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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瑾!”


    “你把裴瑾怎么了?!”


    是真的喜欢那个男人啊,所以才会听到他名字的瞬间,立马露出慌张的表情,用充满愤恨与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能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念念,你怎么可以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一刻,封烈真是万箭穿心。


    他伏在温念身上,看着她瓷白的小脸流出的眼泪,长长的睫毛就像是轻颤的蝶翼沾染着露珠,那双无比漂亮的,清澈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真美。


    也真痛。


    封烈吸着气,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温念偏着头躲开,他有些失控的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念念,死心吧,裴瑾不会来救你。”


    迎着女孩剧烈震颤的瞳孔,他用有些残忍的语气这样说着: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在这的?”


    “是裴瑾亲口告诉我的。”


    “他已经抛弃你了。”


    ……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从糖果堆砌的美梦到噩梦,不过一瞬之间。


    温念又回到了封家,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房间,可这次,再没有一个名为裴瑾的希望。


    回程的路上,封烈一直紧紧将温念揽在怀里。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坐上风影,因为行驶的速度很慢,就连迎面而来的风也变得轻柔。


    他俯下身,将头卡在她的颈窝,湿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语气温柔又急切,说他已经决定了,要与*苏家退婚,他想娶她。


    怕温念误会,又小心翼翼的解释,说这件事或许会很难,需要一些时间,让她不要着急。


    “到时候你就是封家的女主人,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我身边,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不管是摆弄那些铁疙瘩,还是插花弄鸟,想做什么都可以。”


    封烈絮絮叨叨,温念的思绪却不知为何恍惚飘远。


    她想到了前世孤儿院的生活,想到墨墨,想到温阿姨,最后又变成裴瑾那张目光和煦的俊脸。


    心中的痛楚顿时如潮水般层层叠叠涌上。


    轻风迎面而来,身下的风景飞快掠过,左边是富人区,一座座精致华丽的别墅错落有致的排列。


    右边更大面积的则是贫民窟,破旧低矮的房屋密密麻麻的挤压在一起,层层叠叠向着远处无限延伸。


    如此泾渭分明,又如此荒诞。


    就像是人与人的命运,天差地别,格格不入。


    封烈的声音还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念念,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到时候我们多生几个,我是爸爸,你是妈妈,我们就是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人……”


    “不喜欢了。”


    “什么?”


    温念突然张口,他有些惊讶的将头垂得更低些,在她颈侧映下深吻。


    然后就听到怀里的小姑娘有些滞涩的嗓音,无比坚定的说道:“不喜欢孩子了,也不想生孩子了。”


    她没有哭,表情却空洞。


    缥缈的语气,嗓音一如既往的娇柔,却似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封烈心口。


    他胸口有些发闷,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也变得怔然,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突然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这周围,便也只剩下迎面而来的赫赫风声。


    ……


    一小时前,在裴瑾张口说出小院的地址后,整个人便陷入颓丧。


    很难说清那种感觉,就好像胸口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剜掉一块,难以言喻的疼痛。


    阳光一直很好,一场雨后,天气变得愈发炎热,俨然已经进入盛夏。


    可裴瑾却觉得很冷,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寒,如影随形,弥散到每一滴血珠。


    窗外,蝉鸣在枝头肆意喧嚣,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让人心中愈发烦躁。


    父亲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走了,最近议会冗事繁多,人心涣散,封家施压,举步维艰,自然忙碌不堪。


    走前,裴寒舟还特意来看了眼裴瑾,却是半点不担心,只无言的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子莫若父,而裴瑾也的确没有让裴寒舟失望,向封烈说出小院地址的那一刻,便已经是一种妥协,迟来的叛逆最终被打破,裴家的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政治上的事纵横交错,裴家需要封家,封家又何尝不需要裴家?


    封启宁这个老狐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裴家闹翻,所谓施压,不过敲打,一是为了封烈,又何尝没有制内□□,御外固权的缘故?


    狂风暴雨后,彩虹满天,两家的纽带在暗流涌动中反而愈发牢固。


    所以,裴家的危机解除了,甚至更上一层楼,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吧?


    第一军校的学生会主席,众人心中沉稳可靠的会长大人,有裴寒舟的托举,有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积累,等到裴瑾毕业,他的仕途之路显然要比父亲当年更加顺畅。


    他所站着的位置,也肉眼可见的要比父亲更高。


    这原本就是他的心愿,十几年来,坚定不移的向着这个方向攀爬,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未有半分懈怠……


    就算偶尔走错了路,贪恋路边的风景,如今也该回到正途。


    一切都是光明的,美好的,充满希望的……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


    连绵不绝的痛楚,如暗夜中的潮水,无声无息,翻涌不休。


    裴瑾啊裴瑾,不要再发疯了。


    你不是拥有强悍家世,任性的封家大少,也不是心狠手辣的白家少主,你的每一点成就,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无比辛苦的付出得来的。


    你明明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要再沉溺于这些无意义的痛苦!


    假象……一切都是假象!


    就连温念喜欢的那个你,她眼中的你,都只不过是一张虚伪的假面。


    是你处心积虑,精心伪装的人设!


    所以,从一开始,这段感情,本来就是错误!


    她爱上的从来不是真正的你,而是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


    说服自己不难,因为脑子始终是清醒的。


    可与理智相对的,却是汹涌流淌的感情,就像是白强行装入沟渠的海水,堵了这边,那边又决堤,无尽的痛楚,蚀骨焚心。


    裴瑾猛地站了起来。


    他握紧拳,白皙的手臂不断颤抖,青筋崩起。


    可即使这样,也是漂亮的。劲瘦的皮肉,骨节分明,是温念最喜欢的样子,许多次都牵在手心,就像是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般,满眼眷恋,细细摩挲。


    心中的堤坝骤然倒塌,裴瑾再也忍不住,快速召出飞车,化作一缕光点,消失在碧蓝的空中。


    ……


    后悔了,裴瑾后悔了。


    可一切,早都已经晚了。


    当他奋不顾身,满身狼狈的赶到那处位于远郊的小院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留给他满地狼藉。


    院中的青竹倒了,叶子散落一地,就像是被防风暴雨冲散的残影。


    精心打造的花园被践踏的七零八落,花瓣与泥土混杂在一起,破落不堪。


    院子最中央的石桌上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机械零件,这些都是温念的宝贝。


    裴瑾不知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但每日只是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摆弄,心中都变得柔软而宁静。


    这段时间,两个人经常一起在院子里,一个摆弄零件,一个处理政务,只是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心动不已。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空荡荡的小院,就像他空荡荡的心,那种巨大的空虚再一次遮天蔽日的袭来,心脏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痛楚。


    好难受,难以形容的痛苦。


    裴瑾闭上眼睛,空气中似乎还留存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


    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似乎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一起吸走了,他弯下腰,想要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齿轮,可就连这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裴瑾失魂落魄的向屋内走,客厅的沙发上,还叠放着温念洗干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衣物。


    念念是个很勤快的姑娘,许是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她总是将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甚至会亲自下厨,帮他准备餐食。


    厨房里,台面上已经备好了菜,蔬菜,肉类,码放得整整齐齐,好像在等待着主人将它们烹制成美味的佳肴。


    餐桌上,摆放着的那只花瓶,那是念念起早去花园里采摘的,娇艳欲滴的花瓣上,似乎还留存着晶莹的露珠。


    裴瑾突然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所有的一切似乎变得虚假,那些美好的日子……虽然很短暂,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整个世界都在飞快飘远,女孩手捧鲜花笑着站在眼前,可在这满屋温馨与残存的希望之间,又隔了一层透明的,却永远无法穿透的屏障。


    他做错了吗?


    不,当然没错。


    即使感情汹涌,理智依然是清醒的。


    他是裴瑾,是裴寒舟的儿子,是第一军校的学生会会长,是一个脸上带着温润面具,内心却野心勃勃的人。


    他不能看着自己人生的大厦轰然倒塌。


    可当裴瑾脚步虚浮,一步步走到卧室的时候,眼睛还是在一瞬间变得通红,腾然而起的愤怒直接将他所有理智冲垮。


    原本干净整洁的大床变得凌乱而狼藉,清新碎花的床单卷成一团,上面明显被人躺过的痕迹,甚至还有点点意味不明的血迹。


    裴瑾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轰然,他颤抖着双手近乎机械的靠近那张大床,手掌快要接触到床单的瞬间,又发了狂,一道金光闪过,床单已经变成一片碎片。


    他是咬着牙给封烈打去电话的,接通的时候,嗓子哑得不像话,声音都在发抖。


    “封烈,你对念念,做了什么!?”


    “……”


    回应他的,则是封烈的冷笑。


    “已经和你没关系了,裴瑾。”


    “因为,当你将念念地址交给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出局了!”


    第122章


    接下来的几天,温念一直被封烈锁在卧室里。


    他不出门,也不准她出门,就连吃饭,都是让佣人送到房间里,而他不去上学,不去社交,每天什么也不做,就这么从早到晚坐在房间中央,直勾勾的看着她。


    疯子,封烈真的是个疯子。


    曾几何时,谁能想到,向来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封少,有一天竟然会变成这样偏执执拗,只围着女人转的疯子?


    封烈的房间很大,只一个厕所就比温念在贫民窟的整个卧室都大,可这宽阔豪华的房间却让她觉得无比逼仄,压抑得人近乎窒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小院回来后,封烈再没有对她用强,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甚至没有再亲吻过她,几次想要触碰,都生生忍住,就连晚上睡觉,他都很自觉的一个人睡在床侧沙发上,让温念松了口气。


    慢慢的,她也从最开始的紧张害怕,逐渐麻木漠然。


    到后来,甚至能顶着男人直勾勾的目光旁若无人的读书笔记。


    其实这些天,温念的心一直很乱。


    只是想到裴瑾,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那种无比难过的情绪,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裹挟着冰冷的雨滴和呼啸的狂风,又痛又冷。


    封烈的说裴瑾抛弃了自己……


    温念不想相信。


    裴瑾怎么会放弃她呢?


    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男人的温柔与包容,一次次将她从黑暗与无助中拯救出来。


    在被封烈伤害的,走投无路的日子里,裴瑾就是照进黑暗中的那束光。


    温阿姨见不到,墨墨不知所踪,裴瑾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是他,当着封烈的面,不惜与昔日好友翻脸,也毫不犹豫的将她带走。


    是他,一次次向她伸出手。


    在小院的这段时间,是温念难得的幸福时光。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更快乐的?


    那些誓言,那些温存,那些爱意,美好得好像梦一般……


    所以,怎么能割舍?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天。


    直到第四天的时候,封启宁再也忍不住了,老父亲带着护卫径直闯入封烈的房间,强行将他带走,关门的瞬间,温念与他眼神对视,她无比清晰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杀意。


    “阿烈,你到底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呢?”


    “你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那个温念,绝不能留!”


    不知是封启宁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封烈颓废了几天终于想清楚了,他不再将自己困于小小的房间里,而是打起精神,回到学校,去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也要去。”


    说起这话的时候,温念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信。


    经历了这么多,她对封烈的心情也很复杂,说不清是恐惧更多些,还是恨意更多些。


    她曾经很爱他,可当初那样浓烈的爱意,如今却像是一阵风杳无痕迹。


    如今站在眼前的,只是一个偏执霸道,不愿意放过她的疯子。


    可她仍然颤抖着张口,瓷白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衫下摆,眼睛眨也不眨的仰起头,坚持。


    “念念,你终于肯我说话了!”


    “你终于肯理我了!”


    却没想到,只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也让封烈激动的眼眶泛红。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摸她的脸庞,却又在女孩莹润清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颤抖着缩回手。


    “别,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求你,永远都不要用这样生疏又恐惧的眼神看他。


    “我已经发过誓,永远都不会再勉强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


    “所以念念,让我们重新开始。”


    “这次,我一定会全心全意的对你好,答应我,再给我个机会,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封烈到底还是答应了温念的请求。


    事实上,他原本就没打算将温念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可能是真的疯了吧,或者是脑子真的不正常。


    几天几夜的时间,他就这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女孩,描摹着她的轮廓,每一个动作,每一根发丝,像是要将她每一寸模样都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中。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一辈子不出房门,就这样永远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心中也萦绕着无尽宁静与满足。


    所以,封烈从未想过要将温念一个人留在家里。


    之前置办好的别墅不行,安保齐全的封家也不行,她必须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起,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为此,封烈特意定制了一个手环形状的定位器,亲自带到温念手腕。


    他转了班,从A班到D班,才一进门,便十分嚣张的踹翻了温念同桌的凳子,自己坐到她身边。


    他变了很多,在某些地方又没变,在其他人面前,依旧是嚣张跋扈的封少。


    温念与封烈的组合无疑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从操场到教室,无数惊诧的目光,议论纷纷。


    “已经三个月了,竟然还没分手!”


    “可恶,这个泥巴种到底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竟然勾得封少对她如此着迷!”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那么久,对于第一军校的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三个月,对于温念来说,却像是几辈子那么远。


    当着封烈的面,那些惊讶异样的眼神不敢明目张胆,可温念依旧能感受到那些饱含嫉妒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


    曾几何时,她最怕这些。


    可此时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种麻木的平静,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茧包着,突然就觉得风淡云轻。


    但是她想,她终究还是难过的。


    那种恐慌的情绪不是因为封烈,而是因为裴瑾。


    或许她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笃定,心脏就像是被泡在又酸又涩的柠檬水里,算不得痛彻心扉,却真的难熬。


    几天下来,封烈就像牛皮糖一样时刻跟在她身边,无论是上课,吃饭,还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因着上次在D班大闹一场的缘故,如今那些同学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就连看向温念的目光中都是满满的敬畏与恐惧。


    多可笑啊,几个月前,他们还那样冷漠的无视她所遭受的霸凌,将她受辱的惨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肆意取笑,如今却换上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嘴脸,见风使舵。


    可这样的反差并没有让温念感到半点报复的快感,反倒只觉得讽刺,和说不出的悲哀。


    就好像,人真的分了三六九等,而所有人都是规则下的提线木偶。


    班级里空位不少。


    齐天娇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自从上次的苏家生日宴后,她便请了长假,后来甚至连门都没出过,有人说她精神力不稳,基因序列崩溃,恐怕早已经到了堕落的边缘。


    之前总是跟着齐天娇欺负她的那几个女生前些日子也请了长假,说是家里出了事,以后也就没有资格进入第一军校读书。


    就连班主任老师都换了,原先的年轻女老师被辞退,新来的年纪颇大,面容和善。


    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声音沉稳,目光却不时扫过温念与封烈,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


    整个上课时间,温念始终低垂着头,装作没有注意到那些或畏惧,或讨好的眼神。


    而封烈则一直在看她,即使在坐满了人的教室,他的目光依旧不做遮掩,明目张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温念一个人。


    第一节下课时,忍耐许久的裴瑾终于还是闯了过来。


    一向温润如玉,气质淡雅的会长大人此时狼狈得不像样子,发丝凌乱,寻常总是一丝不苟的制服歪斜,白色衬衫领口敞开,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沉稳?眼睛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只可惜,还未靠近教室,便被封烈的几个跟班拦住。


    “哎呦,会长大人,您这又是在做什么?裴家才刚刚摆脱危机,怎么又开始犯傻?”


    吴垠是真的头大,和方谭两个一左一右,拦着裴瑾不得靠近,喧哗声才起,就见封烈整了整制服的领口,扭扭手腕,缓缓走了过来。


    走廊上人不少,可没人敢上前。


    昔日的好友再次见面,情况已经彻底掉了个弯。


    “我要见念念!”


    裴瑾冷冷看着封烈,目光对视,后者扯了扯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可是念念现在不想见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终于可以将这句话再还给裴瑾。


    两个人都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风云人物,只是站在这里,闹出的动静就颇大,同学们探头探脑,又是诧异,又是兴奋的议论纷纷,教室里的温念不可能没注意到。


    隔着教室敞开的门缝,裴瑾与温念目光对视,温念的眼圈立马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死死咬住唇,脑子里想起封烈的话:


    他说,是裴瑾主动将小院的地址告诉他的。


    裴瑾已经放弃她了。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裴家。


    与封家不一样,裴家没有根基,也就没有退路。


    封烈说了很多,说裴瑾是一个多么努力的人,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将自己逼得很紧,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帮父亲处理政务,与他这种缺少责任心的二世祖完全不同。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封烈一直知道的。


    可现在,他却在用他最看重的事情来威胁他。


    此时,隔着半开的门缝,温念的视线与裴瑾交汇,她的眼圈泛红,却飞快垂下视线。


    于是,裴瑾的心也跟着被剜出一个大洞。


    第123章


    裴瑾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背景挺直,却有几分萧瑟。


    理智与感情的角逐,这世上本就没几个人能搞得懂,想要全身而退,不剥一层皮怎么可以。


    封烈又回到教室,坐在温念身边,看着女孩虽极力忍耐,却依旧溢出眼眶的眼泪,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眉目柔顺,脸色白得像是要透明,眼睛红着,鼻尖也红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就像是散落在晨曦中的钻石,易碎又闪耀。


    输了的人失魂落魄,满心疮痍,赢了的人似乎也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封烈觉得自己真是自虐,温念的眼泪就像是有温度般,一滴滴流淌在他心口,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是该感到愤怒的吧?


    看着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流泪。


    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更多的是嫉妒和苦涩。


    爱情到了某种程度就成了端在手中的苦酒,越是想摆脱,越是饮得急切。封烈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囚徒,像是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起来了,明明四面八方都是空旷通路,却又根本无路可走。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能怎么做?


    封烈抬起手,想要帮温念擦干脸上的泪水,只是还未触及,便又在她充满抗拒的眼神中颓然落下。


    “念念,别为了他哭,”


    “不值得。”


    他想说裴瑾并不是什么好人,在裴家与你之间,他已经选择了裴家。


    他想说,你并不是裴瑾第一次喜欢的女孩,他曾经有个名叫舒阳的初恋,也曾为她黯然神伤,你并不是他的唯一。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因为从某一时刻开始,不想让温念受伤的心情甚至超过了对裴瑾的醋意。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念念,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男人目光深沉,黝黑的眼睛里不复年少轻狂,是满满的眷恋与执着。


    温念仰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轻声说:


    “我想见温阿姨。”


    ……


    不该让她们见面的。


    可封烈没法拒绝她的请求。


    男女之间的爱情有时候就像是一场博弈,而封烈早在角力之前,便已经溃不成军。


    父亲总说,身居高位者,更应杀伐果断。在谈判中,永远不要提前向对手露出自己的底牌。


    封烈有些自嘲的想,或许他真是个不合格的继承者,既不心狠,又不够果断,就像是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失去了凶猛的斗志,便只剩下乞求。


    “好。”


    他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温阿姨被安置在封家名下一座位置隐秘的私人别院,远离城市喧嚣,四周被郁郁葱葱的山林环抱。


    说是疗养,实则就是圈禁,为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封烈也是大费苦心,甚至派了最精锐的侍卫日夜防守。


    当然,这些温阿姨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妇人,性格懦弱,没有富贵的家世,也没什么隐藏身份。


    她年少时父母家人俱在,也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后来父母家人都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异体暴乱,她虽然侥幸逃脱,但也受了重伤,居无定所。


    走投无路下才去孤儿院做帮工,与温念相识。


    所以她自然也是没什么见识的。


    封家将她接走,她便乖乖的跟着封家走。


    封家说温念在给封家少爷做家教,她也老老实实的信了,真心实意的为温念感到高兴。


    封家说温念最近学习忙,没时间来看她,她虽然心里担忧,也不敢乱问,生怕一不小心惹恼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再连累温念遭嫌弃。


    温念到时,温阿姨正穿着围裙,端端正正蹲在地上,无比认真的打扫楼梯。


    别墅面积大,楼梯也多,四层的旋转楼梯螺旋而上,每一级都被她用抹布擦得锃亮。


    相比于身强体壮的未来人,温阿姨身体不好,身形瘦弱,身影映衬在长长的楼梯上更显单薄。


    她额头脸上已经布满一层薄汗,不时直起身子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肢,又很快俯下身继续。


    这当然不是封家要她做的,而是她自己主动要做的。


    住在这样豪华的别墅里,简直像做梦一样。可也正因为太豪华,反而诚惶诚恐,无所适从。


    常年的劳作让温阿姨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忙碌的生活节凑,根本闲不下来。哪怕主家没有别的吩咐,她也每天自觉将各个房间都打扫一遍,半点不敢懈怠。


    封烈没有进屋,而是将飞车停在门外,看着女孩娇弱的背影,给两人留下一个相对私人的空间。


    他看着女孩一步步走近,又欲言又止的停下脚步,她眼眶红了,水汪汪的眼睛就像一只通体洁白的小兔子。


    温阿姨似乎是感受到什么,撑着腰直起身,转头看到温念的瞬间也红了眼,激动的‘啊啊’两声,连手中的抹布都都掉到地上,踉踉跄跄的走上前,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多么感人的画面。看着女孩沾满泪水的脸,封烈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般,一阵胀痛。


    这一刻,封烈突然意识到一个现实——


    他是个坏人的现实。


    用裴家来威胁裴瑾,用温阿姨威胁温念,棒打鸳鸯,背叛挚友,强拆有情人……


    或许他一直都很坏,面目可憎。


    难怪念念会不喜欢他了。


    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七月末,八月初,光晕如金色的纱幔,一环套着一环,层层叠叠,光影浓稠。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翩翩起舞,像是一群迷失方向的精灵,也像是他。


    在几个月以前,温念这种泥巴种在他心里就是如砂砾般渺小,平凡,卑微,令人不屑一顾。


    这没什么稀奇的,大少爷眼光于顶,哪怕是天赋者,能被他看进眼里的也没有多少,更遑论泥巴种。


    在他的印象里,泥巴种是什么样子的?


    贫穷,贪婪,肮脏,愚蠢,集合了这世上大部分缺点的集合体,就像是蝗虫一样……


    是,没错,就是蝗虫。


    数量最多,又要吃,吵闹又麻烦,毫无价值可言。


    封烈虽然一向不学无术,可作为封家少主,也曾有意无意的在封启宁书桌上看到一些政治方面的议题,大多数都是关于这些泥巴种的,闹事的,抗议的,饿死的,暴动的,麻烦得要死,令人头疼不已。


    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毒瘤,为了一点微薄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不择手段的向上爬,却总是目光短浅,摆脱不了满身的穷酸气和市侩气,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出卖尊严和良心。


    这些,就是封烈十几年来对泥巴种的全部印象。


    也是他们这些富贵人对泥巴种的认知。


    丑陋的蝗虫,贪婪的蛀虫,或是些其他什么东西,总归不是人类的形象,更像是一种散发着臭气的麻烦集合体。


    可他后来认识了温念。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泥巴种也是人类,这个简单的事实。


    所以封烈前期对温念的态度真不是故意的,与其说是不将温念放在眼里,不如说是不将泥巴种放在眼里。


    相比于男人对女人的蔑视,更像是一种阶级差,或者说,‘物种’差异。


    此时,他看着屋子里相拥而泣的两个女人,心中也逐渐弥漫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五味陈杂。


    说不清是心疼多些,还是愧疚多些,又或者,两者皆有。


    正午的阳光刺眼,作为火系异能者,封烈最讨厌的就是夏天。


    他抬手抚额,遮住阳光的同时,也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痛楚。


    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做,但此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靠在车窗上,静静点燃一支烟,像一个被抛弃的变态般远远盯着女孩的背影。


    尼古丁的味道带着微微刺痛感在肺中炸开,手中的智脑亮了亮。


    是白砚。


    “听说裴瑾去找你们了~”


    “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怎么样?念念是不是很伤心?”


    是真的烦,也不想回复。白砚的心思封烈并不是一无所查,牵扯到女人,男人总会变得敏感。


    曾经一起长大,坚不可摧的小团体,终于还是走向分崩离析。


    封烈眉头皱得更紧些,有些烦躁的将烟掐灭,白砚的信息还在接二连三的不断涌来。


    “念念对裴瑾那小子还真是情根深种啊~”


    “哈哈,裴瑾不死,只怕念念一辈子都不会变心。”


    白砚是真的很善于挑起封烈的情绪,明晃晃的在人心口上插刀。


    封烈只是看着这文字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想到残忍的事实,脖子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般,嗓子堵着,胸口剧烈起伏。


    “呵~所以,为了阿烈,也要想个办法让念念彻底死心呀~”


    只是隔着投影,封烈似乎就能想象到白砚轻轻眯着眼睛,语气阴柔,如毒蛇般饱含算计的模样。


    只是,之前的算计总是对着别人,如今的算计却是对着自己。


    封烈不傻,知道白砚是在挑拨。


    可他无法抗拒,因为涉及到温念。


    白砚:“防护区的风暴突击队回来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白砚便再没有发来新的消息。


    封烈却是浑身一震,盯着这简单的一行字,瞳孔收缩,许久无声。


    ……


    第124章


    别墅里,却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算一算,自从第一次住进封家,温念与温阿姨已经快三个月没见了,自从她被赶出权家,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自然无比想念。


    温阿姨是聋哑人,聋得不算彻底,但哑却是实打实的,就连发音都难,只有努力的时候才能发‘啊,啊’的气音,用手势比划着与温念说话。


    好在,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温念也已经学会了唇语,与温阿姨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


    温阿姨先是用手指了指嘴巴,然后双手合十,做了个类似睡觉的动作,眨了眨眼。


    温念很快读懂温阿姨的意思,这是在问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也就是问她这几个月过的好不好。


    “好,我很好。”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眼泪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是真的不想哭的啊,特别是当着温阿姨的面。


    可是那些汹涌的情绪,委屈的,恐慌的,难过的……却一下子涌了出来,根本无法控制,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当她问出这句话后,无法抑制。


    “啊,啊!”


    温阿姨明显慌了,抬手去搂温念的肩,温念却是在靠在她怀里的瞬间咬着牙止住眼泪,仰起头,甚至勉强露出一抹笑。


    “我没事,温阿姨,就是……太想你了。”


    人长大了,就得成熟,18岁的温念已经不是曾经14岁的少女,不能总当个哭包儿,更重要的是,像她这样的人,从来都没什么任性矫情的资格。


    对于她而言,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毫无保留的包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所以每一丁点细微的爱意,都像是命运在破碎深渊里投下的短暂绳索,必须拼尽全力去抓住。


    但直到此刻将头埋进这熟悉的怀抱,才惊觉那熟悉的温暖里参杂着难以忽视的孱弱。


    温阿姨又瘦了很多,那是一种生机殆尽的枯槁,肩胛的骨骼硌得她脸颊微微发疼,就像是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


    温念心中顿时一痛,竭力压制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


    其实温阿姨身体不好这件事,无论是温阿姨,还是温念,从很久以前大家心里都有数。


    毕竟都是长年累月的老病,又不是最近新得的。


    只是温念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病情竟然会恶化得这么快。


    女孩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温阿姨十分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没事,我没事的,老毛病*而已,我都习惯啦,不碍事的,真没事。”


    她不停做着手势有些笨拙的安慰温念。


    “封家老爷人好,特意给我找了医生看呢!”


    从很久以前开始,温念最大的心愿就是努力学习,赚钱,然后给温阿姨看病。


    只是这病又不是只要想治就能治好的,不然着世上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生老病死的人间惨剧?


    温阿姨一面比比划划的安慰温念,一面转身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抹布。温念先她一步将抹布捡起来,一面掉着眼泪,一面不声不响的将剩下的几节楼梯都擦完,机械式的重复,却擦不干心头的痛楚。


    “啊,啊。“


    身后是温阿姨充满欣慰的目光,这是在说:“念念长大了,懂事了,也越来越漂亮了。”


    她拉着温念的手,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眼中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脸上堆满笑容,那笑容就像是阳春三月的日光,照得温念心里也变得暖暖的。


    “念念有出息,会读书,让阿姨跟着你沾光享福了!”


    温阿姨淳朴,被人说什么信什么。


    她真的以为以为封家是看中温念的成绩,才让她去当封烈的家教,才对她们这么好。


    “念念,那封家大老爷真是个大好人!”


    不但给了温念这么好的工作,还让她住这么好的房子,甚至特意请了医生给她看病。


    “那封少也是个好孩子!”


    “念念呐,你一定要好好的帮他补课,多尽心尽力,报答人家的恩情!”


    温阿姨扯着温念的手腕,翻来覆去的叮嘱,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温念。


    温阿姨出身贫苦,从小到大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成年找到工作,又遇上一场变异体暴乱,父亲亲人死了个干净。


    那时候是真的不想活了的,浑浑噩噩,拖着病弱的身体四处流浪。


    直到迷迷蒙蒙走到孤儿院,在那里认识了温念。


    对于温念而来,温阿姨就是她相依为命的救赎,可对于温阿姨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一群爱哭爱闹,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当中,身材娇弱的小姑娘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性格又好,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帮着大人干活,稳稳当当,仰起头看着人的时候,真是让人的心都跟着化了。


    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次见面,温阿姨就十分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姑娘。


    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心情特别好,像是所有烦恼都没了,充满干劲。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反正温阿姨是真心实意的将温念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去看待的,从没想过回报,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


    所以这连这会的反复叮嘱也是没有半点私心的。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生活困苦,早先受得伤一直没好,拖到最后已经成了不治之症。


    之前一直强撑着,不过是放心不下温念,强撑着罢了。


    这会见到小姑娘未来有了着落,在放松下来的同时,身子也越发不济。


    现在说的这些话,其实就是在托孤呢。


    又是叮嘱她好好学习,又是叮嘱她遇事多忍耐,别惹着封少生气。


    温阿姨想的好,觉得有了做家教的这段经历,就算是给念念找了个靠山。


    封家权大势大,等到她以后从学校毕了业,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去封家名下找个工作,在这越来越混乱的世道里,可不就有了份保障?


    可她又哪里知道,家教的身份是假,暖床丫头是真。


    她口中被叫做‘大善人’的封启宁,如今一心想置温念于死地;


    她口中‘好孩子’的封烈,不止一次将她压在身下,像对待个玩物般,毫无尊重的亵玩,索取。


    可这些都不能说。


    温念强忍着内心的酸涩,用力点头,努力扯出一抹能让温阿姨安心的笑容。


    “阿姨,我都记住了,你就放心吧。”


    “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报答封家,你就放宽心,好好修养,等以后我找一份好工作,赚钱了,我还要带您去过好日子呢。”


    ……


    温念最终在温阿姨这里足足待了三个多小时,而封烈也就安静的在车上等了她三个多小时。


    她很乖,像以往一样帮温阿姨将整个别墅全部整理一遍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见到飞车上的封烈,男人瞬间直起身子,有些紧张的解释:“我没有让她做那些事的,别墅里原本有佣人,只是她都不用。”


    “我也没有让她住在佣人间,楼上那么多卧室,她可以随便住的……”


    “我知道。”


    “……谢谢你,封烈。”


    封烈当然不会亏待温阿姨,只是他不了解她们这些底层穷人的想法。


    穷人并不是都贪得无厌的,老实本分的人,就算受到馈赠,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缺爱的人,受到一分好处也恨不得用十二分去回报,不然心里就会不安。


    温阿姨是这样的,温念也是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和他说谢谢。


    轻轻软软的一句话,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却叫男人浑身一震,甚至眼尾都开始泛红。


    “你不用和我说谢谢……念念,永远不用……”


    “是我对不起你……”


    女孩的目光水盈盈的澄澈,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掩饰般的转过头,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与总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裴瑾相比,封烈要不修边幅得多。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张狂肆意的,胸口大喇喇的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肌肤与线条分明的锁骨,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惹得学校里的女孩子们尖叫连连。


    飞车里烟味很重,等待的时间封烈一根接着一根抽了很多烟,杂乱的烟蒂的散了一地。


    温念其实不喜欢烟味,只是作为一个宠物,她向来没有机会去表达自己的喜好。


    封烈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因为那种不平等的处境从未真正在乎过她的感受。


    但此时,他好像突然就意识到了,在女孩眉头微微蹙起的瞬间,心中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对不起念念,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看,他又一次说了对不起,手忙脚乱的将车窗开得更大些,微风携着清新的空气吹入车内,荡起温念鬓边的长发,他脱掉身上沾染了烟味的外套,扔到远处的沙发上。


    大少爷从未有过的细心与体贴,而女孩却只是静静垂下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封烈有些颓然,更多的是无力,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仿佛将他与她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车内一时陷入沉静。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没有什么话好说,高高在上的男人褪去满身张狂与不羁,变得小心翼翼,而卑微的那个又习惯用沉默筑起高墙,将自己层层包裹。


    所以,注定是无法心意相通?


    注定要错过?


    封烈吞了口口水,努力将那种无力感压下,打起精神,脑子里却想着白砚的话。


    或者,逃避真的是无用的。


    只有去面对,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拥有一线可能。


    封烈手指无意识的碾了碾,又沉默了许久,才斟酌着张口:“事实上,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到时,我会在家里举办生日宴会,到时,裴瑾也会来。”


    裴瑾……


    果然,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便叫她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神剧烈震颤了一下。


    封烈的心顿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说不出的酸涩与嫉恨,那种苦涩又不甘心的感觉,让他的嗓子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顿了顿,喘息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想清楚了,念念,我不会阻止你与他见面,”


    “但是,别想着离开我。”


    第125章


    谁让这是封家大少,封启宁唯一的继承人,封家的独子呢?


    对于这些依附于封家的人来说,与其说是生日,更像是一场盛宴,是一个交流感情,联络关系的好场合。


    任何身份到了这种地步都是一样的,权利倾轧,利益纠葛,生日主人公的意愿反而没那么重要。


    所以有时候作为富家大少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必要的时候,也要牺牲一些小小的自由。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从早上起,封家别墅就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个环节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娇艳欲滴的花朵被精心摆放在各个角落,水晶吊灯的流苏如银河般从三楼向下垂落,餐桌上摆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珍馐佳肴,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库什纳地区燃起的反叛之火最终还是由西拉蔓延至整片大陆,就连身处最强大繁华帝国中心的温念都隐隐可以感受到。


    作为四大家族封家的族长,封启宁一日忙过一日,一封又一封战报不但堆积在桌前,后面甚至直接住在了办公室,就连对温念不满与杀意都无暇处理,不得不暂时搁置。


    今日的生日宴会是封家彰显实力,笼络人心的契机,也是他难得的忙里偷闲。


    午后三点,宴会正式开始。


    身着正装的宾客们陆续到场,男人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女人摇曳生姿。华丽的晚礼服裙摆如盛开的花朵般绚烂,颈肩珠宝华丽耀眼,在灯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宴会厅内,音乐悠扬,笑语盈盈,宴会厅外的花园里,则停泊着一辆巨大的空中岛屿。


    从外观看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色巨鸟,又有些像是我们现代常见的豪华游艇。


    这是封启宁为了儿子特意定制的飞艇,上面配备了整套的智能生态循环系统和酒吧,泳池,赌场等娱乐设施。


    飞艇运行起来如履平地,巨大的甲板,站在上面迎着微风赏景,可以将整个华宇城尽收眼底,是难以形容的奢华与梦幻。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但对于这群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天之骄子们而言,却没什么所谓。


    贫民窟啊,烽火连天,死亡,战争,这些东西,距离他们太遥远。


    唯一值得担心的只有悬在头顶的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不稳定的基因序列,随时可能会堕落成变异体的恐惧。


    往年这个时候,封烈总是很恣意快活。


    少年气盛,鲜衣怒马,身边围着的是全是谄媚讨好的子弟,怀里搂着的是满眼崇拜的娇俏靓女,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多潇洒,多狂妄。


    可如今,却只觉得心绪沉闷。


    或许人长大了都会变得内敛深沉,在十九岁这年,因为爱上了一个女人,封烈终于尝到了心事重重的滋味,从一个肆意妄为的少年,蜕变成真正的男人。


    于是,那些曾经围绕在身边的喧嚣与浮华,此刻都成了刺耳的杂音。


    楼下人影攒动,封烈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站在三楼的走廊,有些出神的看着父亲与那些宾客们寒暄,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言语间尽是恭维与客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经过雕琢。


    封烈突然就感到无比厌倦,可这也是他日后的生活,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生活就像是一座围成,有的人想进去,有的人想出去。


    想进去的人觉得是纸醉金迷的富贵乡,是万人敬仰的名利场,可身在其中的他,此时却只感到巨大的空虚。


    而从某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事实——在温念面前,除了作为封家独子的荣耀与特权,他其实一无所有的事实。


    上天赐予了他出色的天赋,优渥的家世与相貌,可除了这些之外呢?


    他肤浅,脾气差,性格烂,骄傲又自负,毫无优点。


    他的一切都是外界赋予他的,没有什么是真正抓在手上的。


    所以,就连友情都不够纯粹……


    是他配不上温念才对。


    封烈有些恍然,出神的望着楼下的盛会发呆,走廊另一端,白砚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在几个黑衣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阿烈,生日快乐。”


    他一抬手,身侧的黑衣人便恭敬的奉上一个礼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十分精美的腕表,表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迷人。


    “谢了。”


    封烈接过随手丢到一边,语气淡淡,不怎么热络,但也不算太差。


    曾经的好兄弟如今气氛诡异,幸好白砚没怎么在意,心理素质强大,神色如常。


    今日的他显然经过了一番悉心打扮,微卷的栗色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每一缕都乖巧的贴在脸颊旁,又在不经意间透着几缕慵懒与不羁。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西装,却不是纯黑,繁复的暗金色花纹映衬着胸前的红色宝石,就像是夜幕中炸开的绚烂烟火,幽微又奢华,也衬得他那张原本就精致阴柔的脸越发妖冶。


    白砚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人也瘦削,走来的路上手心里一直攥着一张洁白的手帕,不时堵住嘴巴缓缓咳上几声,看着封烈的眼神却是全无芥蒂,一副亲密无间的哥俩好的模样。


    “怎么就你一个人?念念呢?”


    他是真的脸皮厚,心态好,哪怕当着封烈的面,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温念的名字。


    封烈却是脸色瞬时一变,眉头皱了皱,眼中显出几分阴沉。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她。”


    什么念念啊?你算老几?


    之前的事还没忘呢,这样熟稔的语气,多令人不爽。


    封烈的话很不客气,白砚却像没听到一样,抬起手心里的手帕点了点嘴角,从善如流的眯了眯眼:“我这也都是为了你……”


    兄弟两个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白砚一抬手,身后的黑衣人就上前一步,抬手俯身,十分恭敬的敲响房门。


    “铛铛铛,”


    屋里,温念才刚刚换过衣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愣。


    今天是她自己选的,一套素黄色的长裙。


    不出挑,不华丽,面料却是极好的,柔顺得勾勒出她纤细却有致的身材,就像是一朵绽放在暖阳中的小花。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些繁复的礼服,以前不懂的时候也觉得看起来好看,但所谓高定,就是看着漂亮穿起来受罪,很多都要保持特定的姿势才能保持裙摆优雅的弧度,行动起来更是十分不方便。


    或许她就是个天生的穷人吧,所以喜欢的也都是那些穷人的衣服。


    相比于被打扮成精致的小公主,她更想穿着校服,只有那样才自在。


    只是至少今晚她第一次有了选择的机会……温念有些木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开了门。


    她没有化妆,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可天生柔顺温婉的样子还是很好看,让门外站着的两个男人目光一亮。


    “念念……”


    自从上次在仓库里分开,这还是白砚第一次与温念见面,大半个月过去了,女孩眉眼间似乎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显得整个人愈发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白砚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生硬的移开,脸上那张看似完美的面具突然裂开了口子,差点崩不住。


    他睐了睐眼,还未张口,封烈便已经十分敏感的将温念挡在身后,隔绝他视线的同时,冷冷张口:“不是说人已经到了?在哪?”


    “楼下……大概是她的同事们在一起吧。”


    “他们两个已经见面了?”


    “那我怎么知道。”


    温念不知道封烈和白砚说的是谁,于是就安静的站在一边不吭声。正巧这个时候楼下一阵喧闹,说是苏家的客人到了,封启宁特意便派了人来叫封烈下去。


    “你……”


    封烈是真的不放心将温念交给白砚,可眼下又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放心吧,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阿烈别忘了,你的敌人是谁。”


    像是看出封烈的疑虑,白砚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抬起手腕,轻轻拂了拂封烈的肩膀。


    封烈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眼一楼门外正在缓缓走来的苏家人,特别是人群中央一袭红裙的苏梦欢,握了握拳,转头看了眼温念。


    他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说过,他是要娶温念的,


    那么,在此之前,就要与苏梦欢退婚。


    今晚或许不是个好机会,但封烈是真的不想等了,顶着另一个女人未婚夫的名号,如今的他,在温念面前根本没法心安理得。


    封烈最终还是走了,于是楼上就只剩下一个白砚。


    温念紧张的绞了绞裙摆,心里有些害怕。


    怎么能不怕呢?几个人中,她最怕的就是这个男人,心思狡诈,心狠手辣,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盘旋着,纠缠着,耐心的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准备将她吞吃入肚。


    在他身边,似乎就连气温都变得低了些,温念抿了抿唇,表情抗拒,白砚却是唇边含笑,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像是老朋友般轻松张口:“念念,好久不见,”


    他一步步向前,温念则一步步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边。


    第126章


    “你好像又瘦了些。”


    湿热的呼吸打在耳畔,即使只是靠近也带着明显的冷意。


    相比于封烈来说,白砚的身材的确算不上健壮,身材瘦削,面色如吸血鬼般苍白,捏着手帕的手指细长,若有似无的挑起温念垂在颈侧的长发,指尖如玉石般冷腻,完全无机质的触感。


    温念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侧头想要躲开,又被男人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压着,动弹不得。


    他个子比她高上许多,这样俯下身来,就好像将她整个拢在怀里,冰冷的指尖撩起她鬓边的长发,轻轻闻了下。


    很香。


    不是贵族小姐爱用的香水,也不是护肤品口红的味道,而是一种她身上自带的,独特的淡香。


    馥郁清雅,如兰似麝,还有点甜甜的奶味。


    而这味道也是这段时间无数次出现在白砚梦中的味道,令人魂牵梦萦,辗转反侧。


    终于!


    终于再次将她拥入怀里!


    这一刻,白砚只觉得每一根寒毛都因兴奋而战栗,那种无比热切的渴望,贪婪的眷恋,如潮水般涌来,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得到满足,就连如冷玉般的手指都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不自觉的,他的身体越伏越低,几乎要贴上她柔软的发丝。


    脑子虽提醒着他要保持冷静,可身体却诚实的不受控制,压抑了许久的本能跃跃欲试,贪恋着这来之不易的亲近。


    “你,你做什么?”


    “放开我!”


    男人呼吸急促,温念本就心慌意乱,如今更是抗拒。


    她脑子有些抽痛,心中更是浮现起一丝难以形容的气恼和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要面对这些,不知道封烈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明明几天之前几人还打得难解难分,一副横眉冷对,彻底闹翻的模样,如今又在打什么哑谜。


    可这到底是在封家,白砚就算再阴毒也不敢在这里对她动手,温念皱起眉头,冷下神色:“白先生,请您自重。”


    女孩的声音是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厌恶,白砚一愣,觉得心口像是被一把冰刃狠狠刺中。


    多冷漠,哪怕向来善于玩弄人心,白砚此刻也有些失神,难掩眸中受伤之色。


    几个人里,封烈是她旧爱,裴瑾是她如今的心头宝,只有自己,是她真真正正的厌恶之人。


    痛到深处嘴角反而溢出一丝笑意,然后这笑容越来越大,直至笑出声。


    疯子。


    温念眉头皱得更紧,觉得这几个人不愧是朋友,精神都不太正常。


    她深吸口气,拧眉要走,白砚却仍在盯着她柔顺发丝下露出的那一小截脖颈出神。


    多漂亮。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部分,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如此扣人心弦。


    只要在她面前,所有的理智便全然失控,那种来自于基因深处的吸引力,就像是蛊毒……


    在温念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男人黝黑的眸子早已凝成毒蛇般的竖瞳,他一把抓住温念的手腕,洁白细嫩的皮肤,只是这样轻轻的触碰便带起阵阵电流,像是某种无上享受。


    “裴瑾~”


    下一秒,他的口中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然后眼睁睁看身前女孩就这样变了神色。


    心脏弥漫起一阵苦涩,白砚轻笑着问:“你不想见他了吗?”


    “他已经到了,我带你去见他。”


    ……


    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一路上温念都有些心神不宁。


    白砚有那么好心?


    他这个人,心思一向深沉,行事诡谲,心狠手辣……


    是的,在温念的心目中,白砚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抗拒他,也怕他。


    只是看着他那张脸,脑中就不由浮现出曾经看到过的实验室的场景……


    冷冰冰的仪器,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药物……以及白砚穿着一袭白大褂,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的样子,都像是梦魇,缠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温念心头发沉,思维就有些发散,一楼的宴会厅里,作为东道主,封启宁带着封烈笑容晏晏的与宾客们寒暄说笑。白砚却没有带着温念从正门走出,而是绕了一条小路。


    “阿瑾……阿瑾到底在哪?”


    四周光线变暗,温念有些警觉,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与杯盏碰撞声越飘越远,就连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都成了模糊的杂音。


    “怎么,怕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女孩莹白的皮肤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中像是在发光,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肩膀孱弱得仿佛一只手便可以轻松揽在怀里。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至少……现在不会。”


    他补充了一句,几乎控制不住内心汹涌而出的暴虐欲。


    还不到时候……没错,不要吓到她。


    白砚舔了舔唇,从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温念的时候,他就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很神奇的魅力,明明不出挑,却意外的吸引人的注意。


    他原本是抱着好奇的心思去接近她的,甚至认真思考过将她作为一个实验品去切片研究,可现在,他却只想将她狠狠的抱在怀里。


    该死。


    作为一个精神系异能者,白砚比封烈和裴瑾更敏锐,他能察觉到这个女孩的特别。


    在靠近她的时候,那躁动无比的基因系列就像是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轻轻抚平,让他既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又激发出一种想要彻底占有、彻底融合的冲动。


    这种矛盾的感觉,如同冰与火的交织,让他既痛苦又着迷。


    多么美妙……


    所以,这个女孩注定是属于他的,也只能属于他……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就像是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要冷静,要沉着,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能给予致命一击。


    ……


    虽然在封家已经住了许久,但温念其实对封家的别院并不了解。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拥有的自由都很有限,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待在封烈的卧室里,透过床边的落地窗看看花园里的美景。


    今晚是封烈的生日宴会,因此花园也装点得很漂亮。


    树木上被绑了灯带,五彩斑斓的灯光如同繁星降落人间。


    顺着花园里蜿蜒的小路前行,很快便看到封启宁特意定制的飞艇。


    此时已经到傍晚,橘黄色的光辉褪去,只余下最后一抹残光,飞艇造型独特,线条流畅,悬停在半空中,就如同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孤岛。


    温念本以为白砚要带她去飞艇上寻找裴瑾,却没想到他突然揽住她的腰,带着她飞身跃到花园中央的钟塔顶部。


    温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口中还没来得及溢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已经身处百米高空。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钟塔高耸,顶端面积也小,脚下光滑的金属质地,让温念几乎站立不稳。


    她不得不双手紧紧抓着白砚的衣袖,整个人几乎被男人完全揽在怀里。


    “放开我……”


    “嘘!”


    “看——”


    温念不适的扭了扭身子,只是抗议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白砚打断。


    他手指冰冷,轻轻勾起温念的下巴一挑——


    温念被迫转头,目光落向远处的飞艇。


    这可真是个好位置,不但隐蔽,还可以将大半个飞艇风光尽收眼底。


    特别是最外侧的甲板,那里位置偏僻,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因此,并肩站在那里的两个人也就显得格外显眼。


    “……裴瑾。”


    温念一愣,瞳孔猛地一缩,破碎的声音轻的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


    虽然早就已经料到可能会有的场景,但不得不承认,亲眼看着小姑娘的脸上露出这幅受伤的,脆弱的的表情,白砚的心脏还是猛地揪紧了一下,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散开来。


    “哼~就那么喜欢他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带着无尽烦躁与嫉妒的。


    哪怕是他,心思深沉的他,也是个男人,而男人就无法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为别的男人落泪而无动于衷。


    是的,温念哭了。


    在看到裴瑾的瞬间就眼眶泛红,可真正落下泪来,却是因为白砚的那些话。


    不远处,飞艇甲板的最外端,并肩站着两个人影。


    几天不见,裴瑾似乎又恢复了曾经优雅矜贵,一丝不苟的制服,风度翩翩的模样,就好像,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打击。


    因为早早帮父亲处理政事,相比于封烈,裴瑾的身上已经开始有了成年男人的气场,一件黑色西服,略显成熟的款式,气质沉稳,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即使穿梭在一众权贵名流之间也半点不怯场,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而在他身侧,则是一个长相十分陌生的女子。


    与风流不羁的封烈或白砚不同,裴瑾性格温润谦和,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从未谈过恋爱,身边也从未出现过相熟的异性。


    如此,就显得那女子的存在更加特别。


    她微微侧身,手掌轻轻搭在裴瑾手臂上,姿态亲昵。


    而裴瑾,并未推开她,微微垂头,俊朗的侧脸似乎回应那女子的话,多情的双眸,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看到了吗,念念,”白砚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呼出的气息微痒,带着温柔与蛊惑:“那就是裴瑾的初恋,”


    “舒阳。”


    第127章


    舒阳……


    在此之前,温念曾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是裴瑾的初恋,也是他曾经深切爱过,心中挂念多年,难以抹去的白月光。


    或许每个男人心中都曾有过这样的一个影子,她或许不够明艳动人,不倾国倾城,却足够刻骨铭心。


    懵懂至纯的回忆是第一次心动的感觉,在岁月长河里沉淀成一道难以言说的暗伤,平日里或许隐匿于心底最深处,可一旦被触碰,便会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


    此刻,看着裴瑾与舒阳并肩而立的画面,温念只觉一颗心像是被扔进了冰窟,无尽的凉寒顺着脊背缓缓蔓延,逐渐流入四肢五骸,因为白砚在她耳边轻轻说出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发现,念念,你的眼睛长得很像她~”


    聪明人是不需要将话讲得那么明白的,只需要简单的提点,便可以串联出许多曾经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男人突如其来的示好,一次次伸出援手的帮助,不经意流露出的怀念眼神,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藏在细枝末节里的违和。


    难怪,他的眼神会那样深沉,仿佛隔着一层迷雾,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所以,原来这些爱与眷恋原本并不是对着自己的吗?


    原来,她只是一个……


    替身?


    晶莹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了下来,顺着白腻的脸颊,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白砚眼中浮现起一丝复杂的痛楚,嘴角勾起的笑容反而更深,像是自嘲,又带着偏执的疯狂。


    他俯下身,将头整个嵌入温念颈窝,从这个角度看去,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女孩的整个身体都被他环在怀中。


    “别哭啊,哭得我都心疼了……”


    男人的声音极尽温柔,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全然冰冷,堪称残忍。


    “你什么都不知道,真天真,念念,你根本就不知道裴瑾对舒阳的感情……”


    他用十分温和的语气,淡淡说起裴瑾与舒阳的故事,娓娓道来,一字一句都噬人心扉。


    这两人,一个是风光霁月的裴家少爷,一个是身份低微的封家女佣,身份差异如此大,却像是被命运星河的引力牵引,冲破了世俗的偏见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


    年轻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看似云泥之别,却在暗处产生旁人难以察觉的默契与共鸣。


    很难说清这段感情是怎么开始的,或许只是数次擦肩而过的眼神交汇,又或者是深夜时,她仍在勤学苦练的身影……


    因为家族压力心中苦闷的少年与身份低微女佣的月下交心……


    世上稀奇的事本就很多,也不怕再多一段超脱世俗眼光的感情。


    月光融融的夏夜,繁星点点如同细碎宝石洒落在深蓝天幕,长相同样的少年少女迎着晚风并肩坐在花园的葡萄藤下。


    “舒阳,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练习?”


    “裴少爷,我,我想加入帝国护卫队!”


    这的确是个超乎常人想象的梦想,一个天赋等级只有C级的女佣,在护卫队近乎严格的选拔标准前,几乎毫无胜算。


    穿着女佣服的少女脸颊微红,似乎也觉得她是在异想天开。


    所以,裴少爷会嘲笑她吗?


    还是讽刺她的自不量力?


    但裴瑾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如水的月色下,少年茶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嘲笑与讽刺,只有淡淡的温柔与欣赏。


    “舒阳,你为什么不怕呢?”他轻轻的喟叹着。


    明明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女佣,比自己还不如,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与斗志?


    她的勤奋他一直看在眼里,无数个晨曦微露的清晨,无数个繁星隐匿的夜晚,在其他佣人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间时,她都在不知疲倦的训练。


    就像一只鸟,明明被困在狭小昏暗的笼子里,却从未放弃展翅,渴望着更广阔的天际。


    彼时,裴瑾还只是个15、6岁的少年,还未成为第一军校的学生会长,心智不够成熟,在父亲的第三任妻子手下讨生活,每天面对苛刻严格的学习任务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身心俱疲。


    被抛弃的母亲,冰冷的家庭氛围,严格冷酷的父亲,时刻害怕被抛弃的担忧……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大山,紧紧的压在少年尚显孱弱的肩膀。


    所以,舒阳的出现就像是一道穿透厚重阴霾的暖光,那种震撼,难以形容。


    对于裴瑾而言,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封烈,白砚的不同,


    在舒阳面前,他是身份贵重的裴家少爷,可在那些所谓的上流圈子面前,他也只是没有世家底蕴的‘寒门’。


    所以,从某种角度说,他们又是相似的。


    尽管外表的身份千差万别,可内里却有着某种微妙的共鸣……


    不知不觉,裴瑾对舒阳的关注越来越多,两个人的心,也越走越近……


    “所以,你现在知道,裴瑾有多爱舒阳了吧?”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放下过。甚至于,舒阳之所以会破格加入风暴突击队,靠得也是裴瑾的推荐。”


    白砚的声音在耳边如毒蛇吐信般响起,字字句句都像是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温念心脏。


    “我与裴瑾从小一起长大,还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那么好~”


    “只是身份悬殊,才让这对有情人不得不分离。”


    “只是,那是以前——”


    “现在舒阳成功加入护卫队中最有名的风暴突击队,也算在军中站稳脚跟,崭露头角。虽然和裴家仍然不能比,但倒也不算全无机会……”


    “所以,你说,”白砚的声音阴柔中带着残忍的寒意:“他们是不是很般配呀?”


    有情人终成眷属,自然般配。


    如果裴瑾不是自己深爱的情郎,温念几乎忍不住要为这身份悬殊,命运多舛的感情鼓掌喝彩。


    可如今,她却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像无数只蜜蜂横冲直撞,心中千疮百孔,好似被一场无情的暴风雨袭击,变成一片废墟。


    温念脸色苍白,是真的伤心。


    她失魂落魄的靠在白砚怀里,连抗拒的挣扎都忘了,怔怔望着不远处并肩而立,姿态亲密的两人,


    仿佛成了这场旧梦重逢里的局外人。


    只可惜,即使这样,白砚仍旧不愿放过她。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很眼熟。”


    “那双眼睛,果真和舒阳一模一样~”


    像吗?


    温念已经难以分辨了。


    只看眼睛,当然是相似的,但看整体,却又截然不同。


    十几米外的甲板上,舒阳与裴瑾并肩而立。与自己想象中不同,舒阳并不如白月光般纯洁,也不如红玫瑰般妩媚,而是一个很英气的女子。


    穿着一身风暴突击队特质的黑色皮甲制服,身姿挺拔,利索的短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眉宇间透着难以形容的坚毅与果敢,浑身散发着飒爽的气质。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品格,身份,都是温念最渴望,最崇拜的样子。


    她很优秀,难怪裴瑾会对她一往情深。


    只是站在那里,周身就像是散发着光芒,令人自惭形秽。


    “念念,我都能看得出来的东西,裴瑾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在将你当成舒阳的替身~”


    充满蛊惑的声音,如一根根尖锐的针,顺着她的耳膜,像内钻。


    温念脑子很乱,是真的乱。


    白砚的话,就像是一记重锤,将那层迷障打破,强迫她去面对她一直不想面对的真相。


    “不,阿瑾,阿瑾不会这么对我……”


    话是这样说的,眼泪却越发汹涌。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温念早已摇摇欲坠的精神到了强弩之末。


    “你还要自欺自人到什么时候!”


    白砚却像是突然生气起来,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看他,“别哭,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不值得。”


    细细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冰冷的嘴唇,带着毫无温度凉意,一寸寸吮干她脸上的泪珠。


    “裴瑾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念念,你只是个替身。”


    “看,他们多般配,而你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泥巴种~”


    “现在,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回来了,你应该识趣的离开……”


    “不!不是这样的!”


    温念拼命摇头,想要躲闪,仿佛这样就能把白砚那如毒刺般的话语从耳边驱散。


    她踉跄着后退,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随时都可能坠入无尽的深渊。


    往日的回忆一幕幕出现在脑海,裴瑾温和的笑容,他深情望着自己的模样,寒冷深夜中向着自己伸出的手,带着体温的外套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


    那些情话,那些承诺,难道全是假的?


    不,她不愿相信!


    “可是你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困扰。”


    白砚寸步不让,阴柔的语调就像是裹满了黑色丝线的毒针,每一根都精确的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已经放弃过你了不是么?”


    “裴瑾不爱你~他爱的人一直是舒阳~”


    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温念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白砚的话如魔咒般在耳朵里不断回响,她拼命捂住耳朵,想要将那些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可那声音却像是无孔不入的毒雾,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温念挣扎着,反抗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不知说到了什么,裴瑾弯下腰,不远处飞艇上的两人身影重合在一起,就像是接吻一样。


    温念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如同一只坠落的飞鸟,从灯塔上直直下坠。


    第128章


    狂风在耳边呼啸,如同厉鬼的嘶吼,撕扯着她的发丝和衣衫。


    温念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黑暗的漩涡,身体不受控制地飞速下坠。


    她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每下降一分,心脏也更沉一分,


    短短几秒,就像是几辈子那样漫长,等到温念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重新被白砚抱在怀里。


    “念念,放弃吧,他不值得。”


    冰冷的怀抱,俊秀的脸庞,原来这个如毒蛇般狡诈的男人,也会露出这样受伤又心疼的表情。


    温念有些怔楞,但此时她的精神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脑中就像是有无数条黑线在缠绕,交织,将所有思绪搅得一团糟。


    她的脸颊还挂着眼泪,眼神有些呆滞,脑中则是浮现出各式各样杂乱的记忆片段,裴瑾的吻,他的眼神,他抱着自己温暖宽阔的怀抱……最后定格成他与舒阳相拥轻吻的画面。


    好痛……


    说不出是头更痛些,还是心里更痛些,纷杂翻滚的黑线中,她的灵魂也像是被分割成棉絮,飘飘荡荡,上下飘荡。


    “念念……”


    温念的反应有些太激烈了,白砚忍不住露出几缕担忧。


    只可惜,温念并不领情,裴瑾如何暂且不说,他白砚在她这里一向是如魔鬼般的存在,从没变过。


    “放开我,你走开!”


    女孩在站稳的瞬间,恢复知觉,迷蒙的双眼重新找到焦距,出口便是毫不留情的驱赶。


    她用尽全力,挣扎着推开白砚的肩膀,身体因用力过猛而摇晃了下,脚步却不停,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快速向前奔跑。


    “讨厌你!走开,放开我!”


    这样的力道对于白砚而言当然微不足道,可说出的话语却是伤人的刀子。


    厌恶的眼神,避之不及的模样,平常或许因为恐惧而收敛,如今却毫无保留的宣泄而出。


    白砚一愣,迈出一半的脚步停下,勾起的嘴角弥漫出几丝苦涩,望着温念踉踉跄跄的背影,抬手缓缓捂住胸口。


    原来,他也是会疼的啊。


    陌生的感情,自胸腔蔓延,如藤蔓般缠绕四肢五骸,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只是,在无尽的痛苦中,男人嘴角的弧度没有被磨平,反而越拉越大,眼中浮现出一抹惊异。


    失效了?


    竟然失效了!


    怎么可能?


    多么令人惊讶!


    白砚是个精神系异能者,他一心想要斩断温念对裴瑾的情丝,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方才,他放在在温念耳边说的话每一句都带上了精神系异能,蛊惑意味极强,也果然搅得温念心神不定,意志溃散。


    可……怎么会?这么快就挣脱他的束缚,恢复清醒?


    要知道,他可是个S级别天赋者,而温念不过是个无法使用异能的泥巴种而已!


    白砚目光惊疑不定,眼神错愕,而趁着这个功夫,女孩的身影已经踉踉跄跄的消失在花园深处。


    ……


    伴随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噬,生日宴会也正式进入高潮。


    权家家主的到访无疑让原本就热闹的宴会厅变得愈发鼎沸。


    垂落的水晶灯将苍穹顶的星芒纱幔映照成流动的银河,香槟塔折射出碎钻版的光芒。


    身着长裙,妆容精致的少女们端着酒杯,排着长队投去热烈爱恋的目光。


    权律深,的确有令人屏息的资本,四大家族之首权家的家主,当之无愧的掌权者。银灰色西装如月华倾泻,剪裁凌厉的线条裹挟着挺拔的流畅的身体肌肉,铂金袖扣折射的冷芒不及他眼尾冷冽的锋利弧度。


    这是一个十分强大的男人,无论是权家家主的身份,还是作为天赋者S级别的战斗力,强大的气场让他在出现的瞬间便成为全场焦。


    优越的长相与气势不同于封烈,裴瑾的年少锐气,又不像封启宁,即墨腾身处中年。


    29岁,正是男人的黄金年龄,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禁没有削弱他的凌厉,反倒更多了几分不容小觑的斯文与内敛。


    “权先生!”


    “权先生——”


    一路走来,四周起伏的问好声不绝于耳,或敬畏,或谄媚,或夹杂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作为权家家主,想要与他扯上关系的人太多,好在都在他的气场下自带分寸,不敢逾矩半分。


    权律深早已习惯,神色淡淡,一面微微颔首,一面脚步不停,走到正门的瞬间,听到其中传来的巨大喧哗。


    “犬子无状,胡言乱语,冒犯诸位,各位不必当真。”


    又道:“少爷累了,送他回房间——”


    人群正中,一袭正装的封启宁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和煦笑容,面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眼神凌厉。


    “不,爸,我说的是认真的,我要退婚!”


    封烈站在宴会厅中央,挺拔的身姿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黑色短发,俊美的五官如鹤立鸡群,让人的目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而此时,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却无比坚定,原本无法无天的桀骜气质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路后的决绝。


    “我不是在胡闹,也非意气用事,是真的要退婚。”


    封烈的目光从暴跳如雷的封启宁身上缓缓移到对面的两人身上,肃目张口:“苏爷爷,梦欢妹妹,封家与苏家的交情深厚,由来已久,何须靠联姻维系?”


    “家族共赢,靠得是实力与信任,并非一纸婚约的捆绑。”


    他面容沉静,无论是说话的态度还是姿态,都与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相差太多,这样的认真与诚恳也让封启宁一时愣住,表情依旧阴沉,却没有急着张口打断他。


    苏家老爷子苏秉生是个笑面虎,无论对谁,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只是此时,眼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冷意。


    “阿烈,你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才更要劝你,凡事三思而后行——”


    封烈微微低头,神色恭敬却依然坚定:“苏爷爷,我明白今日之事的确冒昧,是我封家思虑不周,但退婚并不是我的一时冲动,苏家与封家的关系也不会受到影响。”


    又转向苏梦欢,


    “梦欢妹妹,我们从小相识,也算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一直都将你当成亲妹妹看待。”


    “你很好,很优秀,很完美,我也很尊重你,所以才更不能与你结婚,不能用婚约将你我困在这无意义的牢笼与枷锁中。”


    封烈语气郑重,态度诚恳,这样的沉稳也让封启宁面色越发怔忪,难以相信这是自己那一向狂妄不羁的叛逆子。


    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能让狂妄者收敛锋芒,让决绝者心怀柔肠,也能让不羁者甘愿为爱正视担当。


    短短一段时间,封烈的确变了很多,那些痛苦的纠结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的身上也开始有了类似沉稳的气质。


    封启宁的眼神变得复杂,苏秉生仍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皮笑肉不笑的睇着封烈,苏梦欢眸中水色微闪,又很快重新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


    “阿烈哥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的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还没来得及祝你生日快乐。”


    少女镇定像是一张脆弱的纸,四周人群神色各异,细碎的议论声轰然,苏梦欢一袭红色长裙,明丽娇艳如玫瑰,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却在众人面前强撑着不肯露出半分脆弱。


    封烈怔住,以前的他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女人,在他面前的确只如玩物般的存在,从不过心,不值得耗神分毫,可如今心中却倏然而起一种莫名的心绪,微微的酸胀,让他突然很想马上见到温念。


    明明才刚刚分开,就忍不住思念。


    那种迫切的心情,就像是凛冽的风,细微的痛楚,切割在心脏,打出细小的口子。


    他双手接过苏梦欢递来的礼物,动作礼貌却疏离,沉默了片刻,最终溢出口的是一声抱歉。


    封烈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真如男模一般,身材好得出奇,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如同艺术大师的雕塑品。


    众人神色各异,又很快默契的寒暄打岔,很快将一场略显尴尬,暗藏锋芒的风波就这样重新隐藏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下。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利字当前,体面两字刻入骨髓,即使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依旧风淡云轻。


    权律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深邃如墨的眼中浓雾弥漫,隐藏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他抬手轻轻抚摸鼻梁上的金丝镜框,仿佛透过这层薄薄的镜片,在审视什么无形的东西。


    封烈心绪如麻,就连自己最崇拜的偶像出现都没有注意到,步履匆匆的向外走。


    两个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却带起一阵无形却难以言喻的气流,微妙的气场,像两把无形的利刃在空气中交锋,一闪而过。


    ……


    花园里,夜幕已悄然而至,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的压下来。温念独自一人踉跄穿梭在花园的小径上,一路避着人走,很快便七扭八拐的来到一个无人的偏僻角落。


    这里是封家的玫瑰迷宫,白日里或许是个浪漫又迷人的地方,此刻在夜色中却显得有些阴森。


    封家很大,未来世界的名门贵族,科技更强,生产力富足,有钱人家的花园修得比古代的御花园还要精美。


    风格也是融合的,虽然经过几场浩劫,许多文化已经断层了,但也保留下来不少,中西合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但温念此时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整个人浑浑噩噩,脑子更是乱成一团。


    一阵风迎面而来,吹到脸上一片冰凉,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流了一脸的泪水。


    第129章


    舒阳……裴瑾……


    替身……她原来只是个替身吗?


    头真的很疼,疼得快要裂开,温念闭着眼,拼命想要甩脱那些画面,可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


    其实在此以前,她就不止一次听到过舒阳的名字,


    从封烈口中。


    封烈其人,性子张狂醋劲也大,品出温念与裴瑾的心思后,不止一次耳提面命的警告过她。


    “念念,你知道舒阳是谁吗?她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传奇!”


    从身份低微的女佣到风暴突击队队员,的确堪称传奇。


    未来世界以武为尊,文化课成绩并不值得羡慕,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进入军队,积攒军功,建功立业才是人生最大理想。


    而风暴突击队,就是帝国护卫队中的王牌队伍,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想要进入风暴突击队,可不是有门路就行,而是要经过层层选拔。”


    “A级天赋者是必要条件,B级天赋万里挑一,像是C级,更是闻所未闻。”


    “而舒阳,是以C级天赋加入突击队的第一人。”


    封烈眼高于顶,很少夸人,而舒阳是难得能被他看进眼里的人,虽然她身份低微,天赋等级也低,是他口中废物的典型,却凭借自身能力赢得尊重。


    “所以,念念,你是比不过她的……”


    “不管是天赋,能力,还是在裴瑾心中的地位。”


    那可是初恋啊!


    一个男人的初恋,就遇到一个这样惊艳的女子,他又怎么会爱上其他人?


    “你不知道吧,裴瑾有多喜欢舒阳……”


    “他甚至愿意为了她不顾身份的差异,对抗家族……”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吗?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


    “裴瑾说,舒阳是个有梦想的人,而他,舍不得折断她的翅膀,与其将她关在笼子里,更愿意看到她在更广阔的天空飞翔……”


    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思绪纷乱,温念蜷缩成一团,蹲在角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好痛,痛彻心扉的痛,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无论是轻柔的夜风,还是空气中的水雾,都仿佛化作了致命的武器,轻而易举的便可以突破防御,在她心口留下伤痕。


    那些美好的,仿佛散发着圣光的缱绻回忆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白砚的话——


    “替身,你只是个替身而已!”


    “念念,你不觉得你的眼睛和舒阳长得很像?”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裴瑾脑中想的是谁?”


    “他在透过你看谁?”


    是谁?


    是谁!


    那些爱恋的眼神,那些黑暗中的光……真的是照亮她的吗?


    在他的眼睛里,自己到底是温念……还是,只是舒阳的一个替身?


    这一刻,温念的整颗心脏都在颤抖,前所未有的疼痛。


    明明已经到了夏天,可她却觉得好冷,双手抱着肩膀,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缓缓松开,抑制不住的啜泣出声。


    远处宴会正酣,隔着影影绰绰的树林,远远传来断断续续的乐声。


    花园里的玫瑰迷宫,此时正是开得最繁茂的季节,娇艳欲滴的花朵,红得似火,粉的如霞,在夜色中静静散发着悠长馥郁的清香。


    令人心悸的美景,可温念根本没有心思欣赏。


    她的心破了个大洞,之前小心翼翼积攒的那些爱与勇气,像是被狂风席卷的细沙,窸窸窣窣的消散。


    她本来就是个很缺爱的人,没有安全感,很少被认真对待,缺少尊重。


    拥有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包括感情,只有乖巧的孩子才能获得一块糖……


    因为她没用,因为她不够优秀,所以裴瑾也不会喜欢她,所以被当做替身,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么,为什么要难过呢?


    这原本……就是早该预料到的结局吧?


    无论是谁,有了期待就有失望,一切都是奢求。


    不管是权家,还是封烈,裴瑾,都一样的……


    没什么区别……


    心中弥漫起巨大的空虚,那种从小伴随她的,自怜自艾的情绪逐渐盈满胸腔,让她就像是一条被扔到岸边的鱼,搁浅着,拼命挣扎着,却依旧无法挣脱窒息的命运。


    是真的伤心,温念抱着双肩哭得泣不成声。


    因为上辈子在孤儿院患病的经历,她从小比一般人都懂事,更能隐忍,就连哭泣都是默默的,因为害怕被抛弃,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可又偏偏总是被抛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温念的眼泪也像是没有尽头。


    倒也不是爱哭,而是真的忍不住。对于一个孤儿来说,除了哭,又能做什么呢?


    不能发脾气,不能表达不满,不能任性,不能争强好胜……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她呜咽着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不知何时,一朵艳红色的玫瑰花从何处飘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胸前。


    玫瑰花开得正盛,花瓣娇嫩,带着些凉意,让她混沌的脑子都变得一清。


    温念有些迷茫,惊讶的仰起头,望向身后的玫瑰花墙。


    层层叠叠的玫瑰被照顾得极好,灿然在一起,就像一副瑰丽无比的画卷,将夜的帷幕燃烧出一个绚烂的缺口。


    月色如水,轻柔的洒在娇艳欲滴的花朵上,映衬着细碎的夜露,就像是璀璨的碎钻,折射出清冷的微光。


    温念哭得太久,这会眼睛红得像兔子,脑子也乱,人也不清醒。


    正怔楞着,从头顶又飘飘落下一朵新的玫瑰花,这次正好落在她向上摊起的掌心里,也让她看清了花朵飘来的方向,原来不是那道玫瑰花墙,而是附近的一棵高树。


    因为偏僻,这边没有布置太多灯火,借着远处的灯光,温念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树上坐着的模糊人影。


    “你是谁!”


    她语气警觉,可因为刚刚哭过,这会声音绵软,不像是质问,倒像是啼哭,语气惊惶又无助。


    树影婆娑,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勾勒出朦胧的轮廓。那身影微微一动,却没有说话,而是懒散抬手,对着温念又丢下一朵玫瑰,直直打在温念脸上,娇嫩的花瓣还带着夜露的清润,与她脸上的泪痕交织在一起,四溅的水珠,带着夏夜的凉意。


    温念不知所措的仰头,顶着满脸的露水,睫毛乱颤,如受惊的蝶。


    然后她听到高树上人影的声音笑了——


    “小猫儿?”


    “爱哭的小猫儿?”


    清润的少年音,年纪明显不大,懒洋洋的带着戏谑,两句话后,就显得中气不足,露出几分虚弱。


    “你,你到底是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温念已经准备找机会离开。


    封家的宴会,到场的人非富即贵,而这群人,也是最乖张难测的。


    从进入第一军校起,她就已经领教过他们的手段。残忍暴虐,肆意妄为,她不想惹麻烦。


    却没想到,那少年竟然主动从树上跳了下来。不是天赋者常见的‘轻轻一跃’,身体既不健壮也不灵活,略显笨拙的顺着扶梯,落地时死死把着树干,才勉强没有摔倒。


    他站定后,又喘息了一会,才转头看向温念。月色下,少年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面容逐渐清晰,是一张明显带着病气的,孱弱消瘦的脸。


    他的身材也不似其他人一样高大,只看身高,似乎和温念也差不了多少,


    年纪明显不大,脸上却没有少年人的朝气与活力,暗沉沉的,眉眼向下耷拉着,有种很难形容的,淡淡的厌世感。


    “你又是谁?今天这样高兴的日子……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少年垂着眼皮,没有回答温念的问题,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懒懒反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念觉得他说起‘高兴的日子’几个字时,语气似乎带着浅浅的嘲弄。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眼神闪烁,像是在好奇,又像只是随口一问。


    他身体似乎真的十分不好,只说了这几句话,就有些气短,单薄的胸膛起伏,宽大的斗篷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更衬得整个人单薄如纸。


    他在打量温念,温念也在看他。


    这似乎是穿越以来,温念所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瘦弱的一个。


    让她想起孤儿院里第一次见到墨墨时的场景。


    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在少年虚弱的喘息中莫名松动几分,她张了张口,才发现对方身上完全没有半点异能的气息。


    他是个泥巴种!


    和自己一样的泥巴种!


    温念有些惊讶,参加了几场宴会,她还是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泥巴种的同类。


    未来世界以武为尊,异能至上,明明泥巴种的数量占据了人口的大多数,可却都是社会的底层,如蝼蚁般被忽视,被轻贱,生来便低人一层。


    一直以来,从破格被招入第一军校以来,温念就是其中的异类,所以被霸凌,被欺辱,


    那些毫无缘由的恶意,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随意瞟来的眼神里,都是不加遮掩的鄙夷。


    所以,你又是谁?


    又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封家的宴会?


    温念睁大眼睛,因为相同的身份,心中莫名涌现起一丝奇异的,同病相怜般的亲近感,


    然后,就听到少年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轻轻说了:“我叫烨。”


    第130章


    人与人的缘分,往往就是这么神奇。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却像是认识很久了般,难以形容的亲近与默契。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温念与这个名叫烨的少年很快熟悉了起来,她没有走,而是重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却不像先前那样充满防备,只觉得满心疲惫。


    “我叫温念,温暖的暖,思念的念。”


    温念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


    现在的她,算是什么呢?


    封家的佣人?封烈的家教?还是被他养在家里的,不明不白的……玩物?


    温念咬了咬唇,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却无比苦涩,时至今日,是真的觉得走投无路。


    在这群身份贵重,肆意妄为的大少爷面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连裴瑾,也不会再救她。


    眼眶不知不觉又开始泛红,哭得太久,眼底火辣辣的疼,脑子沉闷不已,她吸了吸鼻子,就见那穿着黑色斗篷的少年‘啊’了一声,声音依旧有些虚弱:


    “我知道你是谁,帝国军校的第一名。”


    “……”


    一直以来,温念的身上有很多标签,他们叫她:‘泥巴种’,‘鹌鹑’,‘小废物’,‘封少的跟班’,‘那个女人’……


    可从来没有人说起过她是第一名。


    毕竟这个世界以武为尊,文化课成绩并不怎么重要,人们向往的是强大的异能,高级的天赋,强悍的战斗力,文化课这种东西,没人在意。


    心口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温念忍不住怔怔的张了张唇。


    她实在惊讶,又有些恍然,少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浮现起无尽委屈,说不出的感觉。


    她是谁?


    她是温念。


    温念又是谁?


    帝国第一军校的第一名。


    原来,也有人注意到她被埋没的闪光点,不是以‘低贱的泥巴种’,‘勾引封少的狐狸精’这种身份存在,而是看到她本身的努力,以温念的名字存在。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也是第一军校的学生?”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出,就被她先否定了。


    第一军校,是帝国最有名的学校,并不是因为它在教育上独树一帜,而是因为其优渥的师资。


    所有招收的学生非富即贵,并且全部都是天赋者。


    大家族的天赋者们当然也会生出泥巴种,但数量非常少,并且很快就会沦为弃子。


    而弃子的结局是什么?


    被雪藏,被冷待,被安排到边缘职业做苦力,甚至被排挤出家族,沦落为底层……


    所以,温念才会是那个异类,作为第一军校唯一的泥巴种,像一颗格格不入的石子,砸进了这潭以异能天赋为尊的深水。


    “你,你到底是谁?”


    面对温念的疑问,那少年却始终默不作声。他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那张瘦削的,清秀寡淡的脸,缓身坐在她身侧。


    “我是烨啊,”他的嘴角缓缓扯出几分嘲讽:“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泥巴种。”


    “是啊,谁能想到,&*#&竟然会是个泥巴种呢……”


    烨声音不大,中间的几个字说得又特别轻,因此温念完全没听清。


    但对方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仰起头,目光有些空洞的望向天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四周也就这样安静下来。


    远处的音乐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隐隐约约飘来,就像是一层朦胧的纱,混合着月光,一面是热闹,一面是寂寥,清晰的分割开来。


    就这样过了许久,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温念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开始有些麻木,身侧的少年才突然张口:“很可笑吧?”


    温念:“嗯?”


    “我是说,我是个泥巴种这件事。”


    “……”


    温念脑子还有些疼,反应就迟钝,盯着自己手心的几朵玫瑰花半晌没说话,就听那个名叫烨的少年像是发泄般自顾自说着。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认识你吧?”


    “其实我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的名字。”


    “温念,你很特别。你知道吗?”


    “明明只是一个泥巴种而已,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呢?”


    “……”


    烨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自嘲与不*解,好像在问温念,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的身体是真的很差,只是这样说着话,就止不住的气短,总要喘息几口,才能继续说下去。


    温念则被他的问题问得有些迷茫,混沌的大脑思考了许久,眨了眨眼睛,才垂下眼嚅涅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带着温阿姨过好日子而已……”


    人总是要过好日子的啊,


    泥巴种就不能过好日子了吗?


    活着,就得有希望,无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都一样。哪怕这希望渺茫得如同夜空中最暗淡的星,也总比彻底沉沦在黑暗中要强。


    温念的声音很轻,所以说这世界上的事情多神奇,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在这里说着这样的话,在探讨人生。


    月光下,女孩的侧脸柔和。


    这真是个十分柔弱的小姑娘,性格也乖。其实在此之前,烨就已经调查过她了,知道她的生平,也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所以才会好奇,为什么一个这样柔弱的女孩,能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依然不放弃。


    “你不怕吗?”


    “怎么会不怕。”


    就连现在,都怕得要死。


    心里多难过,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就像是一只会吃人的怪兽,张牙舞爪,要将人整个吞吃入腹。


    “可即使怕,也要活下去啊。”


    不知为何,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温念突然便觉得胸口一松,之前那种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像是被一阵风吹过般,消散几分。


    “你……”她抬眼看黑衣少年垂败的脸色:“你身体很不好么?生病了?”


    倒不是不能理解,因为上辈子,她就一直饱受病痛折磨,最后的几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哪怕是现在,想起那段日子,都觉得真难熬。


    可即使是那样,也从没想过要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能思考,才有未来。


    “我是想着,人或许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比如作为女人,作为泥巴种,或是作为天生的弱者。


    脑子可能不聪明,力气可能小,体力也可能不好,这些都是天生的劣势,但有什么关系?


    就算再难,也总有擅长的,总能找到出路。


    人生的容错率,或许没有那么低。


    温念的声音不大,人依旧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小姑娘身量娇小,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就显得更加单薄。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


    可烨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十指纤纤的女孩,不但文化课成绩连年第一,更是用那双白皙娇嫩的小手,造出那种名为机甲的武器。


    他眼神暗了暗,明明年纪不大,可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好的原因,身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十分颓丧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看破世事的老人,有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深沉与厌世感。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生活吗?”


    “作为一个泥巴种,最普通的生活?”


    这是什么意思?


    温念抬了抬眼,觉得有些疲惫,但不得不说,烨的突然出现,从某种角度冲散了她因为裴瑾而产生的巨大痛苦,


    她实在是太寂寞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人依靠,也没有人可以倾诉。


    脑子仍然有些晕,时不时的刺痛,手中的玫瑰花被无意识的碾碎,红色的汁液粘在手指上,有点粘,就像是血液,又像是压在心头的浓郁的愁绪。


    “我的生活?”


    她垂着头,无意识的重复这句话,脑子里最先浮现出的,就是她与温阿姨那位于灰影巷的家。


    破旧的贫民窟,又脏又乱,说是房屋,其实也就是铁皮搭出来的窝棚,可也的确是两辈子以来,唯一真正属于她的‘家’。


    孤儿院当然不算家了,就像是学校,哪怕住在那里,谁又会把学校当家呢?


    而灰影巷不同,那里虽然破烂,却是真正属于她的。


    “我的生活?就和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


    虽然是拥有着先进科技与强大异能的未来世界,但世上大部分人的生活依旧是贫苦的,甚至还不如现代。


    强大的贫富差距,天赋等级决定的高低贵贱,太多无法更改的事了,让人们在困苦中挣扎求生。


    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辛苦付出的劳动换来一所栖身的屋子和每日温饱,日复一日的忙碌,对着工厂的管事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浑浑噩噩,一天又一天。


    “你说你们经常挨饿?怎么,就连食物都买不起吗?”


    “寻常有手有脚的当然没关系,只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变异体暴乱,太多人受伤,甚至失去劳动能力。”


    “工厂为了节约成本,通常不会给泥巴种正式的工作,大家只能打零工,所以很不稳定。”


    这世上大部分工作都可以由机器替代,所以人工就只有比机器更廉价的时候,才能获得工作机会。


    皇权凋落,当资本被垄断在世家贵族与财阀手中时,底层民众的生活空间就会被无限挤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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