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的雪花逐渐覆盖在了陆誉肩头,他把林舒蕴紧紧横抱在怀中,使得风雪没有侵蚀着她的身体。
苏碧波的临时营地扎在草原和山坡的边界上,只有一条修平静的小路能翻过山坡抵达原国,这条路早已被胡人重兵把守,很难通过。
陆誉只得横抱着林舒蕴从山坡上最陡峭的地方,最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攀爬着。
这条路一年四季很少有人通过,腐烂的树叶堆满了山坡,下雪的湿滑使得这条路愈发难走。
泥泞的土壤使得陆誉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他瞳眸一缩,紧抱着林舒蕴,快速翻身,以自己的身体为垫子,紧紧把林舒蕴护在怀中。
陆誉闷哼一声,林舒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陆誉沙哑急促地呼唤道:“挽挽,你可有伤着?”
林舒蕴似是楞在了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陆誉心中着急,赶忙撑着身体缓缓坐起,双手轻触着林舒蕴的手臂,“可是摔到哪里了?”
林舒蕴摇了摇头,蓄满泪水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陆誉。
“我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
陆誉眼眸泛红,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手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沙哑说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往日种种我亏欠你良多,哪怕现在让我去死,我都甘之如饴。”
林舒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彻底崩溃,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串,不停地砸在陆誉的心间。
“陆誉,我恨你。”
陆誉轻叹一声,笑得酸楚:“好,挽挽那就恨我一辈子,我心如初,不变也。”
说罢,陆誉搀扶着林舒蕴站起身来,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我用外袍把你绑至身前,这样也不会压到孩子,只要翻过这座山坡,我们就能回家了。”
林舒蕴仰头看着才走了三分之一的山坡,她点了点头,陆誉快速把她绑在身前,再次攀爬着山坡。
陆誉的步伐快了许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抵达了陡峭山坡中断的一处平台上。
“我”
林舒蕴看着陆誉鬓角流下斗大的汗珠,发丝上已然布满了雪花。
她正欲说些什么,抬眸向着陆誉身后望去。
烧得通红的火把举在一起的耀眼火光,瞬间照亮了她的瞳眸。
林舒蕴紧攥着陆誉的臂膀,慌张道:“陆誉,有人追上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天边瞬间响起一道苍鹰尖锐的鸣叫,它不停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陆誉眉宇紧蹙,他快速回眸,只见胡人士兵正在顺着他们方才的路线攀爬着,丝毫没有以长箭射杀的准备。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这架势俨然是苏碧波下令要活抓他。
陆誉转身快速朝着山顶的地方攀爬着,林舒蕴却愈发紧张,她看着逐渐清晰的胡人士兵们。
她慌张的颤抖着,急促唤道:“陆誉,他们快要过来了。”
陆誉回眸望去,只见这群身材魁梧的胡人士兵的速度比他还要快上一倍,而他已经能看到苏碧波脸上的嘲弄。
他们已经跑不掉了。
陆誉仰头看着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他环视四周,快速把林舒蕴放在一块硕大的石头后面。
林舒蕴害怕得浑身颤抖,看着陆誉快要离去,她紧攥着他的手臂,急切问道:“你要去哪里?”
陆誉什么都没有说,深邃的眼眸中却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他温热的手掌抚摸着林舒蕴高耸的小腹。
还不等林舒蕴再次问话,陆誉如蜻蜓点水般吻上了她的唇瓣,在她耳旁,沙哑说道:“挽挽,我若死了,你不要伤心。”
“此生若是无缘,那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林舒蕴眼泪瞬间流下,她唇瓣轻颤,想要说些什么,陆誉已经持剑快步离开了巨石。
此时,苏碧波的将士们已经把陆誉团团围住,他已然不在乎什么陆誉夫人什劳子,能把活着的陆誉擒住的战功,已然让苏碧波兴奋到手指轻颤。
“陆誉,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自投罗网,哈哈哈。”
陆誉环视着周围,看着敌方人数,清冷的眼眸中满是蔑视,他冷冷说道:“我该称呼一句苏军师还是三王子?”
“亦或是隆容郡主的公子?”
苏碧波的身世被陆誉揭晓,他的眼眸瞬间燃起了浓浓的火花,“放肆!我才不要当什么郡主的儿子,你们这些恶劣的中原人,把我娘从中原送到这个蛮夷之地和亲。”
“我心疼我娘被你们送来和亲,我又恨自己为什么是她的儿子。一个混合着中原低贱血统的王子是不能成为王庭的主人。”
陆誉看着眼中满是利欲熏心的苏碧波,嘴角扯出一抹讥讽,他双手紧攥,抬眸望去,“你现在取我的性命便如囊中取物,在抓我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苏碧波轻蔑道:“你说。”
“平盛关一战明明原国大胜,当初我的父亲宣平侯陆彦究竟为何而死?”
陆誉眼眸定定地望着苏碧波。
纵然方才他听到了苏碧波和人在营帐中的谈话,现在他要他亲口对他说。
苏碧波听完陆誉的问题后,他扶着树干笑得前仰后合,他擦拭着眼泪,笑着说道:“当然是被我杀死了!”
“你们那老皇帝不知寻了什么途径,专程找到我,他想要陆彦死,我也想要他死,至于我那些哥哥们的仗,是胜是败,我根本不在乎,但是我那老不死的爹却看到了我亲手杀死了陆彦。”
“真是要感谢你那死爹,若不是他,我现在还当着我兄长的狗腿。”
陆誉胸中燃气熊熊火焰,他锐利的眼眸已如刀剑般射向了苏碧波,他看着苏碧波还沉溺在曾经胜利的喜悦中。
他快速平复好情绪,扯下身上的信号弹,一枚闪着火光的焰火瞬间飞向空中。
苏碧波瞬间噤声,眼眸中满是狠厉。“你竟然还有后手。”
片刻间,山顶上已然出现了一排士兵,他们手持弓箭,闪着寒光的箭头直直对着胡人士兵们。
陆誉手持长剑快速背身躲避在树干后,他快速吹响哨子,数不清的长箭如雨般射向了胡人将士们。
苏碧波快速向后躲避着箭雨,他看着打头阵的士兵们被射杀在地,他眼中满是怒意。
他冲着身后的士兵,怒吼道:“快去取盾牌和弓箭。”
“孙校,弓!”
陆誉冲着上方吼道,话音刚落,孙校已经攥着绳索速降到陆誉的身旁,把一张沉重的弓箭快速扔给了陆誉。
躲避在巨石后的林舒蕴浑身颤抖,她听着此起彼伏哀嚎的声音,一双眼眸睁得巨大,眼泪不停地顺着眼角流淌。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的感受着战场的血雨腥风,铁锈般浓郁鲜血的味道飘荡在空中,刺鼻的火把味道使得喉咙不停地泛着酸水。
陆誉死了吗?他会死吗?他现在还平安吗?
她指尖轻点着方才被陆誉亲吻过的唇瓣,她蜷缩着身体,无意识的眼泪不停地流淌着。
“郡主,属下带您离开。”
一道急促喘息的声音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她含着泪抬眸望去,只见孙校攥着从上而下的绳索,站在她的身旁。
不容林舒蕴愣神,孙校已经快速抱起她,他用力扯动三下绳索,上面的人察觉到了他们的信号,用力扯动着绳索。
孙校一边攀爬着,一边攥着绳索。
此时,陆誉的亲兵正在向下射着箭雨,他手中的弓箭也毫不停歇地射向苏碧波。
两方人马打得有来有回。
积雪覆盖在陡峭的山坡上,绳索不知为何总是打滑,时不时飞来的弓箭使得孙校格外小心,再加上林舒蕴身子重,他们的速度很慢。
正在躲避箭雨的苏碧波抬头却看到了他们的身影,他扯动着身旁的弓箭手,高声喝道:“杀了他们!”
在两人在山坡上踉跄的瞬间,林舒蕴抬眸,一道闪着寒光的弓箭直直冲向她的身体。
她的瞳孔猛然紧缩,死死闭上了双眸,她身子止不住颤抖。
顷刻间,身体却没有传来了预料的痛意,一道闷哼吐气的痛意却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她含着泪快速抬眸望去,只见陆誉宽厚的身躯挡在她的身前,她看不到陆誉的脸颊,一支长箭却扎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鲜血瞬间飞溅在她的脸上。
林舒蕴急促颤抖着喊道:“陆誉!陆誉!”
陆誉紧绷着一口气,快速用手中的长箭砍下身前的箭杆,他闷哼一声,厉声喊道:“孙校,你若没有护送郡主平安回府,提头来见我!”
孙校红着眼睛,高声喊道:“属下遵命!”
说罢,陆誉便离他们越来越远,而山顶上也坠下许多绳索,亲兵攥着绳索快速降落。
林舒蕴看着陆誉微微佝偻的背影,手持长剑孤身冲向了敌人包围中,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也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
陆誉的头颅本就是胡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他离她越远,她便越安全。
随着林舒蕴抵达山坡上,她看着山坡下的营地燃烧着阵阵火光,她跪伏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若是不杀了他们,后方支援队伍赶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有老侯爷在天保佑,世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林舒蕴听着安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攥紧她的衣袖,哭得沙哑道:“安然,你一定要救救他,箭箭射到了他的胸膛上,他不能死,不能死。”
受惊过度的林舒蕴已经语无伦次,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安然,似是在等她肯定的回答。
安然重重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世子的”,说罢,她搀扶着林舒蕴就要往后撤,但林舒蕴却一直瘫坐地上,眼眸却紧紧盯着山坡下的动静。
“走,先回马车上,你的精神已经快撑不住了。”
安然红着眼睛,担心道。
林舒蕴却执拗地摇着头,低声喃喃道:“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他活着回来,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夫之痛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淡淡却幽香传到了她的鼻尖,还不等她询问,眼皮的困顿瞬间使得林舒蕴的意识瞬间丧失。
安然轻轻抚摸着林舒蕴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胎动,小声道:“你们受苦了。”
她还记得陆誉安排好所有人后,孤身前往敌营前,对她说:“郡主性子执拗,营救上来后不用管我,想尽一切办法把郡主送回平盛关。”
他说的对。
若非她准备好了迷药,林舒蕴便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林舒蕴的身体已经处于极限状态。
紧绷的神经,食不果腹的酸楚,还有孕后期酸疼的身体,使得林舒蕴在迷药的药效过去后,还没有醒来。
安胎药也是侍女搀扶着林舒蕴的身体,一勺一勺的灌进她的口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舒蕴的耳边逐渐传来了许多人急促奔跑的声音,嘈杂的声响使得她心口一窒,心脏瞬间不规律的跳动着。
她猛然睁开眼眸,下意识抚着隆起的小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帐篷,神思还未回笼,耳边便响起了一道苍老急促的呼喊声。
“世子,老头子求你了,你一定要挺住。”
“快点,拿烈酒的人去哪里了?!”
“熬药的人呢?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林舒蕴瞳眸猛然紧缩,心脏瞬间胸膛中剧烈地跳动着,那夜的记忆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世子!”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是陆誉!是陆誉!
林舒蕴撑着虚弱的身体快速坐起身来,她双腿接触到地面的刹那,酸软的双腿使得她瞬间瘫坐在地上。
屋内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已然没有人顾得上她。
林舒蕴手臂快速撑着站起来,搀扶着桌椅木柜,在绕过屏风后,她看着一群侍人正在忙碌着,往对面的屏风中送着东西。
一位侍女看着林舒蕴虚弱地撑着着屏风望向他们,她赶忙上前劝道:“郡主,您身子虚弱我送您回去。”
林舒蕴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已然响起:“陆誉是不是在里面?”
侍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你搀着我过去”,林舒蕴吩咐道。
侍女却没有丝毫动作,眼眸中满是担忧地望向她。
林舒蕴已经没有力气再和旁人说话了,她甩开侍女的手臂,托着酸软的腰肢,咬着牙走进了屏风中。
映入眼帘的画面,使得林舒蕴眼眶瞬间泛红。
陆誉脸色灰青,双唇惨白如纸,浑身扎满了金针,渗出的鲜血已经把他浑身的绷带染红,身下的床单已然满是鲜血,进气比呼出的气要多。
端着热水的侍女进来还是白水,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一盆血水,她们身旁地木碗中,还有三根沾着鲜血箭镞。
老军医让他上半身倚靠在软枕上,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脸颊,高声呼喊道:“世子,世子,你不能睡!”
林舒蕴的泪水瞬间顺着双眸流下,她捂着嘴站在一旁不停地哭泣着,不敢上前惊扰了老军医的医治。
“烈酒来了。”
孙校匆匆走进门来,高声喊道。
“快把烈酒混着几案上的汤药给我端一碗过来”,老军医急促说道,“再去给我弄些雪水或者冰冷的井水来。”
林舒蕴就这般看着老军医捏着陆誉的双唇,撬开他的唇齿,硬生生给他灌下一大碗混合烈酒的药剂。
昏迷的陆誉却很难咽下,瞬间从喉咙中顺着嘴角涌了出来。
老军医却早有准备,他再次端来一碗给陆誉灌了下去,他气愤道:“世子,你要是再吐出来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誉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尽管再次吐了出来,但是灌下去的计量已经足够。
她眼眸中满是担忧,双唇微微颤抖,看着陆誉身上满是烈酒的残渍。
“这酒是让世子快些清醒的,他身上中了三根箭,还有刀伤剑伤十余处,现在浑身发抖,若是三天醒不过来,身上的温度升不上去”
老军医浑浊的眼眸望向林舒蕴,叹了一口气说道。
话音刚落,老军医冲着侍人和药童挥了挥手道:“去吧,给世子重新换一下身上的绷带。”
沾染的烈酒、药剂还有鲜血的绷带,很快便被他们换下,在看到陆誉身上的伤口时,林舒蕴彻底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小声哭了出来。
陆誉胸膛处中箭的地方,仿若被剐下一块肉,暗红色的鲜血不停地从陆誉伤口处涌出,双臂双腿上轻度的砍伤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伤疤。
“郡主这几日可以在床边多唤唤世子,让他想着还有牵挂,不能就这么离开。”
在经过两个时辰的快速抢救后,老军医回眸望着林舒蕴叹气道。
他说罢,就站了起来,“我再次备些药剂,这里就留给安然看着了。”
此时,安然恰好进来。
在看到林舒蕴的刹那,她快步过去搀扶着她虚弱的身子,“你身子弱,孩子也动了胎气,快回去躺着。”
“我我能坐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吗?”
林舒蕴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虚弱的声音中满是祈求。
“左右不过是这两日的功夫,便是他去了,我也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陪着他。”
林舒蕴怕安然不同意,再次补充道。
安然从喉咙中艰难的挤出话语,沙哑道:“好,我让给你放一张能躺下的小榻。”
林舒蕴点了点头,眼眸却一直停留在陆誉惨白如纸的脸颊上。
第62章
陆誉面颊凹陷,浑身缠满了绷带,双眸紧闭,仿若一具尸体般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林舒蕴再难忍住心中的情绪,她微微俯身向前,颤抖着去攥着陆誉的手,却被冰冷的手掌冻得一颤。
帐篷内的炭火烧得滚烫,如夏日般的温度都没有暖热陆誉的身体。
林舒蕴不停地摩挲着陆誉的手掌,试图让他变得温暖,直至她的手心发麻,都无济于事。
她心中的恐慌和不安愈发浓烈,眼泪如珍珠般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抽泣道:“陆誉,你不能死,求求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忽然想到方才老军医说,要在陆誉的耳边多唤唤他。
林舒蕴轻拍着陆誉凹陷的脸颊,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她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安然轻轻拢着她的身体,让她沉重的身体能有一个倚靠的地方。
安然低声安慰道:“不哭,他一定会醒来的。”
林舒蕴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手掌猛然就要打在陆誉的身上。
安然瞳眸紧缩,伸手去拦时却看到林舒蕴巴掌落下的时候,只是轻轻拍打着陆誉的面颊。
林舒蕴睫毛微颤,眼泪却不停地流淌着,“陆誉,当年之事我怨你恨你,却从未想过让你死”
西北的恩爱不是虚情假意,陆誉生得俊朗,为人正直,又在云爹去世的危难中护她周全,一颗心扑到他的身上简直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现在还记得当年在云县医馆中,绝望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陆誉,她会因为他的发热而焦灼,会因为昏迷时的颤抖而牵肠挂肚。
直至他醒来,她害怕自己难以掩藏的爱意会被他发现,却没有想到他却牵着她的手,倾诉尽他心中的情谊。
她想,从那时起,在这场以爱为名对抗中她便彻底输了。
之后在京城的日子,她和璋儿吃尽了苦头,若非林舒宴寻到他们,大抵已经命丧黄泉。
她恨了陆誉整整六年,这几年午夜梦回惊醒,都难掩心中的怨恨。
但当陆誉孤身前往敌营救下她,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闪着寒光的冷箭,听到箭矢穿过血肉时的声响,宽厚的背影紧紧挡住她瘦弱的身躯。
看着陆誉忍着痛意引诱敌人离她远去。
看着陆誉受了重伤,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如游丝,生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的芦苇。
林舒蕴心中由恨意筑起的高墙,顷刻间轰然崩塌。
她眼眶泛红,如同当年经常做过的那般,手指轻轻触摸着陆誉眼角的小痣,沙哑说道:“陆誉,你不能死,我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你的打击了。”
“你不要这么残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
“你醒来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林舒蕴流着泪低声喃喃,但躺在床榻上的陆誉却没有半分动静,甚至连呼吸都是愈发微弱的。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陆誉病榻旁的小塌上,眼眸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陆誉。
一有风吹草动,她便匆匆站起身来,手指轻触着陆誉的鼻息,在确认他还活着,一颗心才勉强放下。
安然看着心疼,却是怎么都劝不走林舒蕴,看着她愈发消瘦的身体,肚子却显得愈发得大。
只得让侍女给林舒蕴把软榻垫的软和些,吃食弄得丰盛些,但林舒蕴却是味同嚼蜡,半分都咽不下去。
深夜,老军医估摸着时辰,翻动着陆誉的眼皮,看着他还没有清醒的迹象,长叹了一口气。
林舒蕴心口一窒,眼眶瞬间冲着泪水,她被安然搀扶着站起身问道:“可是不”
话到嘴边,她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老军医已经小心翼翼从药童的手中端过一碗汤药。
“孙女,这参汤一定要趁热灌进世子的喉咙中,我再辅以金针。”
安然赶忙过去接手,陆誉却是牙关紧闭,药童使出浑身的力气,只是捏开一个小口。
“灌!”
老军医一声令下,他手持金针快速扎下。
陆誉的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发出闷哼的痛楚,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林舒蕴捂着嘴,眼眸中满是激动的泪水,但陆誉又很快恢复了死寂般的寂静。
老军医额头的汗水不停的落下,他继续下针,不停地唤着:“厥逆三日不退者,胃气绝,这人要是昏迷三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世子,哪怕你醒来一下也行。”
林舒蕴已然不忍再看,她背对着病榻,眼泪不停地流淌着。
直至老军医施针结束,陆誉都没有任何反应。
太阳再次升起,又再次落下,第二日深夜,陆誉还是一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
老军医继续给陆誉灌服着参汤,加重剂量地灌服着汤药,继续施针。
但这次陆誉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老军医和安然对视了一眼,两人眼底已然闪过一抹悲痛,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帐篷中守着。
人是一种能够感知气氛的生物,林舒蕴察觉到了他们情绪的滴落,她紧攥着陆誉冰冷的手,攥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她空洞的心脏血流成河,空落落的身体无所依靠,一句话都说出不来。
突然,林舒蕴小腹发硬,一阵扯动的痛感从小腹传来,她下意识攥着陆誉的手掌。
还不等她忍过这段痛意,一股水流已经顺着双腿流下。
她眼眸睁得巨大,面颊已然满是泪痕,微颤地手指轻轻抚摸着陆誉的脸颊,“这孩子早产要出生了,你身为爹爹,都不要看他一眼吗?”
安然闻声,赶忙让人把林舒蕴带到帐篷右侧的床榻上。
林舒蕴却紧攥着陆誉的手指,留恋的眼眸不停地望着陆誉。
孩子的出生总是费些时间,林舒蕴不知道这一别究竟还能不能再见到活着的陆誉了。
她站在原地望着陆誉,直至把他的面容都刻印在心中,在安然的搀扶下,赶忙绕过两道屏风,躺在了床榻上。
安然快速让厨娘做好了一份鸡蛋面,不管林舒蕴个人意愿,直接喂到她的口中。
她额头留着汗水,“你已经生过两个娃娃,一切听我指挥,莫要失了力气。”
林舒蕴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刚开始如波浪般的阵痛,林舒蕴还能忍受,但她的神智却有些迷离。
她仰着头,攥着安然的手臂,哑声问道:“他还活着吗?”
林舒蕴的孩子早产,安然根本顾不得陆誉的情况,但看着林舒蕴的枕头上,泪水和汗水洇湿的痕迹。
她故作坚定道:“活着,世子还活着,你先好好生下孩子。”
林舒蕴哑声说道:“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刻钟,还是几个时辰。
小腹如波浪般的不停地折磨着林舒蕴,额头的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和鬓角流淌,喉咙深处不停地溢出痛苦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声。
痛苦的声音逐渐传到了营帐另一边的床榻上,正在给陆誉灌汤药的药童,突然发现陆誉的手指却轻轻在颤抖。
他高声唤道:“师父,世子,世子他动了!”
老军医赶忙翻动着陆誉的眼睛,手指颤抖着拿起金针,他在药童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继续施针救人。
另一边,安然听着药童的传话,她紧攥着林舒蕴的手,“郡主,要是痛大声唤出来,莫要担心失了体力,我一定会保证你们无虞。”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林舒蕴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脖颈后仰,脑海中全是陆誉命不久矣的担心,身体和心灵上的痛楚都化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老军医颤抖着手,看着陆誉缓缓睁开了双眸,眼神空洞难以聚焦,他端起烛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使得他的眼眸能逐渐追逐着光亮。
突然,隔壁再次传来了林舒蕴痛苦的呻.吟声。
陆誉想不起来他为何要躺在这里,但是林舒蕴声音却使得他神经一紧,他挣扎着就要起身,但虚弱的身体仿若粘连在病榻上。
他微微转眸冲着老军医,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从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老军医浑浊的眼眸中饱含热泪,握着陆誉的手,哽咽道:“郡主正在生产,世子莫要担心。”
陆誉虚弱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紧攥着老军医的衣袖,却是怎么都不让他走。
“一切平安,世子莫要担忧劳心”,老军医道。
陆誉摇了摇头,攥着老军医的衣袖,如砂石摩擦着地面般沙哑的声音,喘着粗气说道:“让我去”
老军医反握着陆誉冰凉的手掌,看着他眼底的坚决,他缓缓放下他的手掌,再次施针。
“好,我这就派人。”
林舒蕴小腹的阵痛愈发频繁,她已经痛得眼神涣散,空洞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头顶的帐篷。
安然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嘴巴似是在说什么,她却是一句都听不见了。
她心中仿若被剐去血肉一般,空洞地流淌着鲜血。
生璋儿的时候,陆誉在她身边守着。
生瑛瑛的时候,父王母妃守了她整整一夜,生怕出事的父王还把半个太医院都搬到了王府。
现在却是要让她一个人面对生产的痛苦,一会儿还要听到陆誉的丧报。
她不想再这里了,她想回家。
突然,剧烈的痛意再次袭来,林舒蕴紧攥着架在她面前的木棍,她绷紧身体,上半身俯身向前,却在屏风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陆誉虚弱地倚靠在软榻上,一双眼眸通红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林舒蕴蓄在眼底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流淌,她干裂的嘴唇微启,虚弱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誉好疼。”
说罢,林舒蕴感觉小腹有种解脱的感觉,幼小的生命在温热的暖流中从她的身体中产出。
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瞬间回荡在营帐内。
林舒蕴撑着虚弱的身体,仰着头望向对面的陆誉,扯出一抹笑容后,她趴在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誉眼眸中满是担忧,安然把擦拭干净,用包被裹好的孩子,送到陆誉的面前,小声道:“世子不用担心,郡主只是脱力睡了过去。”
“这孩子早产生得小了些,却是个健康的娃娃,小手小脚都有力气。”
陆誉点了点头,启唇正欲说些什么时,他突然伸手推开安然,瞬间一口淤血吐出来,昏厥了过去。
安然赶忙唤着老军医爷爷,她怀中襁褓的孩子也开始嚎啕大哭。
此时营帐中,累晕的娘,昏厥的爹,嚎啕大哭的娃还有一脸懵的安然。
安然叹了一口气,只得晃动着手臂哄着孩子——
将军府,
两个孩子早早就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站在林舒蕴的院落中跑来跑去,璋儿攥着手中的玉佩,瑛瑛抱着挑选了许久的布娃娃,眼眸时不时地望向外面。
明月缝着手中的小肚兜,眼眸也紧紧盯着院门。
当初明月只是被打晕在巷子中,第一波寻人的亲兵很快便寻到了她。
她被派到郡主身旁便是保卫郡主的安危,怎料郡主却失踪消失不见。
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每日还要哄骗着小主子们,整个人也消瘦了许多。
直至听到有消息传来,郡主已经被寻到还在营地生下了孩子。
她瞬间流下了两行热泪,缝补着孩子需要的衣裳,心中紧箍的枷锁也被缓缓放下。
小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璋儿和瑛瑛快步跑了出去。
在看到被狐裘紧紧包裹的林舒蕴时,璋儿飞一般跑上前去,紧紧抱着林舒蕴的双腿哭泣。
“唔唔唔,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悲伤的情绪总是在孩子之间蔓延着,瑛瑛也眼眶泛红抱着林舒蕴大腿,哭诉道:“娘不在,我晚上害怕。”
林舒蕴一颗心已经软得不像样子,在胡人营地的时候,她以为会和孩子们天人相隔,再次相见,看着他们的样子,她的眼眶也泛着湿润的泪光。
她微微俯身抱着两个孩子,哑声说道:“娘不会丢下你们的,不哭不哭。”
听着不哭的话语,两个孩子委屈的情绪彻底爆发,哭得难以控制。
突然,林舒蕴身后传来了一道细弱的哭号声。
两个孩子瞬间噤声,他们眼眸中噙着泪水,探着头往林舒蕴身后望去。
“是妹妹吗?”
“是弟弟吗?”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问道。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从侍女的怀中接过老三,她微微俯身向下,拨动着襁褓,给两个孩子看清孩子的面容。
“哇!宝宝长得好可爱。”
瑛瑛兴奋说道。
林舒蕴小心翼翼地问道:“瑛瑛喜欢宝宝吗?”
瑛瑛重重点了点头,璋儿小嘴却嘟了起来,委屈地望向林舒蕴,“果然是妹妹吗?”
瑛瑛已经欢呼起来。
林舒蕴却叹了一口气,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她看着两个孩子炙热的目光,轻声揭秘道:“是弟弟。”
天上地下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瑛瑛瞬间眼眶变红,委屈小声哭道:“娘把他塞回去,再生一次。”
璋儿瞬间开心地张大了嘴巴,但是看着难受的妹妹,他赶忙捂着嘴,克制好激动的情绪。
他手指轻轻拉动着妹妹的手指,哄道:“当初伯伯让我们给宝宝取名字,现在宝宝虽然是弟弟,也用瑛瑛起的名字可好?”
“瑛瑛起的名字很好听,陆昭琳,有伯伯的陆,有你我的昭,还有娘亲的林。”
听着璋儿已然安顿好了老三的名字,林舒蕴低头看着还在睡觉的琳儿。
她顺势赞美道:“璋儿说的对,瑛瑛起的名字很好听,娘就想不到这样的名字。”
瑛瑛瞬间就被他们天花乱坠的夸奖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擦去脸上的泪珠,环臂骄傲道:“好吧,那就勉为其难让你们用我起的名字吧。”
林舒蕴晃动着手臂,捏着声音,轻声道:“琳儿谢谢哥哥姐姐。”
两个孩子瞬间咯咯地笑得开怀。
站在林舒蕴身后的侍女,轻声叮嘱道:“郡主赶快进屋里吧,莫要着了冷风。”
林舒蕴点了点头,踏进屋内的瞬间,明月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说道:“明月见过郡主。”
她赶忙上前搀扶着,轻声说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明月眼眶的泪水却是不停地落下,她抽泣着哽咽着,“都是我的错。”
“嘘,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快些不哭了,要不然我把你送回京城了。”
明月赶忙噤声,红着眼睛帮林舒蕴脱下狐裘。
林舒蕴撑着身体,倚靠在软榻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儿子,转头看着在她面前绕来绕去的两个孩子,轻笑着说道:“日后我们都是好日子,你们可不要再哭了。”
三人点了点头。
璋儿却跑到林舒蕴的面前,扭捏着身子,小声问道:“伯伯呢?伯伯去哪了?”
林舒蕴抚摸着璋儿的头,“伯伯也回来了,他太累了所以还在睡觉,等他睡醒了,我们再去寻他好吗?”
璋儿应道:“好。”
陆誉自从在林舒蕴生产那日醒来一次后,便再次昏厥了过去,老军医听到传来镇北之战胜利的消息,便让他们赶回将军府修养。
从她生下琳儿,已经过去了半月多,陆誉却没有再次醒来,林舒蕴心中担忧,但安然却说这是身体在自我修复,不用担心。
回到将军府后,林舒蕴的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明月和清风认认真真地把她关在屋中坐月子,每日给她备上大鱼大肉,吃得她都比怀孕之前看上去丰腴许多。
直至最后一天结束,明月换着琳儿的尿布,轻叹道:“世子还没有醒来,明日既是三公子的满月宴,又是小小姐的生辰,我们就简单吃上一桌饭吗?”
“安排在明晚吧,刚好安然从医馆回来,大家也都能闲下来”,林舒蕴安顿道。
说罢,林舒蕴转念想到了陆誉,心中泛起淡淡酸涩。
第二日,
林舒蕴呼吸着新鲜空气,怀中抱着老三,身后的璋儿拎着食盒,瑛瑛抱着林舒蕴送给她的新娃娃。
母子四人缓缓推开了侧院主卧的大门。
苦涩的草药味瞬间窜进众人的鼻腔中,瑛瑛捂着鼻子,“伯伯要喝这么多药吗?”
林舒蕴故作严肃道:“你要是背着娘亲贪凉吃瓜,也会喝这么多苦药的。”
瑛瑛瞬间捂着了嘴巴。
从回到将军府后,林舒蕴已经有快两旬没有见到陆誉了,她缓缓把怀中的小儿子放在陆誉的身旁,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鼻息。
感受着他的呼吸后,林舒蕴轻舒了一口,手指轻轻揉动着陆誉眼下的小痣,看着他的脸颊透着粉意,高高悬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今日是瑛瑛四岁生辰还是琳儿的满月宴。
林舒蕴不想让陆誉缺席,但他又在昏迷无法参加,只得在这里吃一顿饭。
璋儿和瑛瑛坐在圆桌上,不停歇地给林舒蕴讲述着他们在将军府中陪厨娘择菜,给小猫安家,帮侍女除草喂鸡的故事。
孩子们见到的一切都是新奇的,甚至连捡到一条虫子都能讲上许久。
他们叽叽喳喳讲得笑得前仰后合,林舒蕴也笑得流泪,睡得安静的老三没有被他们吵醒。
陆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听着嬉闹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的便是此景。
仿若他只是午后小憩醒来一般。
他撑着酸软的身体,缓缓坐起身来,转头望向林舒蕴的方向,四目相对。
林舒蕴眼眶闪着一抹晶莹的泪光,轻声说道:“欢迎回来。”
陆誉喉结滚动,垂眸抿紧了唇,眼眶泛红,双唇微颤,正欲说些什么。
两个小雀儿却叽叽喳喳飞了过来,他们扑进了他的怀中,你一言我一语。
“伯伯你身体好吗?睡醒了吗?”
“娘说你要睡好久。”
床榻上的小人也嘤嘤哭了起来。
那劫后余生激动的氛围瞬间被孩子们打破,陆誉回眸望着站在远处的林舒蕴。
此时,春意盎然,阳光正好。
但是,
林舒蕴心中却生出一抹怯意。
相遇的这两年,她从未同陆誉正正经经说过几句话,现在放下所有的心结后,想要重归于好,竟不知说些什么。
陆誉在瑛瑛生辰当天醒来后,身体也在逐渐好转,日子也过得分外规律。
每天上午老军医施针,下午去两个孩子的院子中教导课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再领着孩子们来到她的院落。
用完饭后,他捧着书册摇动着老三的摇篮。
小娃娃一有动静就站起身来哄着抱着,再熟练地给他换下尿布。任谁都想不到清冷的宣平侯世子给孩子换尿布,比写奏折还要熟练流畅。
晚上,他依旧睡在她卧房外的软榻上。
林舒蕴现在还记得陆誉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样子,怎么样都不让陆誉再蜷缩在这个小小的软榻上。
其实
其实他若是想要在床榻上睡,她也不会阻拦。
但陆誉却趁此机会换了一张更大的软榻,足以让他平展的躺在上面的软榻。
陆誉点到为止的样子,仿若和她是即将和离的夫妻。
在一天吃完晚膳后,林舒蕴看着两个孩子捧着书册离开后,她转眸看着正在看书的陆誉。
陆誉察觉到林舒蕴的视线,他眼眸低垂,一道难以克制的咳喘声喉咙中溢出。
林舒蕴当即轻叹一声,给他端上一杯温水,担忧道:“安然不是说你身体都大好了,怎么还在咳?”
陆誉抬头望向林舒蕴,咳喘导致眼眶泛红使得林舒蕴眼眸的担忧愈发的浓。
但林舒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此时,躺在摇篮中的宝宝突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林舒蕴正欲过去,陆誉已然先她一步走了过去,轻轻拢着孩子,让它窝在他的怀中,低声哄着。
昏黄的烛火照在陆誉的侧脸上,眼眸温和的注视着怀中的琳儿,手臂轻轻摇晃着,低沉的声音似是在念千字文哄睡。
“这三个孩子,你你是不是最爱他?”
陆誉这样温和耐心的样子,林舒蕴只在璋儿出生的时候见过,她倏然想到了怀孕时的担忧,心头一紧。
“没有偏爱,因为你生了他们,我才爱他们”,陆誉抬眸望向她,沉声说道。
林舒蕴的脸颊瞬间被看得发红,她垂眸避开陆誉的视线,继续说道:“我生下璋儿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有耐心。”
陆誉摇了摇头,“璋儿的名字是我从小就想到的字,后来他出生的时候,我还在咱们院子里种了一棵松树。”
“你若是在说他出生后,那是第一次为人父,总想着要多挣些银子,能让你和孩子住在大宅子。”
门外,璋儿攥紧着手中的书册,他本想来问伯伯问题,却没有想到他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捂着嘴,激动的眼眸中已经闪着湿漉漉的光芒,快速跑回了自己院子。
原来伯伯就是他的爹爹。
他的爹爹没有死,他不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
与陆誉沟通后,林舒蕴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她的生活大体恢复了平静,只是每夜见到他睡在软榻上,也不主动同她多讲讲话,心中总难免烦躁——
镇北之战以陆誉杀死三王子苏碧波大胜告捷,随着他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在写给皇帝的奏折中,回京城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
陆誉眼眸一沉,封赏怎能不带着他的镇北军回京,便是带走五万人马,也足以让他在京城掀起波澜。
他快速提笔蘸墨,似是想到了什么却放下了手中的笔。
此事不着急,给儿子送书才是头等大事。
陆誉刚行到璋儿院门前,一个婆子猛地冲出,竟把他撞得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孙校当即攥着婆子的衣襟,厉声呵斥道:“在府中为何如此莽撞,冲撞了主子,你该当何罪!”
老婆子抖似筛糠,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璋儿院内。
“他他他”,婆子双唇猛烈颤抖,窜着粗气道:“痘鬼来抓人了”
第63章
陆誉瞳眸猛然一缩,快步走向璋儿的卧房,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他瞬间僵在原地。
璋儿赤裸着身子,不知所措地抱臂站在浴桶中,冰冷的洗澡水裹着他幼小的身躯。
他湿漉漉的眼眸中满是恐惧,小小的身子在冰冷的水中止不住的颤抖。
陆誉的心脏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攥,窒息般的痛意瞬间席卷着他的身躯。
璋儿还未回神,整个人怔在原地,在看到他出现在门口的瞬间,眼眶瞬间泛红,委屈地伸出双臂。
哽咽啜泣的声音中满是不知所措的呜咽。
陆誉心如刀绞,心口仿若被重石压着。
他快步上前,双手把璋儿从冷水中抱出,脱下身上的外袍,紧紧地把小人儿裹在怀中。
他伸手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轻声哄道:“璋儿不怕,伯伯在这里。”
璋儿委屈的泪水瞬间流下,小小的身子被裹在陆誉的外袍中,拱在陆誉的怀中,不停地啜泣着。
“不怕,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伯伯在”,陆誉轻柔地拍着璋儿的后背,想着方才婆子的话,他轻声道:“让伯伯看看你身上的东西好吗?”
璋儿颤抖着点了点头。
陆誉掀开衣袍,扫视着璋儿身上的红痘,他低头垂眸掩着眼底的严肃,抬眸望向璋儿的时候,眼神中又满是温和。
“璋儿生病了,将军府中已经不适合养病,伯伯陪你去私宅住一段时间,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回将军府找娘亲,好吗?”
此时,璋儿的眼眸泛着水光,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发白,整个人却不停地在抖动着。
陆誉手指贴在孩子的额头上,炙热的温度瞬间传到他的手心。
此事已经不容犹豫,他站起身来,横抱着璋儿快步走向院外。
陆誉冷冽的眼眸凝视着璋儿院落中的所有侍人,厉声道:“将军府所有人十日起不得离开府邸,所有贴身照顾小公子的人全都转移到城郊的庄子上观察。”
他转身对着孙校吩咐道:“秘密调查府中出过痘的侍人,全都送去城南的私宅伺候。”
陆誉雷厉风行地调动着府内众人,他微微转身,眼神犀利道:“此事若是敢让郡主知晓,所有人等一律处死。”
话音刚落,陆誉便抱着已经高烧昏睡的璋儿匆匆向外走。
这痘症传染性极大,不论璋儿是不是,都要谨慎对待些。
璋儿已经烧得迷糊,半梦半醒间听到陆誉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璋儿不怕,伯伯在。”
陆誉温暖的胸膛紧紧抱着他,手臂微微晃动。
璋儿恍惚之间,想起了那夜在娘亲卧房门口听到的秘密,他沙哑地小声唤道:“爹爹”
陆誉愣了一下,喉咙堵塞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紧紧抱着孩子,如同当初璋儿刚出生抱他那般。
他喉咙哽咽,眼眶泛红,轻声“嗯”了一声。
他在璋儿出生后,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孩子第一声唤他爹爹的场景。
也许是在他牙牙学语时的脱口而出,也许是在他蹒跚学步时的高声呼唤。
从未想过是在孩子病重时脱口如出的呼唤。
璋儿并不知晓他是他的父亲,大抵是生病时脆弱的呼唤声,但就这微弱的一声爹爹。
陆誉的眼眶已然泛红,他微微晃动着孩子,轻声哄道:“睡吧,睡醒就好了。”
出痘导致的高热使得璋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陆誉眼眸中满是焦灼,他端着安然送来的汤药,轻轻唤醒孩子,一勺一勺往他嘴中喂着。
璋儿艰难地睁开双眸,看着陆誉眼中的担忧,他含着泪,攥着陆誉的衣襟,呜咽道:“爹爹,我是不是要死了。”
陆誉紧紧揽着璋儿,“不会的,爹爹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未落,璋儿幼小的身体瞬间扑进陆誉的怀中,同林舒蕴般相似的眼眸哭得委屈,“那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接我们回家?为什么要让我们一直住在外祖父家?”
孩子哽咽说道:“我我也羡慕别人有爹爹。”
陆誉一颗心瞬间碎成千百片,胸口处窒息般的痛意使得他身体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璋儿继续哭着说道:“若不是前两天你和娘亲说话被我听到了,你们还要瞒着我。”
儿子的质问仿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插在了陆誉的心脏,如刀绞般的痛意席卷着他的全身。
他紧紧抱着璋儿,哑声说道:“是我亏欠你们良多。”
“你能讲讲我出生时的样子吗?”
璋儿拱在陆誉的怀中,说罢,他的眼眸却闪过一抹悲伤,若是他死了,还有这些记忆能陪着他。
昏黄的烛火在屋子内微微跳动,璋儿喝下汤药后,同陆誉一起躺在床榻上,他缩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出生时的故事。
“你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西北还在下雪,我和你娘亲早早便想好了名字,待你出生后,我在家中的院子中种了一颗松树,还在树下埋了一坛好酒。”
“那时家中贫穷也没有侍女下人,我抱着你睡觉,给你换尿布,我和你娘亲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每夜时不时地惊醒,手指放在你的鼻尖,看你还活着没有。”
陆誉说着说着轻笑出声,“当时璋儿出生后,同我生得一模一样,你娘亲给了我好几日的脸色看。”
“因为是弄璋之喜所以叫璋吗?”
璋儿仰着头,贴着陆誉的脖子小声问道。
陆誉摇了摇头,“因为君子慎独,含章其贞,你又是我和你娘亲的珍宝,便唤作璋。”
原来是这样,这也是璋儿第一次知晓自己名字的由来。
他小声问道:“妹妹为什么唤瑛?”
“当初我和你娘亲分开的时候并不知晓她有了身孕,大抵是你外公起的名字,我猜,大抵是外公希望她是个英气的小姑娘。”
璋儿点了点头,高烧导致的混沌使得他眼眶泛酸,身子也逐渐虚弱。
他扯着被子,轻声说道:“我想睡觉了,我睡醒的时候,爹爹还会在吗?”
“会的”,陆誉轻轻贴在璋儿的额头上,“会一直陪着你病好的。”
说罢,璋儿已然沉沉睡去,陆誉却是一夜都不敢阖上双眸,老军医和安然正在从几十里外的营地往过赶,城中的郎中也只是简单的给开了一些退热的汤药。
他还记得侯府的老人说起几十年前京城蔓延开天花时的景象,半大的孩子有一半都活不下来,就算是大人感染也会有病亡的风险。
陆誉给璋儿掖好被角,只是长叹一声。
第二日,
璋儿缓缓睁开眼眸,看着面容略显疲惫的陆誉正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看护着他。
父子的夜谈瞬间涌上了他的脑海中。
他红着眼睛瞬间扑进了陆誉的怀中,小声地不停地唤着:“爹爹,爹爹,爹爹”
陆誉抱着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应着。
璋儿说着说着,捂着嘴轻轻扯出一抹笑容。
他也是有爹爹的人了。
清晨,璋儿的高热已经退了下来,只是身上的痘却越出越多,整个人还是没有精神,用着膳食也会突然吐出来。
刚用完早膳没多久,璋儿再次烧起高热,整个人了无生气,眼泪不停地流淌着,小小的身体缩在陆誉的怀中不停地颤抖着。
陆誉的双臂也在微微颤抖,他的心仿若是在炙热的火中煎熬着,他不知道璋儿能不能挺过这关。
他双拳紧攥,眼眶却是微微发红——
林舒蕴已经整整两日都没有看到璋儿了,下人们总是在说陆誉带着孩子去了营地骑马。
她原是相信的,但两日都没有消息传来,她的心中却生出一抹不好的感觉。
她知晓父子两人的性*格。
若是带着孩子离开陆誉定会提前告诉她,璋儿也会扭着小身子扑进她的怀中,让她不要想念他。
怎么两个人都消失不见,璋儿的院落大门也紧闭着。
林舒蕴脸色凝重地看着跪在院子中的侍女下人们。
她重重拍打着桌子,“还没有人说出世子和小公子去哪了吗?”
侍人们只是跪着颤抖,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林舒蕴倏然站起身来,她攥着陆誉的长剑,锐利的剑锋直指管家的喉咙。
“说!不说我立刻杀了你。”
此时的林舒蕴仿若一头丢失幼崽的母兽,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
管家颤颤巍巍没有说出一句话,人群中却有一个弱小的声音传来。
“小公子小公子得了痘症”
林舒蕴瞳眸猛然一缩,她眼前一黑,身子晃晃悠悠就要往后栽倒,她眼眸中瞬间充斥着泪水。
她紧攥着明月的肩膀,眼眸死死盯着她:“明月,你说。”
明月红着眼睛,沙哑道:“世子陪着小公子去城郊的私宅”
林舒蕴双唇颤抖着,眼眶含泪:“快给我备好马车,我要去看看他们。”
院子中的人瞬间哗啦啦跪倒一地。
“郡主将军府已经封闭,只有等几日后,私宅传来安然无恙的消息,我们才能出府,若是传给城中人,只怕会”
孙校解释道。
林舒蕴双腿酸软,被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空洞的眼眸中却不停地流淌着泪水。
“这病是会死人的我的夫君和儿子都在熬着,我怎么能冷静下来。”
璋儿从小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现在病得这般重,她竟是一面都见不到。
陆誉生命垂危的场景才在眼前,身子骨才刚好没多久,她撑着面子却是连几句贴己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才稍稍安稳,怎又身处深渊?
突然,将军府的大门被人重重敲打,外面传来了一道急促紧迫的声音。
“宅子传消息来了!”
林舒蕴快步上前,心脏猛然跳动,她四肢冰冷,浑身颤抖着,脸颊上已然满是泪痕。
她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道:“世子和小公子可安然无恙?”
第64章
林舒蕴话音刚落,孙校快步走到了将军府大门处,沉重的大门缓缓开一道缝隙,只见安然站在门外。
她眼眸闪着光高声唤道:“你快些放我进去。”
“安姑娘”,孙校犹豫了片刻,安然赶忙说道:“爷爷派人传了消息出来,我并没有进去,你且放心,我要求见郡主。”
孙校颔首,敞开大门的刹那间,安然已经跑进了门口。
林舒蕴双腿微微颤抖,拎着裙子快步过去的时候,安然已经含着泪水,嘴角扬着一抹笑意,哽咽道:“郡主,好消息!你不用担心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公子的痘症是水花,不是天花。”
林舒蕴心中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下。
痘症分为水花和天花,与天花不同的是,水花只是出痘发烧,不过一旬就能康复。
林舒蕴心中还是担忧,她紧攥着安然的手,反复问道:“真的吗?真的确定了吗?”
她继续急迫问道:“璋儿可有发热?身子出痘可多?可有难受?”
安然反手握着林舒蕴的手,含着泪笑着说道:“没事的,不出一旬小公子就能痊愈了。世子已是大人,被传染的几率也很小,他也很好。”
“郡主且把心放在腹中,你才生产完莫要忧心劳神。”
林舒蕴眼泪瞬间流淌,握着安然的手,不停地说道:“好好好,不是天花就好,我能过去看看吗?”
安然摇了摇头,“你身子虚弱,身边还有个吃奶的娃娃,就不便再去了,不过你可以备些东西派人送过去。”
“世子陪着小公子,郡主不用担心。”——
老军医诊断出是水花而非天花后,陆誉悬在嗓子眼的心彻底放入了腹中。
对症入药后,璋儿的高热也渐渐退了下来,精神也逐渐好了起来。
在父子二人夜谈之后,他们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密,璋儿每时每刻喜欢黏在陆誉的身上,眼眸中满是星星点点般的崇拜的眼神。
陆誉一颗心柔软的仿若棉花,他抱着璋儿教他学问,同他一起看些志怪故事。
直至午膳时分,陆誉才缓缓放下书册,牵着璋儿的小手,径直走到了圆桌前。
璋儿看着面前的菜,捂着嘴惊呼出声:“这是娘亲做的饭,有璋儿爱吃的糖醋小排!”
“这是”
璋儿看着还有几道他说不出名字的饭,抬眸看着陆誉。
陆誉眼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柔地说道:“这是我爱吃的饭,这是西北的胡饼和玉米汤。”
在圆桌旁还放着两封信,璋儿拿起筷子的瞬间,看着上面写着璋儿亲启,他眼眶瞬间泛红,抽泣着扯动着信封。
泪眼朦胧的眼眸中看着娘亲的字体,小家伙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亲亲吾儿,自从你出生后就没有离开过娘的身边,要好好听安爷爷的话,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想吃什么就写信告诉娘。亲亲璋儿,一定要保重身体。】
陆誉接过信笺,抱着璋儿轻声说道:“不哭了,娘亲已经知晓了,不过几日,你就能出去见她了。”
璋儿重重点头,他拿着另一封写着陆誉亲启的信笺,啜泣道:“爹爹也看,看娘说了什么。”
陆誉犹豫了。
自从他醒来后,林舒蕴对他总是不冷不热,防止她愈发厌恶他,使得他每日相处也都是点到为止。
他也不知道林舒蕴在信笺中写了什么,若是一些涉及爱恨情仇的往事,总是不便让儿子知晓。
陆誉笑着把信笺收拢在衣袖中,“父母之间的话,不能让璋儿看到。”
璋儿抿着小嘴,红着脸颊,趴在陆誉的怀中,笑着说道:“你们羞羞脸。”
陆誉心中也在记挂着林舒蕴的信笺,在陪璋儿用完午膳后,哄着他入睡后,他行至书案处,手指微颤地打开信笺,接连打了两次都没有打开。
他深吸一口,阖上双眸,沉静了许久。
陆誉睁开眼眸,翻开信笺的时候,上面写的话却使得他楞在了原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浅浅的笑意从嘴角漾出。
【陆誉,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饭,你最好活着出现在我的面前。】
将军府中,
林舒蕴掰着手指头度日,她每日给父子二人做些吃食,从第一日给陆誉写信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写过,之后的信笺全都是递给儿子的。
一日一日过着,听着安老军医时不时传来璋儿病情安稳的消息,孩子身上的痘痂也在逐渐脱落。
林舒蕴的心也稍稍安稳了许多。
直至一旬后,林舒蕴穿戴整齐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焦急地准备前往私宅接他们父子二人回府时,匆匆赶来的安然却拦住了她。
安然蹙着眉叹道:“小公子是无碍了,因着世子旧疾复发,孩子也不愿离开私宅。”
“世子可还好?”林舒蕴问完后,看着安然眼眸中闪过一抹犹豫,急迫问道:“安然,你莫要骗我。”
安然轻叹一声:“世子前几个月才从鬼门关脱身,身子本就虚弱,今日清晨一直高热不退,爷爷正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股浓重的酸涩瞬间攫住了林舒蕴的心。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哑:“可有性命之忧?”
安然低低应了一声。这细若游丝的回应,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林舒蕴胸口。
她沉默了许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沙哑哽咽的声音却传到了安然的耳中。
安然抬眸望去,只见林舒蕴双眸已然泛红,“让我去看看他吧,我要亲眼看看他。”
林舒蕴话语恳切,湿漉漉的眼眸中满是祈求,安然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莫要担忧,我身子康健。”
安然想着陆誉身上隐藏的病症在这一次彻底爆发,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抬眸望向林舒蕴,重重点了点头。
从将军府到私宅的很近,林舒蕴怔怔地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手指却紧攥着衣袖,唇角紧抿。
在马车停下的瞬间,她倏然站起身来匆匆走向私宅。
自从陆誉病后,康复的璋儿就被安老军医带出了卧房,交由侍女照顾着。但璋儿的脑海中却满是陆誉高热红着脸颊,轻声让他离开的样子。
他守在陆誉卧房前,却是半步都不愿离去。
突然,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璋儿如梦般转身,却被林舒蕴紧紧抱在怀中。
“我的璋儿受罪了。”
感受着母亲的怀抱,璋儿撇着嘴就哭了出来,他紧紧抱着林舒蕴,指着屋子里,“爹爹爹病了”
林舒蕴愣了片刻,又恢复了平和的语气,“璋儿听娘的话,你已经痊愈了,回将军府好好歇息,这里交给娘亲好吗?”
璋儿摇了摇头,扑进林舒蕴香香的怀中,呜咽道:“不要,璋儿不要离开爹爹娘亲,我不要回将军府。”
林舒蕴红着眼睛,揉着璋儿头顶的软发,轻声哄道:“好,那就不离开,让娘进去看看你爹爹可好。”
璋儿重重点了点头,手指却紧攥着林舒蕴的衣角不放。
林舒蕴回眸轻轻掰开璋儿的小手,轻声道:“璋儿,你爹爹是镇北的大英雄,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你懂吗?”
璋儿似懂非懂,眼眸却满是不舍,手指却轻轻松开。
“好孩子,不用担心。”
林舒蕴说罢后,转身踏进了卧房中。
房门打开的刹那间,汤药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道道低沉的闷哼声却不断地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好似有一日陆誉宿在她的软榻上,似是梦魇般也发出这种动静。
在转过屏风后看到床榻上的陆誉,林舒蕴却怔在了原地。
陆誉不复往日清风霁月,清冷的面容上满是痛苦,眉宇紧蹙,喉咙深处不停的发出困兽般的闷哼声。
安老军医听着声音缓缓向后望去,却在看到林舒蕴走来的刹那间,眼中满是庆幸。
“这是怎么了?”
林舒蕴紧攥着手中锦帕,急切问道。
她话音刚落,躺在床榻上的陆誉却缓缓睁开了眼眸,他漆黑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舒蕴。
“挽挽”
陆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林舒蕴快步上去攥着陆誉冰冷的手,“怎么照顾儿子也不看好自己的身体”
话音刚落,陆誉空洞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林舒蕴,他低沉的声音中满是破碎痛苦,沙哑哽咽道:“挽挽和儿子还在等我回家,云青田你真的该死。”
“我家住在云县城南的书坊,我还要回家给挽挽送红糖。”
林舒蕴眼眸瞬间睁大,两行热泪瞬间顺着眼角流下。
这是当初陆誉在西北失踪前的记忆。
当年,他在西北失踪便是因为去给她买红糖才被出狱的云青田袭击。
林舒蕴含着泪正欲说些什么,陆誉眉头紧锁,双手用力按着太阳穴,似在强忍阵阵剧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挽挽,为何为何我烧了宣平侯府的时候,你没有来梦中见我?”
他偏执地笃定道:“你恨我。”
随即,陆誉目光又变成了深深的遗憾:“我杀了自己,去陪你和璋儿,可好?”
林舒蕴心头猛地一窒。
原来宣平侯府的那场烧黑京城半片天的滔天大火,竟是陆誉所为,那时,恢复记忆的他竟是存了死志。
她瞬间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话音未落,她伸出去想握住陆誉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再抬眼时,陆誉眸中已不见方才的脆弱与恳求,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与犀利。
林舒蕴瞳眸一缩,满眼尽是惊愕。
一旁的安然叹了一口气,轻声解释道:“自六年前起,世子似受了重大打击,患了谵妄之症。人虽醒着,却总在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这么些年,世子总是备受煎熬。”
第65章
林舒蕴怔了一下,她轻轻拉着陆誉的手,低头垂眸的瞬间,眼泪倏然坠地。
她哑声问道:“他这样有多久了?”
安然应道:“世子六年前来朔北的时候就有了。”
“症状轻微的时候,世子只是晚上难以安枕,若是病的重了,便会出现这样不认人的情况。”
“世子这是心病,我和爷爷翻遍了医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这次伴着高热,我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还能承受吗?”
安然越说声音越弱,声音愈发哽咽。
林舒蕴轻声道:“好,我知晓了,你们先出去吧。”
听着众人簌簌离开的声音,房间内死寂般的安静仿若潮水般把林舒蕴瞬间包裹。
她看着阖上双眸沉沉睡过去的陆誉,无意识的眼泪已经流满了双颊。
当年之事,她以为对于陆誉来说只是失去了阿猫阿狗,他心中有愧不外乎是他们之前曾有一段情。
她不知道陆誉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当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难掩心中恨意。
凭什么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险些丧命备受煎熬,陆誉仿若无事一般去朔北带兵立军功。
他是英姿雄发的宣平侯府世子,徒留她一人留在回忆中。
林舒蕴想到这里,泪水再次流淌下来。
原来这么些年,他对于当年之事也备受煎熬,以至于他已娶她为妻后,还是惴惴不安,终日惶恐。
这几月,陆誉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加上璋儿痘症使得他神经再次紧张,使得他深埋在心底的病症再次爆发出来。
林舒蕴伸手轻揉着陆誉眼下的小痣,红着眼睛正欲说些什么时,男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眸。
“挽挽?”
陆誉瞳眸一缩,颤抖的声音难以置信说道,说罢他反手紧握着林舒蕴放在他脸颊上的小手。
林舒蕴点了点头,“我在。”
话音未落,林舒蕴突然被陆誉扯进怀中。
陆誉温热的胸膛紧紧把她抱在怀中,微微颤抖着双手似是要把她揉进怀中。
“挽挽,你是来接我的吗?”
陆誉低沉的声音轻颤,仿若她把他抛弃一般。
林舒蕴伸手回抱着陆誉,哽咽道:“是,我来接你回家。”
“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我以为在黄泉地府你也不愿见我。”
陆誉温热的喘息夹杂着一滴湿润的泪水滴落在林舒蕴的脖颈处。
原来,他的精神还是错乱的。
林舒蕴轻轻拍着陆誉背,“我们都还活着。”
“你骗我,我亲眼看到你和儿子的尸骨了”,陆誉抱着林舒蕴的手臂愈发的紧,他声音颤抖道:“你的身上还有我送你的银簪,儿子肉乎乎的身子变得那么轻,我一只手就能托起你们两个。”
“挽挽,我”,陆誉眼眸中满是破碎,“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林舒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那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和儿子推入险境。”
陆誉哑声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们。”
“从我父亲离世后,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要重新扛起宣平侯府的门楣,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要做出最有利于家族的决定,哪怕以我自己为代价”
林舒蕴死死咬着陆誉的肩膀,“就是因为忘了我们,觉得我和儿子是陌生人,就要以我们为代价吗?”
陆誉紧紧抱着林舒蕴,“对不起。”
“所以,我烧了宣平侯府,我来找你们了。”
陆誉话语中带着一抹轻松,猩红的眼眸中满是庆幸。
林舒蕴哽咽道:“要是你没死呢?”
陆誉怔了一下,哑声说道:“那就杀了所有欺负你们的人,包括我自己。”
“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能让我的尸骨也躺在你们身旁。”
陆誉轻轻蹭着林舒蕴的头顶,沉声说道。
原来这么多年,陆誉的想法竟是这样。
林舒蕴长叹一口气,红着眼睛倚靠在陆誉的怀中。
若是去年刚相遇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但从他们相遇后,陆誉就在一直保护着他们。
自陵水县滔天洪水至雨幕长跪御前求赐婚,再至朔北历经的重重劫难。
令她永世难忘的是,暮色沉如血的夜幕下,陆誉以身作盾,为她挡开苏碧波长箭上刺骨的寒光。生死一线间,他眸中猩红翻涌的眷恋,深深刻入她心髓。
而今璋儿染上痘症,他更是衣不解带,日夜守护在侧,全然不顾传染之险。
林舒蕴红着眼睛,缓缓撑着陆誉的胸膛坐起身来,轻轻抚摸上陆誉的脸颊,摩挲着他眼角的小痣。
她长叹一声,小声凑在陆誉的耳边:“我原谅你了。”
说罢,她定定的看着陆誉的眼眸,却发现他的神思似是再次神游,晴明的眼眸变得困顿。
“睡吧。”
林舒蕴话音刚落,陆誉已经抱着她躺在了床上,他的结实手臂禁锢着她的身体,温热的胸膛使得她的眼皮也愈发困顿。
她缓缓阖上了双眸,但她似是感觉到陆誉的视线却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陆誉的通红的眼睛。
她探头向着窗户望去,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回眸望向陆誉,林舒蕴却发现他似是看了她整整一日,从她入睡的时候就在盯着她,直至现在还在看。
“为什么一直看我?”
陆誉垂眸道:“我怕你离开我。”
林舒蕴定定地看着陆誉道:“我们没有死,我也不会突然消失。”
“我怕。”
“我怕你骗我,我怕我又忘记你。”
陆誉声音低沉,浓厚嗓音中满是微微颤抖的惊惧,他眼眶泛红,一动不动地望着林舒蕴。
恍惚间,林舒蕴这才发现,原来陆誉平日清冷克制,心里却是惴惴不安,难以安枕。
她想到安然在离开前说,“现在高热控制住,至于世子也许睡一觉就醒了,也许要好几日。”
林舒蕴招了招手,“我困了,躺下陪我睡觉。”
说罢,她阖上双眸,似是一副困顿的样子。
听着坐在床尾的男人缓缓躺下,林舒蕴心中轻叹一声。
她双眸紧闭,但却竖起耳朵听着男人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也泛起了困意,在半梦半醒间,男人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颊上。
林舒蕴脑海中的瞌睡虫瞬间清醒,她双眸微颤,心脏怦怦直跳。
当她以为陆誉要亲吻上她的唇瓣时,他温热的唇却轻轻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舒蕴瞬间睁开眼眸,陆誉猝不及防被盯着,他僵在林舒蕴的面前,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林舒蕴双手勾着陆誉的脖颈,弓着身子俯身向前,轻柔地贴在了他的双唇上。
陆誉似是怔了片刻,林舒蕴已经推开他,闭上双眼,躺在了床榻上。
这如蜻蜓点水般地亲吻使得陆誉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唇瓣,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舒蕴。
第二日,陆誉还是没有清醒,就算林舒蕴告诉他千遍万遍,他们都还活着,他依旧紧张地望着她,根本不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外。
直至第三日,陆誉再次发起了高热,林舒蕴赶忙让安老军医再次施针喂药。
折腾到深夜,林舒蕴倚靠在床尾的软枕上守着陆誉,在半梦半醒间,突然一个炙热的怀抱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陆誉埋在她的颈窝,什么都没有说话。
“醒了?”
陆誉沙哑道:“醒了。”
林舒蕴双手环抱着陆誉,温柔地笑着倚靠在他的肩头,“那就回家吧,孩子们还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陆誉炙热的唇齿已经贴在了她的双唇上,同前几日的浅尝辄止不同,他崩腾翻涌的情绪化为了狂风骤雨的亲吻。
清冷克制已然消失,只剩下浓浓如波涛般的情意。
过了许久,林舒蕴湿漉漉的眼眸,嘴角泛红望着陆誉,右眼处的红斑愈发显眼。
陆誉眼眸中满是心疼,他手指抚上林舒蕴脸上的红斑,双唇微启正欲说些什么。
林舒蕴却笑着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灼灼桃花眸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她柔声说道:“阿誉,活着真好,我们回家。”
陆誉骤然收紧铁臂,如锁链般将她禁锢在怀中。
“好,我们回家。”——
一个月后,京城定王府。
定王夫妇收到林舒蕴回府的来信,早早就在花厅等着,王妃攥着手绢在花厅来回踱步。
“是不是今日啊?舒宴到底接到蕴儿没有?”
“翠桃,你去看看郡主爱吃的吃食都备好没有,这孩子不声不响去了朔北快一年,一定吃苦了,外面哪有家里好。”
“我的好闺女,从小就吃了苦头。”
王妃絮絮叨叨说着,定王爷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唤道:“夫人坐下吧,你已经检点了五遍了。”
王妃当即蹙眉:“五遍?便是十遍都要让蕴儿”
话音未落,两道稚嫩欢呼地声音从门外传来,如两只快乐的小雀飞到了花厅。
“外公!外祖母!”
王妃倏然转身,瑛瑛已经扑进了她的怀中,软糯糯声音委屈说道:“瑛瑛想外祖母了。”
王妃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笑着说道:“让外祖母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瑛瑛当即抬起眼眸,站得笔直。
“璋儿呢?让外祖母看看你们有没有受委屈,怎么看着黑了又瘦了。”王妃转眸看着扑在定王爷怀中的璋儿,心疼道。
突然,一道轻柔委屈的声音缓缓响起:“父王母妃,我也好想你们。”
王妃还未回神,林舒蕴也扑进了她的怀中,王妃瞬间红了眼眶。
她还未说话,就看到了林舒宴抱着一个吃奶的娃娃跟着走了进来。
瑛瑛赶忙跑上前去,指着襁褓中的娃娃,介绍道:“这是琳儿,瑛瑛起的名字。”
王妃眼眸睁得巨大,声音颤抖道:“蕴儿,你这孩子,怎么怀孕的时候也不写信告诉母妃一声。”
林舒蕴红着眼睛,笑着说道:“母妃,这不就见到了。”
王妃心中满是酸涩,眼眶泛红,“那也不能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生下个孩子,也不知道月子坐好了没有?身子骨恢复好了没有?”
林舒蕴握着王妃的手,泪眼盈盈道:“这不就是怕母妃担心,我都好,孩子们也好,陆誉对我们也很好。”
王妃轻剐了林舒蕴一眼,含着泪说道:“那也不行,你不在母妃身边,一会儿我就递了牌子,让太医院最擅妇科的姜太医来给你把把脉。”
林舒蕴拢着王妃,让她坐下,笑道:“好,都听母妃的。”
王妃微微蹙眉,向着他们身后望去,严肃道:“女婿呢?怎么没有看到。”
“陛下允他率四万镇北军凯旋。圣驾亲临城外相迎,我便带着孩子们先回来了。”
王妃脸色逐渐好转,轻嗯一声,“好。”
林舒蕴转身从哥哥的怀中把琳儿塞到王妃怀中,笑眯眯说道:“母妃快看看琳儿。”
琳儿伸着粉嫩的胳膊,吐着口水泡泡,胖乎乎的小脸竟是同林舒蕴生得一模一样。
王妃哄着孩子,话里话外却抱怨道:“你娘就知道讨我的欢心,你这个小家伙真胖。”
林舒蕴笑着看着花厅众人,逐渐安下心来。
在定王府。
午后,林舒蕴躺在屋内的躺椅上,手边卧着长大的二黑,两个孩子正晃动着摇篮逗弄着小琳儿。
清风微微吹拂着,树叶缓缓落下。
今日就是陆誉回京的日子,莫说是皇帝,便是朝中大臣都前往城外去迎接这支凯旋之军,晚上还有给陆誉备下的庆功宴。
她和孩子们只需要参加完庆功宴,宴后便和陆誉一同回宣平侯府。
看着日头还早,林舒蕴双眸微阖,正欲小憩,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
明月蹙着眉快步走出屋内,低声训斥道:“怎么了,胆敢叨扰了主子休息。”
侍女趴在明月的耳中慌张言语,明月的眼眸瞬间变得巨大,她双唇微张,颤颤巍巍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侍女重重点头,两人赶忙互相搀扶着冲进了林舒蕴的卧房内。
“郡主!”
林舒蕴微微蹙眉,睁开双眸,问道:“怎么了?”
“方才在城外,陛下当众宣旨:陆世子实为三皇子!此刻宫中来了女官,宣召您与三公子即刻入宫觐见!”
“什么?!”——
城外,朔北军的战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平侯世子陆誉乃朕之血脉,其母为昭贵妃也,今感念天恩浩荡,朕之三子率师凯旋,朕心甚慰。值此吉时,特昭告天下,钦此。”
陆誉身着一袭铁甲戎装,长跪在皇帝面前,他似是愣住了并未接旨。
太监吕一眼珠快速转动,笑眯眯道:“三皇子,请您接旨。”
陆誉缓缓抬眸,望向皇帝,清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拱手接旨谢恩道:“臣儿臣叩谢圣恩。”
皇帝严肃的脸颊,紧抿的嘴唇瞬间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最爱的好儿子终于可以摆在了明面上。
自从陆彦死后,陆誉理应承袭宣平侯的爵位,上宣平侯的族谱,成为第六位宣平侯。
但他怎能容忍他的好儿子去继承陆彦那小小的侯爷之位,尽管朝臣纷纷上书,他就按着奏折不表,为的便是今日。
他的儿子自然要承袭他的皇位。
皇帝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陆誉,他小小皱巴巴地躺在他的怀中,现在已然成为了能镇守一方的大将。
他的心中涌现出无尽的养育子嗣的满足之感。
“承玉,过几日就让礼部安排,朕带着你见见太庙的列祖列宗。”
皇帝抚着胡子走下台阶,轻拍着陆誉的肩膀道:“既是皇子,以后便是承皇家姓顾,誉字甚好,以后便唤顾誉。”
“儿臣遵命。”
顾誉?
陆誉垂眸叩头,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狠厉的目光。
若非偶然从苏碧波口中知晓父亲死亡的真相,他或许真会被这所谓的“生身之父”欺瞒一生!
不论他是谁,或者是成为谁。
他陆誉,至死也只认这一个姓氏。
“至于府邸,前两个月已经让户部着手整修前朝公主府,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承玉搬进去即可。”
皇帝身后的朝臣心中哗然。
当年昭贵妃仙逝,皇帝罢朝七日,身着素衣待在菱花阁一步未出,直至太后亲自前往,他才开始继续上朝。
众朝臣心中暗叹,幸而这位没有见过面的昭贵妃没有子嗣,要不然她的孩子便是太子。
现在,昭贵妃亲子数年后竟然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联想皇帝这些年对陆世子的宠爱。
一些已经为大皇子和二皇子所用的朝臣,脸色瞬间铁青,衣袖中的手指已经紧握成拳。
在皇帝满意之际,朝臣们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巴结这位未来储君。
“朕听闻承玉得了一子,皇子妃何在?”
皇帝笑眯眯问道。
陆誉心中咯噔一下,他拱手行礼道:“回父皇,皇子妃已于前两日回到京城娘家。”
“好,老林啊,让你闺女抱着朕的孙子来宫中,让朕好好看看。”
皇帝笑呵呵转眸对着定王说道。
定王微怔,应道:“臣遵旨。”——
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中,林舒蕴紧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琳儿,心脏已经重重敲击着胸膛。
她身体微微颤抖,四肢僵硬冰冷。
当年她被杀手追杀便是皇帝下旨,她并不知晓皇帝是否知晓她的长相,但今日面圣已然使得她心中难安。
林舒蕴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被带到宣平侯府的时候,那时心境同今日竟是一模一样。
那时,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璋儿,也是这般手足无措,心中惶惶不安。璋儿和琳儿一样,都是这般小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睡得像个小猪崽。
突然,马车缓缓停下,女官沉声唤道:“请三皇子妃下车,已经到神华门了。”
林舒蕴紧张到一颗心已经要跳出来,她抱着琳儿走下马车,双脚踩在宫道上。
她的身体微微晃动,手臂却愈发收紧,紧抱着襁褓中的琳儿。
突然,一双宽厚的大掌从她身后接过琳儿,她脸色微僵,回眸望去,在看到是陆誉后,她的眼眶不自觉地泛起了红晕。
“你专程等我的吗?”
陆誉颔首,轻声安抚道:“没事,有我在,陛下只是想看看琳儿。”
站在他们身侧的女官,恭敬道:“既然三皇子殿下在此,奴婢就不往前送了。”
陆誉应道:“好,你下去吧。”
走在幽深的宫道上,林舒蕴额头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缓缓流下,她紧攥着陆誉的手臂,想说什么,但想到隔墙有耳,话到嘴边最剩下一句。
“我有些有些害怕。”
陆誉抱着琳儿,柔声道:“无妨,除了我们成婚那日,陛下从未见过你,只是想见见你和琳儿,莫要担心。”
林舒蕴听懂了陆誉画外之音,她不安的情绪稍微缓和,但随着议政殿愈来愈近,她也愈发紧张。
议政殿中,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溢满了龙涎香的味道,一张黑漆漆的牌位正在皇帝身旁的几案上。
林舒蕴不敢多看,她跪地叩首行礼道:“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还参加了你们的婚宴,现在承玉唤朕一句父皇,你身为儿媳,该唤朕什么”
皇帝看着侍女怀中的琳儿,心情甚好,笑着说道。
林舒蕴顿了顿,说道:“臣妇见过父皇。”
皇帝哈哈笑着,“好好好,你可是给朕生了个好孙儿,这孩子生得甚是可人,可取好名字?生辰是什么时候?”
林舒蕴心中咯噔一下,陆誉已然应道:“取好了,唤琳,凡玉之美者皆曰琳。”
“孩子是成婚那日怀上的,出生的时候是二月二十的生辰,恰逢当时儿臣受伤,舒蕴心中担忧,便早产七月生下了他。”
陆誉的话滴水不漏,皇帝手指晃动着折扇*逗弄着琳儿,孩子也不惧生人,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吕一,把朕备好的金项圈拿来给皇孙戴上。”
“奴才遵命。”
皇帝又似是想到什么,端坐在御案前,认真道:“既然正妃已经生下嫡子,正妃门楣不错,定王府是传承下的高门世家,就是二婚之身还带着两个孩子,却是难以再助力承玉。”
“朕挑了几个朝中重臣的嫡女,你且看看可有中意的,挑中的庆功宴上,朕就给你下旨赐婚。”
林舒蕴快速垂眸低头,遮下眼底的狼狈,她的心中已然五味杂陈,不安的情绪再次占满整个胸膛。
是她太过于天真。
陆誉已经是皇帝的三皇子,只要皇帝想,莫说是李娉婷,便是张娉婷王娉婷都会和她分享同一个丈夫。
若是陆誉成为九龙椅的主人,成为原国的君主,成为一国之主。
前朝后宫都是利益相关,若是那时陆誉都没有办法控制,她便会彻底淹没在妻妾中。
林舒蕴手指紧紧扣着手心,刺痛使得她微微清醒,但惊惧下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她再也不想过宣平侯府那样的日子了。
“儿臣不愿。”
陆誉坚定的声音从林舒蕴的耳边响起,她猛然一颤,只听他继续说道。
“儿臣此生只会有舒蕴一个妻子,还请父皇切莫为难儿臣。”
皇帝微微蹙眉,脸色阴沉,“帝王之术便是权衡利弊,人不能既要又要。”
咚地一声,陆誉跪地垂眸,哑声说道:“父皇当年不也是这样伤了娘亲的心。”
皇帝猛然一怔,他脸色逐渐便苍老,他手指轻触着沈诺的牌位,回眸的瞬间,眼眸中的柔情已然化为了凌冽。
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们先下去吧。”
林舒蕴从议政殿中走出后,她的双腿瞬间发麻,手指撑着红墙,眼眶却逐渐泛红。
陆誉赶忙把怀中的琳儿递给乳母,紧紧拢着林舒蕴,轻声哄道:“不会的,我发誓绝不会出现你想的事情。”
林舒蕴双唇轻启,哽咽地话到嘴边只有一句。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若是另娶新人,记得给我一纸和离书。”
陆誉站定在林舒蕴的面前,沉声道:“挽挽,你再相信我一次。”
林舒蕴心中慌张,被陆誉炙热的眼眸盯得,她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今夜。
太极殿甚是隆重,震耳欲聋的鼓声、号角的轰鸣声使得太极殿前广场愈发肃穆,身姿笔挺的禁卫军牢牢把守在此处。
殿内宴席之中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林舒蕴看着端着膳食鱼贯而入的宫女,心中的隐隐的忐忑和不安使得她难以吃下。
看着斟酒宫女往空酒盏中斟到八分满,她端起酒杯的刹那间,看到了陆誉正坐在对面,他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您便是三皇子妃吗?”
一位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
林舒蕴转眸望去,只见一名娇俏的姑娘站在她的身旁,笑着给她敬茶道:“我叫张婳,我的父亲是左丞相张案,日后相处便麻烦郡主了。”
说罢,她的眼眸中带着一抹羞怯。
若是云挽一定不知晓,这名贵女在做什么,但是林舒蕴却参加了众多宫宴,张婳的心思似已然昭然若揭。
大抵皇帝给陆誉挑选的侧妃中,她是
林舒蕴脸色阴沉端起张婳的茶盏,余光看着她眼眸中闪着微光。
她手指微颤,只听砰的一声,茶盏瞬间坠地。
“你!”
张婳当即颤抖着说道。
明月察觉到主子态度,严肃道:“这位姑娘,请您对郡主尊重些。”
张婳原以为林舒蕴是从乡下来回来的软柿子,却没想到她竟敢这般对她,京中哪个贵女妇人不都是对她说些客气话。
看着林舒蕴软硬不吃的样子,她气愤甩袖离去,转身却撞到了闻声赶来的陆誉。
她扬起脸,正欲请安,陆誉却径直走了过去,微微躬下身子,担忧道:“可有伤着手?”
林舒蕴摇了摇头,她眼眶瞬间泛红:“你的侧妃已经不请自来了。”
陆誉叹气,“不会的,你且放心。”
说罢,他站起身来望向张婳的瞬间,清冷的脸颊上瞬间阴沉,寒冽如冰的声音在张婳的耳边响起。
“人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无论你是哪家千金,既冲撞了郡主贵驾,且赔个不是,便速速离去吧。”
张婳被吓得浑身颤抖,她双腿微颤俯身行礼,颤抖道:“臣女向郡主赔礼。”
说罢,她在陆誉寒冽的眼眸中仓惶而去。
林舒蕴抬眸望向陆誉,双唇微颤,“下次呢?”
陆誉蹲在林舒蕴的面前,握着她冰冷的双手,“不会再有下次。”
“你发誓。”
“我发誓。”
当皇帝入座后,林舒蕴的心中隐隐生出一抹不安,她想到了当年皇帝在朝会时,直接指定她为和亲人选,打得父王措手不及,连央求的机会都没有。
林舒蕴心中弦紧紧绷着,随着宴会到了后半程,皇帝倏然叫停了歌舞。
“承玉?”
陆誉站起身来,拱手应道:“儿臣在。”
“喏,朕给你挑选了几位贵女,你且选选中意哪个,朕立刻下旨。”
皇帝觉得陆誉方才在议政殿中的话语,大抵是因为林舒蕴在场,现在可是众位朝臣和亲眷都在场,他的承玉一定会挑选一位助力他登基的侧妃。
坐在席间的定王爷,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怒火,端起酒盏一饮而下。
这么多年,他以为皇帝和他关系好,结果这个老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他定王府。
席间众人都在紧张的望着陆誉,方才的张婳冲着林舒蕴的方向轻轻笑。
男人都是追求权势的,而她的父亲便能给予三皇子最大的支持。
既然陛下相中了她,那她入住三皇子府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很快便是储君,他是不会拒绝陛下的。
“儿臣不愿。”
陆誉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林舒蕴倏然抬眸,只见陆誉掀开衣袍俯身跪地叩首。
“一是因儿臣的正妃相遇于微时,儿臣曾立誓:生同衾,死同穴,绝无二心,二感父皇圣恩,若是儿臣违心纳侧妃,此乃欺君之罪,还请父皇莫要为难儿臣。”
皇帝脸色一沉,冷冷问道:“若是朕执意要让你纳侧妃呢?”
“那儿臣请自削宗谱,贬为庶人,携妻带子前往朔北,既成全了儿臣夫妻之情谊,又使得天家没有儿臣这般不肖子孙。”
陆誉俯身向下,重重叩着响头。
皇帝看着这般执拗的儿子,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沈诺倔强的双眸,他又想到了方才陆誉在议政殿中的话。
他轻叹一声道:“罢了,你自己看吧。”
皇帝一松口,林舒蕴看着笔挺地跪在大殿中央的陆誉,两滴泪水瞬间滑落。
陆誉回眸望向她的时候,嘴角轻轻勾起,张了张嘴,无声说道:“挽挽,相信我。”
林舒蕴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此时,端坐在宴席间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松了一口气,两人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二皇子似是察觉道大皇子不安的情绪,他微微转身,笑着举杯道:“听闻大哥府中得了一个粉玺盆景,可否让弟弟前去观赏观赏。”
大皇子许久没有说话,抬眸望向二皇子的瞬间,他举杯一饮而尽,笑道:“自然可以。”——
庆功宴结束后,
经此宴会这么一遭,定王妃的心比林舒蕴还要不安,她让乳母抱着琳儿。
王妃小声道;“女人啊,一定要抓住男人的心,琳儿我就抱走了,殿下既是情深意重,你说话一定要软和些。”
王妃絮絮叨叨叮嘱着,直至琳儿挥动着小手,啊啊叫唤着,王妃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此时,暮色沉沉,天上乌云密闭,似是要下雨一般。
林舒蕴的心却怦怦直跳,仿若年少时第一次被陆誉表白时的样子。
她的脑海中还在回忆着陆誉放在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前,拒绝皇帝的样子。
她的眼眶泛红,快步踏着木凳走进了车厢中。
陆誉已经揉着太阳穴,歪靠在车厢上,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在察觉她进来后,他睁开双眸,看着只有她一人,问道:“琳儿呢?”
“我母妃抱回定王府了。”
“好,那还去接孩子们吗?”
林舒蕴摇了摇头,她想到方才王妃说的话,脸颊泛着淡淡红晕,伸手温柔地按压着陆誉的太阳穴。
“当时在镖局的时候,大哥总是喜欢唤我们喝酒,一醉了头就嗡嗡疼,也是挽挽这般给我按揉。”
“今日都想着巴结攀附我,一些都叫不上来的朝臣”
陆誉说道一半,抬眸望去只见林舒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是想说什么。
他直起腰背,缓缓张开双手,林舒蕴瞬间扑进他的怀中,坐在他的双腿上。
她脸颊泛红,紧紧贴在脖颈上,紧张道:“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陆誉抱着林舒蕴,微微晃动着手臂,就像哄孩子一般,哑声说道:“会的,我只是挽挽一个人的阿誉,只是挽挽一个人的夫君,只是挽挽孩子的爹爹,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一家五口。”
林舒蕴在陆誉温热的怀抱中,眼眶逐渐泛红,启唇轻咬着陆誉的耳廓,“你要是成为了皇帝怎么办?”
“不管我成为什么,都是挽挽一个人的夫君。”
陆誉抬手起誓,微深的眼眸中满是郑重道:“皇天后土在上!我陆誉有违此誓,若负林舒蕴,必当七窍流血,永堕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林舒蕴似是楞在了原地,一双灼人的桃花眸又泛起水光,淡粉的双唇微启似是想要说什么。
陆誉笑着俯身向前,轻啄着林舒蕴的唇角,“怎么了,可是傻了?”
林舒蕴的眼眸瞬间流下两行泪水,她抽泣道:“若是你真的违背誓言死了,我真的再也不管你了。”
陆誉不由得轻笑出声,“挽挽,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再受委屈的。”
林舒蕴被陆誉炙热温柔的眼眸看得眩晕,她点了点头,此时陆誉再次亲吻上她的双唇,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脸颊逐渐发烫,窝在陆誉的怀中被他吻着,他宽厚的大掌禁锢着她的后脑勺,使得这个吻愈发深入。
两人唇齿间相互碰撞,柔软的唇瓣亲吻吮吸着,湿润黏腻的氛围逐渐升起。
林舒蕴一双桃花眸已经泛着勾人的水光,她双腿并拢上下摩挲着,她窝在陆誉的怀中,仰头想要吻上他的唇齿,却只能亲吻上他的喉结。
陆誉深邃眼眸逐渐变暗,垂眸望向林舒蕴的瞬间。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电光火石。
第66章
陆誉托着林舒蕴腰肢,在她如凝脂般的颈窝上落下了细细密密的吻。
林舒蕴靠在陆誉的胸膛上,脸颊泛红。
她炙热的呼吸声喷在陆誉的耳后,如狸奴勾人般的娇柔声音,小声抱怨道:“不行”
陆誉紧抱着林舒蕴,低哑轻笑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抹厚重的呼吸。
他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道:“不会的,我们不会有别的孩子了。”
林舒蕴泛红眼眸中闪过一抹困惑,倏然。难以克制着哼唧声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
他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自从知晓你怀上琳儿后,我就让安然给我下了一副绝嗣药。”
“挽挽,你不能抛弃我。”
林舒蕴胸腔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泛红的眼眸逐渐闪着泪花,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陆誉的动作使得她喉咙深处只能溢出娇柔声音。
他手指轻轻托起她的脸颊,使得她扬眸望向陆誉,却看到了他情浓如深渊般的眼眸。
他温热的唇再次贴在了她的双唇,使得她未能宣之于口的声音吞入腹中。
马车轱辘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颠簸,车厢内已然达到顶峰。
她紧攥着陆誉结实的臂膀,抬头的瞬间却是正对上了陆誉胸膛前箭簇的伤疤,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陆誉轻笑着吻着她的唇角,结实臂膀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使得她背对着他,视线也被转移开。
林舒蕴有些紧张,身后男人低喘的气息喷在她的琵琶骨上,宽厚的大掌紧紧箍着她的腰,哑低沉的声音轻笑道:“挽挽,不要胡思乱想,专注些。”
林舒蕴的思绪也被撞碎,她回眸望向陆誉,灼灼桃花眸中满是氤氲的雾气。
她双唇轻启,环着陆誉的脖颈,小声哀求道:“誉誉郎,抱抱我”
此时,暮春夹杂着泥土香气的雨幕中,猛烈晃动的马车正停靠在宣平侯府的后门——
与此同时,
大皇子府书房,
昏暗的烛火在脸色阴沉的大皇子脸上跳跃中,他双手紧攥着杯盏。
“我的好大哥,你不会还等着我们至高无上的父皇写下立你为储君的诏书吧?”
“大哥,你还没有看清吗?今夜的庆功宴上,父皇给三弟挑选的侧妃人选,哪一个不是朝中重臣的嫡女嫡孙女,他就差当场把皇位让给我们亲爱的三弟了。”
二皇子身着一袭玄色夜行衣,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盏,嘴角带着一抹狡诈的笑意说道。
随着心中愁绪逐渐积累,大皇子猛然站起身来,轰的一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被推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使得二皇子赶忙跳在了椅子上,他看着大皇子眼眸中满是怒意,他嘴角勾出一抹狡黠:“大哥,你好好想想吧。”
二皇子跳下椅子就要离去,大皇子阴沉的脸眸瞬间抬起,“我同意结盟,但你的目的是什么?”
二皇子笑着转身,端起方才的酒盏一饮而尽,“我?”
“大哥的母亲是淑妃娘娘,母族乃是传下来的高门贵族,我只是一个贵人生下来的孩子,我不会和你争,只求皇兄等上皇位后能庇佑弟弟。”
二皇子一脸纯良,字字句句满是真诚。
大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端坐在书案前,一副趾高气昂地姿态抱臂说道:“说说你的计划。”
二皇子轻声道:“自然是要把这潭水搅浑浊,父皇既然中意陆誉为储君”
“那我们就要在父皇立储之前”
二皇子笑着收起折扇,在脖子上轻轻滑动
大皇子眼眸猛然一颤,“你要弑君?!”
二皇子神秘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在大皇子轻舒一口气时,他又点了点头。
“我手里可是还有陆誉的把柄”
大皇子府书房的灯盏亮到深夜,二皇子轻轻从大皇子府走出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抹阴郁。
他回眸望着这奢靡的府邸,轻笑着说道:“蠢货皇兄,你可能不知道,有句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二日,
林舒蕴睁开双眸的时候,眼睛酸胀,嗓子沙哑难耐,但身体上的酸疼使得她下意识懒在床上,转身的刹那,却触及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她转身抬头,正撞到陆誉深邃的眼眸,他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难以克制的轻笑映在清冷的面容上。
林舒蕴瞬间红了脸颊,她赶忙转身把头埋在锦被中,却被男人箍着她的腰肢用力扯到了他的怀中。
“挽挽”
陆誉话音未落,林舒蕴已然小声控诉道:“不要不要叫我的名字。”
“昨夜让你停下,你不听我说话”
林舒蕴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折腾,她抓着陆誉的双臂,低声控诉道:“昨天我的腰快断了!”
陆誉笑了笑,“是我的错,我给你按一按。”
他掀开林舒蕴身上的薄被,带着厚茧的手掌轻柔地按摩着她的腰。
林舒蕴享受着男人的服务,她趴在枕头上,小声哼唧着。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陆誉在马车上说的话,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服下绝嗣药?”
“因为心疼你,琳儿本就是意外,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有意外了。”
陆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世间男人本就薄情,更不必说陆誉现在已经是皇子,万一日后成为了皇帝。
他他真的做到了对她的承诺。
林舒蕴瞬间红了眼眸,她转身扑进陆誉的怀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感受着他胸膛的炙热。
陆誉的大掌轻轻托起她的脸颊,轻啜着她的唇,轻声哄道:“药不苦,也不伤害身体,挽挽不要担心,这药能让你安心,那便是世间极好的药。”
林舒蕴点了点头,情绪的波动使得她加深了这个吻。
她笨拙地捧着陆誉的脸颊回吻着,手指轻抚着他眼眸下的小痣
陆誉笑着翻身俯身而下,含着林舒蕴的娇嫩的红唇。
林舒蕴脸颊逐渐泛红,她环抱着陆誉的腰肢,趴在他的胸膛上。
雕花木床再次晃动着,床帐缓缓落下,羞红脸的声音逐渐从帐中传出。
两人每夜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陆誉才结束了皇帝亲赐的三日休假,三个孩子就哭着回到了宣平侯府。
林望舒擦着额头的汗水,喘着气左手扛着瑛瑛,右手牵着二黑,控诉道:“姐,我的任务结束了,我要回府静静了。”
“父王母妃让你暂时先不要回去了,他们也想歇一歇。”
林舒蕴脸颊瞬间泛红。
在她去朔北期间,嫂子也生下一个小郎君,
哥哥的长子霖儿再加上她家的两个大孩子、两个奶娃娃,还有一条黑狗。这几个小魔头聚在一起,大抵已经把定王府掀翻了天。
林舒蕴看着林望舒似逃一般的离开,她垂眸看着红着眼睛的瑛瑛,“你们又欺负小舅了?”
瑛瑛低头害羞地揉着衣角:“就是就是给小舅洗了洗他桌子上的茶壶,不小心给摔坏了”
璋儿小声道:“霖儿哥哥带着我们玩泥巴,外祖母差点晕过去”
“啊!啊!”
林舒蕴怀中的琳儿挥动着手臂,也笑得咯咯的。
“你们下次莫要调皮了,若是再惹外祖母生气,小心下次不让你们去定王府了”
林舒蕴刮着瑛瑛的鼻子,“一看你便是咱家最大的小祸害”
“我我没有!”瑛瑛明亮的眼眸中满是鬼机灵,她气虚反驳道。
“没有什么,可是在外公家玩好了?”
陆誉的声音缓缓从门外传来。
瑛瑛循声而望,眼眸瞬间闪着光芒,提着小裙子快步跑了过去,瞬间扑进了陆誉的怀中。
陆誉双手一伸,就把小姑娘牢牢抱在怀中。
瑛瑛笑得咯咯的,“爹爹,我好想你啊。”
自从瑛瑛知晓陆誉是她的亲生父亲后,她愈发黏人,伸手就要陆誉抱着,仿若小年糕一样,陆誉去哪里就要跟在哪里。
“方才我回来,听你小舅说,你打碎他好几个紫砂壶?”
陆誉压低声音问道。
瑛瑛赶忙埋在陆誉的脖颈处,“不是不是,瑛瑛想要给小舅洗洗涮涮,不是故意摔坏的。”
陆誉感受着小姑娘着了急,他笑着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今日爹爹送几个紫砂壶给小舅赔礼道歉,但你日后不可这般,既然犯了错,我便罚你写几张大字。”
瑛瑛低着头,小声应道:“好吧。”
“不过”
陆誉话锋一转。
“过两日,让娘亲带你们去庄子上玩水可好?”
正轻拍着琳儿哄睡的林舒蕴闻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看着孩子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她的目光掠过他们,随即在陆誉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深沉的思量。
第67章
林舒蕴满脸焦虑,她刚站在书房中,听着身后传来了吱呀的关门声,她赶忙回眸,快步走向陆誉。
“可是发生了什么?你要让我和孩子离开这里?”
林舒蕴话语中满是急促,陆誉清冷的面容满是镇定,他缓缓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中。
“近日前朝不知为何,立储之事突然传开。人选无外乎大皇子与我二人。”
“陛下属意于我,早是心照不宣之事,我暗示手下人推波助澜,让这件事烧得更大些,逼着皇帝早下决心,把立储一事定下来。”
“那为何要让我们离开?”林舒蕴抬眸问道。
“挽挽”,陆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道:“当皇帝公布我身世的时候,这场夺嫡之争就不可避免了哪怕我输了我也不能让你们出事。”
林舒蕴问道:“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陆誉嘴角勾了勾,“弑君。”
林舒蕴眼眸睁得巨大,她想着方才陆誉的话,她瞬间联想到了他的计划。
她捂着嘴支支吾吾道:“你要你要让他立储后,杀了他”
陆誉摇了摇头,凑在林舒蕴的耳边轻声道:“我早借着给他送茶叶的机会给他下毒了,日积月累也积累了不少毒性。”
“所以所以,你要最近再下毒?”
林舒蕴已然被吓得双唇颤抖,陆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是的,所以近期京城必有动乱,你和孩子们先离开此处。”
“那你呢?”林舒蕴紧张地攥着陆誉的衣襟,眼眸瞬间泛红。
“我的命已经被押在赌局上了”
陆誉话音未落,林舒蕴的眼泪已经滚落,灼得他心口直烫。
“不哭不哭。”
林舒蕴埋在陆誉的胸口,哭得不能自已,嗓音哽咽含糊道:“不能死,你不能死。”
陆誉的心被揪得生疼,他低头吻着林舒蕴的额头,“我发誓,一定会接你和孩子们回家。”
若是宣平侯世子自然不用担心夺嫡之争,但当皇帝把陆誉放在皇子之位上的时候,这场赌局加速了。
“我们对外宣称你和孩子们去陵水县庄子上,实则在路上换了马车,一路把你们送到江南。”
“我在那里买了一处宅子,安排了新的身份,你且带着孩子在那里等我。”
林舒蕴哽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接我?”
“半年,最多半年。”
“好。”
为了掩人耳目,免得林舒蕴母子四人离京的动静太过惹眼,陆誉特意安排他们五日后清晨乘马车动身。
与此同时,听宫中暗桩传来消息,皇帝已授意朝中重臣草拟立储密旨,陆誉当即又给皇帝送去一罐加大了毒性剂量的茶叶。
这毒性,将在一月后慢慢显露——
清晨的雀鸟叽叽喳喳叫着,林舒蕴听着身旁人轻轻起身的声音,她撑着身体缓缓起身,眼眸恍惚着望着陆誉。
陆誉赶忙轻轻扶着她躺下,哄道:“睡吧,莫要送我了。”
自从知晓要和陆誉分离后,林舒蕴每日都要亲眼看着陆誉去上早朝,起床的困顿和疲乏使得她的眼眶泛红,一想到若是和陆誉天人相隔,她的眼眶就满是酸涩。
湿漉漉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陆誉,踏着绣花鞋亦步亦趋地望着他。
她实在是害怕,怕再也见不到陆誉。
“睡吧,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城南的糕点。”
陆誉低沉的声音仿若催眠曲一般在林舒蕴的耳中响起,她伸了伸手臂,招呼着陆誉。
陆誉轻笑着环抱着她,轻吻上了她的粉唇。
“你你还记得?”林舒蕴眼眸睁得巨大。
陆誉笑道:“自然,还没有到七老八十忘事的时候。”
林舒蕴在怀璋儿的时候就分外黏人,每日清晨也是这么看着陆誉出门。
如习惯一般,她伸手招呼着陆誉,陆誉环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唇角,缠绵说些黏糊话才放他离去。
但即使不同往日,林舒蕴看着陆誉离开身影,轻叹一声,眼眸中闪过一抹焦虑。
回房后,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在用过午膳后,宫中却传来了令人胆寒的消息。
“三皇子妃,陛下龙体微恙,特让三皇子殿下在宫中侍疾。”
林舒蕴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她垂眸招了招手,明月当即把准备好的银钱塞进了传信太监的手中。
她故作担忧问道:“前几日还见着父皇身体康健,怎得突然不适了?”
小太监把银钱拢进衣袖中,轻叹一声道:“陛下今日上朝龙体不适,便晕了过去。”
他压低声音轻声道:“奴才出宫传信的时候,太医们和皇子们还守在乾元宫。”
送走传信太监后,林舒蕴攥着锦帕,站在花厅中来回踱步。
她忽然想起陆誉前几日提过的下毒剂量——照那个分量,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该昏厥才对。
怎么会这么早就倒下了?
莫非……陆誉的计谋已被皇上察觉?
皇帝一病,林舒蕴和孩子们不能再打着玩乐的名号离开京城,也不能回定王府,不能再给爹娘添麻烦。
林舒蕴只得让三个孩子日日与自己同吃同住,将他们时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七日后,皇帝仍未苏醒。
依宫规,前朝重臣须召开一场无帝的朝会,从皇子中择出监国之人。
陆誉身着淡蓝色蟒袍阔步走进北央宫大殿。
大皇子和二皇子望向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游刃有余的讥讽。
在宫中侍疾的这些日子,陆誉每到夜里便端坐在扶手椅上,从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细细思索。
他回忆起那日太医诊脉时,眼中惊惶,声音细若游丝地回禀:“陛下陛下这是中毒之症。”
陆誉垂眸沉思,自己给皇帝下的毒剂量,本不该让他突然昏厥、显露出中毒之状。
倏然,乾元宫前的画面闯入脑海——大皇子望向他时,那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有二皇子,对着大皇子那副温顺和煦的模样。
所有的困顿在这一瞬间瞬间想通。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想要皇帝死,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杀了他吗?
陆誉站在殿中思索时,朝中以内阁为首的重臣已然开始谈论,究竟由哪位皇子监国。
大皇子当即站在殿中,义正言辞道:“我身为父皇长子,弟弟们的长兄,自然是由我监国。”
但秘密参与立储,还未彻底完成密旨书写的重臣,已然知晓了下一任皇帝是谁。
他们自然愿意以此为投名状,给下一位帝王留一个好印象。
其中一位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三皇子才立军功,又曾任内阁首辅,自然有能力监国。”
“哦?是吗?”
大皇子环臂笑着说道,“父皇他老了,他老糊涂了,你们确定陆誉真的是三皇子吗?”
众位朝臣瞬间哗然,如水滴落入油锅般,瞬间沸腾了起来。
支持大皇子的朝臣瞬间睁大了双眸,他们声音逐渐变大,牵引人心道:“是啊?我们没有人见过昭贵妃,也从未听闻昭贵妃在宫中产子一事。”
二皇子抱臂笑嘻嘻说道:“这不就是遮蔽圣听,妄图篡夺皇位。”
陆誉眼眸中却闪过一抹讥讽,淡淡道:“父皇亲自下旨,你们也敢说圣旨是假的吗?”
二皇子眼眸中满是笑意,他冲着殿外拍了拍手,高喝道:“让他们进来!”
众人循声而望。
只见一位瘸腿的书生和一位身着素衣的妇人走进大殿。
陆誉眼眸阴沉,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怒意,双手紧攥成拳,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御史大夫蹙眉喝道:“尔等草民,怎敢进入大殿?”
“哎?李大人莫要着急,一会儿你便知晓到底谁是草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