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舒蕴笑着揽着璋儿,嘴角的弧度还未落下。


    突然感到后背窜上一股淡淡的寒意,一股灼热而又充满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她疑惑地回首望去,透过帷帽纱幔摆动的间隙,竟看到了陆誉站在离她不足十步远的地方。


    她的心脏猛然一跳,身体下意识再次转了回去。


    陆誉为什么要看她?为什么要望向她?


    难道他还还有记忆?


    不可能,有宫里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在,他不会让陆誉变得不可控。


    况且,哥哥也试探了无数次。


    林舒蕴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忽然感觉到手指被轻轻扯动。


    “娘,你怎么了?”


    林舒蕴的思虑被璋儿拉了回来,她半蹲在他面前,用帕子轻轻拍到身上的泥土:“娘没事,你今日和小朋友们玩得可欢喜?你看看弄了这一身的泥土。”


    娘亲轻柔的问话,让璋儿今日憋了许久的委屈,顿时如潮水般涌出。


    他瞬间红了眼眶,小声说道:“欢喜,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就是”


    “就是什么?”林舒蕴轻声问道。


    “就是念书的时候,我想娘了。”


    说完,璋儿眼眶的泪珠就像掉线的珍珠坠落在地,肩头轻颤,没有哭声,只是一味的流着眼泪。


    林舒蕴赶忙心疼的抱进怀里,哄道:“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了,怎么还想娘呢?羞羞脸。”


    “我就是一千岁也会想娘。”璋儿小声说道。


    “那娘活到那会都要成老妖精了。”


    璋儿瞬间捂着林舒蕴的嘴,满是泪光的眼眸,一本正经说道:“不能说死,不吉利。”


    林舒蕴亲了亲璋儿的手心,握着他的小手,认真道:“好,不说,我们都要活一千岁。”


    璋儿点了点头,情绪也稳定了些。


    “我们回家吧,璋儿学了一整日可是饿坏了,娘包了你最爱吃的饺子,妹妹还在等我们回去。”


    璋儿眼眸放光,“是我爱吃的肉馅吗?我还今天可以吃娘做的莲子糖吗?”


    “是,都是你爱吃的。”


    林舒蕴笑着把璋儿塞进了车厢内,上车转身时的余光再次望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然没有了人。


    她想,大抵是巧合偶遇罢了。


    毕竟方才听旁边的宫女说起,上书房的旁边便是文渊阁。


    而转身站在树后的陆誉,双手却是止不住在发颤,眼眸却一直望着离去马车的背影。


    定安郡主说话口音带着一抹江南的腔调,声音也清亮许多,做得菜式也都是江南独有,她的身形看上去也比挽挽高些。


    他冰冷的指尖紧攥着裂开的布兔子,想着定安郡主同样唤璋的儿子。


    这一切会不会是巧合?会不会是他想多了?已然化为骸骨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入夜后,陆誉辗转反侧。


    他披上衣衫点亮了屋内的灯盏,他长坐在几案前,轻轻抚摸着被重新缝好的布兔子。


    会叠布兔子的人肯定有许多,但把黄豆当成心脏的人,除了挽挽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溯着定安郡主同孩子说话的模样,突然想到回京第一天林舒宴说的话。


    ——“她的养父母早逝,早早就嫁了人,男人也是个命薄,活该早死。我们在江南寻到蕴儿的时候,她采药意外坠崖,胳膊和双腿骨折,若不是遇到好心人把她送回家,她就不在人世了,她挺着大肚子躺在茅草屋里仿若等死一般。”


    ——“那会,蕴儿的儿子才一岁,他瘦瘦小小躺在她的身旁,紧紧攥着蕴儿的手,灰扑扑的脸上有一双洁白的眼眸,看得人直落泪。”


    若是他的挽挽被人救回来,会不会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陆誉的心脏瞬间绞痛,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紧攥着,痛得他身子微弓,胸腔中仿若被压了一块千百吨重的巨石,一股甜腥瞬间涌上喉咙。


    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不论结出来什么果子,他总要验证一下。


    第二日,清晨。


    散朝后,陆誉散朝后前往文渊阁处理公务,在途径上书房时,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他微微回眸望去,只能看到照壁。


    他紧攥着手中锦盒,收敛眼眸继续向前。


    这是他来文渊阁的第二日,姗姗来迟的周首辅终于出现,他推三阻四总是不愿见他,但扔推给他许多闲杂琐碎的公务。


    陆誉处理了一上午公务,回过神已然午时,他手指轻触着早上带来的锦盒,想着上书房的孩子们已然开始用膳。


    他站起身来便要过去,突然却听到了门口小吏劝阻声响起。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里是公务要地不可乱闯,快些回上书房吧。”


    “我我找陆大人。”


    听着熟悉的孩童声音,陆誉的脚步也快了许多,他绕过书案走至门口。


    璋儿的声音瞬间变得欢喜:“陆伯伯。”


    陆誉对着小吏说道:“无妨,孩子是来寻我的,你先下去吧。”


    说罢,他就把璋儿引到了一处文渊阁外的一处石桌前,“怎么想着要来寻我?”


    璋儿抿着嘴,脸颊瞬间泛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塞到他的怀中,腼腆地说道:“昨天谢谢伯伯,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陆誉没有说话,眼眸却一直在看着璋儿的面容,他的双眸真的像极了云挽,说话的语气也分外轻柔。


    “你尝一尝,这是我娘做的莲子糖,很好吃的。”


    璋儿见陆誉没有动作,他着急着打开荷包,从里面捏出一个放在陆誉的手心,眼眸中满是期待。


    “是很好吃,你娘是在江南长大的吗?”


    陆誉感受着糖在口中化开的甜意,问道。


    璋儿也往口中塞了一颗,缓缓说道:“是的,娘还会做好多江南好吃的。”


    “那你爹呢?”陆誉眼眸低垂,轻声问道。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璋儿含着糖,眼眸中却闪过一抹遗憾,他小声说道:“虽然没有爹爹,但是大舅小舅都很好,我喜欢他们。”


    陆誉说道:“既然你送了我礼物,我也送你一份,这块端砚方正也不算很大,最适合你放在上书房学习用。”


    璋儿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是给你礼物的,你怎么还要送我礼物,外公已经给了我一块了。”


    小娃娃眼眸澄净,不愿占别人半分便宜。


    陆誉轻轻抚着他的头,把砚台的锦盒放在小朋友怀中:“那就当作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可是我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陆誉眼眸微微颤抖,轻声问道:“这才二月底,你是正月生的吗?”


    璋儿摇了摇头,“我是二月初二的生辰。”


    二月初二。


    他的云璋也是二月初二,也是个六岁的孩子。


    陆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听你舅舅唤你璋儿,你的大名是什么?”


    璋儿笑着说道:“之前娘唤我宝宝,外公给我改了大名唤作林昭璋。”


    两人简答再聊了几句后,璋儿就抱着锦盒匆匆跑去上学了。


    陆誉端坐在石桌前,从荷包中取出一枚莲子糖塞入嘴中,璋儿的那双眼眸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巧合太多,但错误也很多。


    无妨,还有一个人。


    ——


    “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陆大人吗?怎么好好的唤我出来喝酒。”


    林舒宴闲职一个,每天回王府便是被三个娃娃围着转。


    他亲儿的吵闹相当于一千只鸭,瑛瑛相当于八百只鸭,璋儿相当于两百只鸭。


    再加上去年冬天,他父王不知道从哪给瑛瑛弄了个一头鹿崽。


    每天一回王府,便是这两千只鸭和一头鹿不停地围着他,吵得他头都要大了。


    他抿了一口酒叹道:“终于能从家里出来喘口气了,孩子越多越难管教。”


    陆誉轻笑了一声,“好久不见你,便唤你出来聚聚,来继续喝酒。”


    “你这酒怎么喝起来和平时的梅香不太一样。”


    林舒宴咂了咂嘴,“入口醇厚,好像又有些烈。”


    陆誉淡淡说道:“这是从朔北带回来的农户家中的粮食酒,不是烈酒。”


    不过就是容易醉罢了。


    林舒宴是个实心眼的人,一壶酒下肚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不知东西。


    陆誉见着时机正好,问道:“我现在能去定王府拜访一下定王爷吗?”


    拜访?


    若是让陆誉见到蕴儿,那还能得了?


    林舒宴大着舌头,磕磕巴巴道:“不不行。”


    陆誉垂眸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这太不礼貌,以后提前两天给我下帖子。”


    “我以前可是随时随地去,现在怎么变了?有什么是我不能见的。”


    陆誉故作调笑说道。


    林舒宴仿若被人戳破了心思,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没有,我们王府可是什么都没有。”


    陆誉见林舒宴这般嘴严,只得继续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林舒宴长叹一口气,摇摇晃晃就要和陆誉碰杯。


    “陆誉,你说君子是什么?”


    陆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抬眸定定地盯着林舒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林舒宴打了个嗝,“所以你不是。”


    陆誉眼眸愈发幽深,“那我是什么?”


    “你不是东西。”


    陆誉端着酒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笑着说道:“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我只能得一句不是东西吗?”


    “都是因为你害得我”


    “害得你什么?”


    林舒宴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陆誉眼神愈发急切,他快速问道。


    林舒宴摇了摇手指:“这你就不用管了,你来我家记得先下帖子,我家最近规矩比较严。”


    “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家了,要不然世子妃又要骂我了。”


    陆誉搀扶着晃悠的林舒宴问道:“要我把你送回去吗?”


    “不行,你没有提前下帖子,不能进我家。”


    林舒宴还记得着这一茬,一本正经地戳着陆誉肩膀说道。


    看着林舒宴的马车离开后,陆誉端起酒盏,一杯接着一杯,似是要把自己灌醉一般。


    他的眼眶逐渐泛红,紧攥着衣袖中的布兔子,他距离真相愈发的近了。


    ——


    三月三,上巳节。


    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林舒蕴已然被侍女唤醒,她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面容,还是被吓了一跳。


    为了防止京城众人和宫中那位发现她真正的面容,她父王专程从西南寻了一罐秘药。


    这药膏涂在皮肤上,瞬间泛着紫红色的印记,涂一次能维持两旬之久。


    今日,林舒蕴看着脸色的印记似是浅了些,她遣开侍女,一个人静静地描着脸上的印记。


    这一大块紫红色的斑痕,包裹着右眉右眼,连右边脸颊也有一半。


    定王妃推门而入,看着女儿正在画脸上的红斑,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这么貌美的姑娘,还得要弄得这般丑陋,你父王是个不靠谱的,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


    林舒宴笑着靠在定王妃身上,说道:“母妃这是嫌弃女儿了嘛?”


    定王妃戳着她的额头:“你呀,从小就不让母妃省心,一想到你刚回来那会瘸着腿,挺着大肚子还要学江南话,我就心疼。”


    “那个陆哼。”


    林舒蕴轻抚着定王妃逐渐激动的情绪:“母妃不气了,这不是想要活命,陛下可能也是第一次没有把人杀掉。”


    定王妃叹了口气:“我的好姑娘受罪了。”


    每年上巳节,端阳长公主都会在护国寺的后山举办宴席,邀请朝中勋贵亲眷来赏桃花,品香茗。


    她也不拘着大家,让大家随意在山上玩乐。


    男人们围在一起喝着桃花酒,贵女夫人们则在桃树下赏花,许多孩子们还举着纸鸢嬉闹。


    定王妃环视四周,在看到陆誉同端阳长公主交谈时,她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


    随后转头环视一圈后,抿着香茶,对着林舒蕴轻声说道:“还记得安国公府的嫡女吗?”


    林舒蕴点了点头,眼眸中满是恨意说道:“她差点让璋儿没了性命。”


    定王妃轻嗤一声道:“这就是害我的乖孙的报应。”


    “前几日,我听忠勤伯夫人说,安国公府的嫡女被退婚后,这么多年一也没有婚约,前几日不知怎得,脸上起了一片红疹,整个人肿胀的就像一个球,太医去看也判断不出来什么病,听说差点丧命,吊着一口气还在家里养着。”


    林舒蕴的胸膛中涌出一股积怨得雪的快意,她只恨没有亲眼看到李娉婷,没有用权势压她一头。


    幸好,她的璋儿健健康康,还能和霖儿放着纸鸢。


    想到这里,林舒蕴轻轻扯了扯定王妃的衣袖:“母妃,我去拜佛。”


    “好,我看着孩子们。”


    大殿中,大佛端坐于莲台之上,面容宁静祥和,香火味道萦绕在其中,诵经声悠然响起。


    林舒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尘世间浮躁的心神在此刻变得安宁。


    她只求佛祖能让亲人们平安康健,她的一双儿女能够健康长大,她不求他们能创下丰功伟绩,只求他们能一生平安。


    “郡主也信佛吗?”


    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在林舒蕴的耳边响起,她瞬间被惊到,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陆誉怎么在这里?


    林舒蕴没有转头,她强压下心脏的颤抖,依旧面向佛像,故作不熟道:“这位公子是哪位?”


    “宣平侯府,陆誉。”


    说罢,林舒蕴感觉到身旁的蒲团被人轻轻挪动,大抵是陆誉也跪了下来。


    陆誉看着佛像,余光却一直在看着带着帷帽的林舒蕴。


    他俯身重重叩首,缓缓说道:“我曾经从来不相信这些,但有一天我觉得世间万物机缘巧合,大抵也有其自己的规则。”


    林舒蕴不懂陆誉在说什么,她也不想说话,就一直跪在这里,等着陆誉离开。


    但陆誉仿若和她杠上一般,怎么也不离去。


    林舒蕴心中生出了一抹不好的猜测,陆誉会不会没有失忆?


    她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多费脑筋,突然听到身旁的陆誉似是站起身来,他说:“郡主,在下先告辞了。”


    林舒蕴当即站起来了,跪到膝盖发麻,脚步也踉跄了几步,侍女赶忙扶着:“郡主慢些。”


    “没事,我们快些回去吧。”


    循着孩子们嬉闹声,林舒蕴知晓已然回到后山桃林,侍女搀着她,小心避让着地上奔跑的孩童和空中交错的引线。


    突然,一根绷紧的纸鸢引线快速掠过,林舒蕴眼前寒光一闪,头上的帷帽瞬间被掀落。


    她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环顾四周找拾帷帽,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站在远处的陆誉。


    当侍女拾回帷帽,重新遮住她的面容,她身体微微颤抖,四肢冰冷浑身僵硬,心脏如擂鼓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荡着。


    怎么办,陆誉看到她的脸了。


    若非他忘了,怎么会拿走瑛瑛的兔子,怎么会同她搭话,怎么会一直望着她?


    林舒蕴被侍女搀扶着快步前行,陆誉低沉的声音却仍旧从身后传了过来。


    “定安郡主,请留步。”


    第32章


    刹那间,林舒蕴身体猛然一颤,她屏住呼吸,僵直地站在原地。


    身后陆誉灼人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她,仅凭一瞬间的对视,他肯定认出了她,他果然没有失去记忆。


    怨恨吗?自然是恨的。


    是她才千里迢迢从西北寻夫,是她被宣平侯府算计成为他的妾室,是她的孩子被人下毒,是陆誉在初春冰冷的湖水中抛下她而去,是皇帝为了防止陆誉失控而对她暗下毒手,是她和璋儿坠崖险些丧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若非哥哥寻到了她,她和孩子只能在京郊的悬崖下等死。


    凭什么现在认出了她,便要打破她安宁的生活。


    林舒蕴怨恨的情绪不停地撕扯着她的内心,既然已经认出,她也没有好惧怕的了。


    她还有爹娘兄弟。


    林舒蕴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侍女的手臂,缓缓转身。


    春日的清风缓缓吹拂起帷帽纱幔,从间隙中,林舒蕴看着陆誉就站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


    这是五年后,她第一次直视他。


    他身着一袭宽大玄色绣金线衣袍,头戴一顶翠玉银冠,整个人眼眸中已然往日的青涩,消瘦的下颌看起来愈发成熟,周身的不经意释放朝中重臣威压,令人难以忽视。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仿若已然凝固一般,连呼吸声都听得分外清晰。


    林舒蕴紧攥着侍女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浮木,指节都透出几分青白。


    此刻,她浑身紧绷仿若等着号角吹响的士兵一般。


    但陆誉突然退开两步,将一块锦帕放置在她触手可及的桃枝上。


    “定安郡主,你的帕子掉了。”


    话音刚落,他却默然转身离去,都没有半分停留便径直走出了桃林。


    林舒蕴怔在了原地,望着陆誉逐渐变小的身影,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锦帕,指尖却攥着发白。


    陆誉真的忘了。


    林舒蕴无比庆幸于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使得她方才面目狰狞的样子没有显露在众人面前。


    她的心中涌上一股无尽的空虚,凭什么只剩下她还在怨恨中折磨,陆誉已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回忆的漩涡总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让她从从床榻上惊醒。


    她总是骗自己心平心静,不要再被往日折磨,好好把现在的日子过好。


    但道理谁都懂,知道和做到之间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郡主,我们回吧,王妃已经在等您了。”侍女轻声道。


    “好。”——


    陆誉死寂如灰的心脏在此刻重新跳动,跳动声如鼓点声逐渐加快,随后震耳欲聋的响彻在胸膛内。


    他手指紧握成拳,指尖泛白,骑着快马从护国寺后山快速驶出,嘶鸣呼啸的风声从他的耳中径直穿过。


    看着周围的快速向后移动的景色,官道也逐渐消失化为了野草覆过马蹄的小路。


    四下无人,快马缓缓停了下来,马鞍上的陆誉肩膀轻颤,深邃的眼眸已然满是血丝。


    他眼眶泛红,捂着胸膛轻笑出声,而后化为了一阵大笑后,狭长的双眸却不停着流淌着泪水。


    活着,他的挽挽还活着。


    他垂眸看着手心已然被抠出血印,方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却在触及到她满是怨恨的目光中,他无比确信林舒蕴便是他的挽挽。


    幸好,他的余生都会用来补偿他们母子。


    不,不止。


    他还有个女儿。


    陆誉瞳孔一缩,想着挽挽脸上因为生瑛瑛留下的红斑,又想到他险些害得这个孩子小产在冰冷的镜湖水中。


    他喉结上下滚动,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绕过人多的地方,林舒蕴再次回到定王妃身旁,瑛瑛已经伸着粉嫩的胳膊,嗷嗷交换着要让她抱,头上还戴着桃花枝编成的花环。


    “这个桃花小仙子是从哪里来的?”


    瑛瑛糯糯说道:“是哥哥给的。”


    林舒蕴紧紧抱起她的乖女儿,嗅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奶香味,七上八下紧张的心跳此刻才回归了平稳和踏实。


    “瑛瑛,你爱娘吗?”


    “爱娘的粉粉!”


    粉粉,顾名思义便是涂在脸上的胭脂。


    “真是个小没良心”,林舒蕴佯装生气戳着她的额头。


    小家伙却从怀中掏出小舅送的小镜子照来照去,美滋滋靠在娘亲的肩头,咯咯笑着说道:“有良心,有大良心。”


    “亲亲,娘亲。”


    说罢,小家伙瞬间把头塞进帷帽里,亲了一口林舒蕴的脸颊,又快速退出来,咯咯的笑声仿若从天上的小仙童一般。


    “你真是管会讨人欢心。”林舒蕴被逗笑道。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她们循声而望,只见男女老少都围在一处凉亭处。


    瑛瑛伸着胳膊就要去凑热闹。


    定王妃同身旁的贵妇们正在交谈,转头笑着说道:“你们去吧,你哥哥已经领着孩子们去投壶了。”


    凉亭中,


    林舒蕴刚过去的时候,侄子霖儿已经哭红了眼睛,一双眼眸满是委屈地望着他爹。


    “呜呜呜呜呜,你看王润青的爹爹就能帮他投进去,我爹就不行”,说罢,霖儿在看到林舒蕴过来了,哭着扑进她的怀中,嚎道:“姑姑,我爹不会投壶,我和璋儿一个都没有进。”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会被允许家长的参与,但一想林舒宴这样知名的闲散人士,竟然一个都没有投进去也罕见*。


    林舒蕴轻笑着揉着霖儿和璋儿的头:“没关系,再来一次,不可以埋怨你爹了。”


    “可是爹爹也太笨了,要是娘在肯定不是倒数。”


    林舒宴的斗志已然被儿子打压了一半,他回眸望着,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他当即仰起头说道:“去吧,你们哥俩再去排,这次肯定能中。”


    小哥俩当即跑到了队伍的后方,林舒蕴牵着瑛瑛走到了前方观战,片刻间就再次轮到了他们。


    没想到,林舒宴这次请的外援竟是陆誉。


    林舒蕴不用看,便知晓了他们这次一定会赢。


    当时在西北的时候,便是因为陆誉偶然发现他射箭可以百发百中后,便去镖局开始教镖师们骑射。


    书坊的第一桶本金便是陆誉一箭一箭射出来的,就算他失去了记忆,但手艺还是在的。


    此时,林舒蕴听着满堂喝彩,还有一些世家对陆誉吹捧的声音,在听到林舒宴说道:“好,接下来该轮到我们璋儿了。”


    她的眼眸满是担忧地看着孩子。


    璋儿从小生性敏感,他听着舅舅的话,眼眸瞬间闪着光望向了陆誉,嘴角已然扬到了耳根。


    “陆伯伯,我也可以吗?”


    听着孩子小心翼翼的话语,陆誉的一颗心已然被紧攥蹂躏着,他看着璋儿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喉结滚了滚,沙哑说道:“可以,璋儿自然也可以。”


    这五年,他从不敢想象璋儿若是活着会长成什么样子,他总是下意识看着年岁相当的孩子们,幻想着他的璋儿也该长这么高了。


    此刻,孩子温热的小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紧握着璋儿的小手,他屏气凝神,一支矢箭瞬间投入壶的双耳孔中。


    璋儿的眼眸瞬间睁得巨大。


    他捂着嘴巴惊呼道:“伯伯,我们投进去了。”


    林舒蕴却有些恍惚,她看着远处陆誉握着璋儿的手,孩子眼眸中的激动却是做不得假,男孩子独有的崇拜也是做不得假。


    两人忽然同时望向了她,眼眸下的小痣生得位置都相像。


    她的心中仿若千百种调味剂拌在一起,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情感,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牵着瑛瑛漠然转身离开了此处,幸好这宴席一上午便能结束。


    在午后回府的路上,璋儿和瑛瑛玩得满头大汗,累得躺在车厢中的软榻上,眼神迷离就要入睡。


    璋儿还是撑起精神,从怀中掏出一块小金锭子,笑眯眯说道:“娘,你看我投壶没有,这是长公主送给第一名的礼物。”


    林舒蕴擦拭着孩子额头的汗水:“原来我儿子这么棒。”


    “不是,是陆伯伯棒。”


    “那也是我儿子最棒了。”


    璋儿抿着嘴,笑着腼腆,他顿了顿小声问道:“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舒蕴给他解开扣子,扇着扇子说道:“宝贝,不用和娘这么客气。在娘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璋儿揉着衣角问道:“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从来没有给我讲过。”


    林舒蕴怔了一下,想到今日投壶大部分都是孩子们的爹爹带着玩,璋儿自然会被环境影响,想多问一句。


    她在心中编排了几遍后,认真说道:“璋儿的爹爹只是个普通人,靠着种田养活我们。”


    “那爹爹怎么不在了,别人都有爹爹,璋儿就没有。”


    林舒蕴揉着璋儿的头,温柔说道:“璋儿的爹爹因为见义勇为,救了一位落在湖里的姑娘,所以他才不在我们身边了。”


    恰巧站在马车外的林舒宴听着呛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的陆誉。


    心道,幸好他失忆了。


    林舒宴面色尴尬又故作正常,遗憾道:“你看,我这妹夫就是命薄,英雄救美而死。”


    第33章


    陆誉垂眸敛去眼底神色,淡淡说道:“的确是他咎由自取。”


    林舒宴嘲弄一笑:“你说的对。”


    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寂,车厢内也没有话传出来。


    林舒宴不知道妹妹在车内还能说出什么,但他是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了。


    他望着远处鲁言牵着宝驹走了过来,“你也快回吧,不早了。”


    “我过几日要起身前往两广一带,一两个月后才回来,若是有事寻我或者需要有侯府的时候可以给我飞鸽传书。”


    陆誉攥着马鞍飞身上马,对着林舒宴嘱咐道。


    林舒宴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走吧走吧,陆大人还没到而立之年就这般絮叨,活像个小媳妇。”


    陆誉眼眸的余光却是在望着车厢,他收回视线,应道:“就是让你知晓一下。”


    林舒宴没有听出陆誉的画外之音,“好,我知道了,届时我便不去送你了,我等你回来喝酒。”


    “等一下!伯伯这么厉害,都要出京城了,可以给我带个礼物吗?”


    被林舒宴揪着衣领的霖儿睁大眼睛惊呼,眼中满是羡慕,他忽然想起什么,着急补充道:“还有璋儿和妹妹也想要。”


    “你个小东西,什么都想要,难不成让伯伯给你把岭南都搬过来?”林舒宴无奈地揉着儿子的头。


    霖儿嘟着嘴说道:“那也不是不行。”


    陆誉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深邃的眼神望向马车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情,应道:“好,伯伯会记得,你们兄妹三人都有。”


    马车内,


    陆誉和林舒宴的谈话,林舒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璋儿问她的时候,她不愿让孩子知晓大人世界的纷扰,只能给他编造一个父亲高大的形象,但话到嘴边却下意识带着五分怨气。


    谁承想她竟一字不落地听清了当事人的话,


    一句淡淡的“咎由自取”,瞬间将她心中积压的酸涩引爆。


    凭什么凭什么只让她一个人困在这痛苦的深渊里?


    不过幸好他这两个月都不在京城,她心中翻腾的如沸水的情绪便舒缓了许多,眼不见为净。


    突然,身旁传来一道轻柔的呼唤声。


    “娘”


    林舒蕴敛去眼底的情绪,温柔地看向璋儿,却发现他的眼底满是欢喜。


    “娘,陆伯伯说我和妹妹也有礼物。”


    璋儿声音小小,眼眸却满是笑意,缩在她的怀中笑得就像偷了灯油的小老鼠。


    没有孩子不喜欢礼物,更何况是璋儿这样性情内敛敏感的孩子,他不会像霖儿那般向人央求着,但若是能给他,孩子心中便会一直记挂着,惦念着,摆着手指头数着那人回来的日期。


    林舒蕴心头莫名一刺,有种被陆誉比下去的错觉,瞬间升起了攀比的心思,笑着说道:“我听你大舅说,上书房五月还有一个月的田假,娘带着你们去温泉庄子上摸鱼摘果可好?”


    璋儿眼睛瞬间睁得滚圆,瞥见熟睡的妹妹,捂着嘴把嗓子眼的笑声咽了回去,低声雀跃道:“娘好棒!”


    说罢,马车缓缓行驶,璋儿的眼睛也在上下打架,林舒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哄着说道:“睡吧,一会儿到了唤你们。”


    璋儿眼神迷离,嗓音含糊说道:“好,但是要娘抱着。”


    林舒蕴看着璋儿已然长得这般高,想到了那时她就这么抱着他一步一寻走到了京城。


    她低头亲吻着璋儿的额头,蹭了蹭他的脸蛋,“好,娘抱着。”


    陆誉果真没有骗人,他真的出公差了,林舒蕴每日接璋儿回家的时候,再也没有在文渊阁附近偶遇到他。


    被他翻腾而起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了许多。


    但突然有一日,京城已然暗流涌动。


    那日晚上,定王回府后,满脸严肃,他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书房内,声音低沉说道:“这两日你们不要出府,京城要出事了,儿媳妇和蕴儿看好孩子们,不要让他们乱跑。”


    世子妃和林舒蕴点了点头,定王妃慌张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咚——咚——咚——


    书房大门突然被人敲响,林舒蕴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定王沉声问道:“是谁?”


    “父王?母妃?怎么府里没人,人都去哪了?”


    林望舒声音忽远忽近,天真无邪的声音中满是困惑。


    “哎呀”,定王妃懊恼地一抚额,“竟忘了老三今日国子监休假。”


    林舒蕴开门把弟弟放进来后,定王继续讲道。


    “今日上朝,京兆尹禀报圣上,一月前,安国公府庶子强抢民女,欲纳为妾。那姑娘性情刚烈,悬梁自尽。其祖母闻此噩耗,悲愤而亡。其父上门讨要公道,竟被活活打死。此等滔天血案,竟被层层压下,无人报官”


    “陆誉身为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他又向陛下呈上了数十条罪状,直指安国公府勾结内阁首辅周泉,五年前挪用户部修缮宫殿款项,强占良田,把持官员考课升降,恶劣至极。”


    “皇帝震怒,罢免了内阁首辅周泉的官职,安国公府已然被御林军团团围住连鸟雀都不许飞出。”


    “你们这几日切莫出府。”


    听完父王的嘱咐后,


    林舒蕴在走回梧桐苑的路上,步伐变得缓慢,垂在袖中的手臂微微颤抖,她的指尖变得冰冷,眼眸却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安国公府还有李娉婷,他们坏事做尽,苍天饶过谁?


    她永远都忘不了璋儿躺在她的怀中高烧得浑身青紫,气息奄奄险些丧命的样子。


    那时,她的璋儿都不是陆誉名义上的孩子,仅仅碍了李娉婷的眼,一口山楂糕险些夺了他的性命。


    她的孩子足足昏迷了三日,她也提心吊胆了三日。


    还有在镜湖,若非她会泅水,若非哥哥赶到,她早就被安国公府的庶子看了身子,悬梁自尽大抵就会是她。


    想到这里,林舒蕴手指紧攥,指尖泛白。


    “想要去看看吗?”


    林舒宴幽幽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林舒蕴怔了片刻,仰着头疑惑道:“看什么?”


    “抄家。”——


    仲夏的太阳炙烤着街巷上滚烫的石板,一队身着玄衣铠甲的官兵手持银枪围堵在安国公府门口,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百姓们饶有好奇地围堵在安国公府门口阴凉处,探着头观望着。


    林舒宴早已包下了安国公府附近的客栈包厢,这里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必和人拥挤。


    林舒蕴还有些恍惚,她转头看着带她溜出来的林舒宴。


    林舒宴吃着瓜果笑着说道:“你是我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看吧,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


    林舒蕴点了点头,轻轻拨动着脸前的面纱,眼眸死死顶着安国公府敞开的大门。


    突然,快速急促的马蹄声逐渐传来闷雷般轰鸣声,官兵高昂快速地喊道:“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又有一队御林军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之人官员骑着一匹通体漆黑,身姿健硕的宝驹快马,他头戴玄色官帽,身着暗红色官服。他面容冷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满是冷漠和威严,他睥睨着看着周围众人,百姓们瞬间噤声。


    林舒蕴细细一看,此人正是陆誉。


    林舒宴轻抿酸梅汁,叹道:“他变了,变成了那位真正想要的样子。”


    “哥哥,无所谓了。”


    林舒蕴轻声说道。


    下方突然传出了动静,陆誉手持明黄色龙纹圣旨,声音高昂说道:“安国公府藐视圣意,勾结朝中重臣,其罪证罄竹难书,今奉圣上旨意,削安国公世爵,凡府中一应人等,不得移动,所有田产私宅一律查封,钦此。”


    安国公府内瞬间传出男女老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附近的苦了许久的百姓们却欢呼着拍手叫好。


    随着一台接着一台的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被官兵从安国公府搬出,之后府中一律人等都被押解在囚车上。


    李娉婷已然浑身肿胀,面目狰狞,她浑身虚浮踉跄着,被压在了安国公府门口。


    她浑身颤抖,余光一瞥竟看到了为首的钦差竟然是她曾经的未婚夫陆誉。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着挥着手,陆誉却连半分目光都没有望向她。


    直至,她撕咬着官兵的手指,在挣脱开强大的阻力下,她瞬间跌跪在陆誉暗红色官袍前。


    她似是要抓住最后一个救命稻草般,眼眸中满是喜悦:“世子是来救我的吗?世子你还念着我吗?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心悦我的。”


    陆誉的眼中却满是厌恶,他向后退了一步,“李姑娘,我们的事情早就在五年前结束了。”


    李娉婷沙哑说道:“没没有结束,你一定是来救我的,哈哈哈哈哈,你们看,我的未婚夫是来救我的。”


    陆誉睥睨着看着浑身脏污,满脸丑态的李娉婷,他擦拭着手指,冷冷说道:“我是来带你下地狱的。”


    说罢,陆誉挥了挥手,官兵重新绑着李娉婷。


    李娉婷却一直沉溺在陆誉的这句话中,她一瞬间仿若明白了什么,她厉声尖叫道:“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报应。陆誉你也是罪魁祸首,你也会有的报应的。”


    陆誉垂眸自语道:“不就是下地狱吗?我早就准备好了。”


    包厢中的林舒蕴,看着囚车上犯人哭喊声和官兵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她站起身来,关上窗户不愿再看。


    “哥哥,我过几日准备带着孩子们去京郊陵水县的温泉庄子上。”


    林舒宴点了点头:“好,那我给你配些护卫,你们总归能安心些玩。”——


    孩子们是最乐意出门的人,天刚蒙蒙亮就欢呼着醒来要出发,家中每个人都有事情,只剩下林舒蕴一个闲人,带着两个娃娃去温泉庄子玩。


    霖儿送到世子妃娘家学武功,要不然定会哭闹着跟着。


    林舒蕴看着马车周围站着的十余个侍卫,下巴微张道:“哥哥,会不会有些多?”


    “不会,父王原本还想再多加几个,人多些我们也安心。”


    林舒宴帮着妹妹将孩子们安顿进马车,抬手点了点其中一位身形精悍的护卫:“这是秦一,身手最好。往后,就由他做你的贴身护卫。”


    秦一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抱拳行礼,声音沙哑道:“属下秦一,见过郡主。”


    “嗯?”林舒宴听着那陌生的沙哑声线,眉头微蹙,“你这嗓子怎么哑了?”


    “属下”,秦一喉咙动了动,挤出两个字,“上火了。”


    第34章


    林舒宴关心地拍了拍秦一的肩膀,“没事就行,郡主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秦一双臂僵硬,不太熟练地拱手行礼道:“属下遵命。”


    “好了哥哥,你莫要担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林舒蕴挥手说道。


    林舒宴伸手准备合上车帘时,身旁的侍卫忽然拿来了两个锦盒,小声说道:“世子,你忘了这个。”


    “哎呀”,林舒宴当即接过锦盒,递到了林舒蕴的手中,“前几日在宫中遇到了陆誉,便约着昨夜见了一面,这是他那天答应送给两个孩子的礼物。”


    林舒蕴垂眸看着手中的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车厢内的璋儿却兴奋地探出了头:“我就知晓陆伯伯会给我带礼物。”


    “礼物?瑛瑛也要礼物。”


    不容林舒蕴思考,两个娃娃已经飞了出来,从她的手中拿过了锦盒。


    瑛瑛轻轻拍着林舒蕴的手臂,“娘帮帮我打开。”


    林舒蕴看着孩子们满眼放光的眼眸,叹了口气。


    心道,罢了,就当作是个不知名路人送孩子的礼物罢了。


    随着两个锦盒逐渐打开,林舒蕴的双眸却睁得巨大。


    一个是镶满珠玉宝石的金项圈,羊脂玉的坠子上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锦鲤。


    另一个则是上好铁木制成的木剑和小弓箭,木质温润还泛着油光,最是适合这个年龄段男孩子的礼物。


    林舒蕴垂眸,语声淡淡:“不愧是陆大人,府上门楣显赫,不缺钱财,随手送人都这般贵重。”


    “好妹妹,你就收着吧。”


    林舒宴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语重心长,“权当是他白送了咱们几百两银子,不拿白不拿,。”


    站在一旁的秦一听了,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看着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林舒蕴告别了哥哥后,他们的车队就正式地踏上了旅。


    从京城到京郊陵水县的温泉庄子需要坐半日的马车,清晨早早出发,马车速度缓慢大抵到了中午才能抵达。


    这辆马车是定王妃专门让工匠改造过,舒适不颠簸,内里的装饰都是上等的绣品和软被。


    马车行驶起来的时候,林舒蕴在舒适的环境犯了困意,抱着两个娃娃沉沉睡了过去。


    璋儿却双眸清醒,小手一直抚摸着陆伯伯送给他的小木剑。


    他已经好久没见霖儿了,娘亲说霖儿的外公是大将军,好不容易从边疆回京,便把霖儿和舅妈接了回去。


    霖儿走之前和他说,“我要学武功学骑马,等我回来一定教你。”


    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但是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小木剑,小木弓,一定可以寻到师父教他。


    林舒蕴从清晨迷糊的回笼觉醒来时,已然到了上午巳时,阳光穿过细竹帘上,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直窜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掀开竹帘往外看去,微微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眼眸有些刺痛。


    待视线稍清,她才发现视线中的人,正是方才哥哥提到的那个贴身护卫秦一。


    他正骑着一匹玄色高头大马,护在她的轿侧。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下意识望向她,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眼眸睁大,却中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感。


    是震惊,是悲伤,还是什么?


    林舒蕴看不懂,她手指揉搓着双眸,她才惊觉,没有戴着面纱。


    秦一同她只有两臂距离,竟是完完整整看到了她的容貌。


    他眼底异样的深色,大抵是惊讶于她脸上的红斑。


    毕竟昨日才重新涂抹,今天看起来会越发青紫,中间还泛着黑色印记。


    她不会是把一个男人吓到了吧?


    林舒蕴赶忙缩回车里,心脏咚咚直跳,直至侍女询问道:“郡主,可要歇息一下再出发?”


    她再次注意道秦一的身影,他面色冷淡,抱着一柄长剑,环臂站在她的旁边。


    她对秦一心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偏生在陵水县城,出现了一件节外生枝的事情。


    第35章


    快抵达陵水县城的时候,已然快至午时,从县城再到庄子上大抵还要半个时辰。


    一上午舟车劳顿使得孩子们已然耐不住性子。


    被养得软软糯糯的瑛瑛,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已然哭得梨花带雨,白嫩的小脸上哭得绯红,鼻尖泛红,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着额头。


    她小声的哭泣,眼眶泛着泪光,一双葡萄般黑亮的眼里满是委屈,委屈地望着林舒蕴,哼唧地小声抽泣,“不要坐了,不要坐了,瑛瑛要要回家要找外祖母”


    璋儿赶忙安抚着小丫头的后背:“不哭了不哭了,哥哥给你玩小木剑行吗?”


    “娘抱着瑛瑛可以吗?你再吃一块糯米糕糕就到了。”


    林舒蕴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小姑娘额头上哭热的汗水,轻拭去脸上的泪花。


    但瑛瑛却委屈地撇开头不让她动,湿漉漉的眼眸一直在偷看着她。


    此时,外面突然传开了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


    “郡主,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陵水县城了。”


    瑛瑛瞬间听懂了,她委屈着揪着林舒蕴的衣襟,小手指着外面哼唧道:“要去,要去。”


    林舒蕴被缠着无可奈何,转头看着璋儿的脸上也有几分雀跃,无奈道:“好好好,去去去。”


    “要看要看外面。”


    小姑娘噙着泪水的眼眸,继续提要求。


    林舒蕴害怕小姑娘掉下去,从上车就勒令她不许趴在车窗上,孩子就是这般,不许干什么就总是想干什么。


    林舒蕴刮着瑛瑛的鼻子,无奈道:“娘抱着你看,不许乱动。”


    瑛瑛当即转悲为喜,欢呼雀跃地开着车窗外的风景,璋儿也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云朵。


    陵水县虽在京城附近,却有着同京城不一样的风景。


    这里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大型湖泊,河淀相连,洼地连片。


    被风吹动的芦苇如同翠绿色地毯,芦芽香混合着潮湿水气的味道分外沁人心脾。


    秦一的手持缰绳目光直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专注在车窗上的母子三人。


    一群洁白的水鸟被马车行驶的声音惊起,盘旋在天空的刹那间,母子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


    “哇”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方才的泪痕,眼眸已满是笑意,粉嫩的手指不停地指着天空中飞翔的鸟雀。


    小男孩的性子却是腼腆又温和,在妹妹的旁边不停地讲解着他从书中看到的知识。


    定安郡主已然摘下了帷帽,一双桃花眼灼灼地望着窗外风景,眉心朱砂痣分外明艳。


    而脸上的红斑


    在他心中,她亦如初见时那般美得动人。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短到秦一还没细细观察,已然到达了陵水县城,他只得把当下的记忆深埋进心底。


    陵水县街巷窄而幽深,只能允许两辆马车并排经过,想要细看只能走到县城中。


    马车停下,瑛瑛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在林舒蕴的怀中扭来扭去,嗷嗷叫唤着,“娘,我们快些下去”


    转头牵起璋儿的手,奶声奶气道:“哥哥,我们走。”


    林舒蕴已然忙成一锅粥,一边让乳母抱紧瑛瑛,另一边让侍女给璋儿的手腕上系上软绳,防止他走丢。


    她手持菱花镜,用珠粉粉膏遮挡一下眉眼处的红斑,夏日闷热不必戴帷帽,便换上了面纱。


    虽然眉宇眼眸处的红斑还能看清,却比直接裸露在外好了许多。


    “好,我们出发。”


    她走下马车,只见秦一身着黑衣,手持宝剑环臂站在车旁,他面容淡漠眼眸冷淡,却在看到她下车后,视线对她的关注便多了几分。


    她随手指了指他:“就你陪我们逛街吧。”


    秦一恭敬行礼:“属下遵命。”


    陵水县附近有许多城镇,也吸引了不少避暑之人。


    街巷两庞的小贩商人的叫卖声络绎不绝,卖菜砍价的生意更是火热。


    虽是中午孩童们嬉闹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林舒蕴牵着璋儿的手,看着附近摊位上小玩意,还没询问好小兔木偶的价格,身后又出现了熟悉的哼唧声。


    “瑛瑛,怎么了?”


    林舒蕴无奈回眸望去,只见小姑娘伸着胳膊非要从侍女怀中离开,左手紧攥着秦一的衣角,另一只胳膊已经准备像狸奴一样爬到他的肩膀。


    秦一大抵是第一次被这样的小姑娘缠着,他低着头浑身僵硬,双手虚扶瑛瑛的手臂,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舒蕴叹道:“为什么要去秦一的身上?”


    瑛瑛粉嘟嘟的脸颊上写满了悲伤,一双眼眸满是控诉,“瑛瑛什么都看不到,要秦一抱,要看高高。”


    小姑娘年龄还小,在京城每次出门,大人们总是要抱在怀中才要安心些,而抱她的人,不是舅舅就是外公。


    他们身材高大,不是把小丫头抱在肩头,就是把她高高抱起。


    莫说是一览众山小,也算是登高望远。


    现在小姑娘大抵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低的景色,便缠上了身材高大的秦一。


    林舒蕴看着小姑娘一副你不同意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叹气道:“罢了罢了,秦一麻烦你抱着她吧。”


    瑛瑛脸上瞬间浮现出笑意,她仰起头揪着秦一的衣角:“叔叔快些快些,娘说可以了,你快抱抱我,举高高。”


    秦一却怔在了原地,他双手微微颤抖也不知该怎么抱,他低头垂眸掩去眼底翻腾的情绪,双手紧握着她的腋下,直接把瑛瑛抱紧怀中。


    小姑娘身上若有似无的奶香味萦绕在他的身侧,小小软软的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手指勾着他的脖颈,软糯糯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心脏仿若在一瞬间要从胸膛中跳出,如擂鼓般声音不停在耳畔响起。


    这就是她耗尽心血生下的孩子。


    “走走走,我们要去这边看。”


    瑛瑛软糯的声音打断了秦一的思索,他转头的刹那,看着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满眼欢喜近,他的心中瞬间涌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


    他柔声说道:“好,想去哪都可以,想买什么都行。”


    林舒蕴望着秦一和瑛瑛的步伐愈发得慢,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走不过来,她便和璋儿站在前方等着他们。


    当两人再次出现在林舒蕴眼前时,她的脸色瞬间阴沉。


    “林昭瑛,你怎么又让别人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


    被喊了全名的瑛瑛捂着耳朵就往秦一的怀里拱,软乎乎说道:“可以买的,我们花钱了。”


    秦一不仅抱着瑛瑛,手中还拎满了东西,不外乎是一些小姑娘爱吃的爱玩的。


    他似是觉得好像错了什么,低声承诺错误:“是我买的。”


    瑛瑛的眼中满是羡慕,“秦一好棒”,毕竟除了小舅再也没有敢忤逆娘的话。


    林舒蕴自然知晓小丫头就像个小精怪,没人能在她磨人的功夫下全身而退。


    只因小丫头一句,“想要小鹿”,她父王不知从何处寻来头鹿崽。母妃颤抖着命人将这脏兮兮的东西冲洗数遍,才敢递给瑛瑛。


    平日里,母妃还得由着小丫头牵鹿崽在花气氤氲的庭院里撒欢奔窜,还要眼睁睁看着鹿崽吃下她养育了许久的花草。


    林舒蕴深吸一口气,叹道:“明月,你支些银钱给秦一,给他补上今日的花销。”


    秦一张了张嘴,似是想要拒绝,但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我们去前方的酒楼用膳”


    林舒蕴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急促马鞭声,她倏然回眸,只见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中,而她正挡在车辕之前。


    她瞳孔骤缩,浑身僵硬,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将怀中的璋儿死死护在身下,用脊背绷成了一道弧。


    “噗——哧——”


    忽然,她被人扑倒在地,一道沉重疼痛的闷哼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她颤抖着回眸望去,竟是秦一把她护在原地。


    秦一的肩膀很宽,身体如铁壁般将她和璋儿牢牢护在身前。


    好像那天,好像陆誉护着她被云青田砍伤险些丧命那天。


    林舒蕴低头看着怀中的璋儿,抚摸着璋儿全身,“璋儿可有受伤?觉得身上哪里疼?”


    璋儿眼眶微红,摇了摇头:“没有。”


    林舒蕴急忙转头望向秦一,满目焦灼,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眸,手指微微晃动着他的肩膀问道:“秦一,你可有受伤?”


    秦一眼睫一颤,倏地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深深抽了一口气,似是强忍痛楚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事。”


    林舒蕴从不是苛责下人的主子,看他的样子总归是不太好,她继续问道:“若是不适,先去看看郎中。”


    秦一冷漠地摇了摇头。


    忽然瑛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哭泣声,她甩开侍女的手踉跄着走到他们身旁,委屈地哭喊道:“娘,不要哥哥”


    林舒蕴赶忙抱着哭得泪眼婆娑的小姑娘:“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不哭不哭。”


    一旁的商贩摇头叹道:“没法子,偏叫您赶上了,听说里头坐的,是可是皇上的亲戚”


    秦一垂眸不语,眼底闪过一道幽光,眼眸愈加深邃。


    林舒蕴无奈地轻叹一声:“既然大家都无事,我们便回吧。”


    经此一事,众人也没有逛陵水县的心情,转头踏上回庄子的路程,而秦一依旧骑着骏马,面色如常。


    庄子得了消息,早早便收拾好了主子的吃穿用度,但林舒蕴却在门口看到了好几箱新鲜的瓜果蔬菜,甚至于连桃子粉嫩得仿若王母娘娘的蟠桃。


    瑛瑛左手抱起一个大桃子就不撒手,右手攥着蔬菜就不放下。


    “这是?”


    李管家笑眯眯解释道:“这是隔壁的主人听说您从京城来,专门派人送来的。”


    “那真是多谢他们了,过几日我定会去拜访一下。”


    回到房内,收拾整理东西的时候,林舒蕴看着药箱中的金疮药,想着白日的情景。


    她对着侍女明月嘱咐道:“你拿上瓶给秦一,让他莫要强撑,若是不适就让郎中看看。”


    “奴婢遵命。”


    不过片刻,明月匆匆赶了回来,回禀道:“秦侍卫不在房中,也不知他去何处,奴婢把药膏放在他的房内了。”


    林舒蕴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眉宇微蹙,但又觉得她也不必事事知晓,应道:“好,给他放下就行了。”


    而隔壁庄子中。


    孙校颤抖着脱下男人被冷汗浸湿的衣衫,结实健壮的肩膀上布满了青紫,后背晕开一片巨大、狰狞的瘀斑,瘀伤高高隆起,比正常肌肤还多了几分灼热。


    男人肋骨处还出现了不正常的凹陷,他轻轻触碰,男人瞬间发出沉沉的闷哼声。


    “主子,你的肋骨都折了,这是何苦呢?”


    秦一双手沾满铜盆中的药汁,顺着下颌线的刹那,瞬间摘下了一副薄如生肌的面具。


    赫然映入孙校眼帘的,正是才登上内阁首辅之位的陆大人——陆誉。


    他想到今日情形,心中满是后怕,脸色阴沉,冷冷说*道:“查一下,今天的马车是谁家的?”


    第36章


    陆誉不敢想象,若是他不在他们母子的身侧,今日究竟会出现怎样的事情。


    孙校拿着绷带给陆誉缠着一层又一层,他担忧道,“主子没有禀报陛下,突然自顾自地离开了京城,说辞虽是前往溧阳老家祭拜先祖,但只怕陛下会心生不满。”


    陆誉垂眸淡淡说道:“无妨,折子递上去就好。”


    “我封在书房的那罐青瓷瓶的茶叶,可一并递了上去?”


    孙校应道:“自然,陛下一听是您亲手炮制,高兴得不得了,当即让李公公沏了一盏,连连赞美。”


    陆誉眼眸幽深,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喜欢就好。”


    陆誉整理妥当后,他戴上面具,快速翻身回到了定王府的庄子上。


    因着他今日护主负伤,管家便给他安排了单独的一间房,这才能无拘束地回到隔壁庄子。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打开房门,一瓶金疮药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端坐在圆凳上,紧握着金疮药,心脏却止不住得跳动着。


    自从处置了安国公府后,他好不容易闲暇之时约林舒宴一聚,顺便能探一探他们母子三人的近况。


    怎料第二日他们便要启程前往陵水县的庄子上,他思索一夜后,决定隐藏身份陪着他们一同前往。


    这是他第一次离他们这般近。


    他骑着马护在她的轿侧,耳畔传来他们母子三人的笑语,心中的空洞便愈发满足。


    这是他的妻儿。


    他仍记着抱着瑛瑛时轻颤的双手,牵着璋儿时的满心欢喜。


    挽挽长高了些,眉眼也愈发舒展开,瘦弱的双颊也看着丰腴了许多,一双眼眸温柔而有力量。


    他垂眸,眼底翻涌着无边的庆幸。


    幸好,都还在。


    幸好,都活着。


    第二日,


    林舒蕴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两张兴奋的小脸便映入眼帘。


    孩子们坐在床榻上,见着她醒来,瞬间欢呼道:“走走走,我们该出去玩了。”


    林舒蕴笑着揉着瑛瑛睡成鸟窝一样的脑袋:“你以前可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瑛瑛嘟着嘴:“娘懒懒,快起来,我们去玩。”


    璋儿在另一旁摇着她的胳膊,也催促道:“娘快起来。”


    林舒蕴伸了伸胳膊,笑着将两个小团子搂进怀里,“好好好,都去穿好外祖母备的新衣裳,用了早膳就出发。”


    瑛瑛和璋儿齐声欢呼:“好耶!”


    璋儿向来利索,但瑛瑛自幼便是个磨磨蹭蹭的性子,今日一反常态,着急地揪着侍女给她梳头发。


    当母子三人穿戴一新。


    每个人都穿着浅绿色衣衫,戴着小草帽,林舒蕴和瑛瑛用浅纱披帛系在草帽外,他们手中拎着渔网和小竹篮,一副准备十足的出游模样。


    “秦一,你的身体可还好?若是不适,我换别人驾车,你先歇息歇息。”


    林舒蕴只见他身着利落的玄衣,黑色布料紧紧裹着他的躯干,领口紧束在喉结下方,规矩笔挺地站在马车旁。


    林舒蕴担忧问道。


    秦一淡淡摇了摇头,忽得又想起什么,不太熟练地拱手行礼道:“多谢郡主关系,属下无碍。”


    “好,那我们就出发!”


    林舒蕴摇着两个小团子的手欢呼道。


    陵水县河淀相连,洼地连片,管家早就寻好了一处干净凉爽还背阴,不太晒的小溪流。


    这里恰好在一座小山坡的背阴处,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小鱼在石缝间窜来窜去。


    林舒蕴从小就在山野中长大,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早就憋坏了,她随意地褪下鞋袜,双脚轻轻踩着水,感受着水温适宜,水流只到她的小腿处,对孩子们也无碍。


    她缓缓牵着璋儿踩进溪水中,手指熟练地在岸边附近摸着鱼。


    璋儿被娘牵着欣喜又害怕,忽然一条滑溜溜地东西从他的指尖经过,他下意识惊呼出声望向娘,突然他的手指被紧紧握住。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林舒蕴笑得咯咯举起璋儿的手:“看我们璋儿今日抓到了鱼。”


    璋儿兴奋地仰着头。


    侍女明月笑着说道:“小公子好样的。”


    而另一旁却传来了熟悉的哼唧声。


    瑛瑛双手用尽全力紧紧缠在秦一的胳膊上,根本不允许他把她放进溪流中。


    秦一缓缓向下,她就使出浑身的力气缩着双腿不要接触到水流,她哇哇哼唧道:“不要不要。”


    小姑娘身上的奶香一直萦绕在秦一的鼻尖,这种被孩子紧紧贴着依靠的感觉,却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唇角轻轻勾起,温柔说道:“好,既然不想下去,我抱着你在岸上看可好?”


    瑛瑛噘着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羡慕地看着璋儿。


    “那为什么不想下去呢?”


    瑛瑛瞬间扑进他的脖颈处,小声说道:“害怕脏脏,就不美了。”


    罢了。


    秦一只得寻了一处空地,他席地而坐,让小姑娘坐在他的身上,给她折下一根树枝,拴了个绳子,让她垂钓在溪流处。


    “钓鱼可以吗?”


    还没有上过学的瑛瑛,手中拿着没有鱼钩,也没有鱼饵的钓竿,眼中满是崇拜地看着秦一,点了点头。


    林舒蕴看着瑛瑛不由得轻笑出声,笑眯眯说道:“好一个姜太公。”


    瑛瑛转头问道:“姜太公是什么?”


    秦一顿了顿,解答道:“说你钓鱼很厉害的意思。”


    “哇!!”小姑娘瞬间兴奋起来,紧紧持着鱼竿一直在等着。


    直到林舒蕴和璋儿已经抓了小半个陶罐后,瑛瑛还没有钓到一条鱼,直到秦一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满是焦急,他轻叹一声。


    “我给你看看,为什么没有鱼鱼?”


    瑛瑛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点了点头。


    秦一俯身向下,快速抓住一条小鱼,挂在瑛瑛的鱼竿上。


    他再次坐直的时候,鱼竿的重量瞬间增加,瑛瑛眼睛睁得巨大,欢呼尖叫道:“有鱼鱼!”


    秦一轻轻帮她扯动着鱼竿,小姑娘当即飞速地朝林舒蕴跑了出去。


    她晃动着手中鱼竿,“娘!你看!!”


    林舒蕴笑着看着糊弄小丫头的秦一,颔首赞美道:“真棒啊,我们瑛瑛,怎么能这么厉害,就是外公钓鱼都没有瑛瑛厉害。”


    小姑娘被夸得不知东南西北,侍女明月帮他们拿着陶罐,笑着说道:“郡主,该去摘荷花了。”


    “好,秦一驾车,我们走。”


    在荷花池中泛舟的人不多,两个孩子被勒令不许再小舟上探出身子,但既然到了此处,总是想要体验。


    林舒蕴只得先抱着璋儿,让他先摘,再抱着小丫头摘,一瞬间小舟上满是欢喜和愉悦。


    等瑛瑛和璋儿摘完莲蓬,她笑着回头,只见秦一正坐在小舟边。


    他手指托着翠绿的莲蓬,细致地将莲子颗颗剥出,其中一部分被细致地摘取青色外皮,莲心也被一并摘出。


    他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伸手把竹篮递了出去。


    林舒蕴见他这般细致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问道:“秦一,你可有喜欢的姑娘?莫说是看孩子,便是干这般细致的活都不在话下。”


    秦一顿了顿,声音沙哑说道:“有。”


    “那你可别辜负人家。”


    林舒蕴笑着说完,转身把秦一剥出的莲子塞到了孩子的手中,故作严厉道:“不可贪吃,要不然明日娘做好莲子糖,就不可以吃了。”


    两个娃娃兴奋地呼喊道:“要吃莲子糖!”


    从摸鱼到摘莲蓬,因着他们出来的早,结束的时候也才将到午时。


    在回程的路途中,忽然周围传来高低的叫卖声。


    林舒蕴掀开帘子,见着周围的场景,听着明月询问后。


    原是今日有大集,现在已到午时,商贩铺子和老百姓们的东西已然收拾的差不多。


    他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林舒蕴却想起了在西北长大的日子。


    那时候,云爹爹总是扛着她去赶集会,总是会给她买些不常见的糕点糖果,甚至于家中的二黑也是从集会上买来的。


    她忽然看到一个大娘的竹篮中还剩了一半的野红果,她快步上前拦下。


    “这个我全要了。”


    大娘笑得乐呵,“好好好”。


    林舒蕴指着果子说道:“你们可要都尝尝?”


    明月照顾郡主已然几年,自然知晓郡主的性子,也不推辞地拿起一颗,当牙齿咬破果肉的刹那,一瞬间的酸涩直冲口腔,嘴中止不住地泛起酸水。


    “主子,这个”


    “娘要酸死我,想要再换一个宝宝!”瑛瑛已经抢先控诉道。


    林舒蕴幼时吃多了这果子,如今入口,除了几分童年滋味,便只余下淡淡的酸甜。


    她眼中略带失落,“我一直以为是好吃的”


    话音未落,只见秦一拿起一颗送入口中,面不改色。


    “秦一”她微怔,“不酸吗?”


    秦一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喉间微动咽下:“尚可。”


    林舒蕴唇角轻扬:“你们看,还是有人识得美味。”


    突然,秦一怀中的瑛瑛扯着她,指着侧面欢呼道:“娘!有小兔子!”


    自家孩子想干什么,林舒蕴自然知晓。


    她转头看着卖兔子的农户,一想到家中的鹿还无处可去,她当即拒绝道:“不可以,家中已经有小鹿了,你要多买只兔兔,它会伤心的。”


    “可是,小鹿也想要好朋友。”


    林舒蕴再次拒绝:“好朋友有你一个宝宝就可以了。”


    瑛瑛瞬间撅起小嘴,一双眼眸满是祈求:“娘,求求了,瑛瑛想要一个小兔子。”


    “不行。”


    “哥哥,给瑛瑛买个小兔子。”


    林舒蕴再次拒绝:“唤谁都不行。”


    瑛瑛转身含着泪,揪着秦一的衣襟:“求求了,秦一给我买个兔兔。”


    秦一犹豫了。


    林舒蕴当即反驳道,“秦一也不行,不可以每次想要什么就哭哭。”


    农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小狗,问道:“额,要不你们买只小狗?这个可以便宜给。”


    林舒蕴瞬间就被小黑狗吸引了注意力,小崽子浑身漆黑,额头却有一道淡淡的白毛,前足白色,后足黑色。


    和云爹爹买的二黑一模一样,二黑陪了她快十年,还没有给它养老送终,便被云青田打死在家中。


    林舒蕴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但那只小狗却冲着她哼唧地叫了一声。


    林舒蕴快速撇开头,“不买,走吧。”


    瑛瑛从小便是被定王府所有人宠在手心,本就是千娇万宠,若是这般放纵,日后长大养坏可怎办。


    她已然回绝了兔子,自然就要当个榜样,断不能再破例做出买小狗的事情。


    而这一幕却深深的烙印在了秦一的眼中。


    晚上,孩子们玩了一天早早便睡下了,林舒蕴却坐在几案上,手中攥着野红果眼神发怔。


    突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明月怀中抱着一个小草垫子,上面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林舒蕴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明月笑着把怀中草垫放在地上,午时出现的那只小黑狗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林舒蕴捂着嘴,小声呼唤道:“从哪里来的?”


    明月俯身在林舒蕴的耳旁轻声说道:“秦侍卫从草地里捡的,他说郡主应该会喜欢。”


    草地?这小狗明明就是上午农户那只。


    秦一这套话术一看便是骗两个孩子的。


    林舒蕴看着年幼哼唧的小狗,抿着嘴说道:“那我就发了善心救下这个小狗了。”


    明月笑着点了点头。


    林舒蕴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细心,洞察到了她的心思。


    当初,云爹爹尸骨未寒,云青田便急不可耐要强占那座青砖大房,二黑看家护院想要阻止,却被他残忍砍死。


    之后,陆誉为了救她被云青田砍得奄奄一息,她也没有来得及把二黑埋葬,便匆匆离开了石头村。


    林舒蕴心中满是遗憾,她笑着举起这个小黑狗,哑声说道:“你就叫小黑,好吗?二黑陪我长大,小黑就陪着璋儿和瑛瑛长大。”


    小狗哼哼叫了两声,似是同意了她的话。


    第二日,从清晨就下起了雨,今日出门的计划跑了汤,但却因为小黑的到来,让无聊的生活多了一丝乐趣。


    秦一笔直地守在小院的屋檐下,忽然,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璋儿红着脸颊,双手捧着陆誉送他的木剑和小弓箭,仰着头小声问道:“秦一,你能教我武功吗?”


    秦一微微俯身,把他拉进抄手游廊下,“为什么想要学武功了?”


    “因为想要保护娘亲,保护妹妹。我是男子汉,是娘以后的依靠。”


    秦一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变得沙哑道:“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璋儿的眼眸闪过一抹委屈,紧紧攥着手中的木剑,“他们他们说娘是外嫁女,外公不能一直养着她。”


    这还只是能说到明面上的话,背地的话止不住还有多难听。


    他想起了璋儿还在上书房被人欺负的时候,说他没有爹,只不过是一个郡主生下的野孩子。


    “璋小公子,这些都不用你担心,你只需要平安康健的长大。”


    秦一轻抚着他的额头说道。


    璋儿点了点头:“那那你可以教我吗?”


    “自然可以”,秦一顿了顿,“要郡主同意才可以。”


    璋儿脸上瞬间洋溢着欢喜,他赶忙跑到院中小厨房,速度快到险些摔倒。


    “娘,我可以让秦一教我武功吗?”


    林舒蕴甩了甩手上的水,点了点头:“自然可以,不过要注意安全。”


    话音未落,璋儿已经欢喜地跑了出去。


    她看着璋儿逐渐活泼地样子,她自然是欢喜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强身健体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转头看着还在一旁玩面粉的瑛瑛,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娘省心?”


    瑛瑛转着头,笑眯眯说道:“吃到娘做得莲子糖就长大了。”


    林舒蕴戳着她的脑门,“你呀,真是个调皮鬼。”


    当莲子糖做好的时候,已然过了一个时辰,林舒蕴伸着僵硬的胳膊,忽地想起璋儿还在同秦一练武。


    她偷偷过去藏在角落,一颗心却是放在了肚中。


    两人站在抄手游廊中,璋儿板着小脸,摇摇晃晃地跟在秦一身侧,一招一式学得极认真。


    步法虽然踉跄,挥起拳头来却是虎虎生风,架势十足。


    中午用膳时,璋儿脸蛋红扑扑,面色红润,气血愈发充足,就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她给他递了杯温水轻轻,擦拭着璋儿额头的汗水:“儿子,习武可以,但万事万物都有度,不能让自己太过于疲惫,你懂吗?”


    璋儿点了点,应道:“过犹不及,娘,我明白的。”


    “好,明白就好。”


    到了下午,雨还没有停,


    林舒蕴唤人搬了桌椅坐在抄手游廊上,她品着茶,静静地绣着荷包,瑛瑛蹲在地上和小黑玩。


    远处便是璋儿跟着秦一在练武。


    上午的打拳似是结束了,下午秦一开始让璋儿拿着弓箭开始比划着。


    秦一手中弓箭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大,草靶上还有厨娘绑在上面的辣椒干。


    这大抵是庄子上能寻到最好的弓箭了。


    在云县,陆誉在镖局教骑射的时候,她也是静静地坐在他身后看着。


    那时候她的肚子才刚刚鼓起。


    陆誉对她总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只能日日带着她。


    她只能看懂陆誉是百发百中的好手,其他一概不知。


    镖局娘子笑着给她端来一杯水,指着说道:“你看,你的夫君总是习惯在射箭前摇一下手腕,若是常人准头就歪了,但他却总能正中红心。”


    林舒蕴抬头看着秦一举着弓箭。


    在弓箭射出之前,他的手腕突然摇了一下。


    就像陆誉经常做过的那般。


    她瞬间怔在原地,不敢出声,她缓步向前,看着秦一再次举弓射靶时。


    她手指紧攥,一颗心已然跳到了喉咙。


    闪着寒光的弓箭射出之前,秦一再次摇了一下手腕。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射箭的习惯都是一样的。


    这念头如芒刺背,她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直至结束后,璋儿扑进林舒蕴的怀中,她抬手用帕子轻柔拭去儿子额角的汗珠,眼眸却望着身后的秦一。


    “你的箭术这般好”,林舒蕴故作随意问道:“不知师承何方?”


    秦一眼眸低垂,拱手应道:“曾跟着宫中御林军和威武将军的下属学习过。”


    林舒蕴紧绷的情绪瞬间舒缓了几分。


    一个是皇帝手下,一个是陆誉的亲外公。


    习惯相似倒也正常。


    但她心中还是有个几分不安。


    她轻声唤道:“璋儿,我们回去后,让外公再寻个师父教你习武可好?”


    “就要秦一教我”,璋儿摇晃着林舒蕴的手臂,“娘,秦一很棒的,就是去考武状元都能得魁首。”


    林舒蕴只得先应下:“好好好,都听你的。”


    陵水县的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几日都未停歇。


    一行人没有办法出去玩,只能困在庄子上,林舒蕴手中的话本子已然翻烂,孩子们也愈发烦躁,就连小黑都呜呜叫着。


    是夜,


    林舒蕴吃着秦一从县城买来的小点心,无聊地拨动着灯芯。


    忽地指尖一顿,秦一同陆誉的身形正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重叠着。


    他们都爱吃酸涩的野红果,射箭时的习惯都如出一辙,还知晓她喜欢小狗的心思。


    若说一次两次是巧合,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便容不得人不生疑了


    林舒蕴越想心中越慌,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


    直至夜色浓重,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突然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明月慌张地喊道:“郡主,驿站兵卒传来汛情,陵水县上游下起了大雨,县城已经敲锣打鼓预警洪水,让大家往山上跑。”


    第37章


    突然,外面漆黑的天空闪过一道雷电,耳边瞬间炸开一声轰鸣般的雷声。


    瑛瑛被吓到惊醒,眼眸睁得巨大,小手揪着林舒蕴的衣袖嚎啕大哭。


    璋儿害怕地蜷缩在林舒蕴身旁,声音颤抖道:“娘,怎么了?”


    林舒蕴赶忙左手抱起瑛瑛,所有揽着璋儿,急促道:“外面要发洪水了,穿好鞋子,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璋儿颤抖着穿好鞋子,转头看着在地上着急转圈的小黑,他赶忙抓起它塞进胸前,转身就跟着娘亲往外走。


    在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璋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就要去寻。


    林舒蕴心中已然慌乱,看着璋儿又往回跑,她赶忙唤道:“璋儿!不要拿了,快些走!”


    璋儿高声呼喊道:“外公和陆伯伯送我的东西还没拿。”


    林舒蕴一听陆誉的名字,心中的火气愈发的大,她厉声喝斥道:“林昭璋,你赶快给我过来,东西丢就丢了,你知不知道命最重要!”


    璋儿脸上满是慌乱,他怎么都寻不到,含着泪紧咬牙关,下定决心转身离开了原地。


    林舒蕴的脸色已然不好,“儿子,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知晓吗?”


    璋儿含泪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


    陵水县的庄子靠近水淀,乡间的小路已然被雨水冲刷而变得泥泞,周围的高地距离这里还有一里地的距离,周围还要经过几个村落,还要过一座桥。


    所有人都排着队,快速移动着。


    秦一他们已经站在了院子门口,看着林舒蕴抱着瑛瑛喘着气赶到,他快速上前接过了孩子。


    林舒蕴左手紧紧牵着璋儿,低头嘱咐道:“现在人员混杂,你必须紧紧牵着我,不可以离开,听到吗?”


    看着璋儿害怕地点了点头,她转头对着秦一说道:“你抱着瑛瑛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再次被拐走,她的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在她身边长大。


    众人淋着雨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林舒蕴的一颗心已然慌张的砰砰直跳,她举着油纸伞给璋儿打着,秦一用怀中的蓑衣紧紧裹着瑛瑛。


    冰冷的雨水从缝隙中滴落在瑛瑛的脸上,秦一的胸膛很暖,但她目光所及只有秦一的下颌。


    她揪着他的衣领满是不安,在极度的害怕下,她颤抖着大哭起来,“秦一,我害怕,我想回家。”


    秦一拢了拢蓑衣下的披风,紧紧把瑛瑛裹在身前,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天亮就回家。”


    但瑛瑛攥着他的衣襟,止不住的哭泣。


    秦一眼底满是担心,他轻轻晃动着小姑娘的身体,话到嘴边只能干瘪地说出,“不哭不哭。”


    林舒蕴听着前面传来了声音,她赶忙上前:“宝贝不哭,娘在这里。”


    璋儿见状,顺势把怀中的小黑塞进了瑛瑛的怀中。


    “你看,小黑也在这里。”


    小黑顺势舔着瑛瑛的脸颊,她怔了片刻,认真地左手攥着秦一,右手紧紧护着小黑。


    瑛瑛语气哽咽,啜泣道:“秦一,你要保护好我和小黑。”


    秦一看着小姑娘的心情平复了下来,紧紧抱着小姑娘:“好,我会护着你。”


    一里的路走了许久,只剩下最后一座桥就要到达高地。


    这座木桥下,水流奔腾不息,之前水位是到众人的膝盖处,现在却是已然到达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胸膛处。


    木桥摇摇晃晃似是下一秒就要被冲毁,人群已经愈发慌乱,而他们已然是最后几个人。


    林舒蕴把璋儿推到其中一个侍卫的身上,在看着他们都背起庄子上的老弱妇孺,高喊道:“你们先过去。”


    秦一抱着瑛瑛被挤到木桥上的时候,倏然听到林舒蕴的喊话,他回眸已然看不到了林舒蕴的身影,他心中已然慌乱,紧攥着怀中的孩子,跟着人群快步向前。


    林舒蕴看着孩子们已然被明月带在身边,她抬脚迈上木桥的刹那,轰隆一声,脚下的木板瞬间崩塌。


    她浑身颤抖紧张着,此时水流深度还不到她的头顶,虽然湍急却只有十步的距离,若是被冲走,她会泅水还能横渡。


    但自从镜湖落水之后,她再也没有泅水,心底恐惧的后遗症已然要把她吞噬,冰冷的湖水已然让她生了畏惧。


    林舒蕴眼眶逐渐泛红,她看着逐渐涨高的水位,当机立断脱去鞋袜,赤着脚就要过去时。


    对面却有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拽紧众人用外袍制成的绳索,踏进了湍急的水流中。


    秦一的衣襟逐渐被水流冲开,十步的距离他足足走了有一刻钟。


    林舒蕴看着秦一艰难上岸,他俯身向下,单膝跪在她的身前,哑声说道:“郡主,我来接你。”


    秦一浑身湿漉漉,整个人破水而过的样子,使得林舒蕴把这份恩情牢牢记在了心头。


    林舒蕴眼中满是感恩泪花,唇瓣微颤,“好。”


    生死关头,已然没有了男女之防,秦一把她背在身后,左手紧紧托着她的身体,她环抱着秦一肩膀,在低头的刹那间。


    她瞬间怔住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这疤痕——


    这道月牙形的疤痕,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野红果,小狗,还有射箭时摇晃的手腕,果然所有的巧合,兜兜转转只能到一个人身上。


    秦一便是陆誉。


    他果然没有失忆。


    此时,陆誉带着她已然下入了冰冷的水流中,他身体微颤,他的手臂紧紧护着她的身体。


    林舒蕴浑身颤抖,声音已经逐渐变得沙哑。


    又是这个人,又是在水里。


    这算什么?迟来的补偿吗?!


    林舒蕴紧扣着他的肩膀的手指已然泛白,整个人已然浑身颤抖着不能自已。


    随着陆誉把她缓缓放在岸边,孩子们慌张跑了过来,着急唤道:“娘!”


    林舒蕴浑身轻颤着,嘴角已然咬出了鲜血,她低头垂眸掩掉眼底翻涌的情绪。


    陆誉以为她被吓到了,俯身正欲询问,林舒蕴却突然站起身来,牵着孩子们走向了高地处的遮蔽处。


    高地里有个二层阁楼,老弱妇孺者先进,强壮魁梧的男性则坐在屋檐下躲雨。


    林舒蕴他们来迟了,屋内坐满了抱孩子的妇人,没有落脚的地方,林舒蕴只能缓缓向前试探着。


    一个抱着襁褓的姑娘,缓缓给她让出了一小片地上,“你和两个孩子坐这里吧。”


    林舒蕴眼眸颤抖着,仿若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她看着那襁褓中的娃娃和璋儿那时一样,都不够半岁,她声音沙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


    姑娘眉清目秀,轻柔说道:“我家男人就在外面守着。”


    林舒蕴欣慰地笑了笑,“真好。”


    姑娘看她衣袍华丽,怯生生问道:“夫人的夫婿呢?”


    林舒蕴道:“他死了。”


    姑娘怔了一下,满是歉意道:“不好意思。”


    林舒蕴摇了摇头,“没事”,她坐下,把两个孩子抱在怀中,睫毛止不住的颤抖,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娘,不哭。”


    璋儿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


    瑛瑛乖巧地缩在她的怀中,举着小黑□□着她的脸颊。


    林舒蕴左手抚着璋儿的发丝,右手摸着瑛瑛的脸颊。


    “娘的好孩子,娘没事。”


    她真的宁愿陆誉是死了,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整整一夜,她眼神恍惚,手指却紧紧拢着怀中的两个娃娃。


    直至天亮后,明媚的阳光刺得林舒蕴眼眶发酸。


    明月轻声说道:“主子,外面天晴了,洪水也没有淹到庄子上,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们走。”


    再回到庄子上的时候,折腾了一整夜,两个孩子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林舒蕴手指轻抚着他们脸庞,默默站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门。


    她沙哑说道:“明月,让秦一来见我。”


    第38章


    林舒蕴寻了一处远离卧房的僻静厢房,她缓缓踏入房门,坐在圆桌前静静地等着。


    不过须臾,扎着两个辫子,晒得皮肤小麦色的侍女轻轻推门,不太熟练地给她端来了一杯茶。


    “郡主,请用茶。”


    林舒蕴颔首,轻声说道:“你下去吧。”


    这侍女大抵是庄子上的家生子,一双眼眸单纯仿若她当年第一次踏进京城。


    她端起茶盏,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五年前第一次被带到宣平侯府的时候。


    那时,她第一次踏进高门大户,第一次坐在雕花红木镶玉石的椅子上,第一次看到香炉中升起的细烟。


    被莫名诬陷成窃贼的她身着粗布麻衣,还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宣平侯府高贵的花厅中却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吱—呀—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林舒蕴的思绪被打断,如玉般手指紧攥着锦帕,一双眸子却定定地望着来人。


    “参见郡主”,陆誉道。


    林舒蕴没有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直至空气都变得凝固。


    陆誉眉宇微蹙,微微抬眸,“郡主”


    “权势滔天的陆大人才擢升为内阁首辅,怎么不在京城好好待着,竟然隐姓埋名在庄子上当一个小小的贴身护卫?”


    林舒蕴沙哑的话语瞬间打断了他。


    说罢,她的眼眸一瞬不瞬,紧紧锁在他的脸上。


    陆誉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诧异,随后又快速地转为了平静,他垂眸避开林舒蕴的视线,沉声说道:“属下听不懂郡主在说什么。”


    林舒蕴没有说话,视线就一直钉在他的身上,屋内瞬间陷入了沉寂,安静到连心跳声都震耳欲聋。


    陆誉手指紧攥,抬眸的刹那,却看到了林舒蕴的一双眼眸已经布满了血色,手指紧扯着帕子。


    “陆誉,现在骗我已经没有意思了,你以为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林舒蕴浑身颤抖,泪珠不停地从眼角坠落,声音中满是控诉,看着面前人还没有回应。


    她径直上去,手指在扯动他衣襟的刹那,陆誉攥住了她的手腕。


    林舒蕴蹙着眉抬头望去,一张人皮面具缓缓跌落在地,陆誉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压抑的声音满是控诉,“陆誉,你果然没有忘。”


    陆誉身体紧绷,手指微颤着欲拭去林舒蕴脸上的泪水,却被她狠狠甩开。


    他怔了一下,慢慢放下了手指。


    “从得知你和儿子死讯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


    林舒蕴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不愿落下,“迟了,你不是我夫婿,我夫婿早就死了。”


    “他从不会让我端着滚烫的茶盏伺候别人,从不会让我和孩子被人陷害,从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冰冷的湖水里。”


    “你知道那水有多冷吗?若非女儿命大,她早就化为了镜湖中的一滩血水。”


    陆誉喉结上下滚动着,话到嘴边,声音沙哑只剩一句:“是我对不起你们当时”


    “我不想听,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安宁的生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林舒蕴眼中满是痛苦,说罢就要甩袖离去。


    陆誉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眼眶泛红,声音微颤小心翼翼道:“挽挽,让我补偿你们好吗?”


    “陆誉,我是什么很轻贱的人吗?这句话现在再还给你。”


    林舒蕴的情绪逐渐平稳,她向后退了几步,试图甩开陆誉的手,却被他攥着愈发得紧。


    “你不要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手抓着我了。”


    陆誉怔了一下,修长手指缓缓松开。


    “陆誉,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们再次相遇权当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林舒蕴浑身冰凉,喉咙哽咽,她感觉着心脏隐隐的刺痛,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推门离开。


    她快步跑向主屋,却在绕过抄手游廊缓缓停下了脚步,她扶着廊柱,眼泪瞬间迸出,抚着胸口快速喘着气。


    不过须臾,泪痕便布满了整张面容,脸上的红斑显得愈发妖艳。


    当初在西北的甜蜜不是虚情假意,在云家父母的坟前对天地而拜的成亲也非装模做样,蜷缩在西北*土炕上的浓情蜜意也非刻意为之。


    西北满腔喷涌而出的爱意是真的,京城屡屡冷待心中苦涩,险些命丧黄泉难忍的恨意也是真的。


    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仿若一张大网,逐渐勒着她的心脏,她捂着脸颊,情绪随着泪水逐渐滑落。


    直至眼泪逐渐干涸,她怔怔站起身,麻木地让明月帮她重新洗漱擦拭,泛红的眼眶已然逐渐平静。


    她的孩子们还在等她。


    她已经没有什么所求的了。


    此时,隔壁庄子内。


    孙校着急地在门后来回踱步,眼睛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药膏和绷带,眼眸一直望着定王府庄子的位置。


    突然,咚的一声,房门被人猛烈推开。


    只听咚地一声,男人都未来得及站直,已然重重倒在了门上。


    孙校赶忙上前,却看到陆誉脸上的面具已然摘下,一双眸子通红得吓人,脸色惨白,浑身充斥着难以言说哀伤。


    他赶忙搀扶着,焦急说道:“上次肋骨断了,后背的淤青和伤口还未好,昨夜又在河水中来了这么一遭”


    “无妨,都是我欠他们的”


    陆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孙校的话,当他抬眸望去时,陆誉已然昏了过去。


    孙校手忙脚乱地把陆誉搀扶上床,伸手却触碰到了他滚烫的额头。


    他赶忙掀开衣襟,陆誉后背鲜红的伤口已然被泡到肿胀发白,浓黄色的液体一直在往外渗着。


    他紧咬牙关,只能无奈叹了一声——


    因着陵水县险些被洪水淹没,林舒宴早早便从京城出发,骑着快马来接他们回家。


    踏上马车前,林舒蕴微微瞥向人群,陆誉的身影已然不在。


    她垂眸转身坐进车厢内,璋儿扑进她的怀中,小声嘟囔道:“娘,怎么没有见到秦一?”


    林舒蕴敛眸,轻声说道:“他大抵是有事先走了,日后娘再给你寻新的师父可好?”


    璋儿懵懂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好,不能耽误他的事情。”


    “好孩子,困了就睡吧。”


    瑛瑛抱着小黑缩在林舒蕴的怀中,一双眸子也红得吓人,林舒蕴以为她也要问关于陆誉的问题时。


    小姑娘却哭着扑进她的怀中,“娘,外祖母会不会把小黑赶出家门?”


    林舒蕴被逗笑。


    父王拿回来小鹿刺激到了母妃,她曾经勒令,府中不让再出现第二个活物。


    现在小姑娘长大了,知晓了定王妃在府中的权威。


    她轻轻抚摸着瑛瑛柔软的发丝,“不会的,我和璋儿都去求外祖母把小黑留下,若是不行,让你大舅小舅一起去求,这样可以吗?”


    小丫头含着泪花,被逗得咯咯笑,“好,舅妈和霖儿哥哥也要去。”


    “嗯嗯,都去都去。”


    林舒宴听着车厢内的欢声笑语,一夜未眠的慌张也逐渐安定了许多。


    五年前那场悬崖灾祸,莫说是对蕴儿和璋儿产生了阴影,便是对他们一家都心有余悸。


    这次洪水,父王母妃也是一夜未眠,早早让他驾马来接,权势滔天、千金富贵都没有人的性命最重要——


    朝中,


    结束休假的陆首辅,再次掀翻了朝中局势。


    他回京第一件事便是上密疏奏请陛下,要求彻查大皇子母族,淑妃娘家陵水李氏一脉。


    他们侵占陵水县农民田产,纵容子弟横行乡里、杀人越货,便是京畿府的官员见到他们都要礼让三分,俨然目无法纪。


    大皇子在朝中怒而斥之,陆誉却拿出证据呈上给陛下。


    皇帝看着手中厚重的证据,余光却看着愈发成长起来的陆誉,阴沉的眼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已然知晓陵水李氏犯下的恶行,但陆誉作为一个合格的儿子必定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


    一枝独秀不是春,分庭抗礼才能看出霸王真本色。


    皇帝淡淡说道:“陵水李氏从古至今一向纯良,不像是会有欺民一事,此时暂且搁置,陆誉查清之后再议。”


    大皇子嘴角勾起,眼中满是挑衅地看着陆誉。


    陆誉却微微拱手向上:“臣遵旨。”——


    林舒蕴在陵水县情绪激动,回到王府后缓了好几日才平静下来。


    这日,恰逢林望舒从国子监回家,他正打算带瑛瑛去酒楼用膳时,被林舒蕴唤住了。


    “你省着钱,带我一起,我请你们,让我也尝尝酒楼的菜有多好吃?”


    林望舒欢呼喊道:“姐姐真棒!”


    瑛瑛学着说道:“娘好棒!”


    林舒蕴无奈地摇了摇头,璋儿跟着新师父去学武了,她不愿独自待在院子里,只得随他们同去。


    但当他们行至王府门口,却看到了一个神色异常的书生,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破衣的三岁女娃娃。


    那女娃娃头发乱糟糟,脸色惨白,还赤着脚。


    侍卫见着他们过来,赶忙禀报道:“郡主,三公子,这个公子一直说他认识王爷,手中拿着一个什么要见王爷。”


    打秋风的亲戚很多,但林阳老家早已有人安顿,此时能寻到京城的却少见。


    落魄书生听到侍卫在喊郡主后,眼眶泛红,正欲说些什么。


    他身旁的女娃娃快速抱住了林舒蕴的大腿,红着眼睛喊道:“娘。”


    林望舒嘴巴长得巨大:“娘?!!!”


    停在定王府附近的一辆马车中,端坐于主位上的男人眼眸微颤,瞬间捏碎了手中的瓷盏。


    第39章


    书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赶忙伸手唤着孩子,声音微颤道:“不不不”


    林望舒怀中的瑛瑛神色立马变得慌张,她伸手唤着娘亲,委屈着哭喊道:“我和哥哥的娘,不是你的娘。”


    两个娃娃同时开始哭,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林望舒蹙着眉在震天响的哭声中,高喊道:“姐!这是怎么回事?!”


    林舒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突然传来了一道带着愠怒的低沉男音。


    “这位公子,你带着孩子在王府门口妄言,恐损及郡主清誉。”


    书生还未反应过来,面前之人究竟是谁。


    林望舒满眼惊喜唤道:“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林望舒笑着拱手行礼道:“不不不,该是陆阁老了,你擢升首辅后,可是把陆珏高兴坏了,他每天都在我们面前炫耀他哥有多厉害。”


    书生看着面前身着玄衣长袍的男人,竟然是朝中内阁首辅陆誉。


    他瞬间伏跪在地,声音颤抖道:“草民草民周斯昂见过陆阁老。”


    “陆阁老闲来无事,来我定王府作甚?把我王府的客人也吓到了。”


    林舒蕴声音中满是淡漠说道。


    不等陆誉开口,林望舒已然反驳道:“姐,你怎么能这样对陆大哥说话。”


    陆誉看着俯身在地的男人,他瞥了一眼,淡漠说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在定王府想要寻谁?”


    周斯昂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还有一叠契书,声音发颤道:“草民的父亲曾经是王爷的玩伴,现在我家中遇到灾祸,妻子早亡,女儿也病了许久,恰逢来京会试,希望王爷寻医帮我治好孩子。”


    周斯昂说得声泪俱下,女娃娃也停止了哭声,瘦瘦小小伏在他的身上,一双眼眸怯生生地望着林舒蕴。


    林舒蕴心头一软,“来人,请周公子移步花厅。”


    “不可,还未查明此人真实身份,不可随意带进家门。”


    陆誉看着面前的书生,心中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提防之意油然而生。


    林舒蕴转头淡然道:“与你何干,我们不像宣平侯府能随意把人扔在花厅侯着,我定王府还是有待客之道的。”


    陆誉心中一紧,当即准备跟随进去,却在踏过门槛时,林舒蕴转头继续说道:“陆阁老朝中无事吗?请您进来了吗?”


    林望舒嘴巴长得巨大,他一定是昨夜没有睡好,才能看到这一幕。


    不是他疯了,就是姐姐疯了。


    她竟然敢对着当朝首辅阴阳怪气,陆大哥竟然还怔在原地,没有再迈进府内。


    他赶忙抱着瑛瑛跑过去:“陆大哥快请进,我姐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还请你多担待。”


    陆誉的目光落在并肩而立的林舒蕴与那书生身上,两人低声交谈,书生衣衫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袖。


    陆誉眸色倏然一沉,拇指转着玉扳指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压下眼底的翻涌情绪后,抬步跟了上去。


    花厅中,陆誉看着抱着孩子的鳏夫书生,沉声垂眸再次问道:“你可有参加过会试?”


    周斯昂佝偻着背,脸上带着些颓色说道:“之前参加过两次,但是都落榜了。”


    “你家中之前可是作甚的?”


    “在家中务农为生。”


    “娘。”


    女娃娃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誉的问话。


    周斯昂赶忙招呼着孩子:“玉玉,不不可以乱叫,这是郡主,不是娘。”


    怀中的瑛瑛赶忙抱着林舒蕴的脖子,眼眸中满是控诉。


    此时,拎着鸟笼的定王爷从外面溜达回来,见着花厅众人,笑着说道:“听门口老王说有人找我,可是承玉吗?我们大抵有几年没见了。”


    林舒蕴道:“父王,是这个叫周斯昂的公子寻你。”


    定王看着面前书生的模样,当即想起了之前在林阳老家的老友,眼中满是感慨道:“你可是周韩的儿子?”


    周斯昂含着泪行礼道:“是,草民是周韩的独子,名唤斯昂。”


    定王点了点头:“我知晓你,林阳老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位举人,上次回祖宅,周韩同我讲起你从小念书,话里话外忍不住的自豪,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林舒蕴听着周斯昂再把他的困难重新讲了一遍,她的眼眶微微湿润,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瘦弱的女娃娃。


    她瞬间就想到了当初一个人抱着璋儿来京城孤苦无依的样子。


    那时候,她身上银钱也不多,只能抱着孩子寻一个份短工的活计,那段日子是她在京城受苦的开始。


    幸好,幸好。


    现在日子好起来。


    她微微抬眸看着端坐在对面的陆誉,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轻声说道:“父王,已是午膳时分,我先带着瑛瑛用膳。”


    瑛瑛闻言,小小挥动着手臂:“外公再见。”


    转头又对着林望舒说道:“小舅再见。”


    陆誉紧攥着交椅扶手上的指节泛着青白,他目光微抬,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但小姑娘却没有望向他,便转身离去了。


    陆誉看着林舒蕴离去的背影,唇线紧抿,下颌绷紧,眼眸中的情绪已然成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另一旁,周斯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算计。


    林舒蕴心头实在是难受,她好似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陆誉,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心头翻涌着。


    她恍惚着走在抄手游廊,倏然回眸却看到了身后跟着的小姑娘。


    林舒蕴微微俯身,伸手招呼过来:“你怎么跟着我跑过来了。”


    原是周斯昂的女儿玉玉不知怎么偷跑了过来。


    瑛瑛仿若一个护崽的小母鸡,双手一横挡在她的面前:“我不会把娘分给你的!”


    玉玉怯生生站在原地,“姨…母,能给我梳漂亮的头发吗?”


    林舒蕴看着这孩子浑身泥巴,还赤着脚,头发乱糟糟就像一个鸟窝。


    看起来就比瑛瑛小了一岁的样子,整个人却比瑛瑛小了一圈。


    “你爹爹身为男人,大抵不会照顾小娃娃的。”


    似是听到了“爹爹”二字,小女娃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眶含泪,小声说道:“我…我想找娘…要娘抱抱玉玉。”


    瑛瑛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样子,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她转身趴在林舒蕴的双腿上,也哽咽着:“呜呜呜呜呜呜呜,瑛瑛也没有爹,也想要爹抱抱”


    林舒蕴左手哄着女儿,右手轻轻拍着玉玉,两个小姑娘哭的泪眼婆娑,泪珠挂在脸颊上,就算再冷硬的心也软了。


    她对着明月吩咐道,“你先带着她去梳洗一下,一会儿再把她送到她爹爹那里。”


    当明月把玉玉梳洗整齐时,她轻轻扯动着林舒蕴的手臂:“郡主,你来看。”


    小姑娘手臂上伤痕累累,就像被细细的藤条鞭打过一般,明月轻声说道:“我悄悄问了问,小姑娘说因为没了娘被村里的小孩欺负的。”


    “方才用浴盆给她沐浴,不过片刻间,嘴唇就变得青紫,她说心口痛痛的,吓得奴婢赶忙让她出来。奴婢猜测,小姑娘大抵是心疾。”


    林舒蕴轻柔的抚摸着玉玉细软的发丝:“我听望舒说,父王把她爹爹安顿在外院,你且把她送回去。”


    玉玉眼中满是不舍,红着眼睛揪着林舒蕴的裙摆,小声说道:“谢谢…谢谢姨母…”


    林舒蕴看着玉玉年纪这般小就受了这么大罪,同为母亲,心中总是难忍酸涩和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回来禀报道:“奴婢送过去的时候,周公子正挑灯看书,手中还缝补着孩子的衣裳,看着是个刻苦勤奋的读书人。”


    “他看着孩子衣冠整齐,一下子就红了眼,把奴婢给吓了一跳,他声音颤抖说日后定会好好报答郡主。”


    林舒蕴叹了一口气,“你收拾些瑛瑛穿不下的小衣服,明日再给他们送去吧。”


    之后的几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玉玉总是能每天寻到林舒蕴的梧桐院,尽管瑛瑛不愿同她玩耍,但小娃娃也能在院子里玩一天。


    直至傍晚时分,周斯昂举一柄油纸伞,站在梧桐院门外唤着孩子。


    他嗓音清亮温润,谨守男女大防,从不逾界,只在院门外隔着雨帘呼唤着。


    林舒蕴刚开始还戴着面纱把小娃娃送出去,后来,周斯昂来得次数愈发多,不仅下午来接,而且午膳前也来。


    但最近她忙着学琵琶,便让明月去送。


    琵琶还是定王妃给瑛瑛选的乐器,小丫头拨动两下就撇着嘴哭,林舒蕴却生了兴趣,哄着小丫头,“娘陪你一起学,可好?”


    就这样,乐师便开启了一对二的教学。


    林舒蕴清晨起身后,伸展着胳膊准备去习琴,忽然看到了院子中摆着一堆箱子疑惑问道:“明月,这些东西是什么?”


    “这是管家送来的,说是陆阁老送给小小姐的。”


    明月缓缓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摆放着两把一大一小的黄花梨螺钿琵琶。


    名贵的木料泛着油润的光泽,螺钿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林舒蕴淡漠说道:“让管家派人来取,让他从哪来的,送回哪去,东西太过于贵重,我若是收下,终究心底难安。”


    陆誉,这就是补偿吗?


    她不需要。


    父王母妃也会给她寻最好的琴,她的家庭已然不会让她再得到男人的小恩小惠而欢喜。


    说罢,她转身准备迈出院门,门外的侍女却小小惊呼出声。


    “郡主,这里有一封信!”


    林舒蕴蹙眉望去,院门口的地上有一封被石头压住的信笺,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舒蕴轻启。


    都不用她打开看,肯定又是陆誉的手笔。


    她蹙眉反手就撕毁了信笺,成片的纸张仿若雪花般落在地上。


    “日后若是再出现,直接烧了撕了便是。”


    林舒蕴转身牵着瑛瑛离开了小院,朝凉亭行去,预备去见乐师习琴。


    在远处,躲藏在树后的周斯昂在看到了林舒蕴撕毁信笺后,眼眸瞬间变得通红——


    “你这大忙人可是稀客,来我家作甚?”


    林舒宴最近日子过得甚美,妻子和孩子都回娘家,瑛瑛小魔头也顾不上来寻他,璋儿也忙于学武。


    一下子他身边就少了两千只鸭子的吵闹,唯一不好的便是,陆誉竟然来到王府。


    陆誉站在高处,似是在观看风景般,淡淡道:“以前我天天来的时候,你也没有嫌弃过,现在怎么还不让来了?”


    当然是怕你看到蕴儿。


    林舒宴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嬉皮笑脸道:“毕竟你也是陆阁老,我这不是怕耽误了您的公务。”


    陆誉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就连小姑娘的声音也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循声从抄手游廊处的方窗望去。


    只见前几日那个穷书生正抱着睡成鸡窝头的女儿,眼中满是窘迫和尴尬,他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还得麻烦郡主帮着梳洗一番。”


    林舒蕴对着穷书生笑着眉眼弯弯,一双眸子星星点点仿若星辰。


    但她这段时间却从未给过他一分好脸色。


    陆誉微微蹙眉,声音变得冷淡道:“这个人怎么还在王府?”


    林舒宴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他爹救过我父王的命,便把他留在了外院。”


    “那人总拣我父王在府时捧书求教;要么就是在花园中帮助种花弄草,我母妃见过几次后,总是笑着赞美他;还有我妹妹心疼他那女儿,便把瑛瑛穿不下的小衣服都给了他,目前看来此人是一副勤勉读书的模样,有些心机却性子不坏。”


    林舒宴缓缓地说,陆誉却从中听出了一抹不一样的味道。


    “这不就是想着攀附定王府的高枝吗?妄想着讨好所有的人,日后能给他在仕途上些许助力。”


    陆誉的话使得林舒宴一惊,他眉头紧锁,唇角微张:“你好似说的有些道理,但他看起来品行端正并无不妥。”


    林舒宴还在细细琢磨,陆誉却看到了林舒蕴眉眼浅笑着接过了穷书生送给她的一本书。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剩下了两步。


    陆誉指节捏得青白,下颌紧绷,一股酸意猛地自心底翻腾而起,直冲喉间。


    他千里迢迢自江南寻得的黄花梨琵琶却被林舒蕴原样退回,如今,她竟收了那穷书生相赠的一卷破书。


    他转身向后走去,两人交谈的声音愈发清楚。


    “郡主的夫婿是为何”


    穷书生眼眸闪过一道寂寥,悲伤道:“我娘子当初生下玉玉,身体虚弱,孩子还没两岁,她就撒手人寰了。”


    林舒蕴垂眸说道:“我夫婿只是个普通庄稼汉,读过几年书,可惜命薄,落水而亡,终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倒也不必再提了。”


    “抱歉,是我多言了。当初我原是想着再寻个妻子,但总归怕她对玉玉不好郡主可有想过再觅良婿?”穷书生问道。


    原来如此。


    陆誉唇角紧抿,手指已然要把扳指捏碎,一个穷鳏夫竟要把主意打到他的挽挽身上。


    林舒蕴没有说话,明月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郡主,我们该启程前往护国寺了。”


    林舒蕴轻声说道:“周公子,我今日还要带着瑛瑛去护国寺上香,就不招待你了。”


    穷书生声音急切又带着几分忐忑道:“郡主能带我一起吗?这几日便是我夫人的忌日,不久之后便是会试,我也想去拜一拜,以求金榜题名。”


    那人生怕林舒蕴不同意,咚地一声抱着娃娃跪在地上,哽咽道:“还请郡主见谅。”


    林舒蕴顿了顿,说道:“好,明月你再唤人架辆车,我们马上启程。”


    陆誉转头看着林舒宴逐渐靠近,低头垂眸掩饰掉眼底的怒意,抬眸的瞬间化为了淡漠。


    他对着好友说道:“我朝中还有要事,今日便不叨扰了。”


    林舒宴蹙眉正欲说些什么,便看到了陆誉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这人最近当真是有些奇怪——


    自从被哥哥寻到后,林舒蕴总是会寻着机会带着孩子们来护国寺上香。


    毕竟被从皇帝派人追杀,她竟跌落在悬崖上的延伸平台上,恰好能让林舒宴寻到她。


    她重伤昏迷身上还多处骨折,怀中的瑛瑛也安稳地生了下来。


    此番劫后余生,她心中总是存着一份感激,思来想去只能感谢神佛庇佑。


    林舒蕴跪在蒲团上,她看着莲台之上面容宁静祥和大佛,双手合十,合上双眸,静静地祈祷着。


    周斯昂也学着她的样子,俯身叩首在大佛面前,闭上双眸的刹那,心中涌现出有着无数个念头。


    一想到他计划了许久的事情,即将在今日成功,他嘴角的笑意便怎么都压不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林舒蕴已然离开了大殿,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疾步跑至周围快速寻找着。


    倏然,在远处莲花池附近,看到了林舒蕴身着浅蓝色衣衫的身影。


    他唇角轻勾,当即扬起平日那副温和清朗的笑容,朝着林舒蕴快步走去。


    突然,一个身着宽大长袍的玄衣男子突然把林舒蕴扯到了狭小假山后的一处房间中。


    身材高大的侍卫顺势守在门口。


    周斯昂赶忙藏在廊柱后,他的双腿瞬间酸软,心脏怦怦直跳,若非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男人正是内阁首辅陆誉。


    第40章


    林舒蕴本想绕过荷花池,回禅房看看睡着的瑛瑛,突然却被一双带着厚茧的大手扯住了手腕。


    她下意识惊呼出声,却被男人宽厚的大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四肢冰冷变得浑身僵硬,身体瞬间被男人扯进了旁边狭窄的房间中。


    昏暗的环境使得她愈发恐惧,当她扯下头上的发簪,抵着男人的胸膛。


    “挽挽,是我。”


    陆誉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林舒蕴眼眸气得滚圆,脸颊上布满了红晕,她三魂七魄险些被吓跑,她紧咬着牙关,愤懑说道:“陆誉,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间房间甚是狭窄,他们身后皆是扫帚铲子一类,两人站在其中,连转身都分外困难。


    若是远远望去,两人仿若相拥而站。


    陆誉身上的兰香不停地窜进林舒蕴的鼻腔中,她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稍稍向后靠了靠。


    陆誉仿若发现了她的动作,他微微俯身,使得两人的距离比方才还要近。


    “挽挽,能不能也对我笑一笑?”


    陆誉忽然说起莫名其妙的话语,林舒蕴思来想去也搞不清状况,但她突然一惊,为什么要被陆誉牵着话走。


    她转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冷冷说道:“当初笑得阳光明媚的时候,世子爷不知道珍惜罢了。”


    陆誉胸膛突然快速起伏,似是再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过了许久之后,他声音沙哑说道:“挽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三人。”


    林舒蕴听着陆誉声音微颤,她缓缓抬眸望去。


    陆誉今日身着一袭宽大的长袖玄色勾金线祥云纹样的长袍,头戴一顶翠玉金冠,玉带缠腰,俨然是一副位高权臣的模样。


    但他眼眶泛红,眼眸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若要把她吞噬一般。


    “你日后离周斯昂远些,此人心机深沉不得不防。”


    林舒蕴这才明白陆誉方才眼中爆发的情绪究竟是为何,竟是因着她对周斯昂笑便醋了。


    “你非我爹娘,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舒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誉的眼眸,反驳道。


    陆誉轻吸一口气,“他一个落榜两次的鳏夫,若不是看上定王府的权势,看上你身为郡主的名号,怎会一次次接近你?”


    “鳏夫?我还是寡妇,我的夫婿也死了,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刻,林舒蕴的脑海已然被情绪占据,她已然没有理智去分辨陆誉究竟在说什么。


    她就是不想听,也不愿听他说话。


    “挽挽”,陆誉眼中满是无奈:“我在朝堂这么多年,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他装成一副志存高远的书生样子,不还是为了能攀上定王府的高枝?”


    “攀上那又怎样,他是鳏夫,我是寡妇。况且男未婚女未嫁,若是有朝一日成婚,定会让陆阁老来定王府喝一杯喜酒。”


    林舒蕴撇开头不愿望向陆誉,说出口的话却如刀剑般狠狠刺向了他的心脏。


    陆誉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顿了顿说道:“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回到在西北那样的日子”


    林舒蕴低着头眼眶逐渐泛红,她强撑着一口气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陆誉看着林舒蕴那副冷淡模样,当即转身,一把推开门的刹那,咬牙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离你远些。”


    林舒蕴看着陆誉的背影,眼眶瞬间发红,她吸了吸鼻子,紧攥着手帕朝着陆誉离去的反方向离去。


    而躲藏在一旁的周斯昂瞳孔瞪得巨大,他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地方。


    他似是听到了两人在什么西北往事,仿若一副前尘未了的模样。


    真没有想到定安郡主竟然和权倾朝野的陆阁老曾经有一段情爱过往。


    他仿若捡到了稀世珍宝一般,眉眼中满是癫狂的笑意,抚着廊柱缓缓跪在地上,朝着佛祖大殿的方向重重磕头。


    他的愿望很快就能达成了,他很快就要成为京城新贵了。


    想到此刻,周斯昂眼中满是狂热,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往帕子上倒了许多诡异的粉末,眉眼中满是狡黠地偷偷跟在了林舒蕴的身后。


    莲花池的假山众多,林舒蕴朝着陆誉相反方向走到了这里,便不愿回头朝着更近的路走。


    她看着佛门之地盛开的白莲,听着悠长的梵音,心中翻滚的情绪却久久未能平复。


    忽然,身后传来了石子被踢动的声音,林舒蕴心中的郁烦仿若一张大手紧攥着她的心脏。


    她倏然转头,“陆誉,你究竟想”


    林舒蕴话音未落,她的双手突然被人攥在身后,她的口鼻瞬间被一张酸臭的帕子紧紧捂着。


    她挣扎着呼吸着,身后周斯昂的压低声音又着癫狂的语气,大笑道:“你喊吧,呼叫啊,你挣扎的越快,吸进欢情散就越多。”


    说着说着,周斯昂捂着林舒蕴的口鼻更加用力,他讥笑道:“定安郡主,我专程为了你从老家的青楼带来烈性最高的欢情散。”


    “除了男人,无药可医。”


    林舒蕴紧闭着口鼻挣扎着,难以抵挡药粉不停地吸入鼻腔。


    “吸吧,等你浑身血液翻滚,情欲难挡时,我便是你的夫婿,哈哈哈哈哈。”


    周斯昂看着林舒蕴的眼神逐渐迷离,他激动地扯着她扔向山洞中。


    “你放肆!”


    林舒蕴气若游丝地说道。


    周斯昂抱臂看着伏跪在地上的林舒蕴,俯身扯下她脸颊上的面纱,“听说丢失的定安郡主被寻回来的时候,我便想到了上京城。”


    “听说定安郡主相貌丑陋,死了汉子还带着两个拖油瓶,那我便想着委屈自己成为你的夫婿。”


    “只因我家中没有权势,会试才屡屡落第,我也想成为权贵,也想被人伺候,我想知晓会试的题目,所以我从林阳老家就算计好了全部。”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亲爱的郡主,你竟然还和陆阁老有一腿,没关系,以后你们幽会,我身为你的夫婿是不会介意的。”


    周斯昂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眸已然看到了光明的前程。


    林舒蕴手指紧攥着,她仰着头沙哑说道:“你要是敢动我我定会杀了你。”


    “杀我?郡主舍得吗?”


    周斯昂毫不在乎地缓缓扯着腰带,眼中满是恨意,“我本想和你培养培养感情,你竟撕碎了我给你的信。”


    “若是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竟然没有对我动心。”


    说罢,周斯昂抬手给了林舒蕴一巴掌。


    林舒蕴捂着脸颊,颤抖着伸手欲刺向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腕。


    “你知晓玉玉的娘是怎么死的吗?”


    “是被我打死的,她一个有心悸的病秧子,连个儿子都生不下,还嫌我花光家里的钱。”


    “活该去死。”


    周斯昂笑着癫狂,“过了今日,我愿意为了你,忍气吞声成为定王府的赘婿,成为你的郡马。”


    林舒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伪装竟然骗过了定王府所有人,一个穷且志坚的举人,现在已然变成了攀附权贵的癫狂。


    她的身体愈发虚弱,眼神迷离甚至看不清周斯昂的脸,她浑身仿若被烈火焚烧。


    林舒蕴看着男人逐渐靠近的身影,颤抖着向后蜷缩着。


    周斯昂就是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女伏在他脚下,仿若一条苟且偷生的老鼠般被玩弄的样子。


    突然,林舒蕴不知从何出拿着一块石头,重重砸向了他的额头。


    他的眼前瞬间一黑,温热的血液瞬间顺着鬓角流下。


    趁此机会,林舒蕴迈着酸软虚弱的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刚迈出山洞,就被周斯昂一巴掌扇了进去。


    “你个臭娘们,竟然敢打老子。”


    只听咚得一声,林舒蕴瞬间摔落在地。


    恐惧仿若一双大手紧攥着她的心脏。


    逃跑的手段已然耗尽,身体中升腾而出的邪火已然顺着血管灼烧着她的四肢。


    她的双颊已然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脸色的红斑愈发显眼,视线已然逐渐开始模糊,双眸中的泪水已然止不住的滑落。


    看着周斯昂愈发靠近,她反手用金簪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中。


    “臭娘们,竟然敢”


    眼见周斯昂再次抬手打她的时候,林舒蕴浑身一颤,双眸紧闭。


    但预想到的疼痛却没有落下,耳边却响起了一道重重的响声。


    “咚—”


    而后周斯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她的耳边炸开。


    她紧张的睁开眼眸,只见陆誉脸色阴沉,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然刺向了周斯昂的□□。


    林舒蕴仰起头看着陆誉,顷刻间,眼眸中泪水不停的滚落。


    “挽挽,别哭”


    陆誉脱下身上的衣袍裹着她颤抖的身体,眼中满是心疼,手指轻抚着脸上的红痕和被打的伤痕,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都怪我,是我来迟了。”


    林舒蕴身体中的邪火再次燃起,她已经听不清陆誉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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