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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或许,从一开始,裴瑾就不太正常。


    常年被基因崩坏,变异体的压力笼罩,当整个社会从上之下都处于一片扭曲时,身心正常,反而成了奢侈。


    只是相比于封烈,白砚,裴瑾的疯狂被隐藏在了温和守礼的面具之下,所以才一直没有被发现。


    此时,裴瑾眼底的惊慌尚未完全褪去,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温念,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温念冰凉的手腕,金链的冰冷硌在两人肌肤之间。


    “你醒了……”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另一只手急切地抚上她的脸颊,温念偏着头躲了躲,男人表情一愣,俊美的脸庞再也无法维持那份温和,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痛苦与挣扎。


    但他很快重新调整好情绪,指尖微微颤抖,随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执拗再次贴近,这次手指落在她散落在枕边的发丝,动作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无比脆弱,又价值连城的珍宝。


    “念念,别躲我,好吗?”


    拜托,不要再抗拒他了。


    “你不知道,昨晚有多危险。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吃点东西吧,求你……”


    食物是人生存的基石。


    哪怕有异能的治疗,又有温念昏迷期间强行注射的营养针,食物的摄取依旧是无法替代的。


    裴瑾抚摸着发丝的手指慢慢上移,直到紧紧扣住了温念的下颌,迫使她的脸无法再转动半分。


    冰凉的指尖触感与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形成诡异的反差。


    “看着我,念念。”


    男人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命令,却又混杂着哀求的尾音,


    “看着我……你在我身边……你还在,是不是?”


    裴瑾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他俯下身,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脸,纤细的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冰冷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多深情,多可怜。


    昔日温文尔雅,矜贵理智的会长大人也会垂下高贵的头颅,如此小心翼翼的去乞求爱意。


    只可惜,温念并不感动。


    即使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裴瑾瞳孔深处那濒临崩溃的悬崖。


    他不再掩饰了,或者说,他此刻根本无力再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


    巨大的压力和深渊般的绝望,如同重锤,砸碎了他精心构筑的伪装,露出了底下那片早已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只对她一人燃着病态执念的荒原。


    裴瑾死死盯着她,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而这根浮木,必须永远、永远地属于他,禁锢在他用金链和恐惧编织的方寸之地。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手腕上金链冰冷的触感。


    温念在他眼底那片翻涌的疯狂里,终于看清了那个一直被掩盖的、真实的裴瑾


    ——一个同样扭曲,病入膏肓的灵魂。


    而他的病症,名为“温念”。


    房间里只剩下高原特有的、过分清晰的寂静。


    阳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亮了温念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


    男人垂着头,宽阔的肩膀颤抖着,但温念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手从他滚烫的掌心一点点抽了出来。


    那动作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抽走他最后一丝支撑。


    也像是抽积木游戏被抽走的最后一条木块,摇摇欲坠的大厦终于轰然倒塌。


    裴瑾终于彻底破防。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眼底的红血丝仿佛要滴出血来。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嘶吼:


    “为什么?!念念!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看向自己,“你宁愿死!宁愿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裴瑾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温润如玉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的真实。


    他死死盯着她,执着的要从她空洞的眼里挖出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彻底落入深渊。


    男人眼中的痛苦掩都掩不住。温念被他牢牢禁锢在视线和掌中,动弹不得。


    身体的虚弱让她连挣脱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只剩一片荒芜死寂的眼睛里,映着他扭曲痛苦的脸庞。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的平静,像一面冰冷光滑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疯狂与不堪。


    裴瑾突然觉得一阵泄气,无穷无尽的绝望。


    是真的不甘心。


    不是没有挣扎过,也曾经努力想要放弃,脑子聪明的人都清醒,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清晰的,完整的规划。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满脑子阴暗疯狂的想法,给她喂血,不仅仅是为她补充能量,更重要的是,那种想与她血脉交融的渴望。


    好像只要这样,便可以拥有更加深刻的羁绊……无法斩断,无法挣脱……


    裴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双如寒星般深邃的眼睛里,厚重的情感让温念感到一阵窒息。


    她抿了抿唇,心里其实并不如外表表现出的那样冷漠。


    她其实很难受。


    相比于封烈,白砚,或是权律深,裴瑾是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真真切切的拥有过两情相悦的美好时光。


    温念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看他憔悴的脸。目光转向窗外那片过于灿烂、几乎灼伤眼睛的蓝天,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虚弱与沙哑:“阿瑾,我们谈谈。”


    是该谈谈,早就该谈谈了。


    裴瑾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瞳孔紧缩,眼底的疯狂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警惕取代,因为预感到她即将出口的话,会将他彻底打入地狱。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在逃避。


    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温念显然已经受够了,长时间的绝食和昏迷耗尽了她大部分体力,但精神却在这极致的压迫下淬炼出一种奇异的清明。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当初,明明是你主动将我交给封烈的。”


    是啊,当时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又为何要来发疯?


    “至于——你隐瞒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也亲眼见过舒阳了。”


    “所以,告诉我,”温念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第一次牵我的手,第一次说喜欢我,第一次吻我的时候……”


    “……你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到底是谁?


    替身什么的,其实也没有那么令人伤心。


    令人伤心的是谎言。


    从一开始,这份爱情就是虚假的,就像是精心搭建的空中楼阁,看似美好,实则不堪一击,轻轻一触便会轰然倒塌。


    多讽刺啊。


    她以为的真诚原来从根上就掺了杂质,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于是,那些曾经让她沉醉的甜蜜瞬间,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刺,扎向她的心口。


    亲眼看着他与舒阳并肩而立,看着他们亲密相拥,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温柔,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选择舒阳,而不是自己……


    为什么被放弃的那个人永远是她?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对裴瑾的最后一丝爱,彻底消失殆尽。


    温念的声音很轻,可裴瑾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呆立在那。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温念的脸色还要苍白几分。


    所有的疯狂、焦虑、痛苦,都在这一刻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身裸体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巨大恐慌和难堪。


    “念念!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都可以解释的!”


    他承认,当初他对温念展露温柔,的确只是维持面具下的一时兴起。


    一个脆弱的,身份低微的,被人欺辱的,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孩,原本就是用来展示善心的最佳工具。


    既能维持人设,又能用来打发无聊时光、证明自己掌控力和魅力,多有趣。


    他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在给予她温暖的同时,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疏离。


    可不知何时起,一切开始失控。


    “我承认,我最初和你在一起,的确不够真心……”


    “但那只是最初!”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舒阳的替身!后面也真心实意的爱上了你!”


    舒阳,对于裴瑾而言是不同的。是他的初恋,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欣赏,想要守护的女孩。


    可当他爱上温念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过去式。


    当时,在封烈的生日宴会上再次与舒阳见面,裴瑾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紧张,惊慌。


    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将舒阳带来,为什么将她带来。


    他怕温念误会,更怕封烈等人借机生事,离间自己与温念之间的感情。


    彼时,他才因为父亲与裴家的压力,亲手将温念送回封烈身边。


    可那不是放弃,而只是暂时的妥协。


    裴瑾从没想过放弃温念。


    但他心里也清楚,他的家世地位是无法与封家抗衡的,因此只能避其锋芒,暗中蛰伏。


    “念念,我真的从没想过要与你分开!”


    “只是,有太多东西……我没办法……”


    “至于舒阳……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我早都已经不喜欢她了!我喜欢的人是你!”


    是啊,他爱温念,他爱的人只有温念一个。


    当时之所以在黑衣人手下救舒阳,也不过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而已,就近原则,因为舒阳离他更近,情况又很危机,受伤更重。


    第182章


    裴瑾急得眼睛都红了,语无伦次的解释。


    多稀奇啊,向来以冷静睿智著称的男人,原来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完全失了分寸,像一只困在囚笼里拼命挣扎却找不到出口的野兽,慌乱又无助,所有的理智与从容都在此刻碎成了满地狼藉。


    可这些,又与温念有什么关系?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当不爱的那一刻起,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情绪,也如烟尘般,在时间风中渐渐飘散,再也无法在她心底激起一丝涟漪。


    裴瑾说这些话时,温念就这样一动不动的静静看着他。


    目光清明,也平静。


    这个曾经在她心中如天神般完美、给她救赎和温暖的少年,此刻在她面前卑微如尘埃,撕心裂肺地忏悔。


    心口有一丝微弱的、迟来的钝痛蔓延开,像是被锈蚀的刀缓缓划过,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个曾经真心实意爱过他,沉浸在黑暗中,绝望,脆弱,无助又懵懂的自己。


    曾经的温念,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


    可直到如今,她才慢慢明白,能救赎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此时,她看着裴瑾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看透后的荒芜和……一丝极淡的怜悯。


    而那怜悯,却比任何憎恨都令裴瑾无地自容。


    他精心构筑的、名为“爱”的囚笼,他那些以“保护”为名的占有,他此刻歇斯底里的痛苦和哀求……在她这面冰冷的镜子前,统统化作了最丑陋、最不堪的表演。


    他到底在做什么呀!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爱的啊!


    可为什么,却总在做伤害她的事情!


    这样的他,与封烈,白砚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裴瑾只想逃。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


    “阿瑾,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并不是你的道歉……”


    温念的视线越过他颤抖的肩膀,投向窗外那片刺目而自由的蓝天,声音虚弱却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放我走。”


    “放我走”三个字,如同三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裴瑾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濒死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剧痛。


    他想说什么,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念话语里的平静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不爱”,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他脑子那么聪明,其实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清楚的。


    不爱就是不爱了。


    女孩虽然看似柔弱,可内心坚强,做了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可他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裴瑾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几乎要落荒而逃,转过身的时候,就听温念拥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轻声继续说了:


    “你曾经说过,舒阳就像一只自由的苍鹰,应该展翅翱翔与天地之间。而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一寸寸枯萎,失去生机。”


    “……那么我呢?”


    “你不舍得将舒阳困在笼子里,难道,就要将我困在笼子里吗?”


    女孩的声音轻而软,一如既往的好听。


    可对于裴瑾而言,不亚于最锋利的利刃!


    他无法回答,无法面对,甚至无法转过头,去看一眼温念的脸!


    他像被烫到一样,脚步凌乱,狼狈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


    沉重的房门在裴瑾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尊严。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温念一个人。


    手腕和脚腕上的金链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叮铃”声。


    空气中还残留着裴瑾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温念缓缓闭上眼,身体的虚弱如潮水般涌来,心口却是一片麻木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知道,这一次,他破碎的不仅仅是面具,还有那根支撑着他疯狂执念的、名为“自欺欺人”的脊梁。


    ……


    从这天起,裴瑾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


    温念也重新开始进食。


    裴瑾雇佣了一个当地的女孩照顾她——


    一个身高近两米,穿着很有特色的当地服装,长相质朴,脸蛋上两团很明显的高原红的女孩。


    那女孩似乎对她很好奇,虽然裴瑾每次只让她将饭送到屋子后就立马离开,但她每次进门时,总会用那双清澈又淳朴的眼睛偷偷打量温念,似乎对她的长相和处境都无比惊讶。


    是该惊讶的。


    一个身材瘦小的,长相明显异于这个世界普通人的,被囚禁的女人。


    长相是柔和的,皮肤是白皙的,无论是长长的睫毛,还是无辜的杏眼,都让她看起来带着一种不属于此地的脆弱与精致,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又似一朵娇嫩的花,被无情地移植到了这粗犷的土地上。


    凭心而论,这样的长相并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大众审美。


    但不知为何,就是有种很奇异的吸引力。


    特别是那身白得似雪一样的肌肤,小心翼翼的裹在柔软的被子里,裸露出来的部分,好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让女孩每次见了都忍不住心驰神往,移不开眼。


    温念安静地接受着一切。


    她按时吃饭,喝水,去浴室洗澡。


    手腕和脚腕上的金链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叮铃”声,像一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处境的背景音。


    裴瑾送来的食物很丰盛,甚至有些过于精致。


    温念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


    但为了维持体力,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


    她需要活着,清醒地活着,之前的绝食并不是真的想要去死,而是一种反抗,在这种情况下,她唯一能做的反抗。


    她偶尔会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那片裴瑾口中的“自由”蓝天。


    窗户是封死的,只能推开一条缝隙,高原凛冽的风带着稀薄却清冽的空气钻进来,吹动她额前细碎的发丝。


    她贪婪地呼吸着,仿佛那是维持她灵魂不灭的唯一养分。


    日子就在这种死寂的平静中流淌。


    温念耐心的等待着裴瑾的再一次出现。


    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似乎淡了些,但并未完全消失。


    有时,在夜深人静,只有金链“叮铃”和她自己微弱呼吸声的房间里,她能隐约听到门外走廊深处传来极其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低喘,或者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墙上的闷响。


    那些声音遥远而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疯狂。


    温念只是静静地听着,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那与她无关。


    那是他的地狱,是他自己亲手挖掘的坟墓。


    而在温念不知道的地方,窗外的世界,正以更疯狂的速度崩塌。


    反叛军的攻势如同燎原的烈火,势如破竹。


    在裴瑾与华宇城联系的频道里,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防线被撕裂,重要的据点接连失守,紧张的气氛像瘟疫一样在苍穹国高层蔓延。


    权家,封家,白家都不可抑制的受到影响,如今皇家式微,一片混乱中,各大家族野心勃勃,各自为战,又都如同卷入风暴漩涡的巨轮,不可避免地受到猛烈冲击。


    资源被疯狂消耗,兵力捉襟见肘,皇权内部的分歧在巨大的压力下被放大,争吵甚至内斗的消息也时有耳闻。


    就连高原上凛冽的风似乎也带上了硝烟的气息,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像是在为这场愈演愈烈的战争奏响哀歌。


    温念没有等到裴瑾,却没想到,会在这个远离权利中心的边陲小镇见到一个绝不可能见到的人。


    那是一个夜晚,黑暗中,房间厚重的窗帘被无声地掀开一角。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一个纤细却异常利落的身影。


    来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作战服,身姿挺拔,与温念记忆中一样,即便隔着面罩,也难掩那股清冷又飒爽的气质。


    她脸上蒙着半截面罩,只露出一双明亮、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温念绝不会认错。


    一双与自己有些相似的杏眼。


    舒阳!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念恍惚又难以置信。


    她曾经听封烈和白砚说起过舒阳的励志故事,如今她隶属于帝国的风暴突击队,那里也是帝国最首屈一指的精英小队。


    如今反叛军来势汹汹,加之变异体肆虐,舒阳所在的风暴突击队应是在最前线与反叛军激烈交锋,或是执行着关乎帝国存亡的绝密任务,她怎么会出现在这远离主战场的边陲小镇,实在是极不合理。


    或者,她是来找裴瑾的?


    两个人曾经是恋人,如今也一副旧情难忘的模样,倒是很合理。


    可为什么,她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隔着厚重的隔音玻璃,两个女孩无法交谈,于是便只能静静对望。


    舒阳的眼神快速扫过温念苍白憔悴的脸,以及她脚踝上那刺目的金链,眼神里的感情极为复杂。


    她对着温念比了个手势,然后才转身离开,消失在远处茂密的树林中。


    温念原本以为她不会再出现。


    却没想到,晚上女佣来送饭的时候,躲在暗处的舒阳会突然跃出,将其打晕。


    女人不愧是在军队中摸爬滚打多年,身手极为利落,很快从女佣身上摸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


    紧接着矫健身影敏捷的闪了进来,迅速反手关门。


    舒阳动作迅捷如猎豹,闪身来到床边。


    温念拥着被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看她。


    “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


    “那你是来找裴瑾的吗?”


    “不,我是来找你的。”


    她利落地摘下面罩,露出那张清秀依旧、气质却已脱胎换骨的脸。


    第183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温念的想象。


    她眼睁睁看着舒阳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圆形的徽章。


    那徽章是用一种类似黄铜的金属制成的,上面雕刻着麦穗与长剑的图案,下面用小字刻印着自由,平等,和平的字眼。


    不知为何,格外眼熟。


    温念愣了一会,猛地睁大眼睛,


    “这……这是……”


    “对,没错,我早就加入了反叛军。”


    舒阳勾起嘴角,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


    “……”


    见温念已经认出她的身份,舒阳将徽章重新收好,同时动作利落地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切割器,对准了温念脚踝上的黄金链条。


    “啪啪”几声过后,系着铃铛的精美链条应声断裂。


    “小心,这上面安置了定位仪,和预警系统。”


    舒阳说:“我这次来,是接到组织的任务,带你离开这里。”


    这几天,温念一直试图用各种方式想要取下这些链条,手腕和脚踝也早已磨出红痕,此刻终于重获自由,轻松之余,却仍有些恍惚。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被子:“组织?可我并不认识反叛军的人。”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是谁……谁让你来的?”


    脑子里想到一种可能,温念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难道……是墨墨!”


    墨墨没死!


    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


    挤压在胸口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开,这一刻温念的声音都在颤抖。


    被困在小镇的这些天,温念不怕寂寞,也能忍受羞耻,唯一让她痛苦的,就是生死不知的零。


    她实在是太害怕失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温暖与爱……这大概*是只有孤儿才懂的感觉,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交朋友……


    因为每一点爱与羁绊,都是在荒凉世界可以抓住的浮木,支撑着人走下去,是活着的理由。


    温念指尖微微发颤,艰难维持的坚强再也坚持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她以前就很爱哭,最近却越来越少哭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个人逐渐长大,走向成熟的标志?


    “墨墨,他还好吗?”


    娇弱的女孩,浑身上下不着寸缕,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仰起头期期艾艾的望着自己。


    舒阳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就觉得一阵恍惚,种种复杂的情绪散去,转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柔软与怅然。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温念了。


    早在封烈的生日宴会之前。


    封家少爷喜欢上了一个泥巴种女孩,这件事不说惊世骇俗,但也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是舒阳第一次听说温念的名字。


    彼时,她还在西拉地区执行秘密任务。


    在突击队的这些年,舒阳执行了数不清的高危任务,每次遇到危险,都冲在第一线,很少有闲暇的时候。


    不是不累,也不是不怕疼,但是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佣的孩子,能够加入风暴突击队,既已经是在封烈和裴瑾的帮助下才能完成的不可能的幸运。


    她深知自己没有退缩和软弱的资格,所以,只能咬着牙,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用汗水和鲜血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但舒阳怎么也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难走。


    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生活虽然艰难,但至少充满希望。


    舒阳的出身并不好。


    父亲是工厂里的小管事,母亲走了狗屎运,成为封家的女佣。


    虽然不至于沦落成温念那样的底层,但也算不得中产,父母都是异能者,但是天赋等级都是最低的E,生下C等级的舒阳,自然给予厚望。


    不过即便这样,父母所能想到的、她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继承母亲的衣钵,进入封家。


    在这个等级分明,阶级森严的世界,大家族的佣人都比普通人拥有更多资源与机会,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够为有钱人工作,是所有人求之不得,梦寐以求的美差。


    只是,舒阳却不这么认为。


    她这个人,大抵是天生就有些反骨的,许是因为从小被父母给予厚望,以至于生出野心,成为封家的佣人,已经不足以满足她的理想。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未来世界,明明科技更发达,但人们的思想反而被限制得更严重。


    阶层固化如同铜墙铁壁。


    人们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在既定的轨道里麻木地运转,思维也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鲜少有人敢去打破常规,追寻别样的可能。


    舒阳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摆弄。


    一次偶然,她在智脑上看到了帝国军队的宣传视频,在这个没有高考,缺少上升通道的世界,进入军队的确是改变命运为数不多的途径之一。


    视频里,身着笔挺军装的士兵们英姿飒爽,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与变异体战斗,守护着帝国的荣耀与和平。


    那充满力量与使命感的画面,如同磁石一般深深吸引住了舒阳。


    从那以后,她有了理想,有了目标,要进入帝国军队,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条大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没有人理解她,包括她的朋友,包括她的爸爸妈妈。


    母亲耗尽家财托关系将她带入封家做帮佣,父亲尊尊教诲,让她收起心思,努力服务好主子才是正事。


    但舒阳不愿放弃,每天忙完手上的活计,总要趁着夜深人静,躲去角落里进行秘密训练。


    她借着从智脑上学来的基础体能训练方法,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跳跃、攀爬、俯卧撑,每一次动作都做得标准而有力,哪怕汗水湿透了衣衫,双腿酸痛得几乎站立不稳,也从未有过一丝放弃的念头。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舒阳第一次见到裴瑾。


    裴家的小少爷,与封少是朋友。长相英俊,气质优雅,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哪怕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也总是和善得紧。


    封家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舒阳也不例外,每次远远见着,心跳都会快上几分,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与期待。


    那时舒阳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喜欢。


    只是她的喜欢,对于裴瑾而言也是玷污。


    一个是悬挂在天空,皎洁明亮的月亮,一个是深陷泥沼,黯淡无光的尘埃。


    舒阳很清楚自己与裴瑾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于是便也只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感情藏在心底深处,从不敢露出半分。


    却没想到,地上的淤泥,有一天,也可以接触到月亮。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舒阳像往常一样,在完成了一天繁重的帮佣工作后,趁着夜色躲到封家花园偏僻的角落进行体能训练。


    她的天赋等级是C,不算很糟糕,但也绝对说不上优秀。


    所以每一丝力量的提升、每一次技巧的熟练,都凝聚着她无数个日夜的汗水与坚持。


    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专注而坚毅的轮廓。


    裴瑾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因为与封烈的关系好,所以裴瑾经常会来封家。但这么晚了还没离开,也是比较稀奇。


    后来,舒阳知道,那天他刚被父亲请了家法。


    裴父裴寒舟是一个十分严格的人,裴瑾稍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被很严厉的惩罚。


    原来一向温润如玉的裴家公子也不是事事顺心的,也会有烦恼,也有压力。人生不公平,又很公平,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辛苦。


    也许是心情太糟糕,也许是月色太美,在某个时刻,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竟然产生了一种心灵上的共鸣。


    这是舒阳与裴瑾第一次对话,也是他们这段不容于世的恋情的开端。


    严格说起来,他们其实从未在一起。


    不受控制的感情肆虐,但在堪称苛刻的阶级鸿沟下,没有人会越雷池一步。


    裴瑾偶尔会指导她的训练,S级别的天才强者,又是勤勉有加之人,对异能的掌控,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


    不得不承认,裴瑾制定的新训练计划,的确对舒阳帮助很大。


    但是在白天,两个人又默契的装作陌生人。


    迎面而来的惊鸿一瞥,舒阳总会在第一时间垂下头来,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封烈是唯一知晓他们关系的人。


    封家大少,性格热烈又张扬。


    女人爱慕他的相貌与权势,他也来者不拒,大大咧咧的打趣裴瑾,说女人嘛,玩玩而已,何必如此谨慎纯情。


    久而久之,舒阳与封烈也逐渐熟悉起来,了解他性格的同时,也见证了这位大少爷飞一般的换女友速度。


    还真是半点不走心,谈了三个月的女友,明明前一天还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结果第二天分了手,就连名字都记不得了。


    所以,在听到温念这个名字的时候,舒阳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的。


    封少的女朋友,这些年来来回回,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就像是流水线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确没有记的必要。


    但那个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个名字会成为自己的噩梦……


    不但封少对她一往情深,就连自己爱慕十几年的裴瑾,也对她情根深种……


    第184章


    是了,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温念是舒阳的情敌呢。


    所以,她对她的感情那样复杂,也是可以理解的。


    十七岁那年,舒阳最终得偿所愿,在裴瑾和封烈的帮助下,以优异的实战成绩,成功进入军队,并且争气的考入了帝国军队最顶级的王牌风暴突击队。


    从这一刻开始,她原本作为女佣存在的命运便已经被改变了。


    那时的舒阳是多么意气风发,充满希望。


    ……可事实,却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美好。


    她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可以一层层的向上爬,终有一天,她会有资格光明正大的站在裴瑾面前。


    可她不知道,阶级所带来的鸿沟,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抹平……


    而这条攀爬之路,竟然会这么艰难。


    与想象中不同,军队这个看似纪律严明、强者为尊的地方,阶级的阴影却如影随形,以一种更为隐蔽且残酷的方式如影随形。


    而风暴突击队里,那些出身贵族和世家大族的队员们,自恃身份高贵,从一开始就对她充满了蔑视与敌意。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蔑。


    因为她是女佣的孩子,天赋等级也不高,所以理所应当的被视为底层蝼蚁,在训练资源的分配上,舒阳总是被排到最后。


    先进的武器装备、专业的训练场地,总是优先供给那些贵族子弟,等轮到她时,不是残次品就是已经磨损严重、影响训练效果的旧物。


    不得不说,舒阳的确颇受打击。


    每一次被区别对待,每一次遭遇冷眼和无声的排挤,都像钝刀子割肉。


    毕竟之前的数十年,她一直将军队视为绝对公平的圣殿,是能让她凭借自身努力和汗水洗刷出身烙印、堂堂正正赢得尊严的唯一阶梯。


    现在想想,曾经的憧憬与渴望,得知自己被录取时那几乎冲破胸膛的狂喜和憧憬,此刻在现实的冰冷铁壁前,都显得那么天真,甚至有些可笑。


    她以为踏入风暴突击队,就是鲤鱼跃过了龙门。


    可进来才发现,龙门之内,壁垒更高,等级更森严。


    可即使这样,舒阳也从未想过放弃。


    她像一株从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压榨着自己的每一分潜力。


    别人休息时,她在训练;别人遇到危险任务退缩时,她主动请缨;


    遭遇变异体暴乱,队友受伤,通讯通讯中断的绝境下,是她凭借着对地形近乎本能的熟悉和悍不畏死的突击,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不仅掩护了重伤的队友撤退,更单兵突入敌后,直接扭转了战局。


    那场战斗,她浑身浴血,左臂被能量刃贯穿,肋骨断了三根,几乎是爬着回到接应点的。


    舒阳以为,只要她足够优秀,足够拼命,就能赚够军功,赢得尊重与认可。


    却没有想到,那场战斗她的名字直接被抹掉了,接受荣耀的另有其人。


    那一刻,舒阳万念俱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她的头顶浇到脚底,比任何伤口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也就是从那时起,舒阳心中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彻底崩断了。


    不是断裂,而是被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腐蚀殆尽。


    这个世界病了,病入膏肓。


    在既有的这个体系里,无论她流多少血,拼多少命,她的价值早已被她的出身钉死。


    她的努力,她的牺牲,不过是上层贵族们巩固自身地位、装点门面的踏脚石。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供他们彰显“宽容”和“公平”的一个可悲注脚。


    贫民窟是这样,普通老百姓是这样,就连一向以公平著称的军队仍是这样。


    于是,希望破灭了,信仰崩塌了。


    整个世界,从上至下,都看不到希望。


    而就在她沉溺于绝望的深渊时,一些曾经被她刻意忽略的“杂音”,开始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那些在底层士兵中悄悄流传的、关于帝国压迫的控诉;那些描绘着另一个世界图景的、被视为“叛逆”的只言片语;关于一支兴起于库什纳,却以燎原之势飞快蔓延至整片大陆的贫民组织——


    赤色联盟。


    让她看到了救赎。


    事实上,加入反叛军并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哦,对了,他们叫赤色联盟反叛军,


    在帝国的贵族口中,这个名字,总是以“泥腿子”,“泥巴种”,“暴徒”、“蛀虫”联系在一起。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舒阳的想法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权利本身就是建立在谎言和不公之上,那么,将它付之一炬,是否才是真正的救赎?


    如果向上的阶梯只为血统而设,那么,是不是只有彻底掀翻这阶梯,摧毁它赖以存在的地基,才能为像她这样的人,争得一线真正的生机?


    这个世界病了。


    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阶级压迫才是它的病症所在,这也是赤色联盟当初创立的初衷。


    当在金字塔尖的权贵们还在手捧香槟杯为了权利笑里藏刀的争斗时,底层的人民已经开始觉醒,反抗。


    所以,对于舒阳而言,加入反叛军,从来不是是冲动,而是绝望尽头唯一的生路,是信仰崩塌后唯一还能抓住的、带着锋芒的信念。


    是,的确,她还喜欢裴瑾,温念也仍是她的情敌。


    但是对于舒阳而言,男女之情永远排在理想之后。


    她是个洒脱的女子,这份洒脱当然不仅仅是外表,更是灵魂。


    因此虽然在面对温念时难免心情复杂,却不影响她接受联盟的任务,跨越千山万水,千难万险,来营救温念。


    此时,舒阳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柔顺的长发散落在柔软洁白的被子上,更衬得肌肤雪白。


    巴掌大的小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得如同橱窗里放置的玩偶。


    裸露的肩膀纤细,小腿修长,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竟然是铁甲号的制造者。


    多么不可思议!


    舒阳忍不住叹气,她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相比于对情敌的嫉恨,此时的她,对温念更多的是敬佩与感激。


    天知道当基地的人第一次见到铁甲号的时候心情有多激动。


    赤色联盟是由平民组成的组织,成员当然也多是没有觉醒异能的泥巴种,哪怕有天赋者,也多是等级很低的。


    在这样先天条件不足的情况下,铁甲号的出现无疑是个奇迹。


    天赋者与泥巴种,虽然都是人,但又像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巨大的战斗力差距,让他们一个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一个像=是卑微的蝼蚁。


    所以,只能被奴役,只能被压迫。


    天赋者凭借与生俱来的强大异能,在帝国的体系里如鱼得水,享受着各种特权与资源;


    而泥巴种们,即便拼尽全力,也常常只能在这残酷世界的夹缝中艰难喘息。


    而机甲的诞生,就像是一道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给这些在绝望中挣扎的泥巴种们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如果我没猜错,你口中的墨墨,就是即墨零。”


    舒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他的确还活着。”


    “但是,情况很不好。”


    当时,就是零将机甲号带到基地的。


    见到他的时候,男人几乎已经没了半条命。


    他似乎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衣衫破碎成条,深可见骨的伤口纵横交错。


    事实上,军医也很惊讶,为什么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活着。


    能将那么大的机甲完好无损的带到基地,全凭意志力支撑,更像个奇迹。


    基地的医疗人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留下了极为严重的后遗症。


    外伤反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强行超负荷使用异能导致的基因链崩溃。


    简而言之,他随时可能堕落成没有理智的变异体。


    “墨墨……”温念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舒阳眼中闪现过一丝不忍,不过又很快变成坚决:“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带回基地。”


    她飞快的从包裹里找出一套与她身上制服很相似的作战服,递给温念:“时间紧迫,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温小姐,你可以信任我。”


    温念当然相信舒阳。


    除了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种很正直,光明磊落的气质。


    情敌什么的,其实温念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她们的关系,不该由男人来定义。


    男人的错误,也不该由她们来承担。


    所以,不管是白月光还是替身,都是由男人搞出的荒诞闹剧,与女人无关。


    温念死死咬着牙,努力压制内心的悲痛,也不矫情,抹了抹眼泪,干脆利落的掀开被子,接过舒阳作战服,快速穿上。


    反倒是舒阳,在看到女孩如白玉般细腻柔嫩的身躯时,脸颊一红,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对于身材娇小的温念而言,这衣服实在有些太大了,相比于柔软轻柔的被子,粗糙的布料摩擦得皮肤很痛。但温念眼睛眨也不眨,系紧腰带,将长长的袖子挽起,“我好了。”


    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很清晰,没有了之前的哽咽。


    舒阳心中微动,没想到温念这么坚强,更生出几分欣赏,抬手环住温念的腰,带着她冲入夜色,一路疾行。


    第185章


    夜色如墨,高原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砂砾,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细密的刺痛。


    天空是深不见底的蓝黑色,几颗寒星闪烁着,清冷的月光勾勒出远处连绵雪山的狰狞轮廓,将大地映照得一片惨白而荒凉。


    脱离了温暖舒适的屋子,舒阳带着温念,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敏捷地避开守卫的巡逻路线,沿着建筑阴影快速移动。


    相比于未来世界身强体壮的男人,温念的身体果然柔弱,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紧紧跟着舒阳的步伐。


    娇小的身躯在宽大的作战服里显得有些空荡,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带着金属的寒意,也吹干了温念脸上残留的泪痕。


    “抱歉,这段路程很危险,所以,只能你自己走。”


    舒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揉碎。她的天赋等级不算高,但战斗惊艳丰富,一眼便看出这附近被布置了不少防御类的陷阱。


    这种东西在权贵人家中并不罕见,但这么先进的可没几个。


    为了避开权律深,封烈,将温念安然无恙的圈养在云顶镇,裴瑾的确做了不少准备。


    看得出,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谋划多时。


    这种干硬性防御系统是当前最先进的,利用量子纠缠原理产生的脉冲信号来感应周围物体的移动,一旦有生物或大型物体进入其感应范围,就会触发后续的攻击或警报机制。


    因为实在危险,舒阳主动在前方探路,让温念跟在她身后。


    她不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手指轻轻触碰地面,感受着那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弱震动。


    夜晚的高原气温很低,温念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


    冰冷的砂砾持续抽打着裸露的皮肤,每一次细微的刺痛都在提醒温念,她正身处何等险境。


    舒阳作战惊艳很丰富,就像一头在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指尖轻触地面,都充满了无声的警惕。


    “停!”舒阳猛地抬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


    她半跪在地,手指悬停在离地面几厘米的地方,眉头紧锁。“这里的脉冲场…不对劲。


    “密度太高,而且频率在微妙变化,像是复合嵌套陷阱。”


    所谓复合嵌套陷阱,是一种将多种不同类型陷阱以复杂逻辑相互嵌套、协同触发的精密防御机制。意味着强行突破或绕行的风险都极大。


    “裴瑾还真是舍得,为了布置这个安全屋,下了血本。”


    最后一句话,尽管刻意放缓语气,还是难免带出无法抑制的苦涩。


    温念听出来了,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她深吸口气,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岩壁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金属凸起。


    那并非天然岩石,而是一个被伪装成砾石的量子脉冲信号增幅器基座。


    凭借机械师的本能,温念立刻辨识出上面的接口类型和能量回路的细微特征。


    “等等,”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扯住舒阳的胳膊,指着那个基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是C7型增幅器的基座接口。”


    “这种型号有个设计缺陷,它的次级能量回路对特定频段的逆向微电流非常敏感,会引发短暂的信号紊乱,甚至可能造成局部感应盲区。”


    舒阳猛地转头看向她,想起对方是铁甲号的制造者,锐利的目光从惊讶又逐渐变得了然。


    “你确定?”


    “是。”温念点头:“我虽然没有专门学过防御型陷阱方面的知识,但量子脉冲是有具体研究过的。”


    当时她的想法是将量子脉冲技术应用于机甲,所以在权家的那段时间,虽然心情压抑,却始终没闲着,利用权家的资源找到不少不对外公布的珍贵资料。


    “给我一点时间,如果我能接触到那个基座,就可以利用它的漏洞,制造出逃走的机会。”


    温念轻声说着,眼神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属于专业人士的笃定光芒。


    “……好,我掩护你。”


    舒阳的目光又变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目睹温念如此专业冷静的一面,那种感觉与之前又完全不同。


    无法否认,虽然两人如今仍是情敌关系,但她对温念的欣赏之情也的确越来越深。


    温念倒是没有感受到舒阳的心思,她在工作的时候,一向是极为专注的。


    “我需要一根能传导微弱电流的导线,等下,还需要你帮我注意陷阱触发时的能量波动变化,告诉我最微小的异常,尤其是频率的细微偏移。”


    她一边低声快速说着,一边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极其灵巧地从工具包里捻出那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合金导线,并用一个微型钳子迅速剥开两端绝缘层。


    寒冷的夜色中,她伏低身体,几乎是贴着冰冷的地面,缓慢而精准地挪向那个伪装的基座。


    温念小心翼翼地将导线一端插入基座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维护接,然后,屏住呼吸,将导线的另一端轻轻搭在基座外壳一处特定的金属焊点上。


    利用金属本身的微电阻和接口内部残存的微弱电势差,巧妙地构成了一个临时的、极其微弱的逆向电流回路。


    “现在,频率偏移了大约0.003赫兹,呈不规律波动!”


    舒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陷阱能量场的细微变化,这正是温念所说的“信号紊乱”前兆。


    温念的手指极其稳定,她根据舒阳的实时反馈,用工具尖端在焊点位置施加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压力,人为地“调制”着那微弱的逆向电流。


    “波动加剧!盲区…盲区正在形成!”


    舒阳的声音压得更低,但其中的激动难以掩饰,“好了,我们走!”


    舒阳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住温念的手臂,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以最快的速度,精准地穿过温念制造出来的短暂的“安全通道”。


    就在她们身影掠过的瞬间,身后那片区域的能量波动恢复了正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向前冲出安全距离许久,两人才在一处巨大的岩石阴影后停了下来,大口喘息。


    也是一直到这时候,温念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被寒风瞬间吹得冰凉,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难受。


    果然还是太弱了。


    一点点恶劣的环境就会让她难以承受。


    温念在心底暗暗叹息,身体因刚才的紧张与寒冷而微微颤抖,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想要用这种方法来让自己镇定下来。


    然后,手掌就被一双更宽大,也更温暖的手掌握住。


    “你刚才…做得真的很棒。”


    舒阳喘息着说道,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公事公办或单纯的保护,而是带上了一种全新的、郑重的温度,


    “不是恭维,是实话。没有你,今晚我们恐怕要遇到大麻烦。”


    说起来,遇到这样的危险,的确她考虑不周。


    从基地接受任务出发时,组织也给了她用来突破防御的秘密武器,只是被她来时用掉了,为了顺利的潜入小屋。


    却没想到裴瑾准备如此充分,竟然连量子脉冲这种东西都搞来乐,将一个偏僻的边陲小镇变成戒备森严的铁桶。


    ——不过也足以看出他对温念的用心。


    “阿瑾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说起这话的时候,舒阳语气有些难以自制的怅然,不过很快就又仰起脸,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还是很高兴能认识你。”


    “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舒阳!”


    女孩扎着高马尾,一身利落的战斗服,英姿飒爽,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温念的手还被她温暖的手掌握着,那温度透过冰冷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她仰起头看舒阳的脸,月光勾勒出对方利落的下颌线和明亮坦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纯粹的、刚刚经历了并肩作战后产生的认同感。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又温暖的感觉涌上鼻尖,温念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湿意逼回去,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却真实的弧度。


    “你好,我是温念。”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两个人相视而笑,温念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回握了舒阳的手一下,


    冰冷的夜风依旧在高原上呼啸,远处雪山的轮廓依旧狰狞。


    但在这一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阴影里,一种基于相互认可、并肩作战而萌生的、坚韧的友谊,却如同寒夜中悄然点燃的微弱火种,在两个原本是情敌的女生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


    ……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也更默契。


    “你们是为了零来救我的吗?”


    银白色的月光下,舒阳揽着温念的腰,带着她在高原崎岖的地形间穿梭。


    高原稀薄的空气让温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的灼烧感,但身体紧贴着舒阳传来的温暖和力量感,奇异地抵消了部分寒冷与恐惧。


    说起来,温念曾经被不同的男人抱在怀中赶路,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抱在怀里。


    这感觉有些奇怪,但并不令人反感,相反,舒阳身上那股沉稳且温暖的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月光照亮了她线条利落的下颌和那双明亮的眼睛。舒阳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从零那里确认了你的消息和位置。但救你,可不是为了他。”


    第186章


    “你很优秀……”


    为什么,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优秀呢?


    舒阳低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的眼神明亮而锐利,没有丝毫的虚伪或闪烁:“温念,我救你,是因为联盟需要你,但更重要的是,你值得被救。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创造的东西。”


    “你知道吗?当铁甲号第一次出现在基地,当那些从未拥有过力量、只能被动挨打的普通人,第一次亲手操控着冰冷的钢铁,感受到足以匹敌天赋者的力量时…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舒阳的声音微微发颤,不再是谈及裴瑾时的复杂怅然,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震撼。


    “不是欢呼,是死寂!所有人都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机甲,就像是在看一个神迹!”


    那是绝望了太久太久的人,第一次看到光,第一次真正触摸到‘可能’这个词的震撼!


    “是你啊,温念,”舒阳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怀中身材娇小的女孩,“是你制造了铁甲号!是你给了他们武器,给了他们反抗的底气!”


    “……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武器……”


    “而是打破了天赋者垄断力量的可能性!你给了所有像我一样,被出身钉死在底层的人,一个重新定义命运的机会!”


    “比任何口号、任何宣言都更有力量!”


    舒阳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温念心口。


    一直以来,她都被当作珍贵的物品、被争夺的猎物,她的能力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她值得被那些强大的男人爱。


    她不想认命,但总是难以挣脱。


    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身为泥巴种的自己,似乎就连反抗都像是欲擒故纵。


    太累了……


    怎么会不累呢?深入骨髓的疲惫,被迫随波逐流。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很了不起,她有价值,她值得,不是因为有多少男人爱她,而是因为她本身!


    第一次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她本身、她的智慧、她的创造,可以拥有如此宏大而独立的意义。


    不是为了依附谁,而是为了创造、为了改变。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温念的眼眶再次湿润,但这次不再是软弱,而是被理解和认可的触动。


    她看着舒阳在月光下坚毅的侧脸,过了许久才低声说:“谢谢…舒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是一个天生身材瘦小,缺少力气的女人;是个出身低微,无法使用异能的泥巴种,但也是个很了不起,拥有自己价值的,独一无二的人。


    两人目光交汇,在呼啸的寒风和冰冷的月光下,一种基于共同信念、相互欣赏的奇妙情谊悄然滋生,彻底冲散所有因裴瑾而产生的芥蒂。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馨与默契,却在下一秒被骤然打破。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最后一片乱石区,即将来到相对开阔的高原草甸时,一个修长而孤寂的身影,从巨大风蚀岩的阴影下缓缓走了出来,无声无息,仿佛本*就与那片黑暗融为一体。


    是裴瑾。


    月光吝啬地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过分消瘦的轮廓。


    男人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吓人,不知站了多久,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红血丝。


    几天不见,他憔悴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那身惯常的优雅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绝望和执拗。


    空气瞬间凝固。


    高原的寒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屏息,只剩下三人粗重或急促的呼吸声。


    “念念……”


    呼啸的风声中,裴瑾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艰难地喘息。


    他死死地盯着紧紧靠在舒阳怀中的女孩,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要将她重新锁起,拖回自己的世界。


    舒阳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如同护崽的母豹,一个旋身将温念挡在身后,同时利落地拔出了腰间的能量短刃,刃锋在月光下流转着危险的幽蓝光泽。


    她眼神锐利如刀,全神戒备地锁定了男人:“阿瑾,让开!”


    “让开?”


    裴瑾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从温念身上缓缓移开,落到舒阳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愤怒、被背叛的痛楚,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舒阳…为什么?你背叛了帝国,加入了反叛军?”


    明明疑问句,却带着肯定的悲凉。


    曾经的回忆仍在脑中历历在目,当年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在黑暗中默默守护彼此的少男少女……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姿态,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高高在上的帝国,与野心勃勃的反叛军,注定是敌人。


    就像此时的他们。


    舒阳握紧了手中的能量短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她的声音却平稳而坚定。


    “阿瑾,我不曾效忠谁,也从未背叛谁,我只是选择站在我心目中正义的一方。


    “我想你是清楚的,帝国的统治,从来不会给我们这样的人活路。”


    “我只是想,平等的,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是,只有这点要求。


    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公平与尊严。


    裴瑾不是不懂,只是他的身份立场与选择不同。


    裴瑾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那笑容中夹杂着太多的无奈与悲哀:“正义?希望?”


    “舒阳,你实在太幼稚了……”


    “你根本不懂政|治!”


    “你以为反叛军就能带来真正的和平与自由吗?他们不过是一群被愤怒和仇恨蒙蔽双眼的暴徒。他们的手段,并不会比帝国仁慈多少。”


    屠龙者终成恶龙。


    历史原本就是一场场没有尽头的轮回。


    什么自由,平等,不过是为了掌控权利编造的谎言。


    当他们真正掌握了权利之后呢?


    又有什么区别?


    垄断知识,掌控特权,斩断底层的上升通道,


    谁会将珍贵的土地资源分给穷人?谁会真的将人人平等贯彻进法律?


    帝王将相,高贵的血统总要一代代流传,没有权家,封家,也会有赵家,李家,就好像,没有人会将已经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


    “不!是有的!”


    裴瑾的质问冰冷且锐利的匕首,直插人心。舒阳怔楞着许久没有说话。她身后的温念却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破茧而出的坚定,音穿透了呼啸的寒风,清晰地落在裴瑾耳中。


    女孩探出头来,她身上穿着一身很不合身的战斗服,相比于那些精美的礼服,做工粗糙,款式也不好看,可她却半点不在意,银色的月光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陌生的、说不出的光彩。


    明明身材娇小,但挺直了脊背,气场与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样的领导人是存在的!过去有,将来也一定会有!”


    温念的自信来源于她穿越过的世界,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充满希望。


    名为共产主义的社会,了不起的伟人,创造了那堪称‘奇迹’的可能性。


    “裴瑾,你说反叛军会变成新的恶龙,但那只是你的猜测,是你在为自己的懦弱和妥协找的借口。”


    “帝国如今的腐朽与残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无数人在它的压迫下痛苦挣扎,失去自由,失去尊严,甚至失去生命。而反叛军,是在为改变这一切而战。”


    “或许反叛军内部也有龃龉,或许未来的路充满荆棘,甚至会有新的不公……但‘可能’本身,就是希望!”


    女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裴瑾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她侃侃而谈的模样,目光从惊讶逐渐变得恍然。


    “改变?谈何容易。你以为凭借你们那点力量,就能推翻帝国?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温念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或许现在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机甲的出现,已经让很多人看到了希望。”


    “或许,理想中的梦之国并不存在,但人总是要向前走的,世界也总是要进步的,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正义!”


    身材娇小的女孩目光灼灼,裴瑾的瞳孔剧烈收缩。


    温念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他无法反驳那些血淋淋的事实,这个世界的黑暗他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温念是他从未见过的,强大,自信,理性。


    他看着她不再依赖、不再恐惧的姿态,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正在失去她,以一种他无法掌控、无法逆转的方式。


    这不是他想要的,却是他无法阻止的。


    裴瑾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心脏颤抖着,叫出温念的名字。


    “念念……”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试图唤回那个曾经只依赖他、仰望他的女孩,


    “你不明白……帝国根基深厚,反叛军只是螳臂当车!跟我回去,外面太危险了……我……我可以保护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自由,”


    “……可我想要的是自由。”


    温念看着裴瑾,看着这个她曾经爱过,依赖过,视为光的男人,如今心中只有平静。


    “我想堂堂正正的,有尊严的活着。用我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我想要的未来。”


    “你能给我吗?”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几千米的高原上,天空变得格外格外澄澈,繁星如同细碎的钻石洒落在深邃的苍穹,却照不亮裴瑾此刻黯淡的眼眸。


    他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终究没能再吐出一个字。那曾经自诩能掌控一切、为她遮风挡雨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她平静而坚定的目光击得粉碎。


    风,依旧呼啸,吹乱了温念的发丝,也吹散了他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最后一丝羁绊。


    裴瑾的身形微微晃动,像是被这凛冽的风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垂下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仿佛一个战败的将军,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舒阳一直很警觉,因为她知晓裴瑾的战斗力。


    在拥有S级别战斗力的男人面前,她即使拼劲全力,也没有胜算。


    空气凝结,气氛紧张得如同()。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


    裴瑾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他深深的看着温念,目光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碎,一点点、一寸寸地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空洞的茫然。


    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眼底骇人的红血丝,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念念……”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飘飘的,几乎被风吹散,微不可闻。


    舒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就在舒阳以为裴瑾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时,他动了。


    不是攻击。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全身骨骼都在呻吟的滞涩感,慢慢转过身。


    “你走吧。”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像是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


    挺拔的脊梁,那在这一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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