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蕴眉宇微蹙,在两个孩子炽热的目光下,她双唇轻启,温柔拒绝道:“不行”
“啊~?!”
拒绝的理由还未说出口,两个娃娃已经发出了沮丧的声音。
璋儿拉着林舒蕴的裙摆,小声说道:“娘,我们就去看看吧。”
另一旁,瑛瑛已然先下手为强,穿着小粉裙的小人儿扯着陆誉的衣袍就要离去,“伯伯,我们去荡秋千。”
“不行,家里的事情还是要听郡主的安排”,陆誉静静站在原地,眼眸却满是温和,虽是在拒绝瑛瑛,目光却是直直望着林舒蕴。
此时,三道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林舒蕴,她再难说出拒绝的话。
她无奈轻叹一声,“那就去吧。”
“谢谢娘亲!”
两个孩子欢呼着。
瑛瑛还没有回过神,她忽然双腿腾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陆伯伯紧紧抱在胸前。
她笑眯眯趴在他的肩头,仰着身子向后招呼着:“哥哥,你和娘亲快些。”
此时,古朴的抄手游廊中清风微微吹动着竹帘,若有似无的花香竹香萦绕在他们身侧。
陆誉抱着瑛瑛走在前方,林舒蕴牵着璋儿慢慢走在后面。
瑛瑛见到从未见过的景色,惊呼道:“哥哥,你看那里有荷花!”
璋儿仰着头望去,转头笑着扯着林舒蕴的手,“娘,你看,和我们在陵水县看到的荷花一样美。”
陆誉声音低沉缓缓介绍道:“这里的荷花是从江南寻来的藕种,府中的厨娘最会以荷入菜,院子里已经备好了荷花酥和莲子糕,一会儿便能尝一尝。”
瑛瑛手臂娇气地勾着陆誉的脖颈,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道:“若是不好吃,我可不吃哦。”
“好。”陆誉含笑着应道。
“我偷偷告诉你”,瑛瑛伸出小手,悄悄在陆誉的耳边说道,“我娘做的莲子糖最好吃,是京城最好吃的莲子糖,你不要告诉别人。”
小姑娘温热的小身子靠在陆誉的身上,软糯的声音不停在他的耳边响起,一双湿漉漉的仿若葡萄般的眼眸兴奋地望着他。
陆誉一颗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他声音也变得温和,不厌其烦地应和着小姑娘无数个问题。
在转弯的时候,余光望向林舒蕴牵着璋儿,看着璋儿欢喜着谈论着府中景色的模样。
曾经日思夜想的场景,就这般出现在陆誉的眼前。
他想,这座沉寂许久的宅子很快便会热闹起来了。
一路上,林舒蕴应和着璋儿,她牵着璋儿的手掌却逐渐用力,心脏已然跳到了嗓子眼。
陆誉的院子——兰庭轩大抵会被当作他们日后居住的院落。
林舒蕴五年前的在兰庭轩痛苦的回忆,却仿若走马灯一般,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
她还记得璋儿一岁生辰的时候,只是她和圆圆在兰庭轩的厢房给他庆祝。
在西厢房中,璋儿整整昏迷了三日,她趴在床前红着眼睛也守了三日。
诸日种种,她已不愿再想,但要再次回到那里,总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但在绕过一片海棠树后,林舒蕴忽然察觉,这并不是前往兰庭轩的路。
“好了,我们到了。”
陆誉声音响起。
林舒蕴抬眸望去,只见院子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以苍劲有力的大字题着“听雪斋”三个字。
听雪。
西北的冬日总是很长,下起大雪暴雪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们就拢着棉被窝在烧热的炕头,吃着从城南买来的酸杏干,听着窗外簌簌地下雪声。
那时,陆誉不知从何听来要对这小腹中的孩子多说说话,他便抱着她,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念着些之乎者也。
也不知孩子听进去多少,但她却是被念得困顿。
“娘,我们进去。”
璋儿的声音打断了林舒蕴的回忆,她回过神,牵着璋儿的小手应道:“好,我们进去。”
话音刚落,瑛瑛惊喜地呼唤声已经响起:“娘、哥哥,你们快来!”
璋儿牵着林舒蕴就往院内跑,刚迈进垂花门,他们就看到了院门口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制狗窝,白瓷饭盆水盆已经摆好,小房子里面还有软软的草垫子。
狗窝上还有一个小牌匾,上面写到——小黑之家。
苍劲有力的字体和院外的听雪斋三个大字俨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璋儿扯着林舒蕴的手,兴奋道:“娘,小黑以后有家了。”
瑛瑛转头似是又看到了什么,勾着陆誉的脖子就要往前走,“伯伯,去哪里,要看秋千,要看秋千。”
小姑娘似是嫌陆誉走的慢,扭动着身子从他身上窜下来,转头牵着哥哥的手就在前方跑来跑去。
林舒蕴这才静下来,一步一走地细细观赏着。
听雪斋要比兰庭轩大上一倍,因着婚期将近,这里已经逐渐布置上了红色的绸缎,厢房和后院已经划分出孩子们居住的地方。
院子左侧有一颗三人抱粗的榆树,绝大的树盖遮挡着阳光,树下便安置着秋千。
右侧还有几颗已经长满果实的桃树、杏树,一旁的葡萄藤已然爬满了架子,阴凉的葡萄藤下还安置着石桌、石凳。
林舒蕴缓缓走至正房,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同定王府的梧桐院有几分相似,恍惚间竟仿若归家一般。
陆誉想得很周到,她那颗紧绷的心,也随之松弛了下来,甚至于觉得长住此处也并无不妥。
“若是有什么不喜的,我派人来改。”
林舒蕴回首看着陆誉缓缓走近的身影,淡淡说道:“世子想得已经很周到了。”
陆誉深邃的眼眸低垂,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挽挽,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生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陆誉抬眸定定地望着她,似是发誓般坚定说道。
“你之前也说要护着我,结果呢。”
林舒蕴冷冷的话语中满是控诉,但今日她却是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没有再落泪。
陆誉顿了顿,许久都没有说出话,直至林舒蕴已然没有了耐心。
他长叹一声,“这次就让时间来见证吧。”
陆誉见林舒蕴没有说话,他轻声嘱咐道:“我们八月初八成婚,初九的早晨我便要启程前往朔北,届时你要回王府久住还是待在侯府都可以,宫中不会为难你,你也不必去谢恩”
杀伐果断的陆世子忽然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若是你和孩子们想同我一起去朔北”
“不想,不去。”
他话音未落,林舒蕴当机立断拒绝道。
陆誉眼神黯然,嗓音有几分沙哑,仰起头的刹那间眼眸已经化为了温柔,“好,都听你的。”
林舒蕴感到她无法与陆誉好好说话了,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在回王府的路上,林舒蕴思考陆誉今日的话,成婚之后,她和孩子们的究竟该去哪里。
她孤身一人待在京城虽有父母庇护,但陆誉不在,没有人能保证皇城的那位陛下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朔北千里迢迢,这场仗一打便是一年之久。
林舒蕴相信陆誉领兵带将的水平,自是不会出现城破家亡的场景,但朔北重镇,刀枪无眼,没有人能保证孩子们绝对的安全。
林舒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论向左向右都不是绝佳的选择。
婚期越近,她心中便止不住的焦虑——
八月初八,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今日便是定王府的定安郡主和宣平侯府世子的大喜日子,定王府府邸前已然沾满了凑热闹的百姓们。
敲锣打鼓的热闹吹打声传遍了街头巷尾,热闹的炮竹声时不时响起,小厮们不间断地向着路人抛洒着铜板,喜气洋洋地高声唤道:“今日王府有喜,郡主出嫁。”
百姓们也簇拥着接着、捡着铜板,欢喜道:“祝郡主新婚大喜。”
同街头巷尾热闹的氛围不同,林舒蕴的闺房中却分外安静。
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林舒蕴,一双灼人的桃花眼中已经布满了困意。
不到丑时就被唤醒,她甚至都没有分辨出侍女究竟让她干些什么,便过完了一系列的婚仪流程。
直至她回过神的时候,梳妆姑姑已经给她画好了芙蓉面,一双灼灼地桃花眼比平日更加妩媚,眉心的花钿也愈发隆重,双唇轻抿正红色唇脂,便是眉眼处的红斑都被遮住了五分。
随着发髻轻挽,赤金正凤衔珠的金簪轻插,一对牡丹金扶摇微微晃动,还有八宝累丝金簪、一对珍珠金簪,脖子上还带着金如意的玉项圈,双臂上带着一对金镯,一对翠玉镯。
更不必说,陆誉派人送来那件火红色嫁衣—上面皆是金丝绣五彩金凤牡丹重工苏绣,还缀着金玉无数。
林舒蕴心道,若无人搀扶,只怕她站起身来便要被这周身的东西坠倒在地。
随着吉时愈近,林舒蕴平静的心情也如同潮水般逐渐汹涌翻腾,缺觉导致的困顿使得她胃中泛着酸水,搅着她泛出生理性的干呕。
明月知晓林舒蕴身体情况,赶忙端来一盘喜饼,“郡主再用些吧,莫要伤着胃。”
林舒蕴轻拍着胸口,摇了摇头:“没关系,孩子们都派人看好了吗?”
“翠玉,翠香在小主子身旁伺候着,世子妃已经帮着照看着,郡主不用担心。”
林舒蕴问完后,屋内又陷入了沉寂。
定王府外,此时——
宣平侯世子陆誉身着一袭正红云锦喜服,跨坐高头大马之上,清冷的眉宇间难掩笑意,意气风发仿若少年郎般来到了王府门前。
第52章
林舒蕴端坐在闺房中,听着突然响起的爆竹声,宾客的喧哗声也逐渐响起,微微侧目看着摆在角落的漏壶。
吉时到了。
明月手中紧握着玉如意,紧张地踱步着,时不时地看着门外的动静。
梳妆姑姑赶忙把龙凤喜帕盖在林舒蕴的头上,屋内的侍女们也逐渐紧张起来。
看不到众人的面容,眼前只剩下红色的喜帕,林舒蕴心中翻涌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细细想来已是第二次出嫁了,新嫁娘羞涩害羞的情绪早已在西北的时候体验过了。
那时,他们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酒席宴席。
一张龙凤锦帕,一壶浊酒,一只烧鸡。
以天地为媒,在云家爹娘的坟前三拜天地。
她不知晓陆誉心情是怎样,但她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已经属于了他。
她想,阿誉便是陪她一生的夫君,他们一起生儿育女,一起度过余生。
今日,林舒蕴低头摩挲着正红色嫁衣上的珍珠,没有激动、没有欢喜,仿若完成任务般,只剩下冷冷的平静。
屋外,司礼官洪亮的声音响起。
“吉时已到,大开闺房门,请郡主前往厅堂拜别父母。”
随着侍女打开房门的刹那间,欢呼贺喜的声音如山呼海啸般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恭喜郡主觅得良缘。”
明月轻轻搀扶着林舒蕴的手臂,“走吧,郡主,三公子已经在门口等您了。”
林舒蕴头饰沉重,连颔首都无法做到,只得在明月的搀扶下向房门口走去。
她的目光被遮蔽,只能看到脚下的方寸之地,行至卧房门槛处,她看着林望舒已然俯身蹲在了她的面前。
也不知从何时传下来的习俗,出嫁女儿的双脚不能落地,从这里到厅堂的路,便由她的两位兄弟背着她前进。
从卧房大门到梧桐院院门的这一小段路由林望舒负责,之后的路便是林舒宴。
林舒蕴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趴上了林望舒瘦弱的后背。
她的双手刚环上他的脖颈,突然一滴温热的水滴陡然落在她的手背上,紧攥着她双腿的林望舒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三公子,可以启程了。”
林望舒的步伐很慢,但瘦弱的肩膀却一直在颤抖。
林舒蕴眼眶泛红,手指寻着林望舒脸颊,轻轻擦拭着他的泪水。
“不哭,应该为姐姐高兴的。”
林舒蕴温柔哽咽的嗓音在林望舒耳边响起,他强忍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他攥着她腿窝的双手也愈发用力,声音哽咽抽泣。
“我我我还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就要嫁作人妇,姐姐应该好好在家中享福爹娘兄长还有我,不论你干什么,我们都会欢喜,但嫁人之后,就要看别人的脸色了”
“我心疼你。”
林舒蕴没有想到林望舒心中也这般敏感,少年郎哭得抽搐,随着逐渐靠近院外,他的泪水已然布满了双颊。
林舒蕴轻声安慰道:“不哭不哭,日后若是他犯了错,姐姐便靠着你做主可好?”
林望舒哽咽道:“那是自然,若*是负了你,我定会狠狠揍他。我从生下来的时候,名字中便是对你的期许,又怎能让我姐姐去他家受苦。”
一道严厉的声音猛然响起。
“林望舒你别哭了,莫要耽误了吉时。”
随之,林舒蕴感觉到哥哥宽大的臂膀紧紧把她接过去,让她安稳地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
“蕴儿你趴好,哥哥要走了。”
“好,哥哥慢些,莫要伤着你的腰。”
一路上,从梧桐院到前厅的距离很短,但林舒宴的步伐却很慢,走了比平日还要多一倍的时间。
一道细微的吸鼻声响起,林舒宴声音中已经夹杂着哽咽。
“我念了你这么多年,逢年过节便去寺庙烧香祈福,大抵是佛祖看到了我的诚意,恰好能让我救起你和璋儿。”
“后来,父王母妃把你接到王府。我现在还记得,你左手拄着拐杖,挺着大肚子,站在桂花树下,笑眯眯向我挥手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劫后余生的欣喜。”
“我想,一点要让蕴儿过上享福的日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当定王府的姑奶奶也是极好的。”
“罢了,不说了”,林舒宴顿了顿,沙哑说道:“不论日后发生什么,哥哥便是你的靠山,你的后盾。”
林舒蕴鼻尖酸涩,手指紧紧扣着林舒宴的肩膀哭出声来。
两人相顾无言,就默默地流着眼泪。
走到厅堂中,林舒蕴站在父母面前,她看不到二老的面容,却感受到紧攥着她双手的母妃在微微颤抖。
定王妃娇嫩的双手微凉,声音也比平日难过了几分:“我的好蕴儿,日后母妃就不能仔细照顾你了,我们对你总是诸多亏欠”
王妃的话都没能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所打断,她用锦帕捂着唇,摆着手已然说不出话来。
定王爷轻轻拍了拍林舒蕴的肩膀,停顿了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去吧,孩子,父王永远都在你身后。”
父王不善言辞,但他的爱意却从不比家中任何一个人少。
林舒蕴的眼泪已经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她心中溢满了酸涩,涨得心口都隐隐作痛。
若是在西北的时候,除了陆誉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但现在她有了爱她的家人。
依着规矩只需福身行礼,林舒蕴屈膝跪在地上的刹那间,定王夫妇赶忙搀扶着女儿:“不用了。”
林舒蕴声音颤抖:“就让女儿好好给父王母妃行个礼吧。”
定王夫妇红着眼睛,松开了双手。
他们看着曾经年幼的女儿,如今已然要嫁作人妇,眼泪再难忍住,眼眶泛红地看着女儿重重三叩首。
“女儿拜别父王母妃。”
看着林舒蕴穿着正红色嫁衣被林舒宴背出王府的模样,定王妃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她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她似是安抚自己般,低喃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的蕴儿还在京城,总比嫁去蛮夷之地好。”
“蕴儿,哥哥就送你到这里了。”
林舒蕴眼泪还在打转,却听到了林舒宴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已然到了定王府的大门口。
她紧紧握着兄长的手,“哥哥莫要担忧,笑一笑”,说罢,她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莲子糖塞进他的手心。
“好,我不哭”,林舒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站在他面前的陆誉狠狠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若是我妹妹受委屈,我会立刻马上把她接回家的。”
陆誉被打的闷哼一声,眉眼坚定说道:“不会的,我会对她一辈子好的。”
林舒蕴说道:“走吧,时辰到了。”
“好,我们回家。”
陆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抹欢喜,他从林舒宴的后背横抱起林舒蕴娇弱的身躯,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若有似无的脂粉香窜进他的鼻腔中,听着周围热闹的贺喜声,锣鼓喧天的声响。
他的挽挽真的要成为他的妻子。
生同衾,死同穴。
“定王府定安郡主出嫁,一百八十抬嫁妆,祝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司礼官站在王府门口笑着喊道。
一百八十抬,众人猛然一惊,纷纷惊讶。
“定王府当真是宠爱女儿。”
礼仪形制中规定,郡主最高的嫁妆便是一百八十抬,王府除了陆誉送来的一百二十抬外,王妃又塞了满满的六十抬。
她的女儿定要风光出嫁。
从定王府到宣平侯府的路很近,不过片刻便到了,但却一直没有人让她下轿子。
林舒蕴坐在花轿中,手指轻轻拨开龙凤喜帕,眼眸正欲查看,便看到了陆誉掀开车帘的刹那。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林舒蕴眉眼闪躲赶忙放下喜帕,重新遮蔽好眼前的视线。
陆誉在看到林舒蕴面容的刹那间,似是怔住了,他的唇角已经微微勾起,怎么都放不下来。
林舒蕴察觉到她的手被陆誉温和的缓缓牵出,随后明月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郡主,奴婢在这里。”
在步入宣平侯府的花厅时,林舒蕴察觉到陆誉的左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紧绷而又紧张。
根本不像平日叱咤朝堂的陆首辅。
之前在处斩安国公府的时候,眼眸深邃眨都不眨,今日却有几分失态。
宣平侯府夫妇已经早早离世,主位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他们的灵位。
陆誉和林舒蕴站定在花厅的中央,一道尖锐的通传声突然响起
“陛下驾到。”
众宾客眼眸瞬间睁得巨大,赶忙俯首跪地高声喝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舒蕴手指紧攥,身体却止不住发抖。
这是她死里逃生之后,第一次这般近的面见陛下,之前不外乎参加个宫宴,她并未重要人物,并不会被注意到。
但这次她却是这场婚仪的新妇,而同她成亲的人便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
她庆幸于头顶盖着龙凤喜帕,慌张的神色和额头止不住流下的冷汗,不会被这位有着生杀大权的皇帝看到。
她紧张到伏跪行礼时,陆誉轻轻拍着她的手指,似是在安抚着她。
不过片刻,一双玄色绣龙纹的长靴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声音冷漠道:“你便是承玉的新妇?”
林舒蕴僵硬俯身行礼道:“是的,陛下。”
“哼”,皇帝冷哼了一声,转身径直走向了花厅正中央的主位上,他瞟了一眼桌面上宣平侯的灵位,冷冷说道:“你可知承玉为了求朕下旨,在雨夜宫门前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还被朕打了二十大板。”
皇帝的话咄咄逼人,林舒蕴还未说话,陆誉握着她的手,微微向前,浅笑着说道:“陛下,之前种种莫要再提了,若是把臣的夫人吓到了,臣晚上都不知该去哪里安枕了。”
皇帝笑道:“哈哈哈哈,罢了罢了,拜堂吧,朕就坐在这里,该怎样还怎样弄。”
司礼官有些糊涂,皇帝身旁的贴身太监吕一赶忙过去提醒道:“不用管陛下,该喊什么还喊什么,你懂吗?”
“哦,好的好的,奴才这就继续。”
之后不外乎便是三拜天地。
一拜天地,对天地而拜。
二拜高堂,除了宣平侯夫妇的牌位外,皇帝也高坐主位,陆誉还未认祖归宗,他身为父皇只得以这样的形式参与。
夫妻对拜后,两人便正式结为夫妻。
看着陆誉和他新妇并排而立的模样,皇帝想到了当年他给沈诺在菱花阁安排了一场婚仪,不过她甩了他一巴掌,厌恶道:“顾良,你真让我恶心。”
那夜婚仪还未完成,他便被气得离开菱花阁。
现在,皇帝转头看着沈诺的灵位,心道:“诺诺,我们这也算是参加了儿子的婚仪。”
想到佳人已逝,皇帝眼眸中闪过一抹沧桑,淡淡说道:“新妇给朕敬杯茶吧。”
林舒蕴浑身僵硬,怦怦直跳的心脏已然使得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喜帕还未掀开,陆誉搀扶着她向前跪下。
她素手持托盘,克制着嗓音中的颤抖道:“臣妇叩谢陛下赐婚圣恩,请陛下喝茶。”
皇帝轻叹一声,端起茶盏,闻着其中的香气,轻抿了一口道:“起来吧。”
“这一对羊脂玉龙凤镯便赏赐给你。”
“臣妇叩谢陛下。”
“起身吧。”
陆誉搀扶着浑身发软的林舒蕴站起身来,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浅笑着说道:“陛下,该让新妇回去了。”
皇帝随意地摆了摆手。
陆誉转身的刹那间,眼眸中的浅笑中瞬间闪过一抹浓浓的恨意。
他紧握着林舒蕴冰冷的双手,柔声在她耳边说道:“莫要担心,他不会再惊扰到你了。”
“好”
直至林舒蕴端坐在满是红枣桂圆的雕花木床上,心中仍然怦怦直跳,巨大的慌张和恐惧仿若摆脱不掉的阴霾笼罩着她。
皇帝生杀大权在握,血流成河只是抬手间的事情。
陆誉前几日说的事情,现在看来只有一条路,领着孩子们同他一起去朔北。
京城风云瞬息万变,只有远离皇城她才能安枕。
陆誉明日一早便要起身骑快马前往朔北,她和孩子们坐马车到达大抵要半月有余。
一会儿等他回来,是时候该告诉他。
但是她不想让陆誉欢喜得太早,明日再说吧。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林舒蕴感受着陆誉似是站在了她的面前,久久都未移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舒蕴已然没有了耐心,正欲说话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柄小金秤杆,缓缓抬起了面前的喜帕。
她抬眸望向陆誉的瞬间。
只见他身着正红云锦喜服,清冷的眉宇间满是欣喜和欢愉,他眼眶泛红,眼角湿润,唇瓣轻轻漾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昨日,陆誉一夜未眠,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在西北时的场景。
为了护住挽挽的青砖大房,他昏迷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牵着她的手,去县衙备案。
那时,她胆怯又害羞,不停地追问着他,怕他后悔。
他牵着她的手,在狭窄的巷子中亲吻着,轻声告诉她,他的承诺。
现在,他看着端坐在红纱帐中的林舒蕴身着火红嫁衣,头戴凤冠,便是洛神下凡都不抵挽挽三分容颜。
他抬眸看着林舒蕴的眼睛,再次郑重地说道。
“挽挽,我心悦你,爱你,想护着你,想成为你的夫君,我们一起在京城踏踏实实过日子,一起变老,生同衾,死同穴。”
林舒蕴自然记得这句话。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以前的云挽,陆誉也不是之前的阿誉。
“陆誉,我不心悦你,不爱你。”
林舒蕴看着陆誉期待的眼眸,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淡淡道。
陆誉沉默了许久,只是说了一句:“好。”
听着逐渐离去的脚步声,林舒蕴抬眸的瞬间,眼眶中却满是愁绪,不知哪处情感迸发的眼泪,无意识地顺着眼角流下。
“帮我摘了凤冠,换身常服吧。”
林舒蕴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眸空洞地吩咐道。
但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人猛然打开,还不等她探头望去,只见璋儿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已经欢喜地跑了进来,扑进了她的怀中。
陆誉抱着瑛瑛跟在他的身后。
瑛瑛扯着陆誉的衣领高声喊道:“伯伯快走,我要看娘。”
林舒蕴眼眶中的泪水还落下,面颊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她眼眸闪躲着,赶快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娘,你怎么哭了。”
璋儿心疼地攥着林舒蕴的衣袖问道。
林舒蕴故作平静地解释道:“以后你们成婚的时候,娘也会哭,娘这算是激动。”
璋儿懵懂地点头,但陆誉却知晓了林舒蕴眼底的泪水究竟为何而流。
他心口一窒,心脏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从喉咙深处不停地翻涌着淡淡的血腥味。
挽挽不愿见他,他便自觉退避;她性子淡漠,便不敢扰其安宁。
君子怀德,不能随意扰她清净,没有想到她竟是独自咽下苦涩。
是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
“明月,带小主子们去看看他们房间还满意吗?”
看着瑛瑛已经张着嘴在打哈欠,陆誉转头安排道。
孩子们牵着手离开后,陆誉却长站在她的面前,久久都未离去。
林舒蕴眉宇微蹙:“你怎么还没有走。”
陆誉缓缓俯身上前,林舒蕴这才发现,这个房间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退,“你想干什么。”
“帮郡主更衣。”
陆誉清冷的声音淡淡说道。
“不用”
根本不容林舒蕴拒绝,陆誉已经上手开始拆她头上沉重的发冠,他的手指轻柔又快速,但他温热的胸膛却在她的面前晃动。
“我不喜欢你,不心悦你,你能不能离我远些。”
林舒蕴很久都没有同陆誉相处,胸膛中的怨气已经控制不住再涌了出来,她冷冷说道。
“我知道,方才郡主已经说过一遍了。”
陆誉已经能平静地接受林舒蕴的话,便是让她多说几句,总比憋在心里强。
“你”
林舒蕴被噎住,想说些难听的话,但她根本不会,话到嘴边只有一句:“你真你真的很讨厌。”
“我让厨房备了一份羊肉锅子,听闻是从西北买来的活羊,在京城现杀的,中午吃这个行吗?”
羊肉锅子。
陆誉又在意难忘,当初在西北成亲后,他们便是在酒馆里点了一份羊肉锅子。
林舒蕴拒绝道:“不吃,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现在追忆还有什么意义吗?”
陆誉没有再说话,只是端坐在圆桌旁一动不动。
林舒蕴能感觉到,陆誉好似生气了,但不知为何,他这次却没有被气得离开。
但林舒蕴转念一想,这个家中最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她还没有气,他便气上了。
随他吧,想去哪里都可以,谁让这里是他的侯府。
林舒蕴没有想到的是,整整一下午,陆誉除了更衣用膳,就这么端坐在她的附近,直至夜色浓重,她眼皮已经上下打架。
看着陆誉还静静地坐在那处,手中捧着一本书。
她先撑不住了,含糊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今日是洞房花烛夜。”
陆誉说罢径直走了过来,他身材高大,站在她的面前仿若一堵墙,瞬间遮住了桌面上烛台的亮光。
林舒蕴眉宇紧蹙,“我不想和你洞房。”
陆誉轻叹一声,微微俯身向下,坐在床榻边,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是怎么说不出口。
“我明天一早便要启程,府中你不懂的事情让孙校去办。”
“征战沙场总是会马革裹尸,我写了一封信,放在书房上层第二格的暗盒中,若是若是我回不来,那封信便是遗书。”
“届时定王爷陪你进宫,你身为侯府主母手持丹书铁券,便能让我们的璋儿请封世子。”
“至于丧仪,内务府会派人过来,也不用你担心。”
浓重的暮色中,陆誉沉重的话语仿若铁锤一般重重敲击着林舒蕴的心脏。
她虽然怨恨陆誉,却不愿看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躺在棺木中的尸体。
林舒蕴:“你还没有补偿我们,就想一死了事?”
“不会的,我会好好活着”,陆誉轻笑,他继续说道:“我的父亲上战场前,便是这么嘱咐我娘的。”
“挽挽,要是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林舒蕴冷哼一声:“不会,你让我也差点死镜湖。”
陆誉心口一窒,沙哑说道:“当年之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们”
林舒蕴不想再提,也没有再说话。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陆誉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帮她放下床帐,深吸一口气道:“你你明天能送送我吗?我们一别便是一年之久,战事紧张除了写信大抵很难回来陪你们。”
隔着纱帐传来了林舒蕴冷漠的声音:“不去,你自己走吧。”
“好。”
林舒蕴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让侍女早早把她唤醒。
今日不知怎得却下起了雨,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林舒蕴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向了侯府的正门。
“世子,我们该走了。”
侍卫看着陆誉眼眸仍然望着侯府大门,毕竟新婚燕尔便要分隔两地,他虽然没有成亲,但是也理解世子这种心情。
但是世子,光看也不会把人看出来吧?
陆誉手握缰绳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好,我们走。”
乌黑发亮的宝驹疾驰在雨幕之中,林舒蕴刚走至大门口,便看到了陆誉离去的身影。
雨声渐大,便是怎么呼喊都听不到。
林舒蕴站在侯府大门口,看着逐渐消失的黑点,紧攥着手绢,转身就走进了侯府中。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
罢了,不就是去个朔北,她一个人便是从西北都能去了京城。
林舒蕴先让明月和清风开始收拾着她和孩子们的物件,她又回王府告诉了父母兄弟,再安抚好两个孩子的情绪。
她唤来陆誉的属下孙校,让他着手安排她们母子前往西北的马车和护卫。
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之后,一天已经过去了。
第二日,他们便踏上了前往朔北的路途。
璋儿和瑛瑛兴奋极了,前一个时辰还能激动地趴在车帘上问东问西,精力消耗结束的时候,他们便乖乖躺在车厢中呼呼大睡。
这一路上,林舒蕴总觉得忘了些什么,直至路程过半,她才想起来还未通知陆誉。
晚上在一处驿站,她手持笔墨长坐在圆桌前,想了半晌也不知说些什么。
未了,除了信封上的“陆誉亲启”外只剩下一句话。
【我和孩子们正在前往朔北,现在位于安康镇。——林舒蕴写于桂月十三】
“娘,会不会太草率了?”
璋儿软糯的困顿声音轻轻响起。
林舒蕴抱着揉着眼睛的儿子,笑着说道:“璋儿怎么醒了。”
璋儿扑进林舒蕴的怀中小声嘟囔道:“翻身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旁边,我就醒了。”
“好,我这就去睡。”
璋儿顺势拿过那张纸,小声说道:“娘你要写,夫君亲启,见字如面。”
林舒蕴笑着说道:“无妨,你伯伯能知晓就好,娘这样简单。”
夫君?根本不想叫他夫君。
见字如面?其实也不怎么想见。
璋儿不懂大人们在想什么,只得跟着林舒蕴走回卧房继续睡觉。
第二日,在上车前,瑛瑛扭动着身子就是不上去,一张小脸哭得泪眼婆娑,眼眸委屈巴巴地望着林舒蕴:“呜呜呜呜呜,我不想坐车了。”
车夫笑着说道:“很快啦,我们已经走了一半,再有五六天就到了。”
五六天!
仿若晴天霹雳一样砸在瑛瑛幼小的心脏上,她趴在林舒蕴的怀中就开始哭。
林舒蕴好不容易把瑛瑛哄上马车,她却在马车行驶的颠簸中开始眩晕,早晨才吃入腹中的早膳瞬间吐了出来。
明月看着直着急,不论是让车夫驾慢些还是驾平稳些,都抵挡不住林舒蕴的眩晕和呕吐。
林舒蕴只得趴在车帘附近,嗅着窗外的清新的空气才勉强好些。
直至还剩下两日的时候,林舒蕴彻底撑不住了,她这几日吃不下饭,踉跄地走下马车,红着眼睛,扶着大树就开始吐苦水。
两个孩子担心地望向她,瑛瑛含着泪小声说道:“娘不要死。”
林舒蕴接过明月手中的茶盏漱了漱口,拿起璋儿手中的锦帕轻拭着唇角,揉了揉瑛瑛的头发:“娘只是有些晕,没事的。”
车夫笑着说道:“夫人不会是有喜了吧,我家老婆子怀老大的时候,就是一直吐。”
林舒蕴瞳眸一缩,思绪瞬间飘到了和陆誉在马车里白日宣银那次。
不可能吧。
她都服下避子药了,怎么会再怀上。
明月眼眸中已然满是慌张,她瞬间含着泪水,颤抖着手紧攥着林舒蕴的手臂。
林舒蕴脑海中思绪纷飞,混乱地仿若一团麻线。
在踏上马车时,她对着车夫说道:“到了下一处城镇,给我寻一个医馆。”——
杏林医馆,
林舒蕴只带着明月一人过来,刚踏进医馆,无数草药的味道便窜进了她的鼻腔中。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泛出的恶心。
她环视着周围的药柜和忙碌的药童,转眸看到了正在把脉的郎中,她缓缓走上前去排队。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林舒蕴。
她带着面纱坐在郎中面前,伸出手臂,“郎中,我近日舟车劳顿,一直眩晕呕吐,不知为何,还请您帮着看看。”
郎中三指轻搭,凝神细察脉象,未了笑着拱手:“夫人,此非病恙,此乃大喜啊,您这是有孕三月了。”
林舒蕴微微颔首,还未说话,明月已经浑身颤抖道:“不对啊,我们夫人喝过避子药,我亲眼看着药煎出来的。”
郎中问道:“可是欢好当日服下?”
林舒蕴摇了摇头:“第三日。”
郎中点头解释道:“这避子药和堕胎药不同,时间越长效果越差,目前脉搏有力,是个康健的孩子。”
林舒蕴脑海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没有什么止吐的东西?”
郎中摇了摇头:“有的妇人吐着吐着就好了,有吐一月的,也有吐两月,可以吃些酸杏干试试。”
“下一位。”
林舒蕴站起身来,脑海中满是混沌,明月的双腿已经酸软,小声哭道:“郡主才成亲,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已经哭得比林舒蕴还要悲伤。
一定是三个月前在寺庙那次,郡主安抚她不是被周斯昂欺负了,但她却没有见到几个外男,大抵也是郡主安慰哄骗她。
这个该死的周斯昂。
现在郡主怀着他的孩子才嫁给陆世子,好日子还没有开始过,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明月越想越伤心,呜咽的哭声也愈发的大,身旁好心的大娘劝道:“不要伤心,人总是会死的。”
明月哭得通红的眼眸睁得滚圆,愤怒道:“谁死了,你不要乱说。”
她搀扶着林舒蕴的手臂,呜咽哭诉道:“郡主,这可怎么办啊,用不用瞒着陆世子,我用不用给你寻个堕胎药。”
林舒蕴摇了摇头。
在马车上的最后两天,林舒蕴的胃口愈发的不好,除了能用些水外,饭菜一口都咽不下去。
防止两个孩子看到她憔悴的面容,便让他们去后面和乳娘一起坐。
她整个人木然地躺在车厢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瞬间她捂着嘴便要干呕。
陆誉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强壮,瑛瑛先是经过落水又是坠崖,还能好好在她的小腹中。
这个孩子只是三个月前在车厢中白日宣银的一次。
只有一次怎么就又有了。
她虽然喜欢孩子,但这个娃娃却来得不是时候。
若是他个男孩子,便是第一个在陆誉身边养大的孩子,他对璋儿和瑛瑛的态度究竟会不会变?
毕竟两个娃娃不仅姓林,现在还叫他伯伯,若是出现一个软软的小家伙天天唤他爹爹,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偏心。
这京城的世家大族中,能像定王府中一碗水端平的人家能没几户。
有句俗话说的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璋儿身为长子的世子之位会不会被取代。
若是她个女娃娃,瑛瑛会不会不喜欢她?陆誉会不会更喜欢老三?
家中的珍宝首饰,衣衫料子会不会都被陆誉给了她?
甚至于嫁妆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最后,
还有她
她心中还憋着一股气,同陆誉五年前的怨恨和愤怒还没有彻底消散,怎么就又怀了一个孩子。
林舒蕴想到此处,酸涩猛然冲上鼻腔,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都是陆誉的错——
朔北军营,
陆誉才从练兵校场中回到营帐,正欲脱下身上的铠甲,便听到士兵站在帐外高声呼喊道:“将军,有您的信。”
信?
他才到军营没有几日,怎会有信?
他疑惑地拿起,拆开信笺的刹那,眼眸睁得巨大。
八月十三的信,现在已是八月十七,预计便是明日到达。
他声音沉稳却有几分雀跃道:“给我备马回城,明日的加训让李副将看着。”
站在门外的李副将粗犷地笑道:“将军可是遇到什么欢喜事了?”
陆誉摇了摇手中的信笺,笑着开怀:“夫人明日便要来了。”
“哈哈哈,我这就派人帮你收拾收拾将军府。”
第二日,
陆誉早早便骑着骏马在官道上等着,直至太阳升至中央,一队马车姗姗来迟。
一看便是侯府的马车。
他扬起马鞭就往前方疾驰,相遇后,为首的护卫拱手行礼道:“主子,属下已将夫人和孩子们安全送到。”
陆誉颔首应道:“好,夫人在哪辆车?”
“这辆。”
陆誉心中的欢喜已然要溢了出来,他整整衣襟,掀开车帘看到林舒蕴消瘦憔悴的面容,眉宇瞬间紧蹙。
锐利的眼神瞬间射向车厢内伺候的侍女们:“你们都是照顾郡主的?”
林舒蕴气若游丝道:“你你竟然还敢说她们。”
明月的眼睛瞪得巨大,眼睛已经颤抖着不敢望向陆誉。
陆誉赶忙上前,搀扶着她倚靠在他的肩头,轻声哄道:“怎么瘦成这般。”
他话音刚落,林舒蕴感觉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赶忙拍着陆誉说道:“让我出去透透气。”
陆誉赶忙搀扶着她下车,刚抱着林舒蕴的瞬间,就听到她捂着嘴的呕吐声,他心中已然焦躁不安。
“怎得病成这样。”
侍女们的操作已然熟练,一人端水,一人拿着锦帕,没有人敢回应陆誉的话。
“我有身孕了。”
林舒蕴趴在陆誉的肩膀上,虚弱说完后,她抬眼望去,只见陆誉双眸睁得巨大,瞳孔深处的情绪不停地翻涌。
他定是想到了寺庙那日下午。
不待陆誉出声,林舒蕴冰凉的指尖瞬间捂着他的唇。
“这胎”,林舒蕴长叹了一口气,“我想要落了他。”
第53章
林舒蕴说完后,松开了捂着陆誉嘴的手,浑身的力气似是一下子被抽走,浑身酸软乏力,只得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缓缓阖上双眸,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到陆誉的脸色,不论他是同意还是拒绝。
她现在站在抉择的岔路口,维持现状便是最好的决定。
林舒蕴的内心又是备受煎熬的,这又何尝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娃娃。
自从被哥哥从悬崖寻回家后,她感激于上苍的怜悯,没有让她们母子步入黄泉,去寺庙参拜祈福时,总能看到一心求子的妇人。
她想,她的孩子们仿佛是天仙赐下的小仙童,总是会在她无助的时候出现。
璋儿的出生是她和陆誉感情最好的时候,也是在她失去所有亲人的时候,她满心满意都是期待他的降生,这世上终于有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人。
在知晓怀上瑛瑛的时候,她浑身骨折还满是伤痕,尽管被至亲至爱的家人寻到,却难抵阴郁情绪,全凭着蹒跚学步的璋儿和她腹中的新生命支撑着她渡过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她想,亦或是天上的娃娃专程挑选她当作了他们的母亲,现在又让她抛弃他,她又怎能忍心。
此时,陆誉双手紧紧抱着她,慢慢往城中走着,轻声说道。
“不论挽挽想要什么,亦或是不要什么,我都以你为主。”
陆誉面色平静,态度也很明确。
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林舒蕴平静的内心却翻涌出万丈波浪,她紧攥着陆誉的衣襟,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伯伯!”
“呜呜呜,我不想做马车了,我要吃饭。”
听着两个孩子逐渐跑来的声音,两人不再说话。
瑛瑛撇着嘴,委屈的眼眸含着泪,小声控诉道:“瑛瑛累了,想要吃饭饭。”
陆誉应道:“夏日总是燥得慌,想着你们来,便让厨娘做了些鸡丝凉面和酸汤面。”
“我可以吃各吃一碗吗?”瑛瑛伸出小小的手比划着。
陆誉笑着说道:“自然是可以的,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让厨娘去做。”
“伯伯,娘说我们来这里陪你,我可以不写大字吗?我每天都要陪你,我很忙的。”
瑛瑛转动着手中的衣角,机灵古怪地抬眸望着陆誉。
还不等陆誉说话,璋儿已然劝阻道:“不行,不能不识字。”
瑛瑛眼眶的泪瞬间滴了下来,小声说道:“哥哥坏坏。”
林舒蕴听着陆誉同孩子平和交谈的笑声,听着他胸腔平稳的心跳声,心中无名的怒意再次升了起来。
现下,她终于知晓了方才心中翻涌出万丈波浪究竟为何。
她白日思虑着孩子的事情,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安枕,吃不下也用不好。
他怎么能只是随意的说一句,都听她的便罢了。
这孩子难道是她一个人便能创造出来的吗?
林舒蕴心中憋屈难受,神智已经控制不了身体,下意识抬手便重重打在了陆誉的胸膛上。
陆誉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他发出轻微的闷哼声,眼眸中闪过困惑。
他只得拢了拢胳膊,把林舒蕴抱得再紧些。
直至到了将军府,林舒蕴勉强用了些酸汤面后,看着侍女把两个孩子带走后。
林舒蕴的身体彻底撑不住,她也不顾上陆誉还在屋中坐着,困意席卷而来,她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暮色沉沉,屋内已然点上了烛火。
她撑着身体坐起身,一道低沉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下午让厨娘煮了些南瓜粥和胡饼,可要用些。”
林舒蕴循声而望,只见陆誉端坐在她床榻边的圆凳上,给她递来了一杯温水。
她接过白玉杯,温热的水刚顺着喉咙下去的刹那间,难以控制的呕吐再次涌了上来。
她随手把杯子塞在陆誉的手中,趴在床榻边不停地干呕着。
她眼眶瞬间被激得眼眸泛红,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陆誉赶忙搀扶*着她,放下备好的铜盆,担忧地安抚着她的后背,担心道:“明日让军医给你看看可好?”
这是催她要打掉孩子吗?
林舒蕴眼眸瞬间充斥着泪水,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陆誉,心中的火气再次涌了上来,捶打着陆誉的胳膊。
“这就要催着我落了他吗?陆誉,你怎么能不关心我?什么都听我的,我若是烧了你的侯府也行吗?”
陆誉紧握着她的手,“挽挽,你冷静些。我想着让他来看看你的身子,这样吐总不好。”
林舒蕴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我现在冷静得很,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冷静了。”
“你什么都不说,光说一句依着我,我却是整整想了两天两夜。”
她心中所有的委屈仿若火山爆发一般,强忍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我我生下璋儿的时候,都没有满月就被他们赶出宅子,奶水也不多,孩子饿得直哭,也不知道你在何方。”
“我在西北活不下去了,才抱着小小的璋儿从西北去京城寻人,结果遇到你,你居然要用五十两就把我们母子打发了。”
“你不仅让我伺候你,还要让我伺候什劳子李娉婷,你不仅贬妻为妾,还要把我送到私宅当外室。”
林舒蕴看着陆誉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她越说心中的火气愈大,整个人仿若被烧着一般。
“你你就是不爱我的璋儿,他才过周岁生辰,就差点被毒死,你一定想着若是他死了,刚好我可以给你生新的孩子。”
“我我没有”,陆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些年他罔顾妻儿的事情也在不停地折磨着他的内心。
今日再次被林舒蕴提起,他心脏仿若被无数根丝线拉扯着,时不时的抽痛使得他脸色发白。
陆誉说:“璋儿是我们期待许久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爱他?”
林舒蕴含泪说道:“那你给璋儿请封世子。”
“挽挽,我还是世子,不能请封儿子”,他微微俯身向前,双手刚触到林舒蕴的肩膀,就被她甩开,“不要动我。”
林舒蕴说着说着,眼眸的泪水突然喷涌而出:“还有镜湖的水真的很冷,冻得我的骨头都在痛。”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控诉使得陆誉漆黑的眼眸中压抑着痛苦越来越盛。
他眼眸低垂,温热的大手突然让林舒蕴握住一个冰冷的物件。
陆誉缓缓抬眸望向林舒蕴时,他脸色苍白,眼神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破碎的眼眸中满是深深的自责。
他声音低沉沙哑说道:“当年之事,我错得离谱我知晓你们母子离世后,我只想着一把火把侯府全都烧了。”
林舒蕴觉得她的手腕在被陆誉缓缓拉向他,她想要扔下手中的东西,但陆誉的大手却攥着她越来越紧。
“这都是我的应得的”
突然,一道裂帛声响起,铁锈血腥的味道瞬间窜进她的鼻腔中。
林舒蕴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完全失语,她瞳眸紧缩,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然刺进了陆誉的腹部。
陆誉疯了,陆誉疯了。
林舒蕴脸色瞬间煞白,快速抽回手指,只听“叮”的一声,匕首瞬间坠落在地。
她看着陆誉身躯微微佝偻,猩红的眼眸中满是小心翼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眼泪瞬间涌出眼眸,她启唇想要说什么,血腥味瞬间又引起了她的不适。
林舒蕴哭诉着说道:“陆誉你疯的你疯的时候离我远些”
说罢,她捂着嘴就要呕吐。
“我我连鸡都没有没有杀过,你居然让我捅人我不会原谅你的”
陆誉眼眸低垂,小心翼翼说道:“对不起。”
说罢,他赶忙搀扶着林舒蕴,却被她甩开。
“呕”
“你离我远些”
陆誉径直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捂着伤口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他就这么站着等林舒蕴说话。
直至半个时辰之后,纱帐内却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陆誉愣一下,深邃的眼眸却渐渐变暗,他缓缓走出打开房门。
明月紧张地站在屋外来回走动,听着房门打开的刹那,看着陆世子流着血走出来,她颤抖着俯身行礼。
他沙哑说道:“你去照顾郡主吧。”
明月踉跄着跑进屋内,颤抖着掀开纱帐,深吸一口气,在看到了林舒蕴已经趴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她轻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没有打架。
第二日,日头已经高高悬挂在空中。
林舒蕴揉着眼睛,缓缓睁开双眸,看着陌生的环境,还未回笼的思绪还没想到此处是何处。
明月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郡主起身了,身上还难受吗?奴婢给您把早膳端来可好?世子已经早早去了军营。”
林舒蕴这才想起,她已然到达了朔北来找陆誉。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昨天发生的事情不停在脑海中重放,不仅是陆誉疯了,她好像也疯了。
她向来温声细语,也从未与人红过脸,昨日无名火气也是来得奇怪。
她居然哭着说了陆誉那么久,话都没有说完,她便又睡着了。
林舒蕴愣神地坐在梳妆台前,经过昨个儿那一遭,她好似感觉胸口不闷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微微垂眸看着还平坦的小腹。
“你你是来向他讨债的吗?”
第54章
林舒蕴脑袋还有些眩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有身孕导致的迷糊。
她眼眸空洞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思绪已然不知飞到了何处,直至明月轻柔的呼唤声在她的耳边响起,“郡主?郡主?”
林舒蕴缓缓回神,转头问道:“怎么了?”
明月眼中满是心疼地按摩着林舒蕴的肩膀,轻声问道:“奴婢给您端了一碗清汤小馄饨,一碗翡翠粥,您可要垫垫肚子?”
林舒蕴回过神来,才发现太阳已经高高悬挂于天空中。
明月按摩的手艺甚是舒服,她眯着眼睛小声哼哼道:“那便用些吧。”
“对了,璋儿和瑛瑛昨夜睡得可好?”
“不论是床褥还是锦被,世子都安排妥当了,房间内都摆满了小主子们喜欢的物件,除了小小姐起夜了一次,其他一切如常。”
林舒蕴发丝乌黑油亮,明月一边梳着发,一边讲着但提及陆誉她的手指却是在颤抖。
她还记得昨夜世子浑身充斥着一种阴郁的氛围,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身旁。
明月颤抖着哑声问道:“郡主,昨夜世子为什么受伤了?莫不是莫不是他知晓了您”
林舒蕴愣神地点了点头,“我告诉他了。”
“他打您了?”明月捂着嘴,眼眶泛着红晕说道,“莫不是知晓了孩子是周斯”
林舒蕴蹙着眉微微仰头,“你在说什么?”
明月吸着鼻子,含泪说道:“就是寺庙那天,周斯昂算计了您”
林舒蕴这才明白明月这几日究竟在焦灼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是陆誉的,那天是陆誉。”
明月捂着胸口,撑了许久的紧绷的情绪彻底松懈下来,她一改往日遵规守距的性子,趴在林舒蕴的肩膀上就开始哭。
“我以为我以为郡主”
林舒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莫哭莫哭,你可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人,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自己快把自己吓坏了。”
明月撇着嘴,“郡主才把奴婢吓坏了,让奴婢以为您被周斯昂欺负怀孕昨夜世子知晓后怒气冲冠要打您,您反抗伤着世子了”
林舒蕴摇了摇头,脑海中全是陆誉眼眸低垂,握着她的手刺向他的瞬间。
她现在还记得,他深邃的眼眸中充斥着浓浓自毁的破碎和阴郁,眼眸深不见底仿若寒潭。
这根本不像往日陆誉矜贵清冷克制的样子,他的情绪□□地摆在她的面前。
仿若
仿若她让他去死,他就会用力把匕首捅进心脏。
林舒蕴心中仿若被一块大石堵着,她搅动着手中的馄饨,叹气道:“明月,你昨夜在门外可有听到我歇斯底里的声音?”
明月布菜,轻叹道:“奴婢在门外只听到您哭得委屈,揪得奴婢的心都难受。”
大抵是情绪过去了,林舒蕴想起从头给陆誉翻旧账的样子,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
但细细想来,她对陆誉说的话又没说错,怎么他就一副要碎了的样子。
林舒蕴托着腮,望着窗外的天,叹道:“下次要尽量平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翻旧账,总是会被人讨厌的。”
若是陆誉有朝一日终于厌烦了她,寻个柔美外室给他一个安静温和的家,再生几个孩子。
林舒蕴越想越气,手中的动作却是一刻都没有停下。
不知不觉间,已然用了半碗小馄饨。
她愣神地看着手中的勺子,轻叹一声,“可能是不坐马车,身子恢复过来了。”
明月笑着应道:“那郡主可要在城里逛逛,奴婢听当地的姑姑说,这里和京城可不一样,还能见着些稀罕物件。”
林舒蕴眼眸微闪,在明月期待的眼神中,她又摇了摇头:“这里是边境重镇,只有我们几个带着孩子有些危险。”
明月笑眯眯凑在林舒蕴的身边说道:“将军府的后院有一颗矮杏树,世子早晨已经安顿好小主子们去摘果子,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林舒蕴这才发觉,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有孩子来扰她美梦,这般安静竟是陆誉安顿好了。
既然如此,那她眼眸闪着光,小声说道:“那我们走?”
明月兴奋地点着头:“走吧郡主!”——
朔北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其中安山和东山为南北走向的两座连绵不断的山峦将朔北分隔。
这里有一处狭窄十几里的关隘,名为平盛关,是北方草原通往中原腹地的陆路通道,也是一座军事战略城池。
战事缓和时期,商贸繁盛,商贾云集、三教九流都汇聚之地,俨然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局势紧张时期,贸易当即中断,士兵进行人口排查,直至确保战略重地的绝对安全。
林舒蕴走在街道上,眼眸却不停地看着周围的场景。
若说京城仿若是一个绫罗绸缎,金玉珠宝堆砌起来的繁华、勾心斗角的地方。
平盛关就像是一个被器械、铠甲包围的平和之地。
这里百姓的脸上满是淳朴和善良,一条小小的街巷上,她竟看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吃食。
不仅有江南的条头糕和米团子,还有西北的胡饼和酸汤粉。
林舒蕴看着熟悉的童年味道,她攥着明月的手快步走到了胡饼铺子的面前。
一阵淡淡的油烟味却瞬间窜进她的鼻腔中,喉咙瞬间发紧,她捂着嘴就往路边走,也不知走到哪一处拐角。
呕吐物瞬间翻涌上来,她蹲在地上呕吐着,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腕。
林舒蕴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那手稳稳扣住,三指精准地按在了脉门上。
她眉尖紧蹙,泪眼朦胧地抬眸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碎花裙的小姑娘,她缓缓抬眸,惊喜道:“恭喜你,你你这是有身孕了。”
林舒蕴有些紧张,她防备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你你莫要怕,我是这里的郎中”,小姑娘眉眼之间满是稚气,她仰着头,指着头上的牌匾,自豪地介绍道:“我叫安然,我可是祖传了八代的郎中,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医术。”
林舒蕴这才看到,她竟是蹲在了一处医馆的门口,她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污了你们铺子门口。”
安然摇了摇头,笑眯眯说道:“这说明我们有缘分,你莫要进来,这里药味重,会让你愈发不适,你且等等我,我给你拿个东西。”
不过片刻,安然拿着一枚荷包走了出来,她在林舒蕴的鼻子前微微晃动,胃中难以克制翻涌的感觉瞬间平复了下来。
一阵淡淡的清香使得她的心也平和了许多。
“是不是好一些了?”安然偏着头问道,在看到林舒蕴感激的目光时,她从身后拿出四五个荷包,仿若不要钱一般,塞进她的怀中。
“你拿着吧,不要客气,若是想感谢我,可以请我吃一碗粉吗?”
安然一双圆圆的眼睛闪着光,她指着隔壁的凉粉摊子说道。
林舒蕴微微颔首,却有些疑惑。
当她坐在凉粉摊子,安然非常熟捻地唤道:“嫂子,两碗凉粉,给这个夫人的碗里少放油。”
“好,马上。”
林舒蕴这才发现这里的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其中女人的脸上有一道疤痕,男人好似是断了一条腿。
安然俨然是为了照顾他们生意,专门来到这个铺子。
“十几年前的时候,侯爷拼死守着平盛关,那会妇人们都帮着烧油锅,嫂子的脸上便是油炸上去的痕迹。”
“那会,大家都说侯爷兵败了、战死了,但平盛关却是守住了,在那场战事里,大哥的腿就是这么没的。”
安然眼睛直直地望向林舒蕴,“所以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都有伤痕,但没有人会把你脸上的疤痕当异类的。”
小姑娘宽慰的话仿若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她的心尖。
林舒蕴嘴角浅笑着摘下脸上的面纱,脸上的红斑瞬间显露在安然的面前。
“你这不像是”
安然眼眸微蹙,小声低喃。
林舒蕴赶忙捂着她的嘴,温柔说道:“人总有些秘密的,还望姑娘保密。”
安然眼眸瞬间睁得巨大,仿若发现了难解的谜题一般,惊喜道:“我就说我的医术很好,天下第一好。”
林舒蕴看着神采奕奕、活力满满的安然,她犹豫了许久,艰难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安然塞着凉粉,鼓鼓囊囊地点了点头。
“若是我想要落胎,可以吗?”
安然瞬间被呛住,林舒蕴赶忙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可是我说的太突然了?”
“咳咳咳”,安然擦拭着唇边的油渍,解释道:“没有,我可以知晓为什么吗?”
林舒蕴开口的刹那,声音沙哑道:“我家中有些事,现在不便有孩子”
“你的夫君呢?他不愿意养吗?你这样太危险了。”
安然义正言辞地解释道。
“落胎药不外乎是些有毒、刺激、活血的草药,计量可以控制,但每个人的身体却是不同的,你腹中的孩子已然三月有余,胎已经坐稳”
“若是毒性小些,只怕落不下来,得了下红之症,若是毒性大些,强行剥离还会大出血,或是让别的脏器受伤。”
安然看着林舒蕴深思眼眸,她坚定拒绝道。
“夫人,你知晓吗?”
“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冒风险。”
第55章
原来是这样。
林舒蕴这才明白,为什么五年前她受重伤还怀着瑛瑛的时候,太医也只敢用一些温补的药物,不敢让她落胎。
毕竟落胎药自带几分毒性,一旦失手那便是命丧黄泉。
林舒蕴眼眸低垂,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天,轻柔地叹了一声。
安然不知林舒蕴为何叹息,却看到了她眼眸的愁绪,她抿了抿唇,紧张说道:“夫人,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这药吃不好的话,是会死人的。”
林舒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吃着凉粉。
京城的凉粉是佐料凉拌而成,韧性更足,朔北的粉却是浸泡在酸辣汤中,粉质柔软爽滑。
入口的瞬间,林舒蕴被酸到眼泪都想落下。
她紧攥着手中的木筷,耳中已然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倏然,一双小手紧握着她的手背,林舒蕴缓缓抬眸,这才发现小姑娘的眼中满是担忧。
她微微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再思考一下的。”
“凉粉也很好吃,香囊也很好,谢谢你。”
“我便先走一步了。”
林舒蕴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碎银子,放在了桌子上,温柔地笑着告别。
王家嫂子赶忙呼唤道:“夫人银子给多了”
安然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林舒蕴瘦弱而又坚强的背影,她胸中却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
林舒蕴没有了逛街的心情,脑海中一团乱麻,怎么都捋不清线头在何方。
回到府中,她静静地倚靠在屋内的软榻上,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屋外的穿透树梢落在地上的光斑。
在清风吹拂下,光斑也在微微晃动,蝉鸣的声音使得此刻的宁静愈发的悠长。
手中的书页被风缓缓吹拂中,她的手指随意地拨动着放在桌子上的琵琶弦。
无规律的琴音敲击着耳膜,糕点酥香的味道飘进了鼻腔中。
“娘!”
一双藕粉绣玉兔的绣花鞋踩着地上的光斑匆匆而来,身后还有另一双穿着玄色小靴的小家伙紧随其后。
林舒蕴抬眸的瞬间掩去了眼底的思绪,她看着两个大汗淋漓的孩子,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欢乐,两人的身上沾满了树叶。
每个人拎着一个竹篮,欢喜地跑了进来。
瑛瑛先扑进林舒蕴的怀中,笑眯眯地举着竹篮,眨着一双圆溜溜地眼眸,“娘,这是我摘的杏子。”
林舒蕴拿着帕子擦拭着瑛瑛额头上的汗珠,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家的女儿,竟然能摘下这么多果子。”
瑛瑛被逗得咯咯笑,整个人拱进林舒蕴的怀中,扭着身子,咯咯道:“自然是娘的好瑛瑛。”
林舒蕴轻轻拍拂着瑛瑛身上的叶子,抬眸看着站在一旁的璋儿,招了招手:“璋儿也过来,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给娘看一看你摘了多少。”
“喵~”
璋儿还未说话,一道稚嫩的猫叫声便从他的竹篮中响起,他紧张的抿了抿嘴,小声说道:“我们在杏树上见到一只小狸奴。”
林舒蕴这才看到,一只巴掌大的橘色狸奴正在竹篮中趴着。
它圆头圆脑,甚是可爱。
“过来吧,娘不会说你”,林舒蕴冲着仿若罚站一般的璋儿招了招手,他把竹篮放在桌子上,也扑进了她的怀中。
“明月,你去给这个小家伙寻些羊奶来”,林舒蕴刚吩咐完,两个埋在她怀中的小脑袋瞬间抬起来。
瑛瑛兴奋道:“娘,我们可以养它吗?”
林舒蕴手指轻戳瑛瑛的脑门:“不可以,你哥哥也是宠你,我是决计不会相信是璋儿绑架了小狸奴的。”
瑛瑛扯着璋儿的手臂:“哥哥,你看娘!”
璋儿笑着靠在林舒蕴的身上,“你看,娘什么都知道,都不用我说。”
林舒蕴看着一双儿女温热的小身子紧紧贴在她的身上,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
她笑着时不时应和着,转头再给他们递上瓜果。
看着他们用完午膳沐浴后,便安顿在她的床榻上,孩子们还在说话。
卧房外,却传来了一阵阵猫叫,不过片刻间,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狸奴便走了进来,它绕了一圈,在软榻旁的小枕内发现了小狸奴。
亲昵地舔舐着它的脑门,叼起小狸奴的后脖颈便匆匆离开了。
两个孩子静悄悄地看完全程。
瑛瑛眼眶红红,转头缩在林舒蕴的怀中说道:“对不起。”
“你若是被坏人抱走了,娘也会着急的,所以下次不能这么做了,好吗?”
林舒蕴轻声说道。
璋儿趴在林舒蕴的肩头,小声说道:“大舅说娘以前一个人带着我,也辛苦了,就像方才狸奴妈妈一样。”
说着说着,璋儿也红了眼眶。
林舒蕴轻轻哄着两个孩子,“睡吧,娘会一直陪着你们的,直到你们长大不需要娘的那一天。”
璋儿埋在锦被中,小声说道:“不会的,会一直需要娘的。”
“瑛瑛也不会离开娘,娘也不要离开瑛瑛。”
“睡吧,娘一直都在。”
不过须臾,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回眸望去,璋儿睡姿甚是规矩,小身板笔直躺在床上,瑛瑛却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双腿还搭在璋儿的身上。
林舒蕴让明月帮着把瑛瑛摆正,她坐在床榻边上的小凳上,缓缓给两个孩子摇动着蒲扇,轻轻用锦帕拭去两人脸上的泪水。
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林舒蕴攥紧安然的香囊,良久后,她轻轻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温柔的眼眸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月明星稀,暮色沉沉。
卧房内的纱帐被夏夜的凉风轻轻吹拂着,驱蚊的香料远远地放在门口的位置,一盏昏黄的琉璃盏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林舒蕴倚靠在床边,一双明亮的眼眸已然染上了一抹困顿,面颊上还有一抹淡淡的倦色,手指却依旧紧攥安然的香囊。
吱——呀——
卧房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林舒蕴当即睁开眼眸,探着头朝外看去,在看到来人后,她再次坐回床边,困顿地倚靠在床柱上。
“郡主若是乏了,便睡吧。”
明月端着濯足盆走进屋内,看着林舒蕴无精打采的样子,轻声说道。
林舒蕴摇了摇头,问道:“世子,还没有回来吗?”
明月放下木盆,应道:“奴婢听他们说,世子的军营驻地到将军府有四十里的距离,便是骑着快马都要一个多时辰,若非郡主来,往前世子不常回将军府。”
看着屋外的夜色浓重,再加上昨夜她同陆誉不欢而散,大抵他也不会回来了。
林舒蕴眼眸低垂,正欲说话,便听到了房门再次被人缓缓推开。
她抬眸望去,来人正是陆誉。
今日的陆誉却让林舒蕴有几分陌生,这是她从未见过陆誉的样子。
他大抵直接从军营赶回来,墨发被铜色发冠高高束起,一束马尾从冠上垂出,仿若玄色瀑流垂于后背,他身着窄袖衣袍,皮质臂鞲还缠在手腕处,整个人仿若一柄冷肃的闪着寒光的银色长枪。
明月转头看着来人,起身行礼后,便离开了屋内。
此时,屋内瞬间陷入了尴尬般的寂静。
“今日用膳可香?身体可好?”
陆誉微微俯身蹲在林舒蕴的面前,抬起她的双脚,轻轻拨动着木盆中的水温,轻柔地摘去她的鞋袜,慢慢把她的双足浸入水中。
林舒蕴看着陆誉一身戎装还俯身在她面前,试探道:“若是让军营的士兵知晓雷厉风行的陆将军,还要回来给女子濯足,总归不妥。”
“从我们成婚之后,已经伺候了挽挽数百次,便是让他们知晓又有何妨。”
陆誉口中的成婚,说的便是西北那次。
林舒蕴垂眸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受着陆誉手中的厚茧轻轻摩擦着她的双脚,柔软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她的双脚,再温柔地放在床榻上。
良久,
陆誉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不好,他很能折腾”,林舒蕴摇了摇头,指了指小腹,抬眸望着陆誉的眼眸,认真问道:“你还记得怀璋儿的时候吗?”
陆誉自然记得,璋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生下的娃娃,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柔。
“那时候我很欢喜。”
“什么子孙满堂,什么儿孙绕膝,我从不在乎。”
“只因他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我欢喜于和挽挽能有所连接,欢喜于我们能一起抚养他长大”
话虽如此,但他却失言了
陆誉逐渐低沉,声音中夹杂着一抹重重的悔恨,沙哑说道:“往日种种都是我的错”
林舒蕴眼眸微微湿润,这是她第一次知晓陆誉所思所想,他从未同她讲过对璋儿的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撇开眼眸,紧攥手指的疼痛使得她缓神,她垂眸说到:“璋儿小小年纪没有父亲的陪伴,因为住在外祖家,外面的风言风语使得他思虑甚重,你以后多照看些。”
“瑛瑛被我父王母妃宠在手心,虽有几分骄纵,但却是个好孩子。”
林舒蕴身着轻柔的纱衣,倚靠在软枕上,仿若在说明日天气很好一般,轻声说道:“你明日让军医来一趟吧。”
良久,陆誉哑声应道:“好。”——
第二日,阳光正好。
林舒蕴睁开双眸,快速拿起床边的香囊,药物的味道瞬间压下了她胃中的翻腾。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口,尝试着让心情平复,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纱帐。
明月快步上前,搀扶着林舒蕴让她慢慢坐在圈椅上,轻声说道:“世子今日不知怎得,现在还在府中,没有前往军营。”
林舒蕴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晓是为何,陆誉是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落胎这件事的。
林舒蕴安排道:“你给两个孩子寻些事情做,让他们今日上午莫要来寻我。”
明月不懂为什么,但郡主总归是有自己的道理,她颔首应道:“好,奴婢这就安排。”
“奴婢先伺候您更衣”,明月端起清晨就熨好的鹅黄色衣裙,“这是您昨日吩咐的浅色衣衫。”
林舒蕴看着这件接近于素白色的衣衫,垂眸应道:“好,更衣吧。”
梳妆的时候,林舒蕴看着铜镜中的面容,她淡淡说道:“简单挽个发髻,也不用带首饰了。”
明月不知为何,但看着今日林舒蕴身着素净,面容有几分憔悴,眼眸中满是浓浓的愁绪。
仿若
仿若她曾经见过的京城中身着素衣守孝的贵女一般。
突然,屋外传来了婆子的通传声。
“郡主,世子和军医来了。”
“好,让他们进来吧。”
军医?
明月似是猜到了林舒蕴今日要做什么,她一瞬间便读懂了林舒蕴眼底的情绪,她的眼眶瞬间泛红,双唇上下颤抖,紧攥着林舒蕴的衣袖,只是颤抖着说了一句:“郡主”
林舒蕴仰头看着明月,浅笑着说道:“去吧,照顾好两个孩子。”
明月眼泪瞬间滑落,林舒蕴轻拍着她的手,她转身泪珠滴落,快速走出了房门。
不过片刻,陆誉便带着军医走进了她的房门。
林舒蕴抬眸的刹那,竟是看到了昨日碰到的小郎中——安然。
安然眼眸瞬间欣喜,笑着把肩膀上的药箱放下,“原来夫人便是郡主,我竟然昨日还让你请我吃粉。你银钱给多了,王嫂子心中不安,让我寻人,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舒蕴浅笑着应道:“无妨,你且让她收好,权当是我预付的银子,日后再去吃,那我便不付钱了。”
安然笑眯眯说,“好。”
说罢,安然转头对着陆誉讲述了一下,昨日遇到林舒蕴的情景,不过她却隐去了她们谈论落胎的事情。
听着安然的话,林舒蕴愈发喜欢安然,她热心聪颖,医术又是上乘。
“我爷爷便是军医,我自幼便跟着他学,甚至比他的医术还要高超,我听世子说,郡主舟车劳顿,身子不适,爷爷便先让我来看看。”
安然再对林舒蕴解释道。
林舒蕴抬眸望向陆誉,沉声说道:“不是不适,是我想要落胎。”
安然猛然抬眸,嘴唇上下颤抖,只是问了一句:“真的考虑好了吗?”
“不能再考虑一下吗?落胎药都是有毒性的,这胎已经坐稳,不论是大出血还是各种并发的后遗症,都会让你死的。”
安然声音颤抖着,再次说道。
陆誉瞳眸紧缩,他手指紧攥着望向林舒蕴。
林舒蕴浅笑着说道:“我相信你的医术。”
安然微微向后退了退,眼眸瞬间泛红:“我你没有见过战场上的场景,这里最奢侈的东西便是命。郡主,你要保重身体。”
林舒蕴没有说话,素手缓缓转腕,伸向了安然的面前。
安然转头望向陆誉,只见他深邃的眼眸已然泛起红晕,他站得笔挺,又仿若一阵风就会被吹碎。
屋内没有人说话,安然只得伸出手指搭在林舒蕴的脉搏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眸,不过片刻,她又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受过伤吗?”
“是的。”
林舒蕴点了点头,之后温柔嗓音说出的话使得安然身躯猛然一颤。
“五年前,我和才满周岁孩子从悬崖上坠落,四肢骨折,浑身都是瘀斑,重伤昏迷了好几日后,才发觉小腹中又怀上了一个。”
“捡回一条命,所幸没有什么后遗症。”
安然声音颤抖着说道:“你可是郡主,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底子本就虚弱,若是让落胎药的毒性侵入身子,只怕会大出血”
林舒蕴缓缓阖上双眸,轻声说道:“给我熬一碗吧。”
安然看着林舒蕴坚定的决心,低落地说道:“好。”
说罢,安然就转身离开了屋内。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林舒蕴和陆誉。
林舒蕴抬眸望向陆誉,只见他双臂撑在圆桌前,一双通红的眼眸已经布满了血丝,他声音沙哑仿若被粗石沙砾磨过一般。
“挽挽,求求你。”
林舒蕴眼眶的泪水瞬间滑落,她撇开眼眸不再望向陆誉,意志的坚定已然使得陆誉心脏隐隐作痛。
他胸口仿若被重石压着,每次的呼吸都使得揪着心脏疼得他冷汗直流。
“你就这么忍心丢下我和孩子们吗?”
陆誉缓缓蹲在林舒蕴的面前,声音颤抖着问道。
林舒蕴再次转身,眼眸半分都没有在他眼前停留,她根本不想同他说话,也不愿同他交流。
陆誉仿若一头失智的困兽在屋内来回踱步,他手指紧攥,青筋已经凸起,指节泛白。
他转头正欲推开大门,让下人阻止安然熬药,便看到小姑娘已经拎着食盒站在了门口。
“陆誉,你敢!”
陆誉还未把东西打碎,林舒蕴已经站起身来,她跑动门*口,红着眼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把夺过了食盒。
“清风,让安然姑娘先去花厅,莫要怠慢了客人。”
说罢,林舒蕴就关上了房门。
屋内,
食盒被两人紧攥着,陆誉的力气很大,但他却不敢使劲,怕用力便会让林舒蕴胳膊脱臼。
林舒蕴眼眶泛红,颤抖着声音缓缓说道:“陆誉,你知道吗?我怕死,真的怕死。”
“西北书坊被烧的时候,我和才满月的璋儿还在睡觉的浓烟四起,我真的很害怕。”
“之后在京郊悬崖的时候,我既怕有人找到我,又怕没有人发现我们母子还在悬崖上。”
“现在怀上老三,我也怕死。”
“你以为我想落了他吗?我怕璋儿和瑛瑛不在你身边长大,我怕因为他们叫你伯伯,你不爱他们;我怕你移情别恋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怕你再次权衡利弊让我们无家可归!”
林舒蕴一声声的控诉仿若尖刀一般狠狠扎向陆誉的心脏,他眼眸布满了血丝,身体微微颤抖,宽厚的腰背此刻也微微佝偻。
“原是这般,我”
陆誉话音未落。
林舒蕴只听咚的一声,手中的食盒已经被陆誉打碎。
还未等她说话,陆誉掀开衣袍,缓缓跪在了食盒的木屑残渣和碎瓷片上,一瞬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小腿处缓缓流淌。
林舒蕴瞳眸一缩,心口一窒,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停地滚落,她微微俯身,紧攥着陆誉的肩膀,“你快些起来。”
陆誉清冷的面容满是悔恨,眼角的小痣仿若血泪一般,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擦拭着林舒蕴脸颊上的泪珠。
“挽挽,不哭,我从未想过你有这么不安。”
“我给你立个字据可好,不论我是谁,不论我是什么身份,璋儿永远都是我的继承人,这样可好?”
林舒蕴身着一袭素色衣衫,发髻轻挽,双颊已然哭得泛红,憔悴的眼眸使得陆誉愈发心疼。
她含着泪继续说道:“你的字据要再加一条,不能偏爱老三。”
陆誉仰头着哭得脆弱的林舒蕴,他轻声说道:“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偏爱孩子们?”
林舒蕴心头那根绷紧的弦,被陆誉这句话骤然割断。
她眼眸定定地锁在他脸上,心脏深处仿若什么东西已然碎开,她积压已久的情绪彻底决堤。
她紧攥着陆誉的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整个人蜷缩下去,破碎的呜咽声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看着林舒蕴的膝盖很快便要跪在碎瓷片上,陆誉赶忙伸手抱着她,让她倚靠在他的身上,但他小腿处的碎瓷片和木屑却扎的愈发得深。
“阿誉。”
林舒蕴靠在他的身上,恍惚之间唤了一声他们之间亲昵的称呼。
陆誉酸涩的眼眸闪过一抹淡淡的光芒,他唇角勾了勾,却听到了身上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单手抱着林舒蕴,右手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来,双腿疼痛使得他每走一步都仿若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陆誉的臂弯却稳稳地抱着怀中人,他轻轻把她放进雕花木床,他缓缓走向几案,从衣袖中拿出一柄匕首,快速割向手腕,血液顺着手腕快速滴落在砚台中。
不过须臾,陆誉看着手中的用鲜血写好的承诺书,已经盖好了他的私印和宣平侯府的印章,轻轻放在了林舒蕴的床头——
林舒蕴不知睡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守在床边的明月赶忙站起身来,担忧道:“郡主,你身子可好?”
比大脑先醒来的便是腹中的孩子。
胃中一阵翻腾使得她捂着嘴,趴在床边干呕起来,今天什么都没吃,只是吐出些苦水。
“郡主,香囊在这里。”
明月赶忙拿起香囊在她的鼻尖晃动着,林舒蕴深吸一口气,她端起手边的温水漱口,擦拭着唇角的水珠后,再躺在床榻的时候,手指却轻触到什么东西。
林舒蕴缓缓拿起,却看到了陆誉苍劲有力的笔体,写好了一整页的血书。
上面字字句句都写满了对她的承诺。
林舒蕴鼻尖酸涩难忍,胸口泛出淡淡的胀痛,两行眼泪瞬间流下。
自从在街边遇到了安然,她便怕了落胎。
——“夫人,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冒风险。”
是啊。
她还有孩子,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人生已经容不得半分闪失了。
从昨夜开始,她让陆誉把军医带来府邸便是这场局的开始。
她要让陆誉亲自知晓这件事的严重性,要让陆誉知晓她心中的委屈,要让陆誉给她和孩子们一个承诺。
她应该是一个冷漠的棋手,但看到陆誉跪在木渣和瓷器片中,一颗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直至他说:“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偏爱孩子们”,她忍了许久的情绪彻底崩塌。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应该是高兴的,怎么好生生的哭得崩溃。
明月赶忙擦拭着她的泪水:“郡主,莫哭,你把奴婢的心都要哭化了。”
林舒蕴垂眸摇了摇头,沙哑问道:“世子呢?”
“世子去军营了,他的双腿流了好多血,安郎中给他包扎了一下,他们便走了。”
“走之前”,明月欲言又止,林舒蕴轻叹一声:“你且说罢。”
“世子让安郎中给您开了几副安胎药”
林舒蕴微微颔首,从昨日她便想着要留下这个孩子,安胎药自然也和她心意,应道:“好,每日让厨房熬好。”
兴许是解决了心底的一个疙瘩,林舒蕴躺在床榻上感受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不过,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孩子们呢?
用完午膳后,林舒蕴看着手中的书册,脑海中还在思考着。
一个小小的人儿就悄悄趴上了她的床榻。
“娘,你有宝宝了吗?”
璋儿轻柔的声音已经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林舒蕴放下手中的书册,正欲把璋儿揽在怀中,小家伙就微微向后退了退,躺在了她的颈窝下,生怕压着她的肚子。
“璋儿怎么知晓的?”
璋儿心思敏感,林舒蕴总是怕他受了委屈,小心翼翼问道。
璋儿仰着头,说道:“我上午去看狸奴的时候,听见一个姐姐在和陆伯伯说话。”
“对不起璋儿,娘应该赶快告诉你的。”
林舒蕴低头亲吻着璋儿的额头,满是歉意说道。
璋儿却兴奋地摇了摇头,“娘不用道歉,我可以摸摸他吗?”
“当然可以”,林舒蕴缓缓掀开衣襟,露出还未隆起的小腹。
璋儿眼睛睁得巨大,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林舒蕴的肚皮,仿若在摸什么珍宝一般,还止不住地咯咯笑出声。
“璋儿小时候也是住在这里,之后瑛瑛也在这里住,现在还有一个宝宝在这里住。”
林舒蕴握着璋儿的手,轻柔着抚摸着她的肚子。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璋儿好奇问道。
林舒蕴摇了摇头:“娘也不知道,等他出生的时候,你就知晓了。”
璋儿摇着头思索道:“可以是弟弟吗?璋儿有妹妹了,还想要一个弟弟。”
林舒蕴垂眸,轻声问道:“璋儿喜欢这个孩子吗?”
璋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喜欢”。
“娘生妹妹的时候,璋儿没有记忆。但这个宝宝,璋儿却是能记住的。”
林舒蕴摩挲着璋儿稚嫩的脸庞,“因为你那时候还小,自然不记得,你现在已经是他们的大哥哥了。”
“就像大舅那样吗?”
“是的,就像大舅那样。”
林舒蕴温柔地望着璋儿的眼眸,认真问道:“璋儿怕娘会偏心吗?”
璋儿摇了摇头,反问道:“娘会吗?”
林舒蕴笑着说道:“不会。”
璋儿笑眯眯说道:“那娘为什么要问璋儿呢?”
“娘怕璋儿会难过,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璋儿学着林舒蕴的样子,轻轻摸着她的头,认真说道:“小时候,娘就抱着璋儿从江南到京城,若不是娘,璋儿早就不在了。”
“娘怎么会不爱璋儿呢?”
孩子稚嫩的话语,使得林舒蕴的眼泪瞬间落下,她微微俯身,紧紧抱着璋儿,“那时候,娘能活下来的支柱便是璋儿,若非璋儿,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璋儿稚嫩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林舒蕴的后背,“所以璋儿也很开心,又有弟弟妹妹来和璋儿一起爱娘了,一起保护娘。”
林舒蕴含泪笑着,抱着璋儿轻声道:“娘的好儿子。”
瑛瑛的性子总是大大咧咧,当她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她拿着竹篮挑挑拣拣,把自己喜欢的布老虎送给林舒蕴。
“宝宝可以是妹妹吗?瑛瑛想要妹妹陪瑛瑛玩。”
林舒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瑛瑛眼眸瞬间蓄满了泪水,她趴在床上小粉手重重拍打着床板,呜咽道:“求求老天了,让瑛瑛有个妹妹吧。”
璋儿小声道:“我想要弟弟。”
瑛瑛的哭声瞬间变得更大,林舒蕴克制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却望到了陆誉的身影缓缓走进了房门。
“是谁把姑娘惹哭了?”
第56章
瑛瑛听着似是有人给她做主,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泛红的小脸含着泪花快速趴在床边探着头朝外看去。
只见,陆誉身着玄衣窄袖风尘仆仆地走向屋内。
他的眼眸满是温柔地望向瑛瑛,还未等她回神,一双宽厚的手臂已经牢牢把她抱在怀中。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温柔问道:“怎么了?哭得这般委屈。”
瑛瑛瞬间委屈委屈地撇着嘴,硕大如珍珠的泪水瞬间滑落,她紧紧揽着陆誉的脖颈。
她委屈地指着林舒蕴和璋儿,磕磕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哭声愈发得大。
活像一个被后娘和继兄欺负的小可怜。
陆誉感受着逐渐洇湿的衣襟,眼眸中满是心疼,他伸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在哭就不美了。”
打蛇打七寸一般,瑛瑛瞬间噤声,她含着泪嘟囔着说道:“美美,不不哭。”
“好,那给伯伯讲讲,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瑛瑛重重点头,开始控诉道:“哥哥坏坏,娘也坏坏。”
“我要妹妹哥哥要弟弟不要弟弟,要妹妹”
原是这般。
不过陆誉的心中却舒了一口气,林舒蕴既然已经告诉孩子们,她便不会再冒着生命危险去落胎。
他的眼眸望向林舒蕴,却发觉她的半分目光都没有望向他。
他垂眸轻拍着瑛瑛的后背,轻声说道:“伯伯也不知道是妹妹还是弟弟。”
林舒蕴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悄悄拍着明月的手,示意她去厨房拿些糕点过来哄娃娃。
却没想到。
在瑛瑛如暴风雨般的哭泣即将到来时,陆誉已然哄道:“瑛瑛想要骑大马吗?”
小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眸还望着陆誉时,璋儿已经站在了陆誉的身旁,眼眸闪着光,欢喜道:“我也想去!”
还不等瑛瑛反应,她已经被陆誉抱到了院中的小马驹上。
林舒蕴坐在屋内的躺椅上,转眸望着小院中陆誉轮流抱着孩子骑马的样子。
她轻叹一声,眼眸中闪过一抹怅然。
“郡主,今日世子回来得早,还能带着小主子们玩。”
明月轻轻摇动着手中蒲扇,叹道。
林舒蕴瞬间起了警觉,她望着橘红色的夕阳,心中满是疑惑。
陆誉总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但她现在却没有精神再思索,强撑着精神用完晚膳后,她昏昏欲睡地倚靠在软枕上,等着明月给她端来濯足盆。
听着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林舒蕴阖着双眸,轻轻说道:“今日两个孩子可是玩疯了,这般早就睡下了。真好,也没有来缠着我讲故事”
“明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木盆放在她的脚下。
林舒蕴缓缓睁开双眸,再望着眼前的玄墨色发冠,她瞬间被吓得轻轻颤抖,半褪鞋袜的双脚瞬间从陆誉的怀中抽回。
她没好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誉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仿若在对待无价之宝一般,轻柔地帮她褪去鞋袜,带着厚茧的双手使得她的脚底微痒。
她微微挪动,却被男人缓缓放在木盆中。
温热的水没过了她的脚背,陆誉的双手轻轻揉搓着她的双脚,舒缓着身体的困乏,林舒蕴稍微精神了些。
她受不了这般的沉默僵持的氛围,双脚轻轻拨动着木盆中的水,溅起的水珠落在陆誉的衣襟上。
“陆誉,你怎么了?”
陆誉轻叹一声,温柔地把她的双脚再次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最近两方还未开战,我还能每日回来看看你们,过几日战事吃紧,我便不能回来了。”
他说完,眼眸定定地望向林舒蕴,继续补充道:“可能几个月都不能回来。”
林舒蕴在来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看着陆誉眼眸中带着一抹小心,她平静说道:“嗯,我知晓了,你安心打仗,毕竟你身为将军总是往后方跑也不太好。”
陆誉没有说话,一双眼眸还在望向林舒蕴,在看到她的眼眸中没有半分起伏后。
他垂眸说道:“我给两个孩子都布置好了课业,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落下功课。府中处理不了的事情,全交给管家便好。”
林舒蕴:“嗯。”
“若是身体不适,让他们把安然唤来给你看看。”
“好。”
陆誉说一句,林舒蕴应一句。
直至暮色沉沉,林舒蕴已经疲惫,她困顿地倚靠在床边的软枕上,却听到了陆誉嗓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清冷的嗓音仿若往日温和般。
他嘱咐道:“挽挽,若是我死了,我的亲卫会护送你回京。”
“不论是京城侯府还是朔北的将军府,大小事务都已经安排妥当,定能让你们一生无忧。”
林舒蕴猛然抬眸,陆誉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浓浓的留恋,他端坐在她的床榻前,轻声说道:“你睡吧,一会儿我就走了,回军营了。”
这就是最后的遗嘱吗?
困顿占据了理智的上风,还不等林舒蕴思索清楚时,她已经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阳光洒在林舒蕴的眼眸上,她蹙着眉头缓缓睁开双眸,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来。
明月闻声而来,掀起床帐,轻声问道:“郡主可是睡醒了。”
林舒蕴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脑海中一片困顿,片刻缓神之后,昨夜的片段便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侧目来回望着,明月似是察觉到她的所思,她轻声说道:“世子在您的床前坐了一夜,天亮鸡鸣响起,他便匆匆赶往了军营。”
“清晨,奴婢听姜厨娘说,这是要开战了,她的儿子也是将士,昨夜她的儿子早早赶回家中,她给孩子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亲眼把他送到城门外。”
“奴婢方才看她的眼眸都是红着。”
林舒蕴这才真正意识到,若是陆誉战死沙场,那昨夜便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想到此处,林舒蕴眼眸微垂,没再说话。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前线战事逐渐紧张,在深秋时节的深夜中。
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吵醒了平盛关的百姓们,也吵醒了将军府中的众人。
林舒蕴打开窗户,闻声而望,只见浓墨般的北方天空中却被浓浓的橘红色火焰烧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时不时地传到众人耳中。
璋儿赤着脚赶忙跑下床,牵着林舒蕴的手,担忧道:“娘,你快回床上。”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抚摸着小腹中翻山蹈海的孩子,轻柔地抚摸着璋儿的头:“没事,娘在这里陪着你们。”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睡得懵懵的瑛瑛,揽着两个孩子,轻声说道:“没事,睡吧,这么多年就没有打到平盛关。”
璋儿眼眸中满是担忧,小声说道:“娘,为什么这次秋天打仗?”
林舒蕴不懂璋儿的问题,轻声问道:“应该是什么时候呢?”
“伯伯给我的兵书中写着,秋季正是蛮夷马肥羊壮的时候,若是一旦开战,抵御的便是最强盛的对手。”
林舒蕴心中咯噔一下,她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但转头望向璋儿的时候,平静地轻声说道:“没关系的,伯伯很厉害的。”
她已然分不清这话究竟是在对璋儿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整整一夜,如雷鸣般地爆炸声没有停歇,浓厚的黑烟直窜天空,顺着西北风逐渐刮向城中。
林舒蕴一夜未眠,小腹中的孩子也一直动来动去。
清晨,她撑着沉重的身体,缓缓走到厨房,却看到厨娘正红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北方。
在察觉到她的身影后,厨娘赶忙擦拭着泪水,慌张问道:“郡主可是想吃什么?”
林舒蕴摇了摇头,她掸了掸衣袖,伸手招呼了一番,说道:“坐下吧,同我聊聊天。”
厨娘有些拘谨,清风笑着把她拉到林舒蕴的身旁:“郡主唤你,你便坐下吧,莫要害怕,郡主不会吃人。”
厨娘的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纹,她身材胖胖,约莫着已然有四十余岁,她不停地拘谨地擦拭着双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舒蕴顺着方才她望向的北方的天空,轻声问道:“你的儿子也同世子一样,上了战场吗?”
厨娘眼眸瞬间充斥着泪水,她点了点头,哽咽说道:“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战火狼烟总是回让人丢了性命,奴婢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为何要去战场上?”
“因为侯爷救过他一命,所以便”
厨娘看着林舒蕴眼眸中闪过一抹困惑,她轻声解释道:“侯爷是平盛关大恩人,若非他和世子,我们早早便死在了这里”
“平盛关的铺子看着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却都是些孤寡伤残的苦命人,侯爷下了命令,给鳏寡孤独之人的抚恤金一分都不能少,要尽全力保障他们的生活”
在厨娘娓娓道来的讲述中,这是林舒蕴第一次知晓了陆誉的名义上父亲,宣平侯陆彦在平盛关的所作所为。
不论商户、军户还是女户,百姓都感念陆彦的恩情。
五年前,他的儿子陆誉重新回到朔北,重新回到平盛关,他再次撑起了落寞了许久的平盛关。
不出三年,平盛关再次成为繁华通商之地,在胡夷部接连不断的挑衅中,陆誉带兵乘胜追击,屡战屡胜。
这是林舒蕴第一次知晓战争的残酷,也是第一次知晓陆家父子的丰功伟业。
她回想着昨夜轰隆如雷鸣的爆炸声,轻声问道:“世子会死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厨娘红着眼睛小声说道,“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林舒蕴回到卧房中,依靠在软榻上,她想到了安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越想心中越发慌乱,坐立不安,听着咚咚直跳的心脏声,只得站在小院中透气。
林舒蕴从未认真逛过将军府,明月搀扶着她缓缓在院中走动着,直至走在一处卧房门前。
明月道:“这是世子的书房,他之前一直睡在此处。”
林舒蕴也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兴许是好奇,她缓缓推开了陆誉的书房。
古朴的书房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几案收拾整齐,陈列整齐的书籍摆满了一面墙的书架上。
她缓缓坐在椅子上,一个深棕色的木盒摆在几案的正中间。
林舒蕴忽然想起了陆誉曾经的话,她拨动着锁扣,轻轻打开木盒,入眼便是一封信笺。
信面上写着几个大字——陆誉绝笔于八月三十,吾妻舒蕴轻启。
这日期便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的陆誉的那一夜。
林舒蕴心中瞬间泛起一阵酸涩,她手指紧攥着信笺,眼眸却空洞地望着书房的角落。
担忧死亡的情绪仿若就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压在她的身上。
她摸着微微拢起的小腹,仿若又回到西北时的场景。
那时,她还在坐月子,哄着吃奶的娃娃,迟迟等不到买东西的陆誉回家。
还未等她抬眸,便听到隔壁婶子冲进来,哭着说,“你男人死了。”
林舒蕴想到此处,她还能记起当时仿若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使得心脏猛烈的颤抖。
这么多年,她爱过陆誉,恨过陆誉,怨过陆誉,却从来没有想过,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为一具枯骨。
突然,林舒蕴摸着肚子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
明月赶忙问道:“郡主可是身体不适?”
林舒蕴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他踢了我一下,这次还挺痛。”
她垂眸继续看着手中密封的信笺,但手指无意识的力度已然使得信笺褶皱。
她正欲撕开的瞬间,停顿了片刻,快速打开木盒,把这封信再次规整地放了进去。
在朔北的第一场初雪降临的时候,厨娘欢喜地跑到林舒蕴的卧房门口,呼唤道:“郡主,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已经走到城门口了!”
林舒蕴当即站起身来,朝着将军府的大门处望去。
直至夜色渐浓,林舒蕴也没有看到陆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心中猛然一颤,抬眸望向明月,轻声问道:“世子不会是死了吧?”
第57章
明月轻声安抚道:“郡主莫要心焦,世子是将军,大抵还有事务要处理,总会比旁人回来的晚些,不会出事的。”
“你说的对”,林舒蕴自言自语道:“若是有事,一定会有人来通知我的。”
明月按摩着林舒蕴轻微肿胀的双腿,“郡主因为怀了小主子,总是忧思过深,前几日郎中还让您莫要多思多虑。”
说罢,明月抬眸看到了林舒蕴的眼眸已然困顿,她轻声说道:“下雪了天气寒冷,郡主身子重了,该早些歇息了。”
林舒蕴撑着酸胀的腰肢,点了点头。
明月赶忙搀扶着林舒蕴躺下,掖好被角,吹灭蜡烛缓缓走了出去。
大抵是所有的忧思都会在夜深的时候逐渐侵袭上人的心灵,林舒蕴闭目入睡后,光怪陆离的场景进了她的梦境中。
她梦到了陆誉死了。
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一群手持大刀的蛮夷围攻着陆誉,他手持一柄银枪却难敌四手。
突然,一支闪着寒光的冷箭瞬间穿透了陆誉的胸膛。
林舒蕴猛然睁开双眸,咚咚直跳的心脏仿若要从嗓子眼中跳出一般,她喘着粗气还未回神,左腿突然的抽筋使得她倒吸着凉气,一双眼眸瞬间泛红。
她正欲张口呼唤着守夜的清风时,一双宽厚的大掌已经熟练地揉动着她的小腿。
林舒蕴猛然抬眸,看着面前熟悉的面颊,梦境中惊慌的心情在此刻瞬间化为了一滴委屈的泪水。
陆誉赶忙问道:“腿可是还疼?”
“我梦见你死了”
半梦半醒之间的林舒蕴还有些恍惚,她迷迷糊糊应道,在感觉到小腿的疼痛逐渐平复后,她似是躺在一处温暖的怀抱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陆誉头上还缠着纱布,他似是捧着珍宝一般,不敢放下。
他眼眸定定地望着林舒蕴的睡颜,轻轻俯身向下,在她的额角轻吻,“挽挽,这次我活着回来了。”
小腹中的孩子已然有五个月,林舒蕴的睡眠也变得断断续续,她刚刚入睡,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再次醒了过来。
她睁开双眸,缓缓撑着身体坐在床边,深思还未回笼,她突然却怔在了原地。
好像好像方才她梦到陆誉回来了。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热,林舒蕴感觉有些口渴,她踩着绣花鞋,刚走至屋内的小几案上,便听到了屏风后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
不像是清风,也不像是明月。
林舒蕴举着烛台,轻轻走过去,在看到了软榻上躺着的人时,她怔了一下,这人正是方才在她梦境中的陆誉。
她手中的烛火微微照亮他的面容,只见他清冷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凌厉,下颌愈发消瘦,额角却缠着一圈绷带。
他的呼吸声吹拂着烛火微微跳动着,胸膛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
林舒蕴紧绷了许久的心彻底平复了下来。
从她看到陆誉遗书的那一刻,整颗心就被揪了起来,所有的爱恨情仇在活着面前不值一提。
幸好,他活着回来了。
第二日,林舒蕴醒来的时候,听着屋外已然传来了嬉闹声,陆誉低沉的声音和孩子们欢乐的笑声在她的院子中回荡着。
明月笑着说道:“郡主,世子回来了。”
林舒蕴微微颔首,淡淡说道:“我知晓了。”
明月看着郡主淡淡的目光,她眼眸有几分困惑,明明前几日郡主还在担忧世子性命,怎么今日便冷淡了几分。
明月不懂,只得好好照顾着郡主。
“这场仗是结束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林舒蕴轻抿着温水,看着屋外玩雪的父子三人问道。
明月摇了摇头,说道:“奴婢听他们说,世子率兵已经把夷子打出平盛关足足两百里,我们冰天雪地很难前进,只是暂时休战。”
此时,房门被孩子们猛然推开,穿着兔毛披风的瑛瑛捧着小雪人,笑眯眯跑到林舒蕴的面前。
“娘!送给你的!”
“不行不行,太凉了,娘肚子里还有宝宝,不能冻坏娘。”
璋儿也追了进来。
陆誉拿着孩子们的小木铲跟在他们身后,眼眸中满是温情地望向她。
林舒蕴装作没有他看到的样子,低头和孩子们说话,问道:“这几日可是作完课业了,就出来玩雪?”
瑛瑛扭着身子,撒娇道:“伯伯上午带着我们念书了,娘可以问伯伯。”
说罢,瑛瑛似是想起来什么,她的眼眸瞬间放着光,还未说话,璋儿已经抢占先机说道。
“娘,伯伯说,我们可以给宝宝起名字。”
璋儿兴奋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稚嫩规整地字迹写着“珣”字。
瑛瑛也赶忙掏出她怀中的纸,皱巴巴的纸上则是一个“琳”字。
林舒蕴笑着看着两个孩子,眼眸的余光却丝毫没有望向陆誉:“好啊,既然你们给他起好名字了,若是妹妹便唤琳,若是弟弟便叫珣,你们觉得可好?”
“好!”
两个孩子欢呼着。
他们小手小嘴凑在林舒蕴微微鼓起来的肚子上,你一言我一语说道:“琳琳,赶快出来陪姐姐玩。”
“是珣儿,是珣儿。”
因为参与了小宝宝的名字,两个娃娃并没有出现林舒蕴担忧的厌恶弟妹的情况出现,也没有出现对于父母会不会偏爱小宝宝的焦虑。
陆誉每日的生活也分外规律,白天陪着两个孩子念书骑马射箭,晚上则是躺在她屋内的小软榻上守着她。
林舒蕴没有给陆誉任何能同她说话的机会。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她生完孩子后,但是突然有一夜,她从梦中惊醒。
也不知是最近补得太好,还是地龙烧得太旺。
林舒蕴的胸膛中仿若被一股焰火烧着,就像西北的火炕一样,气得她胸膛上下起伏,梦境中的火气便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坐起身来,猛地掀开床帐,径直坐在了陆誉熟睡的软榻旁。
这梦也不是噩梦,只是梦到了当初在西北甜蜜的日子。
若是当初没有失忆
林舒蕴越想心中越难受,抬眸望向陆誉的睡颜,猛然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手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长这么大也从未和人起过冲突,也从未和人打过架,便是说句重话也没有,现在让她结结实实打陆誉一巴掌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林舒蕴气得站起身来,撑着酸软的腰肢,挺着肚子在屋内来回踱步。
还没走两步,她的肚子便饿得咕噜噜叫唤。
平日少食一顿的饿是可以忍受的,但有了身孕后,她仿若饿死鬼一般,饿得当下便要用膳,小厨房中也总是备着些糕点。
但林舒蕴却想起了方才梦境中,陆誉曾经给她做的烧鸡,虽然不太美味,但那股味道却让她想得紧。
她转眸望向陆誉的瞬间,却发觉他恰好睁开双眸。
“挽挽可是身上不适?”
陆誉披上衣服就要往她身旁走,林舒蕴脱口而出道:“我饿了。”
“我想吃你做的烧鸡。”
说罢,林舒蕴心中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她一个人能造出的孩子,她眉宇微蹙满脸认真。
“烧鸡”,陆誉低喃疑惑地说了一句,瞬间便想到了西北那次烧糊的鸡。
“你确定要吃烧糊的鸡吗?”陆誉小心翼翼问道。
“你是嫌我吵醒你,不想给我做吗?”
林舒蕴气得眼眶泛红,哑声问道。
“好好好,我去给你烧,你先回床上躺着可好?”
陆誉连连应道,正欲横抱起林舒蕴,便被她紧紧攥着衣衫:“我想看着你做。”
林舒蕴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陆誉只得给她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走向厨房。
灶膛的火还没有熄灭,但想要吃鸡却没有现成的,当陆誉一筹莫展之际。
林舒蕴小声说道:“后院有厨娘养的活鸡,你莫要吵醒旁人。”
“好,你安心坐在这里,我去给你烧鸡。”
陆誉脱下外袍垫在厨房的小凳上,搀扶着林舒蕴坐下,给她从厨房的小炉上端来一碗米粥,轻柔说道:“先垫一垫肚子,莫要饿得难受。”
林舒蕴点头,便看到了陆誉手持匕首走出了院子。
陆誉在沙场浴血奋战都毫无惧色,却对再做一次烧糊的*鸡却犯了难。
整整一夜,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没有停歇。
困顿已经染上了林舒蕴的眉梢,一双眼眸已经困得发红,她托着腮,软软地问道:“还没有好吗?”
陆誉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强装镇定道:“很快就好了,我先送你回去睡觉可好?醒来就有烧鸡吃。”
陆誉的话在林舒蕴的脑海中绕了好几圈,直至她想明白后,微微颔首,应道:“好,那就醒来再吃。”
陆誉轻舒了一口,冲着站在屋外看的厨娘招了招手,横抱起林舒蕴走出了厨房。
走在回房的路上,微凉的空气使得林舒蕴往陆誉的怀中拱了拱。
陆誉的眼中却满是心疼,“挽挽辛苦了。”
“他有些闹腾”,林舒蕴下意识说道,“不过,这都是你的错。”
“是,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陆誉看着林舒蕴阖上的双眸,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俯身向下,吻上了她的额头。
他嘴角轻轻勾起,眼眸中满是满足的幸福。
第二日林舒蕴醒来,看着摆在桌面上的烧鸡,焦糊的味道瞬间窜进她的鼻腔中,许久都没有反胃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
明月见状,赶忙让侍女把烧鸡端出去,再次翻出安然的香囊递给林舒蕴。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眼眸困顿道:“明明昨夜想得抓心挠肝,怎么一觉醒来便不想吃了。”
明月递给林舒蕴一盏温水,笑着说道:“可能小主子又不想吃了,只是辛苦世子研究了一夜。”
林舒蕴困顿地点了点头,“随他吧。”
从烧鸡事件之后,林舒蕴的身子总是不太爽利,每夜睡眠也不太安稳,睡眠中总是发出轻微的哼哼唧唧声音,要么便是小腿时不时的抽筋。
陆誉睡在软榻上,闻声便匆匆过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揉着她酸胀的腰肢,按摩着抽筋的小腿。
这般过了半月,俨然快到春节。
林舒蕴这才发觉她的面颊越来越红润,但陆誉的眼眸中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倦。
她忽然察觉到,从怀上这个孩子开始,他仿若就是为了折腾陆誉而来。
前两月,陆誉征战沙场的时候,她的情绪稳定,口味正常,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情况。
但直到陆誉回府后,她怀孕的反应便变大。
好像就是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替她向陆誉讨债。
突然,小腹中的娃娃轻轻踹动着她,林舒蕴下意识轻笑出声,抚摸着肚子,轻声说道:“难不成是我猜对了吗?”
但却在临近春节的某个深夜里,熟睡的林舒蕴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她眉宇微蹙,朦胧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屏风后的软榻上。
林舒蕴轻声唤道:“陆誉,陆誉。”
往日陆誉闻声便会匆匆赶来,但今日却没有人回应她,奇怪的声音却一直在响。
林舒蕴披着衣服,缓缓走上前去。
她才发现这声音是从陆誉喉咙深处传来的闷哼声,压抑中又带着一抹绝望。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小小的软榻上,似是梦魇了一般,屋内暖如春日,他的额头上却不停地在渗着冷汗。
明明是清冷世子,少年将军,此刻仿若被抛弃的小狗一般。
林舒蕴轻轻推动着他的手臂,唤道:“陆誉陆誉,你醒醒。”
陆誉喘着粗气睁开眼眸,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满是脆弱,布满血丝的瞳眸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挽挽?”
林舒蕴微微蹙眉,“怎么了?”
还不等林舒蕴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被陆誉紧紧抱在怀中,仿若要揉进他的身体中一般,宽厚的臂膀紧紧箍着她的身体。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向天长叹一口气,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脖颈上。
陆誉哭了。
林舒蕴浑身僵硬,心中却微微颤抖,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手指轻轻抚上陆誉的后背。
询问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小腹中的孩子却重重踢了她的一下。
她闷哼一声。
陆誉以为是他抱着太紧,压到了孩子,赶忙松开手臂,担忧道:“挽挽可有不适?”
林舒蕴摇了摇头,抬眸望向陆誉,却看到了他泛红的目光中满是脆弱和疲惫。
“你怎么了?”
“无妨,不过是梦魇了,可是吓到你了?”
陆誉坦然道。
林舒蕴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也不敢再对上陆誉脆弱的瞳眸,她径直走回帷帐内,轻声说道:“既然都无事,那便睡吧。”
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被中,林舒蕴却没有了睡意。
陆誉方才的样子当真是吓到她了,若是梦魇也不该像这般吓人。
等寻着机会,还是要问问安然,他这是为何缘故。
想到这里,林舒蕴忽然察觉到她方才心软了。
陆誉面颊清冷俊朗,眼眸中又有一抹脆弱使得她再难硬下心说一些冷言冷语。
若非孩子踢了她一下,她可真的要对陆誉好言好语了。
陆誉回来的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夜总是宿在她的房内,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林舒蕴忽然想起明月之前说的话——“只是暂时停战而已。”
她撑着身子,倚靠在软榻上,轻声问道:“陆誉?”
“嗯?”
“你还要去打仗吗?”
“过了除夕春节,便要往营地赶,我问过安然,她说你的预产期在四月,大抵那会就该结束了。”
“好。”
屋内瞬间陷入了寂静中,林舒蕴却睡不着了,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很快将士们又要奔赴战场。
陆誉离开将军府,她不用同他相处,自然欢喜,但又要过上心惊胆战的日子,林舒蕴轻叹一声。
“陆誉。”
“我在。”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林舒蕴说完后,屋外沉默了许久后,陆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嗓音沙哑又坚定说道:“一定会的。”
除夕当日,陆誉带着两个孩子写对联,放爆竹,今日也不用做课业,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直至太阳缓缓落下,这三个还没回到正房中。
林舒蕴招呼着就唤人去叫,侍女还没走出房门,陆誉身后背着璋儿,身前抱着瑛瑛便匆匆走了回来。
两个孩子已经累得不像样子,见到林舒蕴的刹那间,他们强撑着精神冲着林舒蕴招了招手。
“守夜不用膳了吗?”
瑛瑛往陆誉的怀中缩了缩,小声说道:“可以睡醒再吃吗?”
璋儿应和着点了点头。
林舒蕴轻叹道:“来吧,来娘的床上躺着,莫要回去了。”
“今夜守岁,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
说罢,陆誉眼抬眸望向林舒蕴,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欢喜。
屋内,林舒蕴已经安排明月和清风摆好了瓜果点心、零食果脯。为的便是在子时之前,可以简单的垫一垫肚子。
屋内的书案上也摆了书册、琵琶、棋盘还有一些风雅玩乐的物件。
目前看来,这些东西却没有派上用场。
两个小家伙已经困得闭上了双眸,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林舒蕴本是想倚靠在床边,看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但不过须臾,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林舒蕴的困意也逐渐袭来。
她侧躺在床的边缘,也沉沉睡了过去。
瑛瑛睡得四仰八叉,脑袋枕在枕头上,胳膊和腿却搭在璋儿的身上,璋儿睡得规矩老实。
林舒蕴侧躺着,手臂轻轻搭在两个孩子身上,隆起的小腹在她和璋儿之间。
陆誉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向床边,轻柔地给两个孩子盖上锦被,横抱起林舒蕴把她往前挪了挪。
屋内的烛花轻爆,香甜的瓜果泛着淡淡的甜香。
陆誉就这么坐在圆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感受着属于家的温馨氛围。
这是一个没有守岁的除夕夜,但是他们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舒蕴却在床头看到了一大三小四个红包。
璋儿眼眸放着光,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他先把大红包塞给林舒蕴,再给她的肚子上放上一个小红包,剩下的两个便是他和妹妹的。
“伯伯给我们的红包!”
林舒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一会儿去谢谢伯伯。”
“可是”,璋儿倚靠在林舒蕴的肩膀上,小声说道:“可是伯伯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林舒蕴不懂璋儿的意思,眼眸中满是疑惑地望向明月。
明月轻叹一声,解释道:“世子清晨走的,他不让奴婢们告诉您,怕您劳神。”
“他这样不辞而别,我更生气”,林舒蕴眼眸微蹙,冷冷说道,“他可有什么话留下?”
明月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璋儿伸着手,小声说道:“伯伯说,他一定会在娘生宝宝之前回来的。”
“好,娘知晓了,快让乳娘给你们换上新衣裳,再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写封贺新年的信笺。”
林舒蕴克制着心中的怒意,轻声哄着孩子们离开,眼眸瞬间染上了一抹委屈。
随着林舒蕴的月份越来越大,她在二月二给璋儿庆祝六岁生辰的时候,她又想起在宣平侯府和圆圆,给璋儿庆祝周岁生辰,苦得只有一碗长寿面。
陆誉除了今年送了璋儿一柄长剑,他就没有在孩子生辰的时候出现过。
她小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晚上频频起夜,小腿抽筋便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林舒蕴心中的委屈越来越大,不满也越来越多,一双眼眸总是忧心忡忡。
突然,有一日林舒蕴在将军府中听到了街道上爆竹的声音。
她侧目问道:“为何放爆竹?”
明月轻轻给林舒蕴的右眼涂抹着药膏,重新巩固着褪色红斑,应道:“郡主,今日是三月三了,听管家说,外面似是有集会。”
三月三,上巳节。
往年在京城的时候,端阳长公主都要在护国寺后山的桃花林上宴请宾客。
看着繁花似锦,心情总归是会好上许多。
自从她来到朔北,想着安全为主便很少出府,现在林舒蕴却想出去转转。
宣平侯父子在平盛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舒蕴不想在此地过分招摇,生怕扰了旁人。
她专程换了一件朴素的衣衫,带着定王夫妇从护国寺求来的佛珠,也没有覆面纱,她与明月,以及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护卫,便从将军府的后门走了出去。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神色异常地跟了上去。
第58章
平盛关虽为边塞重镇,但却汇聚着五湖四海的军户家属,朔北寒凉,入目皆是一片荒凉,并无赏花踏青的地方,所以每逢三月初三,便成了集会。
商贩走卒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物件摆满了街巷,小孩子们欢呼着捧着糕点,你追我赶。
林舒蕴看着小摊前新鲜新奇的东西,目不暇接。
在怀上孩子的前期,总是呕吐吃不下东西,但随着现在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她的食欲好的不得了。
她每日用五顿膳,若非安然控制着她的饮食,厨娘也做得清淡些,才没有变成一个胖子。
但今日林舒蕴心情不佳,她决定要放肆吃一顿。
闻着刚出炉饼子的咸香味,林舒蕴眼眸瞬间放光,牵着明月就要往摊子前走。
明月赶忙唤道:“慢些慢些,您要小心。”
林舒蕴回眸笑着说道:“无妨无妨,安然不是说要多走走嘛。”
“婆婆,给我拿五个饼子”,林舒蕴走到卖胡饼的摊位前唤道。
明月刚递过去银钱,接过胡饼,便被林舒蕴拉到了旁边卖酸辣粉的地方。
“明月,你快些过来,我们吃完了还能散散身上的味道,免得被小家伙们发现。”
林舒蕴已经坐到了桌子前,明月赶忙付钱端着粉走过来。
这家店虽然没有云县城北的铺子好吃,但是胜在店家是晋地人,陈醋醇香浓厚,林舒蕴甚是喜欢,还专程让厨娘来打醋。
若说这么多年,林舒蕴有了许多变化,但是却在怀孕的时候,喜欢吃酸辣粉却是始终如一。
明月还记得在京城的时候,定王专程请来川地的厨子,问御膳房要上酸辣粉的配方。
还在她思考的时候,林舒蕴已经用锦帕擦拭着唇角,兴奋说道:“走吧,我忽然想起来,安然曾经请我在王嫂子那里吃过的凉粉,今日我请你吃粉。”
明月的眉头紧皱,赶忙伸手拦住林舒蕴:“不可以了,您已经吃了一碗粉和一个胡饼了。”
“可是还是感觉饿”,林舒蕴边说边摸着小腹,眼眸微微向上试探地望着明月。
“好好好,我今天不用晚膳了,可好?”
看着明月仍然没有要去的意思,林舒蕴低头说道。
明月轻叹一声,坚定道:“好,那您也不能再吃小食了。”
“好,我保证不吃。”
听着林舒蕴的保证,明月只得继续跟着她往王嫂子的摊位处走。
看着主仆二人逐渐离去,站在街巷一名手捧书册的书生缓缓挪开了视线,猩红的眼眸仿若在看得手的猎物一般。
王嫂子的摊位偏离了街巷的主干道,当林舒蕴走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她已不再卖凉粉。
对于扔下一块碎银子的大主顾,王嫂子自然记在心间,她抬眸看到林舒蕴的那一刻,赶忙招呼着笑道:“夫人可是来吃粉的吗?”
林舒蕴还未回答。
一道巨大的爆裂声,仿若在摔砸东西般的声音,瞬间充斥在小巷中,还不等林舒蕴回神,一道细弱哭泣声倏然响起。
林舒蕴回眸望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仿若在拎着小鸡仔一般,把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从房门中直接扔了出来。
他怒吼道:“你个败家货竟敢偷吃地瓜,你让老子吃什么”
小女孩身着单薄衣衫,满脸都是血痕,她仿若一块破旧的抹布被人遗弃在地上。
她黢黑的小手揉搓着眼眸,哭着说道:“我我饿”
男人根本不管小女孩,砰的一声,大门瞬间关闭。
小女孩红着眼睛,瘦弱颤抖着身子,踉跄着从街巷走到家门口,她环臂蜷缩着坐下。
似是在等男人心软开门的时候,能放她进去。
林舒蕴看得心中酸涩,小声叹道:“这孩子真可怜。”
王嫂子叹道:“这女娃的娘早早就没了,她爹难受了几日便另娶新妇,新妇生下两个男娃,发现这个男人总是动手打人,她受不了便跑了。”
“这个男人好吃懒做,家中已经没有余量,还要养活三个孩子,他性急动手便朝着女娃动手。”
林舒蕴听着心中难受,冲着明月招了招手。
不过片刻,小姑娘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小姑娘浑身颤抖着,一双眼眸闪着水光,害怕地直往明月身后缩。
林舒蕴从怀中的小荷包取出几粒冬瓜糖,温柔说道:“不怕,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说着,“妞妞”
话音刚落,一道饿极的咕噜声响起。
林舒蕴轻叹一声,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妞妞的脸颊,“姨姨请你吃馄饨可好?”
“可以吗?”
妞妞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林舒蕴,眼中的泪水瞬间落地,再次问道:“是给我的吗?”
“我可以吃吗?”
当妞妞瘦小的手指紧攥着木勺时,氤氲的热气熏得她眼眶热热的,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
林舒蕴轻声道:“慢慢吃,没关系,都是你的。”
话音刚落,妞妞却吃得更快了,她丝毫没有觉得馄饨的滚烫,用完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瘦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街巷。
明月张了张嘴,不满地说道:“这孩子,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无妨,孩子而已。”
林舒蕴揉了揉泛酸的腰肢,缓缓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准备回吧。”
明月搀扶着林舒蕴刚走出街巷,她们转头便听到了婴儿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连个大人的哄抱声都没有,
林舒蕴转眸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俨然始在巷道中,她微微蹙眉道:“这里怎么到处都有弄丢孩子的,明月你且去看看。”
明月点了点头。
林舒蕴就看着明月绕过一处草垛,走到街巷的尽头,转弯后便看不到了踪影。
婴儿的声音还未停歇,明月却一直没有过来。
林舒蕴心道: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亦或是这孩子莫不是身体残缺吓到了明月。
她疑惑地挺着肚子,刚绕过草垛,突然,一股浓烟瞬间喷向她的鼻腔,还不等她冲着外面的护卫呼喊,眼前一黑,已然昏厥了过去。
“桀桀桀,我就说这娘们好弄得很,苏军师的口技也越来越精湛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烟枪,缓缓走了出来。
一名书生样貌的男人,手持匕首,冷冷说道:“狼瑞,不要多废话,赶快把她运出去,送给单于。”
狼瑞点了点头,他警惕地环视着附近,赶快把晕厥的林舒蕴抬进了身旁的房屋内。
突然,咚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街巷响起。
狼瑞瞬间警惕地冲着声音传来的草垛处走去,他看着微微探出的鞋子,猛然冲着草垛刺向。
他怔怔地刺了好几下,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踹开那只小鞋,才发现只不过是他杯弓蛇影罢了。
“你怎么了?那里有人吗?”
书生问道。
狼瑞摇了摇头:“是我看错了。”
书生推着一个菜车缓缓走了出来:“走吧,我们该去城外送菜了。”
狼瑞赶忙过去,小声道:“苏军师,让我来就好。”
咕噜咕噜的菜车缓缓驶出街巷。
草垛旁的小竹篮中,妞妞小小的眼眸却看到了绑架全过程,她颤抖着身子,掀开竹篮,仓皇地跑离此处。
回家的路上,妞妞的眼泪瞬间滴落。
她已经不记得娘亲的长相了,她想应该和夫人一样又香又温柔。
刚开始街巷的姨母婶娘们,还会给她一口吃食,但是她们的好心却被她爹辱骂,之后便无人再帮她。
今日,这个天仙般的夫人再次帮助了她,她便想着赶快吃饱离去,不能让爹看到,要不然他会欺负夫人。
而她却想着报答夫人,她赶忙从藏在树下的宝盒中,取出一枚小木偶送给夫人。
还不等她送给夫人,却看到了这令人恐惧的一幕。
她不知道该唤谁,也不知道该让谁去救夫人。
妞妞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儿歌——平盛关谁最强,当属将军第一名。
她拖着一条瘸腿,紧攥着手中的木玩偶,踉跄着跑向了传说中将军的府邸门口。
——
咯噔咯噔的声响直窜耳膜,吵得林舒蕴脑袋隐隐作痛。
她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想要撑着坐起身来,指尖却触碰到一堆泥土状的东西,她的双臂和双脚被绳索绑着,嘴中也被塞上了布巾。
霎那间,昏迷前的记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中。
林舒蕴的瞳眸猛然紧缩,心脏在胸腔中瞬间失控地狂跳,咚咚的声音仿若擂鼓般在耳中响着。
她这是被绑架了。
“喂!车里装的什么!”
此时,看守城门将士的声音传到了林舒蕴的耳中。
“没什么,就是卖剩下的地瓜还有俺家看门的一条狗。”
男人憨厚的声音响起,他笑着乐呵,又似是怕守城士兵不信,他赶忙掀开掀开菜车的盖子。
听着车外的声音响起,林舒蕴看着根本没有掀开的盖子,她才发现自己是在菜车下面的夹层中。
她颤抖着试图用尽全力撞向车厢,她身旁的地瓜被撞得咚咚直响。
“这是什么动静?”
官兵冷冷走过去,只见木箱中堆满了地瓜,还有一条白狗被放在其中。
他眼眸微蹙,似是发现什么疑惑,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狼瑞藏在衣袖中的手臂紧绷着,手指紧攥着匕首。
“俺家的狗太闹腾了”,他憨厚地对着小狗说道:“你要是再动,俺回家就把你杀了吃肉。”
小狗被吓得瑟瑟发抖。
林舒蕴瞬间汗毛直立,她浑身抖似筛糠,显然这话是在对她说。
官兵淡淡说道:“好,走吧。”
狼瑞笑呵呵说道:“多谢官爷。”
林舒蕴透过木箱的缝隙处,看着平盛关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浑身僵硬,紧攥着手指感受着痛意。
忽然手腕上的佛珠缓缓落下,她想起什么,被捆绑的双手用尽全力,扯开珠串。
她喘着粗气,紧咬着牙关,手指轻轻拨动着佛珠从木箱的缝隙中扔出。
林舒蕴颤抖着扔出佛珠已然用尽了全身的勇气,额头的冷汗一直顺着鬓角滑落,滑落在眼眸中,她都不敢眨眼。
她耳朵竖起,听着车外并没有传来绑匪凶残的声音,也没有被人发现。
她数着数,每隔三百下,便扔出一枚佛珠。
林舒蕴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这是唯一能让将军府发现她行踪的办法了。
随着时间逐渐流失,林舒蕴手中的佛珠已经没有了,但车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她也不知道这群人就是谁,来自何方?为何要绑她?
林舒蕴越想心中越慌,小腹中的孩子也不安地动来动去。
她紧咬着唇角,强迫精神高度集中。
倏然,咯噔一声。
林舒蕴赶忙闭上双眸,躺倒在地瓜上,但她头顶的木板却没有挪开。
她却听到了一道暴躁愤怒的怒骂声,随后一道更为清亮的声音似是在劝阻。
随着声音逐渐靠近,林舒蕴发觉,绑匪的交谈并不是朔北的方言而是蛮夷的胡语。
她的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刺骨般的冰冷席卷上四肢,心脏七上八下地在胸腔中跳动着,太阳穴嗡嗡作响。
绑匪两人似是发生了争执,林舒蕴头顶的木板瞬间被掀开。
狼瑞看着面前装睡的女人,拿起手边的酒壶猛然泼了上去。
他用官话愤然怒吼道:“你的男人杀了我的族人,我要用你的命来祭他们的亡魂。”
林舒蕴被烈酒呛得猛然咳喘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眸,光亮入眼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紧咬着牙关,看着面前魁梧的男子,沙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是吗?我杀了你,你就懂了!”
林舒看着狼瑞猛然抬手就要刺向她的胸膛时,她猛然一颤,并没有感受到冰冷刀刃刺进胸膛中的痛意。
狼瑞的手臂却被军师苏碧波紧紧攥着。
“现在还不能杀她,我们还要靠她和陆誉谈判,让他的军队撤出草原。”
狼瑞愤然说道:“要是谈崩了怎么办。”
苏碧波冷冷说道:“那便在两军交战前杀了她,拿她祭旗。”
“你们是不是绑错了?”
一道轻柔的西北嗓音缓缓响起。
狼瑞眼眸一缩,拿起匕首愤然抵着林舒蕴如凝脂般的喉咙,愤怒说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陆誉的夫人。”
林舒蕴手指紧攥着手心,眼眸却满是坚定说道。
苏碧波眼眸低垂,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困惑,抬眸的瞬间又化为了坚定:“你就是陆誉的夫人,定王府的定安郡主。”
“我不是。”
“世子怎么会娶我这样丑陋的女人,郡主是金枝玉叶,和我这种粗俗的西北女人不一样。”
林舒蕴用着一口熟练的西北口音,慌张地继续说道:“我就是个奶娘,不是什么夫人。”
传言定安郡主是从江南寻回来的,无论如何都不是一口西北口音。
苏碧波眼眸阴沉,没再说话。
林舒蕴眼眸中一副慌张的样子,生怕他们不信,继续解释道:“世子成婚没有七个月,我都快生产了,怎么会是他的夫人。”
“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乳娘而已。”
狼瑞不懂中原人的规矩,他慌张望向苏碧波,却看到他眼眸中满是阴郁说道:“错了,绑错了,不是她,陆誉的夫人是江南人,中原人也不会在婚前欢好。”
听着他们对话,林舒蕴眼眸低垂,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手指已经把手心扣伤。
她轻轻喘着气,眼眸中满是慌张。
狼瑞重重踹了一脚木箱,厉声埋怨道:“军师,这可是你让我绑的,陆誉已经打到我们老家了,怎么现在就绑错了?”
苏碧波没有说话,他手持匕首缓缓抬起林舒蕴的下巴,狭长如狐狸般的眼眸,阴沉说道:“我这就派人去确认,你若是敢骗我,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林舒蕴头顶的盖子被再次盖住。
只听苏碧波冷冷说道:“先把她带到营帐中,等我回来。”
林舒蕴强撑的精神瞬间松懈,害怕恐慌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帘,双唇颤抖,小腹中的孩子也动个不停。
她想,将军府如同铁桶一般,下人自是不会泄露出她的容貌,她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蛮夷不太可能知晓她的容貌。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这办法,走投无路下,只能赌一把。
万幸,她赌对了,她和孩子还能再撑几日。
听着菜车再次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林舒蕴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一角,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默默地流淌着。
事到如今,她还能相信陆誉吗?
他堂堂镇北大将军,当真能为了一个同他结怨的妻子,就舍弃麾下将士、身后的百姓臣民还有足以让他留名青史的功勋吗?
林舒蕴疲惫地阖上眼眸,不想再去思考,冰冷的答案已经在她的心里。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停地洇湿着隆起小腹的衣衫,她低头垂眸,视线落在怀胎八个月的小腹上。
“是娘对不起你”,林舒蕴在心里默默叹道,“这次我们怕是要一起去黄泉路上了。”
——
营帐内,
“老单于已经中箭受伤,他的长子的头颅已经被您割下,次子已经死在了两日前,只剩下最弱的三子,我们乘胜追击,便能大获全胜啊!”
“将军,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李副将笑得开怀,举起面前地茶盏就要敬向陆誉。
陆誉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疲惫,但一想到很快便能回去见到挽挽,漆黑的眼眸中便闪过一抹淡淡的欢喜。
他正欲说话,营帐外却传来了一道急促的禀报声。
“将军,平盛关将军府有急件!”
贴身侍卫孙校甚至都不等陆誉回话,便径直走进营帐内,递给陆誉一张纸条。
“将军,府中出事了!”
陆誉瞬间站起身来,一把抓过信笺,目光快速扫过,他浑身的血液仿若被冰冻一般,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双手猛然撑着桌子,喉咙上下滚动,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飞溅在信笺之上,形成点点红梅。
挽挽出事了。
第59章
营帐内的气压瞬间变得很低,李副官大步上前,混厚的声音担忧问道:“将军,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誉缓缓抬起眼眸,望向李副官的瞬间,他瞬间僵在原地。
陆誉的眼眸已经一片猩红,清冷如冰霜般的面容已是一片惨白,他睨着扫视着营帐内的所有将士,声音沙哑道:“除了李副官和孙校,所有人都下去。”
“属下遵命。”
李副官双唇紧抿,眼眸中满是担忧,张嘴正欲询问,陆誉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出来。
“孙校立刻传书回将军府,让所有亲卫隐藏身份去寻郡主。”
“李副官,我要先离开营地,这里就全部交给你了。”
陆誉眼眸猩红,快步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背起一柄长弓,快步就要离开营帐。
陆誉说话很快,李副官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迈出了营帐。
李副官快步上前,猛然拉住陆誉的手臂,双唇猛烈地颤抖着,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将军!”
“将军,军情战事岂非儿戏,怎能说走便走?您乃镇北军的主心骨,若突然离去,二十万将士作何感想?”
“您若一走,人心必乱!”
“战事焦灼,怎能浪费在儿女情长上。”
李副官心中满是焦灼,他们快要打到蛮夷的老巢,若是一朝失利,那便是功亏一篑。
李副官不知陆誉手中的信笺上究竟些了什么,但是他感受着陆誉的臂膀愈发紧绷,他放缓了情绪,劝诫道:“我家夫人也经常离家出走,平盛关铁板一块,郡主不会失踪的。”
陆誉眼眸一暗,手臂一震,猛然对着李副官出拳,趁他躲避,当即挣脱他的手掌。
“老李,我的夫人已经被人绑架了,你让我现在冷静继续去攻打蛮夷。我告诉你,家国天下都没有我夫人的命重要。”
李副官瞳眸猛然一缩,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被绑架了。”
陆誉沙哑道:“除了胡夷部,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李副官猛然抬眸望去。
只见陆誉面若冰霜,消瘦的身躯站在烽火狼烟的军营前,泛白的手指紧攥着长剑,漆黑的眼眸中满是绝望。
陆誉破碎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老李,战事胜利已成定局,你和郭武带着麾下的将士们冲破胡夷的老巢只是时间问题,但我的夫人只能依靠我一个人了。”
“若是我没有回来我的一双儿女还要麻烦你,亲自把他们送到京城定王府。”
李副官一个魁梧大汉听着陆誉托孤的话语,眼眶瞬间泛红。
经此血战,陆誉早已成为了胡夷部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能从边境重镇中绑架一位深居简出的将军夫人,显见蓄谋已久。
陆誉此行深入敌腹救人,四面皆敌,九死一生,蛮夷的胡刀都高悬在他的项上人头。
此时,周围的声音仿若都停止,万籁俱静。
陆誉抱臂行礼,坚毅的眼眸中满是凄凉,听着身后又传来了阵阵战前擂鼓声。
李副官含泪猛然背过身,对着帐前吼道:“将军身体*不适,我等速速迎战。”
陆誉看着李副官离去的背影,手指颤抖着奋力甩着马鞭,快速驶向着平盛关——
听着菜车的轱辘声逐渐从坑坑洼洼的小路走向了平坦的路上。
林舒蕴也不知道她被运到了那里,也不知道那个书生所说的营地究竟在何方。
她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看着数不胜数的干枯树木和高耸的山坡,泛红的眼眸逐渐绝望。
此处一览无余,她根本逃无可逃。
林舒蕴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心中情绪瞬间翻涌,眼泪刚顺着眼角滑落。
砰——
她头顶的木板掀起的声响吓得她猛然一颤,而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再是方才的两人。
面前男人长得分外高大,只有头顶有一束卷发高高束起,鬓边的头发编在两侧,脖子上戴着五颗狼牙,显然不是中原人的打扮。
这使得林舒蕴愈发确认了,她就是被胡夷部绑架。
突然,男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眼神凶横地说道:“你,滚下来。”
林舒蕴听着有些糊涂,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胡人仿若拎着小鸡仔一般,把她从菜车中揪了出来。
她不敢轻举妄动,托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颤抖着站在原地,余光却在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情况。
大抵是觉得林舒蕴身为一个柔弱怀孕的中原女子,怎么都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胡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没有阻止。
若是林舒蕴没有猜错的话,这里便是胡人草原和中原朔北山区的交界。
大大小小的胡人帐篷扎在枯黄的草地上,南面横亘一道山坡,枯瘦的桦树在风中簌簌作响。
翻过这座山,便是朔北。
然而从胡人的营地望去,山坡上的人影却一览无余。
莫说寻常人,她还身怀六甲,妄想从胡人的眼皮下逃脱,怕是跑一里地的机会也没有。
胡人转瞬即至。
林舒蕴喉咙瞬间梗住,她紧攥着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面前的胡人。
随着愈发深入营帐,油腻猥琐的视线逐渐变多,胡人士兵都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望向她的方向。
他们吹着口哨,说着她听不懂的胡语,甚至还有人专门走到她的身旁,色迷迷的眼眸不停地打量着她。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林舒蕴的耳中响起,她颤抖着跟着胡人走到一处营帐中。
她环视四周,还未说话,她便被人踢了一脚,腿窝瞬间酸软,她猛然跪坐在地上。
“见到苏军师,跪下!”
林舒蕴紧张地抚摸着小腹,感受着肚子并无不适,她颤抖着抬眸望去,竟是看到了那个书生。
原来他竟是军师吗?
这人生得一副中原人的面容,胡人怎么会让他当军师?
苏碧波端起手边的银色酒杯,挥了挥手,胡人当即退下,营帐内只剩下了林舒蕴一人。
她跪坐在地毯的角落上,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浑身紧绷地望向苏碧波。
苏碧波却视她如空气,他左手持着银杯灌酒,右手攥着羊排,清俊的脸上满是淡漠。
“你说你是西北人,家住何方?”
林舒蕴赶忙应道:“我是西北云县人。”
“哦?我记得云县有一片湖,叫什么来着?”苏碧波眼眸中闪过一抹光,随意试探道。
林舒蕴眉宇微蹙,垂眸说道:“云县怎么会有湖?只有一条河贯穿其中,我家便是在河上游的石头村。”
苏碧波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原是我记错了。”
他继续问道:“你家中还有亲人吗?”
林舒蕴眼中瞬间充斥着泪水,小声说道:“爹娘都死了,夫君也死了,我一个人抱着孩子来京城讨生活。”
“在京城遇到看我家那口子,他给侯府送菜得了郡主的恩赐,便让我伺候小主子。”
苏碧波轻嗤一声。
林舒蕴的脊骨瞬间染上了阵阵寒意,她后背汗毛直立,难不成她说错什么了吗?
“京城的人真是一群伪君子。”
苏碧波阴郁说道。
林舒蕴不懂,也不敢回话。
突然,一块酥香的饼子瞬间扔到了她的怀中,她被吓得猛然一颤,仿若捧着爆竹一般,紧张地望向苏碧波。
“吃吧。”
林舒蕴不敢,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若是这饼下毒,她便是再无生还的机会了。
“若是想要杀你,一刀便好,不会下毒这么复杂。”
苏碧波阴冷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传来一般。
林舒蕴还想挣扎一下,但是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响了许久,她已然饿得心贴后背,唇角轻轻咬下一口。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军师,经过对她的问话后,似乎是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林舒蕴小心翼翼用余光望向盘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他生得一副中原人的长相又穿着一身长衫,为什么他会在胡人的地盘成为高高在上的军师。
她想要自救,她不能成为胡人的刀下亡魂。
“这位大人您是中原人吗?”林舒蕴小心翼翼望向苏碧波,似是看到他不悦的目光,她赶忙道歉:“抱歉,可是冒犯到您了”
苏碧波似是闲来无聊,摇晃着酒杯,眼中满是恨意,讥讽道:“我宁愿我只是一个胡人。”
“我娘是中原人,她之前也去过西北,总是念念不忘那里,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怀念什么”
林舒蕴轻声应道:“可能她在想家吧”
“家,何处为家?她从来不会把我当作她的家人。”
说罢,苏碧波重重摔下酒杯,烈酒的味道瞬间萦绕在林舒蕴的周围,她缓缓呼吸着,克制着翻涌的呕吐感,微微向后退了退。
苏碧波站起身来,举着酒壶对着月亮一饮而尽,他哈哈大笑,转身的瞬间眼眸变得阴冷。
“狡猾的中原人,等我确认了你的身份。”
“你若不是陆誉妻子,我高兴了自会留你一命。如果你骗了我,我定会当着陆誉的面,生刨出你的孩子,扒了你的皮,用你的血祭战旗,以解杀了我族人的心头之恨。”
林舒蕴娇瘦的小臂挡在隆起的小腹前,她紧咬着唇角,声音沙哑道:“不是,我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一个西北的妇人。”
“xxx,xxx。”
林舒蕴不知道苏碧波冲着门外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只见魁梧的胡人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人这次毫不客气的紧攥着她的衣襟,瞬间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使得林舒蕴浑身紧张,她浑身颤抖着,看着胡人仿若丢弃垃圾一般,把她扔到了羊圈中。
刺鼻浓烈的羊骚味使得林舒蕴瞬间呕吐出来,她的胃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林舒蕴捂着鼻子,避开羊群,环视着四周。
胡人的羊圈是一个木头屋子,大门是由一块松垮的木门组成,上面还开着一个小窗户。
她踩着发酵的羊粪,踉跄着蜷缩在一处木头缝隙处,感受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寒风,难受呕吐的感觉逐渐平复。
突然,一双眼睛猛然从挡在缝隙中,林舒蕴瞬间被吓得尖叫出声。
胡人们猥琐讥笑瞬间响起。
随后,羊圈脆弱的木门一直被人摇晃着,林舒蕴的神经紧绷着,她捂着嘴也不敢发出声音。
一碰就裂的木门却没有他们打开,这群人仿若沉浸在捉弄她的快感中。
大抵是迫于苏碧波的威严,他们只是在外面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戏弄她,并没有什么实质危险。
第二日,
林舒蕴撒下的慌仿若高悬在头顶的利剑,不出几日,得知真相的苏碧波便会如他所说的一般杀掉她。
害怕恐惧的心情使得林舒蕴蜷缩在羊圈中,眼眸却时不时地小窗户望向外面。
她要逃跑,她要出去。
看守她的胡人似是发现了她的目的,苏碧波冷冷地挥了挥手,她的左手腕便被铁链锁在木桩上。
林舒蕴整个人的神智已然恍惚,眼泪已经哭干。
这两日除了一个饼子和腥臊的羊奶勉强维持生命,她的心底已经逐渐认命了,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她可能会死,也参与不到璋儿和瑛瑛的未来,看不到他们长大了。
林舒蕴眼泪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流淌。
突然,她的小腹隐隐作痛,一阵痉挛性的痛意使得她额头不停地在低落冷汗,脸色惨白。
她伸出右手缓缓抚着小腹中不安的孩子,祈求道:“你能不能再陪陪娘,不要留娘一个人。”
砰—咚——
一道剧烈的声响瞬间在营地响起,冲天的火光仿若燃烧到天空,随后外面传来了嘈杂慌乱的声响。
此时,羊圈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第60章
林舒蕴鬓边散落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来人,她蜷缩着身子,护着隆起的小腹向后退了退。
在漆黑的夜色中,她的余光看到一个身着胡服的男人迈着沉重的步伐阔步走到了过来。
林舒蕴的心已经高高悬在了嗓子眼,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更不敢再挪动身子。
她浑身僵硬冰冷,害怕恐惧的眼泪瞬间充斥在眼眶中。
突然,“铮”的一道刀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长期被禁锢的手腕猛然坠地,林舒蕴睁大眼眸倏然抬眸,还不等她看清男人的长相,那人已经紧紧抱着她,熟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林舒蕴紧绷如弦的神经瞬间断裂,她的眼泪瞬间顺着眼角流下,呜咽如困兽般的声音在陆誉的怀中响起。
陆誉快速抱起林舒蕴:“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回家。”
与此同时,一只苍鹰撕裂阴沉的乌云从空中翱翔而下,径直飞向了苏碧波的营帐中。
“军师!营帐外存粮草的地方着火了!”
苏碧波听着属下的禀报,眉宇微蹙,他转眸看着在站架上梳毛的苍鹰,他顺手拿下它脚腕上的密信。
他展开信笺,看着上面描述定安郡主的容貌,嘴角紧抿成一条线,猛然站起身来。
忽然,他看着营帐外火光冲天,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他来了。”
胡人属下停不懂中原话,他小声问道:“您在说什么?”
“所有重兵佩戴弓箭,速速前往羊圈,谁能摘下陆誉头颅者,赏金千两!”
胡夷部临时营地瞬间沸腾起来,他们举着火把,高声吼叫着冲向羊圈。
苏碧波笑着转身走进了营帐中,胜利的果实终会属于他。
这里便是原国和草原的交界处,陆誉只有翻过南面横亘的山坡才能回到原国。
镇北军已经深入王庭草原,陆誉手中只剩下了几百人的亲兵,对于他的属下来说,捉拿陆誉只是探囊取物。
就在苏碧波环臂端坐在营帐中等着好消息时,一位身着祭祀衣衫的中年男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还未说话,身后士兵已经猛然冲进营帐中。
“军师,火已经灭了,我们搜寻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陆誉的踪迹。”
苏碧波眉宇微蹙,他的双手成拳,重重锤向桌面,“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从我们的包围下离开?”
“三王子,你怎么还在执着于中原人,快些回王庭吧,你的兄弟们需要你。”
“中原人?当年,若非我和老皇帝里应外合,宣平侯陆彦又怎么会死在塞外草原上?你们凭什么享受十年的安稳?”
苏碧波猛然站起身来咆哮道。
“我不想当什么三王子,我只想要让中原人死!”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誉没有抱着林舒蕴从南坡逃跑,只是先趁此机会躲藏最大的营帐外,毕竟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现在还在此处,也不会有人胆敢搜查这个帐篷。
林舒蕴的神经紧绷着,她紧缩在陆誉的怀中,却察觉到陆誉抱着她的手指愈发用力。
陆誉好像能听懂胡语。
营帐内还在争吵着,林舒蕴听不懂,但陆誉的眼眸却逐渐猩红,他猛然垂眸,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突然,天边响起罕见的雷鸣,不过片刻间,簌簌的鹅毛大雪瞬间扑满了枯黄的草原。
林舒蕴感觉小腹愈发的硬,她僵硬的手指缓缓抚着小腹,悄无声息的泪珠瞬间洇湿了小腹上的衣衫。
“喂!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猛烈的呼喊声,使得他们浑身紧绷,陆誉紧攥着手中的宝剑,正等着胡人士兵前来,只要他敢过来,他定会一剑封喉。
听着脚步声愈发的近,林舒蕴逐渐紧绷,在距离他们只剩下两步时,胡人士兵转身离去了。
林舒蕴轻舒一口气。
陆誉趁此机会解开身上的衣袍,用胸膛炙热的温度紧贴着林舒蕴,衣袍也紧紧把她裹在怀中。
此时营地的嘈杂未平息下来,林舒蕴不敢说话,只是抬眸看着陆誉愈发消瘦的脸颊,手指轻轻触碰着他下颌的胡茬。
陆誉低头,轻轻用胡茬蹭着她的额头,手指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
此时,孩子猛烈地踹着他手掌抚过的地方。
林舒蕴的眼眶瞬间泛红,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誉。
夜越来越深,雪也越下越大。
没有找到人的苏碧波已然癫狂,但得知王庭草原被攻陷的胡人将士们,已然显露出颓丧,纷纷不受管控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
篝火逐渐熄灭,营地也陷入了沉寂中。
陆誉眼眸微闪,他微微俯身横抱起林舒蕴从草垛中走了出来,从身后的包袱中,给她套上了一个胡服,带上兜帽。
他紧攥着她的手指:“挽挽相信我吗?”
林舒蕴反手紧攥着陆誉手臂,点了点头。
他们就像两名巡逻的士兵一般,在营地内沿着一定的轨迹行走着,随着逐渐靠近营地大门。
林舒蕴的心愈发紧绷,她紧张的攥着衣袖,跟在陆誉的身后走着。
在经过守门士兵时,他们瞬间拦截。
林舒蕴听不懂守门士兵在说什么,她紧张的手足无措时,陆誉却说出了一口流利的胡语,他和守门士兵笑得粗犷,不过片刻,他们便走出了营地。
与此同时,一双鹰眼死死锁住他们离去的方向,瞬间化作一道黑影,飞进苏碧波的营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