迫感,冷峻的模样显得格外居高临下,令人窒息。


    两个字,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低沉,却如同裹挟着寒冰的惊雷,穿透雨幕,精准地砸在温念的耳膜上,瞬间冻结她所有神经。


    那声音里蕴含的怒意与威压,比这越来越大的雨幕更为迫人。


    温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支撑着零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要脱力。


    “念念,过来!到我身边来。”


    权律深又重复了一遍,带着金丝眼镜的眼眸隔着黑伞与雨幕,与温念对视。


    “我想我是真的错了。”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是太温柔了,还是太宽容?


    总想以更温和的方式,让他的女孩心甘情愿的留下。


    他是爱她的啊,所以才如此有耐心,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背叛!


    他可以不在乎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也可以尽量忽视她游移的内心,可至少应该乖一点的啊……


    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呢?


    或许,他就应该像白家那小子一样,将她关起来!


    他明明是有这个能力的,不是吗!


    在整个苍穹国,只有他,只有权家才有这种说一不二的能力,才能在那么多虎视眈眈的觊觎者中护住她的周全!


    权律深眼神幽暗,周身的气势骤变,温念心脏骤然缩紧,冰冷的雨水也无法浇灭她此刻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将零护得更紧,零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白茫茫的眼睛死死锁定权律深,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即使重伤未愈,保护温念的本能也未曾减弱半分。


    多感人啊。


    真是一对生死与共的苦命鸳鸯。


    可这幅模样看在男人眼里,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最后一丝名为“克制”的薄冰。权律深唇角那点冰冷的弧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平静,眼底翻涌的暴戾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色风暴。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权律深喉间溢出,瞬间被雨声吞没,却比惊雷更清晰地炸响在温念心头。


    他的目光,终于从温念惨白的脸上,一寸寸、带着凌迟般的缓慢,移到了零那只紧紧箍在她腰侧的手臂上。


    那手臂,即使隔着湿透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主人不畏生死的守护之意与决绝。


    权律深的眼神,在那只手臂上定格。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下一秒,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怒吼,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如同山岳倾轧,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压。


    巨大的黑伞被他随手抛落在地,昂贵的伞骨砸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挺括的西装肩头,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但权律深毫不在意,仿佛这漫天的风雨,此刻只为衬托他心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径直走向那对可怜的情侣,步伐沉稳,却带着死神逼近的窒息感。


    既然不怕死,那就去死!


    觊觎他的女人,本就该死!


    下一秒,凌厉的攻击便接踵而至。


    “不!”


    温念瞳孔紧缩,千钧一发之际,竟然不管不顾,张开双臂,挺身挡在零面前,意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零挡住伤害。


    可恶!


    多么可恶!


    她怎么能那么残忍?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为了护着情敌甘愿赴死,更锥心刺骨、痛不欲生的呢?


    一时间,权律深只觉得脑中一片眩晕,他甚至无法分辨,是愤怒多些,还是痛苦更多些。


    活了三十年,他经历过无数难事,遇到过无数危机,也曾直面至亲的生离死别,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苦……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越收越紧,几乎要爆炸,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


    爱而不得的苦楚似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背缓缓爬行,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权律深的攻击在距离温念咫尺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他的身体因极度的克制而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中交织着愤怒、不甘、绝望与深深的爱意。


    他死死地盯着温念,仿佛要将她看穿,各种各样的情绪疯狂交织。


    而就在这停顿的瞬间,一道火龙伴随着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一道炽烈的红影撕裂了厚重的雨幕,带着焚尽一切的气势,如同陨星般悍然撞入场中。


    是封烈。


    他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昂贵的衬衫沾着尘土和不明污迹,袖口撕裂,几缕桀骜不驯,如火般的红发垂落额前,却无损他逼人的气势。


    而另一侧,在一棵被拦腰斩断、只剩下焦黑树干的古树阴影下,白砚的身影也如同幽灵般浮现。


    他没有像封烈那样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表情。


    但温念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黏腻、如同毒蛇般的视线缠绕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占有欲,以及深藏的、令人不适的疯狂与偏执。


    温念是真的喘不上气了,毫无疑问,事到如今,她的逃脱计划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除了裴瑾外,几个男人全部聚齐,一道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她身上,


    换到她背后的零时,又化作冷冽刺骨的杀意。


    “砰!”


    眨眼的功夫,封烈与权律深已经交上手。


    封烈是火系异能,动作大开大合。炙热的烈焰如汹涌的浪潮般在他周身翻涌,每一次挥拳都带着能将空气点燃的炽热力量,拳风呼啸,裹挟着熊熊火焰,似要将这冰冷的雨幕都蒸发殆尽。


    相比之下,权律深的动作则优雅许多。


    他甚至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呼啸凶猛的火舌在触碰到他的瞬间,就倏然消失,只留下雨水被瞬间蒸发的水汽,形成一片短暂的白雾区域,又在下一秒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开来。


    “封印?竟然是封印!”


    封烈死死皱紧眉,就连一侧的白眼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所谓封印,就是可以使其他人的异能无效化。


    乍看,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异能,但对于天赋者而言,异能就是他们的力量根基、战斗倚仗,一旦异能被封印,就如同猛虎被拔了牙、苍鹰被折了翅,战斗力瞬间大打折扣。


    第175章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似乎更加浓重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重重地压在了温念的肩头。


    权律深冰冷的凝视、封烈灼烧的怒火、白砚阴冷的窥伺……


    三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压迫感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死死困住。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只在转眼之间。


    短短几秒钟,封烈与权律深已经交手数招。


    因为权律深异能的缘故,这场原本属于顶级天赋者的对决,竟然生生成了最原始的肉搏。


    封烈每一次气势汹汹的攻击,在临近权律深身前时,就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形的封印之力轻易化解。


    汹涌的火焰在权律深周身一米处便戛然而止,随后缓缓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封烈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再看权律深,却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胜负已分。


    封烈不甘的喘息着,赤红的双眼中燃烧着未熄的怒火。


    输给权律深,其实并不会多令人难以接受。


    权律深作为权家家主,少年成名,手段凌厉,是封烈,或者说整个华宇城世家子弟们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的偶像。


    可那是以前。


    以前封烈的确将权律深视为无可撼动的榜样,但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同样喜欢温念的情敌!


    是仇人!


    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败给自己的情敌,


    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


    封烈一向心高气傲,更是难以接受。


    那股子不甘如潮水般在心口翻涌,几乎要将他所有理智消耗殆尽。


    这段时间,从知晓温念下落的一刻,他的心就时刻忍受着折磨。


    那种焦灼,不安,溃败感,实在难以形容。


    权律深是不一样的啊。


    与裴瑾,白砚,或是即墨家的那条野狗都不同。


    面对那些男人,他虽然也觉得厌恨,但有十足的自信,凭借封家的能量,谁也无法阻止他与温念的感情。


    可权律深不同。


    那是一个与他们这些人都不同的成熟男人。


    是碾压!


    在权家的权柄前,所有人,包括封家,都无法与之抗衡。


    这些天,封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压与憋闷,明明知晓温念就在权家,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连权家的大门都进不去,闹得狠了,权律深尚未出面,父亲封启宁便已经大发雷霆,直接出手打压。


    此刻,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封烈死死盯着权律深的脸,就像一头被强行按住的暴龙,浑身肌肉崩得死紧,仿佛随时可能再次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绵绵细雨中,两个男人静静的对峙着。


    权律深冰冷的视线扫过封烈,那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个不值一提的手下败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独属于天赋者的威压在空气中飞速蔓延,直至一个阴冷黏腻,如同毒蛇滑过枯叶的声音,从焦黑古树的阴影下幽幽响起,打破了这短暂而压抑的僵持。


    “权先生,阿烈,我想……现在并不是内斗的时候。”


    “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


    “被念念放在心上的人……”


    “也不是我们~”


    白砚的身影在阴影边缘若隐若现,大半张脸依旧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削瘦的下巴,以及那双在暗处闪烁着诡异幽光的眼睛。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沉重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阴郁。


    不愧是白家的毒蛇,玩弄人心的本事总是一针见血。


    权律深那双冰封的眸子终于起了波澜,微微侧首,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刮向温念背后那个苍白的身影。


    封烈则像是被点燃了新的引信,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钉住温念背后的零。


    于是,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零的身上,就像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


    温念挡在零身前,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膛。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那三个男人的目光和气势就是刺骨的寒风。


    权律深的冰冷审视,封烈燃烧的占有欲,白砚那阴冷黏腻的窥探……每一种都让她感到窒息。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到达顶点的时候,白砚动了。


    男人就像是一条猛然窜出的毒蛇,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是眨眼的功夫,便闪身来到温念身前。


    温念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臂一紧,身体一轻,然后身体就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无助的飘向空中。


    “住手!”


    这种情况下,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权律深第一时间冷呵一声,身如闪电,抬手去抓温念的手腕。


    零虽然重伤未愈,也仍强撑着一口气,飞身跃起,向白砚攻去。


    而白砚,则在权律深出手的瞬间,嘴角便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仿佛早已预料。


    他揽着温念腰肢的手臂骤然发力,并非带着她躲闪,反而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巧妙地借力权律深的拉扯,将温念的身体猛地朝侧面一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温念连他们的动作都没看清,几个男人已经交手数招,直到权律深手臂一展,稳稳接住了她向下坠落的身体。


    一瞬间,所有感官被冰冷坚硬的气息包裹,温念浑身一僵,在强烈的威压下,完全动弹不得。


    再看另一边,在这边几人动手的同时,封烈也出了手,怒吼一声挺身向前,一道火龙腾然而已,径直冲向零的面门。


    “不——墨墨,小心!”


    明明自身难保,温念还是第一时间关注到零的危险。


    多令人感动啊~


    情深义重的苦命鸳鸯……两个好人,三个坏人,各个图谋不轨,各个想将他们拆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恶人呢?


    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这样情比金坚的爱情。甭管身份如何贵重,心底里翻涌的都是各种各样极致的负面情绪,嫉妒,怨恨……


    像暗夜里滋生的毒藤,疯狂的缠绕,蔓延,也将最后一丝理智吞噬殆尽。


    权律深都快疯了。


    这感觉实在过于糟糕。


    他到底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温念对零的感情,映衬得他就像一个失败者!


    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


    白砚嘴角那阴冷的笑意愈发明显,可他的眼睛里却分明写着痛楚。


    再看封烈,已经完全陷入狂暴,双目赤红如血,那被权律深轻易压制的不甘与对零存在的极致嫉恨,此刻全都如同火山喷发。


    他根本不顾及温念的惊呼,怒吼震天,一条狂暴的火龙自他掌心咆哮而出,炽热的烈焰扭曲了空气,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势。


    那架势,根本就是要与零同归于尽。


    “去死!去死!去死!!”


    所有觊觎念念的人都该去死!


    杀!杀!杀!


    杀光你们所有人!


    凭什么啊,你一个野狗!低贱的,甚至不能算人的怪物,凭什么觊觎念念,凭什么被念念挂在心上?


    他可以短暂的输给裴瑾,短暂的输给权律深,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被零比下去!


    贱|人就该呆在淤泥里!一辈子翻不了身,永远作为卑微的蝼蚁活着!


    这群贱民,为什么总是学不会认命?为什么总是要反抗!


    封烈的眼神淬着剧毒的恨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零的身上。


    零本就苍白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无血色,那双沉寂的黑眸深处,翻涌起压抑的暴戾与屈辱。他紧抿着唇,没有反驳一个字,咬紧牙,不管不顾的迎敌,身上已经愈合的伤痕很快崩裂开,渗出血迹,在远处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可他就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般,一招一式拼劲全力,简直就是在以命相搏。


    “CNMD,真是找死!”


    封烈原本就是个暴脾气,这会真是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着脑子去了。


    一冲动就上头,一上头就不怕死。


    不得不说,让他这样的天潢贵胄与一条野狗搏命,还真是零的荣幸。


    可男人就是这样,在争抢心爱女人的时候都是没什么理智的。


    别管是脾气原本就不好的封烈,还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权律深,或是阴险狠毒,善于玩弄人心的白砚,谁都没比谁好上多少。


    多可悲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如今的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不管身份如何,却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罢了!


    转眼的功夫,封烈和零就已经战做一团。


    看着零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温念在权律深的怀中拼命挣扎,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放开我!你放开我!”


    “念念,你冷静点!冷静点,念念!”


    权律深什么时候看到过温念这样啊,她向来是怯懦的,乖巧的,就像是一只浑身雪白皮毛的小兔子,纯洁美丽而毫无攻击力。


    她总是那样擅长忍耐,哪怕被家里的佣人欺负排挤,也总是默默的,一个人消化那些坏情绪,从不与人起冲突。


    可现在,却为了那条野狗,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奋不顾身的挣扎,反抗!


    可恶!


    实在是可恶!


    权律深大脑再次开始眩晕,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张牙舞爪的伸展着触手,冲破束缚,从灵魂深处挣脱出来。


    黑色,到处都是黑色的黏液……


    冰冷的雨水狼狈的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执着的紧紧抱住怀中的温念,像是要确认什么般,抬手固定住她的脸颊,强迫她看他。


    第176章


    “念念,你冷静一点!”


    权律深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崩溃的颤抖。


    “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他的视线死死锁住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属于他的影子,找到一丝对他的担忧、恐惧或者……任何能证明他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情绪。


    然而,没有。


    那双美丽的、曾经盛满怯懦与温顺的眸子,此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担忧和痛楚填满,瞳孔深处映出的,只有远处那个在烈焰与拳风中苦苦挣扎的、浴血的身影——


    零。


    “冷静?”温念抽噎着尖叫,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交织,长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莹白的脸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对比愈发鲜明,也映衬得女孩就像是一朵飘落在水中的花瓣,脆弱而楚楚动人。


    “你让我怎么冷静?”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权律深,我恨你!”


    “我恨你——”


    “恨”这个字眼一出口,就如同一柄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权律深的心口。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掌控力,在她这声嘶力竭的“恨”中寸寸碎裂。


    他以为将她留在身边,隔绝那些“危险”,就是保护。


    他以为时间可以磨平她对零的依赖,让她看清谁才是真正能庇护她的人。


    他甚至以为她对他……至少是有那么一点点顺从和习惯的依赖的。


    可原来,那怯懦的顺从下,藏着如此汹涌的恨意!


    她恨他!


    为了另一个男人,她恨他入骨!


    那双阴沉冰封的眸子剧烈震颤,里面翻涌着惊愕、被刺伤的痛楚,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却只换来温念更疯狂的挣扎和一声痛呼。


    “放开我!你放开我啊!”


    “墨墨!你们这些坏人!”


    “墨墨——”


    温念的哭喊声尖锐刺耳,撕心裂肺,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权律深的心脏。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声音和色彩,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眩晕感如同实质的海啸,冲击着权律深的大脑。那些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粘稠的黑色阴影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疯狂地翻涌咆哮,想要吞噬掉眼前这让他痛不欲生的一幕。


    他是权律深。


    是权家的家主!


    是掌控无数人生死的存在!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习惯了温念那怯生生的、依赖的、写满眷恋的眼神。


    可现在呢?


    他像一个笑话!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没有人能接受这种落差的,权律深也不可以。


    “不能这样,念念,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喃喃重复,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扣着她下颌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留下青紫的指印。


    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仿佛他正抓着一捧流沙,越用力,流失得越快。


    温念离他如此之近,身体就在他怀中,可她的心,她的灵魂,却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地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封烈那微不足道的火焰灼烧千百倍!


    那是尊严被彻底践踏,是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彻底崩塌,是深埋心底、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正视的情感,被无情否定后带来的灭顶之灾。


    权律深只觉得自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缠绕、勒紧,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那是名为“嫉妒”和“挫败”的毒藤。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从容,在温念那全然无视的眼神下,碎得连渣都不剩。


    可被这一幕刺激的人又何止权律深一人?


    白砚略显单薄的身形立在阴影下,单手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远处变异体的嘶吼,战斗发出的火光与爆炸声,雨水落在地上发出的沙沙响声……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有温念的哀泣,女孩白皙的脸庞,就像是暗夜中唯一闪烁却即将熄灭的微光,刺痛着他的眼,也灼烧着他的心。


    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穿透他精心构筑的冰冷外壳,直抵最深处那片早已腐烂发臭的软肉。


    这是他想要的吗?


    利用每个人的性格与身份,巧妙的算计了一切。


    从权律深,到封烈,甚至温念与零……


    封烈彻底失控,权律深方寸大乱,那条碍眼的野狗也与封烈两败俱伤,垂死挣扎。


    他精准地算计了每一个人的反应,如同操纵提线木偶。


    这本该是一场精彩的演出,是他最擅长的戏码。


    可为什么?


    会这么痛?


    他看着她。


    嘴角那抹习惯性的、阴冷的弧度,如同冻结的冰雕,僵硬地挂在那里。可那双隐藏在阴影深处、如同毒蛇般幽冷的眼睛,此刻却剧烈地颤抖着,里面的光芒不再是算计和阴鸷,而是一种……近乎碎裂的茫然。


    相比于其他男人的不甘与嫉妒,白砚他似乎才是那个真正可悲的可怜虫。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哪怕一秒都没有。


    所有的算计与谋算,都只是一场无人在意的独角戏。


    看啊,这才是她真正爱一个人的样子。


    奋不顾身,热忱,专一……


    与面对自己的虚假截然不同。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白砚捂着胸口,终于还是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


    封烈彻底疯了。


    温念那一声声呼喊,都如同最烈的燃油,浇灌在他本就熊熊燃烧的嫉妒和暴怒之火上。


    他的攻击完全失去了章法,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破坏欲。


    “贱种!给我死!去死——!”


    他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虬结,每一次咆哮都撕心裂肺,喷溅出带着血沫的唾星。


    零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早已被烧焦,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崩裂的旧伤,鲜血混着雨水和泥泞,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但他却完全不在乎,不顾自身防御,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悍不畏死的狠劲,一次次欺近封烈,用身体硬抗火焰的灼烧,只为换来一次有效攻击。


    “去死!去死!”


    独属于雄性的战斗,盛怒下的两个男人已经完全抛弃了理智与技巧,只剩下最原始的厮杀。


    “砰!”的一声闷响。


    零硬生生用肩膀扛住了封烈一记裹挟着火焰的重拳,剧痛让他身形不受控制的一顿,但他却不躲不避,伴随一阵风影,反而顺势上前,一个凶狠的肘击狠狠砸在封烈的肋下。


    论战斗力,封烈显然不是零的对手,哪怕零此时精神力不稳,受伤颇重,依旧不是封烈可以对抗的。


    “呃啊!”封烈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肋骨处传来清晰的骨裂声,狂暴的火焰一滞。


    零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再次不顾一切的欺身而上。


    一时间狂风大作,两人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翻滚扭打,如同两只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撕咬。


    火焰、飓风,泥水、鲜血交织在一起,无比惨烈。


    等到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重伤,


    封烈捂着剧痛的肋骨,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英俊的脸庞沾满了污泥,狼狈不堪。


    零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仰面躺在泥水里,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鲜血在身下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不,墨墨!墨墨……”


    温念真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淌了满脸。


    她脑子一片轰鸣,所有感官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恐慌。


    她不能没有墨墨了。


    真的不能再失去他。


    在这个世界上,她拥有的东西原本就很少,已经没有了温阿姨,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爱人,朋友……


    一片混乱中,温念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权律深的手臂,转头狠狠咬向他的手腕。


    弱小的动物就连反抗都是可爱的,对于强者来说,这带着绝望的啃咬不过像是挠痒痒一般,可权律深却感觉这一口仿佛直接咬在了他心口上,痛得他浑身一颤。


    他看着温念那满是泪水和恨意的脸,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直到鲜血从手腕处缓缓渗出,顺着指缝滴落在泥水中,与那混杂着雨水的血水融为一体。


    温念哭泣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权律深的束缚,跌跌撞撞地想着零奔去。


    “墨墨,求你不要有事……求你……”


    看,多情深义重啊。


    可惜,与他们无关。


    温念路过不断咳血的封烈,径直扑倒零的身上。


    封烈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第一时间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急切地、带着一丝扭曲的期盼,望向温念的身影。


    他受伤了啊,真的好痛!


    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碾碎了,内脏破裂,到处都是血。


    他多希望,她可以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


    可惜——


    温念的目*光,只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那眼神里,没有担忧,没有心疼,甚至没有一丝停留。


    就像掠过一片碍眼的、无关紧要的垃圾。


    她的眼里只有零,也只看的到零!


    于是封烈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脸上的期盼的表情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苗,一寸寸凝固、碎裂、崩塌。


    第177章


    有那么一瞬间,封烈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不然为什么,眼前会出现人死时才能看到的走马灯呢?


    灯红酒绿的死神酒馆,熟悉的霓虹招牌在迷离夜色中闪耀,包房里,灯光暧昧得如同薄纱,将奢靡与放纵的气息渲染得愈发浓烈。


    那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生活的常态。


    像他这种从小便出生在金字塔顶端的天之骄子,财富与权势如同与生俱来的光环,从出生起,旁人穷尽一生追求的东西,他都唾手可得。


    女人,那是什么?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前赴后继,像一群被欲望驱使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看似璀璨却虚幻的火焰。


    谄媚的笑容、娇柔的身姿,和刻意的讨好。


    目之所及,都是一双双充满贪婪欲望的眼睛。


    所以,怎么会在意呢?


    尊重?拿什么来尊重?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啊!


    不过是用来消遣寂寞、彰显魅力的附属品,是酒桌上可有可无的点缀,是无聊时随意把玩的玩具。


    封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一直过的都是那样的生活……


    直到遇到温念。


    直到现在,他依然很难说清,他对温念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


    是变异体暴乱时,对方奋不顾身的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


    还是她撑着身体,深更半夜冒着严寒去帮自己女朋友买糕点的乖巧?


    是她望向自己时,诚挚又专注的眼神?


    还是她颤抖着软倒在自己怀里,甜美馨香的唇,无助又惹人怜爱的表情?


    封烈不知道。


    但当他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比深切的爱上了这个女孩,


    ……同时也弄丢了她。


    真是混蛋啊。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的认识到自己的感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少伤害温念的蠢事。


    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让他在痛苦的深渊中不断挣扎。


    他像被狂风骤雨侵袭后仍死死抓住残枝的孤雁,固执的守着那些回忆不断沉溺翻涌。可每次回味,心又像是被无数把利刃狠狠刺穿,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雨还在下,似乎有了愈来愈大的趋势。


    绵绵的雨丝变成倾盆而下的利箭,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愤怒,疯狂地穿刺着世间万物,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与冰冷。


    封烈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狼狈,身上的衣服撕毁大半儿,裸露出大半皮肤。


    身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躺在泥水里,半天爬不起来。


    零是个专业杀手,下手也是真的狠。


    从外表看还没那么明显,实际上受伤很重。


    骨头断了几根,断裂的骨刺更是刺穿五脏六腑。


    可以说,如果封烈不是一个S级别的天赋者,身体强健,现在早就已经没命了。


    可现在,封烈却根本顾不上身体的疼痛。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泥水和自己的血,却在温念视若无睹的掠过中,骤然失去了所有温度。


    那感觉比肋骨的断裂更痛,比火焰反噬更灼心。


    女孩扑在零身上的身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底,也烫穿了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念念……”


    “你不能这样对我……”


    封烈不甘心的望着温念的背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沫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声音却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和她对零的啜泣中。


    怎么能这样残忍……


    他看着她颤抖的手抚上零苍白的脸颊,看着她用自己单薄的袖子徒劳地擦拭零身上的血污和泥水,看着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只倒映着那个垂死的野狗的身影……


    那专注、心痛、不顾一切的神情,原本是属于他的啊……


    嫉妒,痛苦,绝望,种种激烈的感情,几乎要捏爆他的心脏!


    “咳……咳咳……”


    封烈猛地呛咳起来,故意让声音更大,更痛苦,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抽搐,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剧痛。


    他就是要痛!


    痛得越厉害越好!最好痛死在她面前!让她看看,他为了她,才伤得这么重!


    只可惜,哪怕是这样,依旧没有换来女孩一个垂怜的眼神。


    小情侣的感情多深,生离死别般,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这个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那个说,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温念将零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架势,活像是抱着个病入膏肓马上就要死掉的病人,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凭什么啊,他哪配啊?


    一条即墨家的野狗,就是个工具,在他们这些权贵的眼里,这样的身份,根本就算不得人类!


    可温念呢,偏偏将这样的男人当宝贝,反而将他们这些天潢贵胄视为空气。


    两个人抱在一起,淋着雨,头挨着头,就像是一对饱受磨难却无法相守的苦命鸳鸯,凄惨的不得了,也深情的不得了。


    如果现实是一部电视剧,那么现在的配乐一定会是缠绵悱恻的梁祝,有情人宁愿双死化蝶也不愿与分离。


    那么他们几个呢?就是故事中的大反派,青面獠牙,人嫌狗憎,罪该万死。


    多可恶啊,阻碍有情人在一起的恶人,光是站在这就让人恨得牙痒痒,落到多悲惨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墨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念念,是我,不好。”


    “这段时间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


    “呜呜呜……”


    温念哭得眼睛都肿了,小情侣黏黏糊糊的说着什么,隔着雨声,本应听不清楚的,可偏偏在场的几个人都是S级别的天赋者,一字一句的往耳朵里钻,又化作尖锐的刀子,刺到心脏最深处,让人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呵,不得不说,他的念念果然魅力非凡,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人形兵器,竟然也会说这样的情话呢?


    她的爱果然是世间圣品,竟然让一条狗都变成了人,让一件兵器也有了人类的情感。


    可封烈受不了!


    权律深高大的身影站在一边,脸色灰白,高高在上的神祇,如今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


    白砚不用说了,原本就像个鬼,这会连站都站不稳了,捂着胸口,阴郁虚弱,嘴角向下蜿蜒着一条血迹。


    封烈仰面躺在地上,越来越大的雨水如珠子般砸在他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衣服早就已经全湿透了,破破烂烂的沾着泥水,狼狈得真的好像一条流浪狗。


    “念念……好痛……我……我这里好痛……”


    封烈艰难地抬起没断的那只手,指向自己剧痛的肋骨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刻意的示弱和乞求。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却冲刷不掉那份扭曲的期盼和绝望的卑微。


    “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念念我真的……好痛啊……”


    不甘心的乞求。


    是,的确很丢脸,将最后一点自尊扔在泥土中践踏。


    可他如今除了这样做,还能做些什么?


    即使是这样的挣扎,也没有换来温念一次回头。


    明明是他受伤更重啊!


    他差点就要死了啊!


    那条阴险的野狗,全是外伤,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博同情!


    “念念,你相信我,他是装的啊!”


    “他故意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是为了故意博取你的同情!故意装可怜!”


    封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指着地上的零,因为激动,嘴角的血涌得更凶。


    “你看他!他根本没伤那么重!他在骗你!”


    “念念,你别被他骗了!你看我……我真的快不行了……我骨头断了……内脏可能也……”


    封烈语无伦次,声音因为剧痛和急迫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甚至故意用那只还能动的手,狠狠砸向自己受伤的肋侧!


    “唔——!”


    一声压抑的痛哼,伴随着骨头错位的细微声响,封烈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湿透的衣衫,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


    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窒息,但心中却升起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看啊,念念,我真的伤得更重!


    我比那个装模作样的野狗伤得更重!


    你快看我啊!


    ……可不爱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获得一丝垂怜。


    从某种角度来说,温念的确心狠。


    念念……


    封烈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这次不再是咳出的血沫,而是真正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块!


    剧烈的情绪冲击和自残带来的二次伤害,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陷入一片血红和黑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重重倒去,“砰”地一声砸进冰冷的泥水里。


    惨,实在是太惨了。


    向来不可一世的封家大少,如今将自己折腾得连死狗都不如。


    可无论是权律深还是白砚,没有人幸灾乐祸。


    他们是情敌,曾经也勾心斗角有过不少龌龊,可现在都一样……只是同病相怜,被放弃的可怜虫。


    看着封烈的惨状,就连一向心思深沉的白砚都说不出话来,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灵魂仿佛坠入深渊,无尽的绝望,只有胸口的闷痛提醒他还活着。


    相比于白砚,权律深作为权家家主,一个成熟男性,哪怕深受打击,也不会那么容易崩溃。


    人的性格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


    杀伐果断的男人,显然没有舍己为人,成人之美的善心。


    不过片刻,便已经下定决心,一定杀了零。


    必须死,


    零一定要死!


    第178章


    雨越来越大了,天空似乎也感受这片修罗场中酝酿的滔天恨意与冰冷绝望,彻底撕去了最后一丝温情的伪装。


    不再是缠绵的丝线,而是从上天肆意挥洒的银箭。


    大雨倾盆而下,狂暴地、无情地抽打着大地,也抽打着泥泞中每一具或残破,或僵立的躯体。


    世界被一片灰白的水幕彻底吞噬,视线所及,只有模糊扭曲的轮廓。


    远处爆炸产生的光晕在滂沱雨水中晕染开,像垂死巨兽浑浊的眼瞳,无力地注视着这场无声的凌迟。


    雨点砸在积水的泥洼里,溅起浑浊冰冷的水花,发出单调而绝望的轰鸣,如同天地为这场惨剧奏响的、永不停歇的哀乐。


    一阵风吹来,卷着冰冷的雨水,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权律深挺立却僵硬的身躯上。


    他昂贵的衣料早已湿透,紧贴着他雕塑般冷硬的线条。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泥水里,却无法冷却他眼中翻腾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那杀意比这倾盆暴雨更冷,更沉,直指地上那对相拥的身影,


    ——特别是被温念抱在怀中的零。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甚至没有再看温念一眼。


    那决绝的姿态,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冷酷,高大的身躯骤然向前,掌心酝酿着足以撕裂一切的能量,无声无息,却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直指零的心脏!


    “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白砚。


    接连的打击,男人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更加虚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那双总是藏着阴郁算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抽空的死寂。


    但即便如此,在看到权律深那致命一击即将落下时,身体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当然不是为了零。


    他巴不得那几个人会自相残杀,哪怕是十几年的好兄弟封烈,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


    只是作为一个精神系异能者,如今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敏感的意识到,如果零有事,温念也绝对不会苟活。


    是,的确是个无比残忍的事实。


    ——他爱的女孩,正全心全意的爱着另一个男人的事实。


    可相比于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痛苦,他更不想看着她受伤害。


    呵呵,原来一向心狠手辣的白家少主也会有这样心软的一面。


    大公无私,舍已为人,忍受痛苦,成全他人……


    白砚心中自嘲,身体却是比脑子想法更快,身形一闪,向着权律深攻来。


    他拼尽全身仅存的精神力,强行构筑起一道由丝丝缕缕黑线构筑的屏障。


    只可惜,在权律深的封印异能下,那屏障很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摇摇欲坠,轰然倒塌。


    白砚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权律深没有丝毫停留,掌风凌厉。


    来自S级天赋者的威压,常年处于上位者的男人,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凛冽气息。


    那股气势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碾碎,让人忍不住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可温念却没有半点惧怕。


    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没有试图反击,她甚至没有看向权律深的脸,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毫无保留的姿态,张开自己的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挡在了零的身前。


    明明是无比孱弱的身躯,比所有人都更娇小,没有半点异能,也不强壮。


    就像一只在狂风巨浪中摇摇欲坠却仍拼死守护雏鸟的瘦弱雏鸟,明明瑟瑟发抖,却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背。


    那种视死如归的冲击感,对于权律深而言,是十分震撼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倾盆的大雨冻结了。


    权律深的手掌,最终在距离温念苍白脸颊仅仅不到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因为寒冷,女孩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惨白如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又似一朵在暴风雨中即将凋零的残花。


    她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此刻正微微颤抖着,如同受伤蝴蝶的翅膀,脆弱又无助。


    异能带起的风将她脸颊边的雨水都蒸腾起细小的白雾,几缕湿透的发丝被能量场激荡得向后飘飞。


    温念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更衬得她的肌肤如羊脂玉般细腻莹润,狼狈也凄美。


    真漂亮。


    也真残忍。


    权律深僵着的手掌剧烈的颤抖起来,看着温念那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只为护住另一个男人的姿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揉碎。


    “念念……你……”


    他的声音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临崩溃的颤抖。


    过了许久,才如困兽嘶吼般低声呵道:


    “让开!”


    温念没动,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无数次用仰慕、信赖、甚至带着羞□□意注视过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湖泊,平静,死寂,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火焰。


    那是守护的火焰,为了她怀中那个人,不惜焚尽一切的火焰!


    温念看着权律深,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声音不大,却在狂暴的雨声中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刺入他的心脏,比任何锋利的刀刃都要致命:


    “权律深。”


    不是权先生,也不是哥哥,是连名带姓,冰冷疏离的三个字。


    “要杀他,”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迎上他破碎的眼神,“先杀我。”


    “轰——!!!”


    这一刻,权律深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痛苦?


    不,已经远远超越了痛苦的范畴!


    失控的异能在体内横冲直撞,如同他此刻翻江倒海、濒临崩溃的心绪。


    强行中断攻击的副作用,能量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感觉不到!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被温念此时的话彻底冻结、碾碎!


    那是一种世界根基被彻底抽离的虚无感,是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被无情嘲笑的屈辱感,是信仰在瞬间被彻底摧毁的崩塌感。


    更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一切想要纳入羽翼之下守护的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平静地、决绝地将最脆弱的脖颈送到他屠刀之下的……


    绝望感。


    真是残忍啊!


    这一刻,权律深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恨不得,真的就这样杀了她。


    毁灭吧,一切都毁灭吧。


    从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痛苦。


    从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绝望!


    可他,下不了手。


    他杀不了她!


    他怎么能……杀得了她?!


    曾几何时,权律深曾经不止一次生出过类似的想法,在温念身上感受到这种隐藏的危险。


    如今预感成真,他的确为了她生不日死……


    可就像当初的他无法对温念动手一样,此刻那股从心底涌起的、名为不舍与眷恋的情绪,如汹涌潮水般涌来,也让他握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爱会让人软弱。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掌控生杀予夺的权力,在她面前,变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你……”


    权律深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肉被撕扯出来,


    “……你竟然……要为他死?”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高大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竟显得前所未有的……摇摇欲坠。


    “是。”


    温念的声音穿透雨幕,比方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平静,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既定事实。


    一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而这一个字,也像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权律深眼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微光。


    “如果墨墨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想杀他,先杀我。”


    看,多深情,多感人,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为了另一个男人,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瓢泼大雨中,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明明被逼到穷途末路,依旧目光专注的望着彼此,脸上甚至带着释然的笑容,就像传说中要与全世界为敌也至死不渝的恋人。


    真真切切的情比金坚,没人能插的进去。


    于是,权律深的心彻底碎了,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白。


    体内的异能愈发不稳,如脱缰的野马般纠缠,碰撞,带起一阵阵如刀割般的剧痛。


    这是基因崩溃的前兆。


    权律深的脸上开始出现魔纹。


    诡异的花纹像一条条狰狞不详的毒蛇,从他的的眉梢、眼角蜿蜒而下,迅速蔓延至脸颊、脖颈,停留片刻,然后消失不见。


    权律深痛楚的捂住胸口,转过身,高大的背影在雨幕中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雨幕中,狂风愈发猛烈,似无数冤魂在嘶吼咆哮。豆大的雨点密集砸落,仿佛是天空在悲泣。突然,一道惊雷炸响,紧接着,一道闪电如巨龙般撕裂雨幕。


    而就在这一瞬间,异变再起。


    那闪电,竟如有意识般,直接劈到人群中,闪现至温念面前。


    是真的闪电,一道纯粹的光,将下着雨的黑夜瞬间照亮,穿刺。


    目标明确,凌空而来。


    刹那间,温念只觉得眼前四处都是一片刺目的白,


    然后整个人失去意识。


    第179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


    躺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上,温念只觉得一阵恍惚,类似的戏码发生过太多遍,于是便也只剩下厌倦。


    被当做一个物件抢来抢去……


    那些男人个个都说爱她,却个个只想独占她……


    勾心斗角,两面三刀,将她囚禁在一个又一个华美却冰冷的囚笼。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真真正正的身似浮萍,身不由己。


    好难过……


    温念缓缓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头顶是陌生的、带着古朴雕花的木质天花板,一盏散发着柔和暖光的悬浮灯静静漂浮。


    她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轻暖的羽毛被。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某种清新植物的气息,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


    裸露出来的肩膀接触到空气,泛着微微凉意。


    温念惊讶的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光着身子的。


    连睡衣都没有!


    她下意识攥紧滑落的被角,将自己裸露的肩膀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动作的同时,手腕与脚腕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


    她诧异的抬手查看,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腕上扣着一模一样的黄金链条。


    精美纤细,华丽的金黄与白皙的皮肤相互映衬,形成了一种极致的视觉冲击。


    肌肤的细腻与黄金的光泽相互交织,愈显美丽。


    但温念的心却瞬间一沉,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顿时盈满心间。


    她几乎是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侥幸,掀开了盖住腿部的被子。


    两只纤细的脚踝上,也各自锁着一圈同样精致、同样冰冷的黄金链环。上面挂着漂亮的铃铛,轻轻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像一只漂亮的宠儿,


    被主人宠爱,打上标签,精心照顾,却也没有……尊严。


    温念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黄金锁链冰冷坚硬的触感紧贴着她的肌肤,那清脆的铃铛声在此刻听来,无异于最刺耳的嘲讽。


    她环顾这间陌生的卧室——宽敞,布置考究,带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感,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很舒适,但在这舒适的背后,却不过是一个更为精致的囚笼。


    心脏一寸寸下沉,嗓子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扼住般,喘不过气。


    温念大口喘息着,甚至忍不住捂住胸口,一阵阵发呕。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就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荒诞游戏。


    她拼了命的挣扎……


    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砂砾……


    所以,砂砾是需要尊严的吗?


    砂砾需要公平吗?


    不对等的感情,弱小动物拼尽全力的攀爬,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呢?


    不自量力,还是不识好歹?


    或许,她早该认输的。


    不然,也不会失去墨墨……


    想到零,温念的心中就是一痛,顾不得再去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双手拥着被子,踉跄的下床,去拽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似乎被从外面反锁了,无论温念如何使力,依旧纹丝不动。


    屋子里的装修是很正常的,简单温馨,该有的家具也都有。


    房门只是最简单的木门,浅色的胡桃木,纹理很漂亮,风格典雅而华贵。


    如果是天赋者的话,大概稍微用力便可以轻松穿透吧?


    可对于温念而言,却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手腕与脚腕的铃铛一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对她徒劳无功的嘲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猛地转身,扑向房间另一侧那扇宽大的窗户。


    窗户只是普通的窗户,但同样被落了锁。


    窗外的景象却不再是林立入云的摩天大厦和穿梭如织的悬浮车流,而是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低矮建筑群。


    现在应该是中午,或者是午后最热的时候。


    天空很晴朗,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高原特有的湛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明亮得有些刺眼。


    映照在那些错落有致的建筑上,像是披上一层梦幻的金色纱衣。


    那些建筑依着陡峭的山势而建,墙体被刷成了各种鲜艳夺目的颜色——明黄、湖蓝、朱红、草绿,墙体上绘制了颇具异域风情的彩绘。


    许多房屋的屋顶是平的,上面晾晒着五颜六色的织物,在强风下猎猎飞舞。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线条硬朗的赤褐色山峦,山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温念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华宇城。


    更有甚者,似乎也不在苍穹国。


    这里是哪?


    陌生的环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笼罩,恐惧与迷茫如藤蔓般在心底疯狂生长。


    她呆呆地站在窗前,目光失焦地望着远方,试图从那连绵的山峦、错落的建筑中寻得一丝熟悉的线索,可一切都是徒劳。


    心脏不停的下坠,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从容。


    温念猛地转过头,身体瞬间绷紧,不自觉微微颤抖,直到一股熟悉而强大无声的弥漫开来——


    裴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


    男人的长相依旧是熟悉的俊美,眉如远山,眼似寒星,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扬,便勾勒出一抹温润如玉的浅笑。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衬衫,下身黑色西装裤。虽因奔波略显风尘仆仆,但脸上已经没有之前见面的憔悴,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优雅。


    熟悉的样子,熟悉的表情,就连看着温念的眼神都是无比熟悉的温和。


    他走了进来,脚步轻缓,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精致的白瓷碗碟,散发着温热的、诱人的食物香气。


    “醒了?”


    “早就饿了吧,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蛋糕,又让人做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都是这里的特色,你应该会喜欢。”


    裴瑾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刻意的温柔。仿佛他们只是在一处温馨的度假小屋醒来,没有分手,没有囚禁,也没有经历过半点龌龊,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夺杀、那撕裂雨幕的闪电,都只是温念的一场噩梦。


    他走近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温念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欲。


    那目光掠过她裹着被子的肩膀,滑过她纤细手腕上露出的黄金锁链,最终定格在她冰冷而戒备的脸上。


    从始至终,温念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眼睛看着他,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直到裴瑾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动作自然地想去碰触她的脸颊,试图将那缕沾在她眼睫上的发丝拂开,温念绷紧身体,猛地侧开了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有些大,于是裴瑾的手也就这么顿在半空。


    裴瑾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刻意营造的温柔表象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很快收回了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宠溺意味的笑容。


    “念念别闹了。”


    他俯身端起盛着粥的白玉小碗,用勺子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先吃点东西,你身体还很虚弱,正需要补充能量。”


    他端着碗,走到温念面前,舀起一小勺吹了吹,递到她唇边,语气带着诱哄,“乖,张嘴。”


    粥的香气近在咫尺,温念却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定定望着裴瑾的眼睛,声音嘶哑:


    “这里是哪?你把我带到了哪里?”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记忆的最后,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占据全部视野。


    所以,后面到底怎么了?


    墨墨呢?


    他是不是……还活着?


    只是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温念的心都颤抖不已,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吸光了,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裴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他仿佛没有听到温念的质问,只是执着地将那勺温热的粥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


    “乖,念念,先吃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却无比坚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哄。


    “我不想吃。”


    温念闭了闭眼,撇开头,拒绝的很彻底。


    黄金锁链因为她剧烈的动作发出一阵急促而清脆的“叮铃”声,也让房间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凝滞。


    裴瑾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端着粥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碗沿的热度透过薄瓷传递过来,却丝毫暖不了他眼底深处悄然凝聚的寒意。


    就在温念以为他终于无法忍受,要发怒的时候,裴瑾却突然垂下眼眸,轻声低笑一声,将热粥重新放回床头柜上,转而抬手揽过她的肩膀。


    “念念,你还真是固执……”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等你重新接受我。”


    裴瑾语气轻柔,可那落在温念肩上的手却如铁钳一般,让她无法挣脱。


    第180章


    许多天以后,温念知道她如今所在的小镇名叫云顶镇,的确已经不在苍穹国,而在与苍穹国西南方,与边境接壤的高原小国。


    裴瑾不知用了方法,竟然真的将她偷渡出国。


    他疯了吗?


    他不要裴家了吗?


    冒天下之大不韪……同时得罪权家,封家,白家……


    这么多年来,为了坐稳学生会长的位置,裴瑾付出了多少辛苦,多少努力……


    常年累月的高压环境,父亲的严格要求,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才换来如今。


    所以,这一切,他都不要了吗?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绷中滑过。


    云顶镇地处高原,天气总是很晴朗,阳光灿烂,将那些色彩斑斓的建筑映照得如同童话。


    但这童话的牢笼里,只有沉默和无声的对峙。


    温念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绝望中生出希望,又在希望中变得绝望,就像是一株看起来鲜嫩娇美的花,内里却已经开始干枯,腐烂。


    从这天起,她开始绝食。


    心里面不是没有怨气的,对裴瑾。


    但那种感觉又与对封烈,白砚,或是权律深时完全不同。


    或许是因为裴瑾一贯温和守礼的面具戴得太好,温念对他的感情也很复杂。


    爱情虽然不在了,但那种曾经的依恋被保留了下来……*就像是习惯,至少让她很难对他露出全然的敌对与怨愤。


    曾经受到的伤害是真的,可上感受到的温暖与感动也是真的。


    在那些无比艰难的日子里,裴瑾曾经像一座灯塔,一次次给予她善意,带着她走出迷茫……


    所以即便后来知道,这些善意并不纯粹,可对于温念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裴瑾似乎很忙,每天总是早出晚归。


    大多数时候,温念都一个人待在这间不算大的房间里。


    她不怕寂寞,也有耐心,可只要一想到生死不知的墨墨,心中便充满忧愁,眼底总是像笼着一块乌云。


    “念念,看,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家点心铺的点心。”


    来自华宇城的点心,曾经半夜去帮桑桑买过的。不知裴瑾是用什么方法,废了多少功夫,才弄到这边。


    经过长途跋涉,精致的造型已有些微损。


    他坐在床边,耐心地用小银勺将点心分成小块,试图喂到她嘴边。


    但温念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连绵的雪山,侧脸线条绷紧如冰雕,对他的动作视若无睹。


    “放我离开。”


    “来,念念张嘴。”


    “让我走吧。”


    “怎么,是已经不喜欢这家的点心了吗?那你想吃什么?蜜语坊的蛋糕?”


    女孩子嘛,总是喜欢吃些甜甜的东西。


    甜的东西吃起来,心情也会变好。


    裴瑾的声音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和,耐心十足,就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这边果然还是太偏僻的,连个像样的甜品店都没有。但是念念你放心,我们不会一直生活在这里的。”


    “念念,你还记得我们住在小院的时候吗?那时候,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你带一块不同的甜品,你每次都靠在我怀里,闭着眼睛,猜是什么牌子,什么味道。”


    的确,那是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两个人最相爱的时候,哪怕只是拥抱在一起,什么都不做,空气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柔情蜜意。


    裴瑾脸上那怀念的神情愈发浓郁,仿佛被回忆的丝线紧紧缠绕。


    那段日子,也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小院里种满的竹子,床上铺着的碎花床单,还有餐桌上的那束花,每一点细节都令他反复回味,如今说起来滔滔不绝,只可惜温念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动容。


    “那座小院,我早就已经重新装修好了,与之前我们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站起身,向温念展示窗台上的花瓶,五彩斑斓的花朵还沾着露水,“念念,你看,高原的花,是不是开得特别烈。”


    温念依旧面无表情,毫无回应。可即使这样,裴瑾也总是可以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与她说上许久。


    在这个时候,裴瑾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和韧性,他仿佛屏蔽了温念所有的抗拒信号,固执地扮演着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


    可温念清楚,这一切都是假象。


    几天以来,从这间方向醒来开始,她便一直被迫光着身子,不被允许穿任何衣服。


    手腕脚腕上带着的金链,看似精美绝伦,却是无情的枷锁,冰冷的,剥夺了她最后的尊严与自由。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裴瑾的温柔,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越是甜蜜,越让她感到窒息与绝望。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因为长时间的不进食,温念的身体还是一日一日衰弱下来。


    裴瑾很忙。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一定很糟糕。


    裴家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可如今却要同时面对权家,封家,白家的联手打击。


    两个人暂时藏身云顶镇,可将来呢?


    温念不信,权律深,封烈,白砚那些人会什么都不做。


    裴瑾如今一定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但他还是执着的抽出更多时间,就为了与温念在一起。


    有时,他会坐在房间一角的复古书桌旁,处理着一些温念看不懂的、似乎是远程传送来的文件。


    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宁静得隔绝了一切危险与混乱,仿佛他们只是在悠闲的度假。


    偶尔,他会抬头,目光长久地流连在温念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温念背着身,刻意不去与他对视。但那目光如有实质,还是让她如芒在背。


    有时,他也会试图与她交谈,讲过去的回忆,讲述云顶镇的风土人情,讲远处雪山的传说。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独奏,试图营造一种温馨的假象。


    温念或沉默,或在他试图靠近时,猛地缩回身体,锁链发出刺耳的“叮铃”声,打断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他的示好无处不在,却又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亲手为她梳理长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指尖偶尔划过她的颈侧皮肤,带着令人战栗的熟悉感。


    他会在夜里,不顾她的僵硬和无声的抵抗,固执地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喷洒在她耳边,低语着破碎的“念念,别怕……有我在……”


    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却忘了自己就是那个折断了它翅膀的猎手。


    这种紧绷又微妙的日常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窒息。


    温念不知道,裴瑾为什么总是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耐心无穷无尽。


    让她的冷漠与抗拒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那种僵持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这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拉锯战日复一日。


    温念也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绝望的麻木和冰冷的愤怒在她心底交织。


    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承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摆设。


    她需要打破这令人作呕的“温情”僵局,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终于,在固执的绝食一个多星期以后,温念原本便虚弱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陷入昏迷。


    等到她醒来时,见到的就是裴瑾那张一夜未睡,憔悴不堪,双眼发红,仍不掩英俊的脸。


    温念很少见到裴瑾露出这样的表情。


    除了上次被封烈强行带走时,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一向是稳重的,坚强的,睿智的。小小年纪便已经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温和可靠。


    可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焦灼不安的困兽。


    那双总是蕴着温润光泽的寒星般的眸子,此刻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嘴唇干裂褪去了血色。


    一整晚,他都紧紧握着温念冰凉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散。


    裴瑾的异能是治愈系,事实上,这么多天来,他也一直默默的对温念施展着异能,去治疗她脆弱又疲惫的身体。


    女孩很坚强,也很倔强,她的努力裴瑾都看在眼里,知道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付出了多少辛苦,做了多少努力。


    可现在,为了那个零,为了离开自己,她绝食,她想死。


    明明是那么热爱生命的人,哪怕被霸凌,被欺辱,生活在地狱里,也从没想过要放弃。


    可现在,连命都不要了。


    于是,裴瑾破防了。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温念而言,饥饿同样也是她最难以忍受的折磨。


    因为小时候被饿得太多。


    对于他们这种生活在贫民窟的底层孤儿,食物是很宝贵的资源。


    就算是后面和温阿姨到了贫民窟,数百万底层民众每日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吃饱穿暖,为了几粒米水奔波忙碌。


    所以,众多苦楚中,温念其实最难忍受的就是饥饿。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至少现在,在面对这些强大的男人时,她手中拥有的筹码太少。


    这些天,趁着裴瑾白日外出忙碌,温念已经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探索了不知多少遍。


    房门和窗户的锁头是精心换过的,可对于温念而言,并不算复杂。难的是她没有工具,整间屋子,除了必要的几样家具,连一根针都找不出来。


    房间安装了恒温系统,被设定为人体最舒适的28度。脚下铺了地毯,就连木质的桌椅家具都被细细包边,力求绝对安全,却也断了温念所有逃离的通道。


    昏迷的时候,温念觉得自己像是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意识像破碎的气泡,浮浮沉沉。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喉咙深处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的铁锈腥气。


    那味道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感官,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她虚弱地蹙起眉,意识混沌了片刻,看清裴瑾手上缠着的纱布,才意识到,那奇怪的味道,竟然是裴瑾的血。


    他竟然喂自己他的血!


    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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