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 51 章


    ◎“我想跟陶真坦白。”◎


    三月的夜晚还有些许寒冷, 刹那间便不复白日的温暖和煦、阳光明媚。卧室内的窗户没有关好,寒风越过缝隙,掀起窗帘, 拍打在一侧的窗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摇晃的树影映在墙壁上, 仿佛成了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的鬼魅,颇为骇人。


    周遭的气氛似乎凝固了,陶真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往祝闻声的方向凑了凑, 弯起唇笑了一下:


    “我知道,看见夏夏和江姗之间出现问题,你也担心我们会变成这样,是不是?”


    热恋中的小情侣都会有这样的顾虑, 也许是因为当下所拥有的感情太美好, 所以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失去后的场景。


    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有了朋友的“前车之鉴”,祝闻声出现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正常的。


    陶真刚刚其实也设身处地带入了佟夏的视角, 去理解她,共情她, 体会了她的痛苦和脆弱……所以,他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难受。


    他想了想,抬手摸上祝闻声的脸颊,宽慰道:“阿声,听我的, 咱们不要做这种假设……”


    话音未落, 他的手背忽然被一只粗粝的大掌覆盖住。


    祝闻声俯身靠了下来, 跌打损伤膏的药味混杂着浅淡的木香铺天盖地,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带起一阵波澜:“如果,真的和她一样呢?”


    这是祝闻声的第三次重复,他似乎真的很执着于一个答案。


    陶真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白天时经历的各种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播放,刚刚佟夏哭泣的模样也在脑海中一帧帧的重演,仿佛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若是欺骗的人变成了祝闻声,“随便谈谈而已”这几个字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听解释,不听解释?介意,不介意?即使是向来能说会道的陶真,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口:“其实……”


    祝闻声抬起眼。


    陶真抿了抿唇,郑重地说:“……我真的很讨厌被人骗。”


    把最喜欢的玩具借给班里的同学,转眼却被告知玩具被不小心弄丢了,他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慷慨地表示没关系——可后来,他又在那个同学的家里看见了那套玩具。


    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上大学,以为结交了几个朋友,所以即使被他们丢下、为他们买四位数的单,他也可以大方地接受——可后来,他发现他们在背后嘲讽他,将他当成提款机……


    陶真的确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当被人取笑的小丑。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祝闻声的身体似乎僵住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颤了颤睫羽,轻轻地揉了揉陶真柔软的小手,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少年的话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好像才刚走进八角笼中,就被人迎面击了一拳,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只能听见人声鼎沸中裁判一下又一下的读秒,心脏绞烂了似的发痛,仿佛要从喉咙中喷出血沫。


    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坦白,就会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好啦,时间都不早了,你先洗漱,我去点些吃的,顺便去看看夏夏……”陶真心中还记挂着外面的佟夏,抿唇冲他笑了笑,之后才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


    祝闻声几乎立刻就想喊住他,可半晌,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好。”


    此时此刻,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陶真才刚刚亲眼见证了佟夏和江姗“破碎”的感情,他总不能立刻就让陶真亲身经历吧?


    ……


    屋外的佟夏和江姗两人谈论了许久,到底是感情上面的事,剪不断理还乱。


    陶真想让一天一夜都没歇息过的两人进来先吃点东西,可惜她们不知聊到哪里了,状态都不是很对劲,江姗向陶真道谢完,拉着佟夏就走了,连口水都没喝。


    知道这件事要佟夏自己解决,陶真也没法拦着她,只好像个忧愁的空巢老人一样端着碗筷在门口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被祝闻声拉了回来。


    两人从下午开始就为了佟夏这件事忙前忙后,自己也没怎么休息,况且第二天也不是休息,所以这会儿匆匆吃了点东西便洗漱上床。


    翌日早。


    闹钟准时响起,一整夜没怎么睡好的陶真浑浑噩噩地爬了起来,扭过头,对上了眼下一圈青黑的祝闻声。


    两只熊猫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陶真沉郁了好几个小时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一些,眨了眨笑出泪花的眼:“时差?”


    祝闻声挑挑眉:“嗯,看起来你的时差也没调回来。”


    早上的时间并不多,两人没聊太久,便匆匆洗漱、吃早饭,各自出发。


    陶真这学期课多,苦哈哈地去上早八了。祝闻声上午没课,给赵钊发了条消息以后,便按时按点地到俱乐部里打卡。


    因为才刚刚结束一场冠军赛,而且之后签约进UFC的赛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最近的训练以保持体能为主,并不算特别严苛。


    但是教练和陪练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说好的保持体能,祝闻声下手跟要杀人一样,感觉下一秒就要扛着包袱上赛场了。一个陪练训了一会以后就叫苦不迭地跑路了,很快便又换上了另外一个。


    眼见着他是要把俱乐部里的陪练通通打服,一边的理疗师终于受不了了,强行把他拽下来检查小臂。


    祝闻声这才勉强停下,胸膛起伏,肌肉充血,流淌的汗珠随着下颌滚落到地上。


    仿佛只有这样,身体里的那股躁郁和急切也能勉勉强强地发泄出去。


    赵钊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他拎着一袋炸鸡,招摇地从一帮控制饮食的小伙子面前走过,享受着众人快把他“撕碎”的目光,这才笑嘻嘻地在一旁的野营椅上坐下,冲祝闻声挥挥手:


    “我们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见?老是在你这俱乐部里,我总感觉自己跟个定时刷新的NPC一样……”


    祝闻声没立刻说话,只扫他一眼,含义不言而喻:赵钊的换个地方就是去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通宵。


    “好吧好吧,反正我闲。舍命陪君子,怀民亦未寝……”赵钊悻悻地往嘴里塞了块炸鸡,含含糊糊地问,“所以,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祝闻声叫停了理疗师的按摩,安静地走到赵钊身边坐下:“有件事想咨询你,你应该会比我有经验一些。”


    赵钊一噎,匆匆将嘴里的炸鸡咽下去,立马就精神了,忍不住笑道:“你?咨询我?!快快快,说来让我听听。”


    祝闻声虽然在格斗这件事上格外叛逆,可这么多年来依然是圈子里众家长交口称赞的典范:智商高、模样好,洁身自好……就连赵钊也时常被自己的父母抓着耳朵骂“你就不能跟人家祝闻声学一学,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他实在是很难想象,祝闻声会有需要求助他的事情。


    祝闻声垂下眼,过了几秒才开口:“陶真的朋友,发现自己被恋爱对象骗了很久,在昨天彻底爆发了矛盾,可能要分手。”


    “我不想和陶真分手,所以想早一些跟他坦白我的真实身份,”祝闻声的喉结滚了滚,声音略微有些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赵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啊?”


    操。他早该想到是这件事了。


    能让祝闻声露出这种神色的,大概也就只有包养他的那位“金主”陶真了吧。


    当时的他宁愿装穷也要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可说到底,装穷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身份暴露的那一天,跟毒发身亡没有任何区别。陶真的那个朋友就是前车之鉴。


    偏偏祝闻声还不想“死”,不想跟陶真分手,这才是最难办的一点。


    “……好吧,我想想啊,我想想。”


    赵钊也顾不上吃东西了,动作有些粗鲁地蹭了蹭手上的油:“操,我特么是比你多谈了很多恋爱,可我跟她们都是好聚好散啊!”


    “不过按我以前的方法啊,只要你钱给到位,对象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像你这种身份暴露出来,一般人应该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吧?”渐渐地,赵钊将自己说服了,激动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就跟路边买了张十块钱的彩票,结果刮出来一个五百万一样,难道不应该惊喜吗?”


    祝闻声沉默了半晌,睫毛颤了一下:“可是他说过,不喜欢我的钱。”


    “……?”


    这年头还他妈的有不喜欢钱的人?


    赵钊腹诽完,干笑了一声:“是吗?反正我挺喜欢的。那…那我再想想啊,”


    “不然这样吧,你不是有一个Z时代老板的号吗?你用那个号去旁敲侧击一下,从侧面透露一下自己的身份,双管齐下,总比你一下子跑过去坦白要稍微好一些……”


    这个方法似乎有些靠谱,祝闻声思考片刻:“具体要怎么旁敲侧击?”


    “这个简单!”见祝闻声感兴趣,赵钊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你就用老板号这么问:‘喜不喜欢你现在的男朋友?是不是他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那他如果变得很有钱了你会开心吗?’”


    “‘其实我有个秘密告诉你,我和他一样,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我就是你男朋友本人……’”


    祝闻声的眉心跳了跳,出言打断:“这是变态在骚扰他。”


    赵钊正说到兴头上,闻言大怒:“你从哪里看出变态了?这明明是你给自己戴绿帽子好吗!”


    “……”


    祝闻声神色平静地靠上椅背,十指交叠,骨节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啦”声响。


    赵钊:“……等等!我还有最后一计。”


    “其实你这么多年都一直流落在外,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祝家的少爷,最近才刚刚被认回去,那个占据你位置多年的假少爷对你百般欺辱,所以你一直卧薪尝胆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直到现在才终于解决了一切,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到他身边……”


    祝闻声站起身准备送客。


    赵钊坚决不滚,赖在凳子上,有点躁狂地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比祝闻声还崩溃:“这些都不行,那你说吧,到底能怎么办?你只能一五一十地跟他坦白啊!”


    “他要是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分手,情侣之间都是这样的!你难道还非他不可了吗?!!”


    原本扯住赵钊椅背的手骤然一松,祝闻声垂下眼。


    赵钊以为自己终于把哥们喊醒了,磨磨蹭蹭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沉黑阴郁、近乎偏执的眸子。


    “是。”


    祝闻声说。


    他就是非陶真不可了。


    只要能继续跟陶真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做。


    空气似乎沉寂了几秒,赵钊也有些愣住了,他知道祝闻声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过了片刻,他才揉了揉眉心,有些手足无措似的伸手拍了一下祝闻声的手腕:“……行行行知道了。”


    “我知道你喜欢他,等下把你姐也喊来呗,我们两个正正经经地帮你想……”


    祝闻声闭了闭眼,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在赵钊起身去喊黎旻之前,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等下,把你手机给我。”


    赵钊一脸不解,但还是凭借着这么多年的信任把手机掏了出来,人脸识别以后塞给了祝闻声。


    祝闻声点开了他的主屏幕,来回翻动了两下,把视频和小说软件全删了,这才把手机给他抛回去,淡声道:“好了。”


    赵钊:“……”


    操!-


    因为心中记挂着佟夏和江姗的事情,陶真一整节早八课都上的心不在焉的,一直都低着头和顾行舟发消息。


    两人先是商量了一会给佟夏买点什么东西能让人开心些,接着又讨论了一下她到底会不会修复和江姗之间的关系……最后,顾行舟甚至还叹着气把话题引到了陶真身上:【要我说,夏夏费劲巴拉地谈这个恋爱,为情所困成这样,还不如跟你一样直接去外面包一个漂亮小白脸呢。】


    陶真视线一顿,忍不住直起身敲字:


    【为什么?这个行为根本不好,我当初包.养阿声的时候,你们不是还说我会被我爸揍得屁股开花,而且还怀疑阿声对我下套吗?】


    顾行舟幽幽地叹了口气,手速极快,噼里啪啦地,连续发了三条消息:


    【哎,你不懂啊真宝,有一句话叫做“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才意识到,真心已经不流行了,还是金钱来得实在。】


    【你看夏夏,她就是因为期盼着跟人家正经谈恋爱,所以才会受伤!如果她像你一样,打从一开始就给江姗花钱,知道江姗对她有所企图,你说她能不有所防备吗?她还会像现在一样傻傻地为一个骗子付出这么多真心吗?】


    【包养好在什么地方?好就好在,一旦发现对面的人欺骗你、触怒你,直接打发走就完事了。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陶真一字一句细细地看过去,莫名蜷起了手指,慢慢地皱起了眉,心里咯噔一跳。


    虽然顾行舟这话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可他就是觉得莫名有点堵得慌。


    为什么说打从一开始就给某人花钱、知道某人对他有所企图后,他就会有所防备?不会像现在一样傻傻地为一个骗子付出这么多真心?什么叫做直接打发走就完事了?


    【行舟,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有些时候,人也许是被逼无奈了,才会“有所企图”,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还是要付出真心的,就算是包养,也是能够出真爱的。】


    【顾行舟:?停停停真宝,这还是中文吗?你别告诉我你也已经陷进去了,你别忘了,你跟祝闻声的关系是包养啊!他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的!!】


    这句话仿佛一根小针,猝不及防地刺了陶真一下,那疼痛细微却尖锐。


    他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半晌才抿住唇,继续打字:【也许吧。我只是觉得,哪怕阿声一开始为了钱跟我在一起,我们的关系开始的时候不太纯洁,但他后来一定是认真的……】


    【顾行舟:啊啊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我恨恋爱!我要出家!我要剃度!!】


    【顾行舟:陶真你大爷的再这样下去就真完蛋了!!】


    陶真一懵,正要问自己为什么完蛋,就突然听见自己的桌面被人敲了敲,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对上了老师略微有些不悦的脸:“陶真,你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上了大学以后,一般来说老师都不管讲台下的学生究竟有没有在听讲,可有的时候也会有例外,便是在考试以及发重要通知时,老师们也会时不时地下来转转,提醒大家认真记录他们所说的内容。


    现在便是这样的情况,陶真自知自己今天没有好好听,立刻端正了态度,把手机扔进桌肚,乖乖巧巧地坐直了身子,态度谦卑:“不好意思老师,我刚刚走神了……”


    不管如何,对于态度很好的学生们,老师到底还是会比较宽容的。这门专业课老师——兼他们班的班主任,也没有紧抓着他不放,只提高了声音:“来!大家都看黑板啊,这件事非常重要,关系到大家以后能不能拿到毕业证!”


    “作为南城大学的国际部,我们和普通的中外合办大学是不一样的,采用的是独特的灵活2+2政策,也就是说,我们的同学可以在大二的时候就提前出国……”


    老师重新往讲台的方向走,他前一排的贾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真宝,我刚刚看见他走下来,没想到竟然是来找你的……诶,你怎么了?”


    陶真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呆呆地盯着讲台上的PPT,“出国”、“专业”、“毕业证”这些词被放大,标成了鲜红色,如烙铁一般滚烫,令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捏紧,生出了一种油然的恐慌和抗拒。


    “哦,你在看那个啊,”贾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转过头,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真宝,你打算今年暑假出去吗?还是明年?我现在还没想好呢,不然我们两个一块出去怎么……”


    陶真依然盯着讲台,好半晌才喃喃自语般说:“……可是我,我不想出去。”


    贾嘉一愣,旋即没忍住笑起来。


    “真宝,你糊涂了吗?怎么可以不出去?咱们专业不出去拿不了毕业证的……”


    的确,国际部的专业,只要不出国就拿不到毕业证。


    可是,如果当时不是因为艺考失败,心灰意冷,被陶大俊花钱“塞”进了南城大学,他根本不会选择这个专业。


    经济学,跟音乐毫无关系的经济学。


    课程无聊枯燥,平常上课的时候学不到什么知识,全靠最后几周的时间在那里女娲补天,等考试结束就又重新还给老师,简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放在从前,他可能就会像旁人一样,随大流地上完这半学期的课,挑选着出国留学的日子,随随便便地混完大学的四年,反正他家有钱。


    可是现在的他,并不想这样。


    “……嘉嘉,我不想出国,也不想再学这个专业了,”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滔滔不绝,面前的贾嘉一脸担忧,陶真抿了抿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想学音乐,我是认真的。”


    52  ? 第 52 章


    ◎“你怎么让人家跟你在一起的,就怎么跟人家分手。”◎


    ——我想学音乐, 我是认真的。


    金发少年透亮的双眸里缀着散落的繁星,璀璨夺目,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梦想时, 好像浑身都发着光一样。


    只有对未来有期待、有梦想的人,才会这样耀眼。


    下课铃声响起, 四周骚动起来,贾嘉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陶真,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努力提出实用的建议:“那你一定要尽快跟你爸妈沟通一下, 我以前听学姐他们提过,以前也有学生是从国际部转到普通部的,但是很艰难,流程很复杂, 需要跟学校领导打申请, 还需要把成绩提升到年级百分之三十……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做。”


    “哎, 如果你上学期就已经打算转专业的话就好了,说实话, 现在转稍微有一点迟了,”贾嘉是真心将陶真当朋友看的, 掏心掏肺地为他分析利弊,“咱们的灵活2+2政策注定了下学期会有一帮出发去国外的人,他们是肯定会卷生卷死地搞绩点的,这样你进入前百分之三十的压力很大。且不说他们,就算你成功转到音乐专业里了, 你还需要在上大二课的同时再把他们大一的课程补起来……”


    说到这儿, 贾嘉这个局外人都有些打退堂鼓了:“虽然咱们现在的专业吧确实也挺无聊的, 但好歹可以出去,而且你家里也挺有钱的,以后也刚好有对口的工作——真宝,转专业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真的要好好想一想啊!”


    贾嘉的句句提醒都有理有据、发自肺腑。陶真一边听,一边记她说到的内容,到最后才抿紧唇,坚定地说:“谢谢你嘉嘉,我真的已经想好了。”


    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困难。


    他已经在艺考的时候因为害怕、胆怯,失去过一次机会了,不能重蹈覆辙,失去第二次机会。


    贾嘉见郎心似铁,便没有再劝,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从通讯录里找了几个对转专业有所了解的学长学姐,将他们的微信推给了他。


    陶真十分感激地收下了,请女孩吃了顿午饭,又给这些学长学姐们发了红包感谢,不一会便收获了一大波丰富的转专业资料。


    有了这些以后,他心里也多了些许底气,在图书馆细细阅读了一遍以后才下楼,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给陶大俊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的等待铃后,电话接通。陶大俊那头传来了一阵呼呼的风声,大约是正在出门出差的路上,声音喜气洋洋的:“喂?儿啊!怎么这个时间点给老爸打电话呀?太巧了,老爸刚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爸爸,我也有个事情想跟你说,”尽管已经下好决心了,陶真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角,“你现在有空吗?”


    向来大大方方的少年人竟然露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样,陶大俊不免有些顿住了,示意司机将车窗关上,这才说:“当然有空了,是什么事情?”


    陶真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专业的2+2政策、转专业的方式、想学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的语气里有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和紧张:“……所以,我不想学这个专业了,也不想出国。我想学音乐,继续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电话那头很安静,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陶真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爸,你觉得怎么样?”


    一直沉默倾听的陶大俊顿了顿,终于开口了:“如果我不同意呢,你会怎么做?”


    心一瞬跌到了谷底,但陶真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说:“对不起爸,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尝试,因为我真的不想轻易放弃这件事……”


    “那就对了!”


    陶大俊忽然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欣慰:“就该这样,知道吗!这可是追求梦想,多好的事情啊,就算别人不同意,有再多的人阻拦,你也该义无反顾地做。”


    陶真一怔:“诶?爸,你刚刚不是还说……”


    “我不是都说了吗,‘如果’我不同意,我又没说我真的不同意!老爸当然支持你了!”陶大俊哈哈大笑,“果然嘛,我儿子就是最优秀的,不仅遗传到了我媳妇儿这超人的美貌,又遗传到了她惊人的天赋……哎呀呀,老林老陶家出了两个大明星,艺术家,祖坟上都添光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陶真松了口气,忍不住弯起眼笑了,又缠着陶大俊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会,听见那边的助理在催,才依依不舍地跟他说了再见,背着包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学校。


    到家门口时,陶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诶,陶大俊是不是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来着的?那好消息是什么?


    陶大俊应该已经在出差的路上了,现在问已经迟了,算了,回头再说吧。


    陶真乐滋滋地开了门,急匆匆地跑进了卧室,用纸把专业课书本和学长学姐们提到的资料都列了出来。


    涉及到两个专业整整一学年的内容,东西并不算少,他一边翻找自己有的,一边在网上买缺少的部分。


    很快,原本整整齐齐的书桌前就乱得像是刚遭土匪打劫过。


    有一张原本已经被压在最底下的纸张,也在不知不觉中,被翻到了最上面。


    ……


    直到家门被打开、祝闻声走进卧室,陶真才终于停止了“沉浸式当土匪”,猛地抬起头,笑眯眯地冲他张开双臂:“你回来啦!”


    金发少年头发蓬松凌乱,像只小花猫一样鸭子坐在满地狼藉的书堆里,笑容甜滋滋的,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祝闻声短促地“嗯”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抬手将他从书堆里抱了出来:“怎么坐在这里?”


    他今天在俱乐部里跟赵钊和黎旻认真地制定了坦白计划。赵钊的几个想法都不太靠谱,倒是黎旻给他的建议还算可行。她让他不要搞那些“真假少爷”的花招,就认认真真地,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之后的“补救”措施。


    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郑重,找个环境好一些的地方,能够让两人敞开心扉地聊天。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尽早坦白,但……


    “这些书是?”


    “哦!”


    陶真相当自觉地搂住了祝闻声的脖颈,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学校的政策,总结道:“这些书是我打算之后转专业用的,我想学音乐。否则的话,我这两个月,或者明年,就得考虑出国……我一点都不想出去!”


    好歹也是个一米七多的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很少会有被人抱起来的机会。然而从跟祝闻声在一起之后,他基本每天都会被抱好几次,青年的臂膀极稳,令人相当安心。要是真出国、一个人在外面,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待遇了。


    虽然顾行舟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了一大通“不要当恋爱脑”、“不能对自己包养的人付出太多情感”这类的话……可陶真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告诉他,祝闻声是不同的,跟那些人不一样。


    陶真不想出国,要转专业,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想学音乐,可不可否认的,祝闻声也是他留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嘛……”陶真兴致勃勃地说完,又没忍住拧紧了眉,有些忧心似的,“我刚刚看了一下咱们学校转专业的内容,哎,贾嘉和学姐她们真不是骗我的,这流程是真的好复杂好困难!我本来还挺有信心的,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


    “可以的,”祝闻声的回答斩钉截铁,“你肯定可以。”


    他相信陶真有这个能力,只靠自己就可以实现梦想,毕竟一直以来,陶真都是这样做的。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因为某些因素陶真一时间没有成功,他也有的是本事将结果扭成可以。


    陶真弯起眼:“那就借你吉言?”


    祝闻声垂眸,盯着他红润的唇瓣看了几秒:“嗯。”


    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陶真盯着祝闻声看了几秒,突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祝闻声的视线实在是太过专注,幽深的黑眸简直好像要将人深深地吸进去一样。


    天色略微有些昏暗,卧室内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依稀朦胧的光晕照亮着窄小有限的范围,从挨挨挤挤靠在一块的两人中央流淌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余温喷洒在脸颊侧。陶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纤长浓黑的睫毛像蝶翅一样颤动,微微有点害羞地撅起嘴巴,唇瓣嫣红粉嫩。


    祝闻声托住他的腿弯往上掂了一下,旋即也缓缓闭上眼。


    然而,正在两人即将吻上的瞬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成功开锁的“滴滴”声。


    两人霎时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几乎同时睁开了眼。


    佟夏和江姗两人虽然昨天才刚刚来过,可她们并没有在陶真家直接录入指纹或是人脸,那么到底是谁过来了,还拥有直接开门的权限?


    陶真的心里几乎霎时就闪过了一个猜测,可又觉得有些可能,喃喃自语般道:“不会吧……”


    他像只小兔子一样从祝闻声身上跳了下来,匆匆忙忙地赶往门口,果然,下一刻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爸爸!”陶真有些惊喜地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过来啦?”


    陶大俊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包和行李,冲陶真张开双臂,嘿嘿一笑:“这就是我本来打算跟你说的好消息啊!你老爹我今天来南城出差,那会才刚刚下飞机,这不,立刻就跑过来见你了……诶,小祝也在啊!”


    陶真过去给了陶大俊一个熊抱,听见他略微有些疑惑的尾音才转过头,视线与祝闻声在空中交汇,心里噗通一跳。


    虽然之前已经带祝闻声见过陶大俊了,但两人现在毕竟变成了“同居”关系,不知道陶大俊会不会介意。


    “啊哈哈哈,是啊爸爸……”


    “那你这孩子也不跟我早说!小祝,你吃过饭没有?”陶大俊一拍大腿,“走吧走吧,叔带你俩先去外面吃点东西?”


    陶真忍不住松了口气,冲祝闻声眨了眨眼。后者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些:“不用叔叔,您舟车劳顿,还是先坐下休息吧。”


    “家里还有些菜,做起来很快的……您和小真聊,一会就好。”


    陶大俊发出一叠声的“哎哎哎”,还是没把祝闻声喊住,况且他也拉不动祝闻声的体格,最后只好作罢。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即使跟陶真一块坐上沙发了,依然有点坐立难安:“小祝这孩子……陶真,你还没跟我讲呢,你什么时候跟他住在一块儿的?你天天都让人家帮你做饭啊?”


    从上次祝闻声一个人孤零零地到陶家过年时,陶大俊对这孩子就很有好感,外形好,有礼貌,成绩好……各方面都很好,只有家庭环境不如意,颇有些可怜。


    他想要陶真在这段恋爱中多帮衬着些,而不是仗着自己家世好一些就趾高气昂。


    “就前两天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陶真正在不好意思着呢,赶忙将话题岔开:“对了爸,你在南城待几天呀?晚上定酒店了吗,直接睡在这儿呀!”


    “呆不了多久,明天就要走了,”陶大俊挠了挠脸,“我本来没让他们订酒店,就是打算睡你这儿的,但现在既然小祝在这儿了,我晚上打呼容易影响到你们,还是出去吧……”


    “别呀爸,哪里有你到儿子这还出去睡酒店的,”陶真也不乐意,一把夺过陶大俊的公文包和行李,“两个房间离那么远呢,你就安心睡这儿呗!”


    南城的这栋公寓当时买的急,又考虑到只有陶真一个人住,所以就只有一个主卧一个客卧。


    自己肯定是一个人睡在客卧的,那也就是说……


    陶大俊心中的滋味突然有些复杂,总有种别人家的猪跑到自己家的白菜地来一通乱拱的感觉,最后只好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行行行……那你现在既然有空,就跟我说一下转专业的事情吧,你是怎么想的?之后对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规划?”


    陶真精神一振,下午的学习派上了用场,这会一五一十地和陶大俊分析了起来。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万家灯火的光晕。


    厨房内飘来一阵浓郁的香味,祝闻声手脚利落地端着菜肴走出来,招呼他们吃饭。


    两人才勉强停止了话头,陶大俊本想去厨房间拿碗筷,可是一转头却发现祝闻声连这些都已经贴心地准备好了。他只好坐下,赞叹地看了一眼面前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又看了一眼正在为陶真剥虾的祝闻声。


    嗯……


    不知为何,陶大俊现在觉得,是自己家的猪去别人的白菜地乱拱了。


    这顿晚饭吃得相当和谐,到了尾声时,陶大俊强势地将祝闻声赶去房间洗漱,自己则和陶真两人打扫卫生,然而打扫之前,他又没忍住,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大串恋爱经验……甚至还提到了安全措施这方面。


    陶真原本是听得很认真的,到这块儿却忽然面红耳赤,什么安全措施?他们俩又生不了孩子。就算真的能生也不是祝闻声生……陶大俊怎么对他这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能当1呢?


    他二话不说,伸手把陶大俊推出了餐厅:“知道了爸!你赶快去房间休息吧!我要赶快洗完碗去研究转专业了……”


    陶大俊的话才刚说到一半,正在兴头上,这会忍不住“啧”了一声,嘟囔道:“老爹跟你说的那都是肺腑之谈,用几十年的婚姻实践出来的经验之谈……经验之谈你懂吗!你谈过几十年的恋爱吗?”


    陶真端着碗到洗碗机前,扬声道:“没谈过!”


    “这臭小子……”


    陶大俊笑骂了一句,到底还是没有再抓着他不放,拿着自己的行李和公文包绕去了客卧。


    这间公寓只有一间浴室,这会儿祝闻声正在里面洗澡,他不好擅自进去,便在外面等了一会。


    等待时,陶大俊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了一旁的卧室,从门缝里看见了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专业书。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往里面迈步:“这孩子,东西怎么就随便往地上扔呢……”


    “……”


    浴室内蒸腾的水汽慢慢停歇,祝闻声关闭水龙头,擦净身上的水珠,慢慢地套睡衣。


    陶大俊的大驾光临是他始料未及的。也许是顾念到他连过年都只能一个人,实在十分“可怜”,所以陶真的家人对他相当好,尊重且照顾。


    若是让他们发现自己其实隐藏着真实的身份接近陶真……


    祝闻声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打开门,下一刻就撞见了一道站在黑暗中的人影。


    陶大俊向来和善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双眸毫无焦距地盯着不远处,好像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样。


    祝闻声的心里咯噔一跳,情不自禁地滚了滚喉结:“……叔叔,您怎么站在这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恍然间,陶大俊回过神,抬起眼望向他,嘴唇上下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过了好几秒,才终于扯了扯唇角,声音有些嘶哑:“……哦,我本来想洗澡的,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公司里面出了点事情。”


    祝闻声沉默了两秒,视线落在陶大俊攥得青白的手指上,果然在那里看见了一部手机。


    他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渐渐放下了:“您别担心,这问题肯定是可以解决的。具体是哪一方面的,您跟我说一声,我可以……”


    “没关系,不严重,只是…犯了一个很蠢的错误,我刚刚有点太生气了,”陶大俊打断了他,有些叹息,“谢谢你啊,小祝。”


    祝闻声顿了顿:“不用谢叔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陶大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


    两人交谈之际,洗完碗的陶真刚好也过来了,对这尴尬的气氛十分讶异,探头探脑地问道:“这是…怎么啦?”


    祝闻声回过神:“叔叔说……”


    “公司里出了点事,我今天晚上不留在这里睡了,”陶大俊言简意赅,“陶真,你出来送我一下,我有点话跟你说。”


    公司出了事?难怪陶大俊的脸色这么差……


    陶真心中一惊,立刻应了声,冲祝闻声挥了挥手,便匆匆忙忙地提上了陶大俊的公文包和行李,跟在他身后一块跑了出去。


    “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电梯刚好就在这一层等着他们,陶真立刻摁亮,有点焦急地追问道:“爸,你快进来……别着急,你要不跟我讲一下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陶大俊却没有动。


    在电梯冰冷的苍白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水,语气却很平静:“陶真,你长本事了。”


    “……”


    陶真一愣,略微有些不解:“爸,你说什么呢?”


    “你难道不是长本事了吗?”


    陶大俊往电梯里走了一步,有点哆嗦地摁开了手机,屏幕反射着刺目的光晕,过了几秒才让人看清,上面赫然是一张“协议”的照片,“不然的话这是什么?是你爸爸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吗?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白纸黑字,甲乙双方,无从辩驳。


    “嗡”地一声,陶真感到一阵晕眩,冷汗也唰地一下落了下来,脑海里盘旋着两个字,完了。


    完了。


    陶大俊发现了。


    知道他和祝闻声之间是包养关系了。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砰”地落下,纸终究有包不住火的这一天。是他趁人之危,做了这种无耻的勾当。


    渐渐地,陶真的血液仿佛凝结住,浓黑的睫羽颤抖起来:“……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祝闻声。我应该向你道歉,是我这么多年的教育太失败了!”


    “从小到大,我教你要走在正途上,要见义勇为,要帮助别人,要做正确的事情……这些话你听下去了吗?”陶大俊冷静地反问,“陶真,包养人是正确的事情吗?”


    陶真张了张唇:“……不是。”


    陶大俊闭了闭眼,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那现在进去,跟祝闻声说结束这段关系。”


    “你怎么让人家跟你在一起的,就怎么跟人家分手。”


    53  ? 第 53 章


    ◎“祝闻声,我们分手吧。”◎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住。


    电梯里的凉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将陶真牢牢地包围住,从他的脚心一路蹿上了脊背,接着浸湿了他的胸膛, 变成一把冰淬成的利刃,狠狠地搅着他的心脏。


    他雪白粉嫩的小脸骤然间变得毫无血色, 眼眶红了,金发软趴趴地耷拉在脸上,简直像是一只狼狈的流浪狗。


    陶真沉默了太久, 久到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反抗。陶大俊简直气急攻心,冷冷笑了一声:“不愿意?”


    “什么事情是尽管别人阻挠也要做的, 什么事情是哪怕别人鼓励也不能做的,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不要拿旁人当借口,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这么多年,我和你妈教给你的东西全都去哪儿了?喂到狗肚子里了?!”


    四周的空间密闭狭窄, 头顶的灯光刺目眩晕, 陶真努力让自己不要发抖。


    是的, 他比谁都清楚。哪怕一开始的他的确是在吴斌那群家伙的蛊惑下去包养祝闻声的,但自从他和吴斌掰了以后,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终止和祝闻声的这段不正当关系,可他通通都没有。


    不是因为他不能, 而是因为他不想。他就是怀揣着侥幸心理,将陶大俊和林曼妙从小教他的正义、正直抛在了脑后,放任自己变成了一个包养人的金主,仗着父母的身份地位做出这种事情。


    可是……


    “从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吧?一开始我问你是不是在和人家谈恋爱的时候,你乱七八糟地给我编了一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事实上, 你们在一起只是因为这一张包养协议。”


    “多可笑、多荒谬啊陶真, 这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吗?且不说你们平常是怎么相处的了, 大过年的,你甚至还要人家千里迢迢地跑过来找你,还有现在……陶真,你去!现在就给我把这种关系断了!!”


    “……可是。”


    对上陶大俊愤怒的脸色,陶真的神色略微有些恍惚,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爸爸,我知道从一开始,这件事情我就做错了,但现在,我是真的喜欢祝闻声,他也是真的喜欢我。”


    电梯里安静了。


    陶大俊满是怒意的表情凝固在眼角眉梢,过了好几秒才被滔天的怒火岩浆冲化开,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你都已经包养人家了,还在这跟我谈感情?”


    “……”


    陶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呆呆地靠上了电梯内壁。


    “打从一开始就建立在金钱上的感情,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你用钱这种东西买别人的关心和照顾,心里没数吗?竟然还在这里自欺欺人?”陶大俊却没有心软,向他的方向逼近了一步,一句接着一句地厉声质问,“是,你可能是喜欢人家,那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你的喜欢就是砸钱让别人和你在一起吗?!”


    说到最后,他甚至还高高地抬起了巴掌。


    那宽大的阴影遮住了陶真的眼睛,他却完全没有任何要躲闪的意思,只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等待即将落在脸上的耳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明明已经是三月春天了,夜晚却冷得刺骨。


    脸庞没有传来预料之中的疼痛,陶大俊最后还是没能狠得下心来打这一巴掌,很慢很慢地放下了手,有些疲惫地转过身:


    “……人啊,做错事情是很正常的。你长大了,爸爸相信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爸爸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


    陶真睁开了眼,茫然地望着仿佛一夕之间老了两三岁的陶大俊。


    “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妈,但我希望你能在这几天里,尽快把这段关系处理好,否则我也不会替你再瞒着,”陶大俊深吸了一口气,拿过自己的公文包和行李,“在你没有处理好之前,我会暂时将你的卡停掉,包括副卡和银行卡,只给你的支付宝里留两千块钱的基本生活费。”


    “陶真,不要做伤害人家的事情。”


    “……”


    电梯早就到了最底层,陶大俊打开了门,没有再让陶真送,只一个人提着东西默默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他的身影在陶真的心里一直都是极为高大的,可此刻看去,却有几分佝偻。陶真的心猝不及防地抽痛了一下,眼泪刹那间流了出来。


    电梯的门打开,又合上。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他却没有力气将再去摁电梯的按钮,只是慢慢地顺着电梯壁滑坐了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寒冷浸透了骨髓。


    比身体更冷的,是心脏。


    陶大俊和顾行舟两人曾说过的话在脑海中盘旋,一字一句,难听到心里一阵阵地感到刺痛,可却又让他无比清醒。


    是了,他凭什么以为祝闻声就非他不可、他和祝闻声已经从包养发展成了真爱呢?是他强行将祝闻声这个直男逼成了现在的模样、自以为是地对他好,可从来没想过祝闻声到底需不需要,是不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如果早一些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了。


    如果当时他选择的是追求而不是包养,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陶真猛然攥紧了胸口,一股巨大的憋闷炸开,连电梯渐渐上升都未曾发觉,只有点艰难短促地喘息着。


    等电梯门打开,一道人影出现在身前,阴影遮蔽了视线,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有些茫然地抬起了眼。


    “……阿声?”


    三月的春夜冰凉,金发少年蜷缩在电梯的角落里,呆呆地抱着膝盖,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通红的双眸有些无神,喃喃自语般喊着自己的名字。


    祝闻声的呼吸一滞,几乎立刻弯下腰,将人横抱起来,压抑着道:“嗯,刚刚跟叔叔说什么了?怎么哭了?”


    “……不是什么大事,”陶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却扯出了一个笑容,“爸爸只是跟我说,公司里出了点小问题……”


    他故作轻松地说:“可能……可能我之后要没什么钱了。”


    祝闻声的动作微微顿住,脑海中闪过陶大俊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紧紧攥在掌心的手机,以及此刻陶真细微的哭腔,心中的那抹难以言说的不安和警惕到底还是消散了下去。


    他抱着陶真开门,半跪在地上,将人放在沙发上脱了鞋,把那冷到跟冰块一样的脚尖塞到了自己毛衣的下摆里暖。


    “这点小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不要担心,”祝闻声的语气相当笃定,莫名令人安心,“没有钱也没关系,我养你好不好?”


    “……”


    陶真猝不及防地鼻酸了。


    哪里有被包养的人反过来养金主的,祝闻声怎么这么傻啊。


    如果真的结束了这段关系,他以后,怎么才能继续跟祝闻声在一起呢?


    陶真心里有点难过,却又不想表现出自己狼狈的一面,仓促地蹭了下眼睛,又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鼻子,佯装无事道:“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还真相信啦?”


    “真的没什么事,只是我爸跟我谈了会心,聊到公司,又聊到我转专业的事,我一下子压力有点大,所以才这样的!”


    金发少年似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连语气都和以往并无二致,祝闻声认真地听他说完,才“嗯”了一声,又捏了捏他冰冷的脚心,低声问:“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去洗漱一下?”


    陶真“昂”了一声,想要把自己的脚从祝闻声怀里抽出来去洗漱,可祝闻声却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单手托住他的腿弯、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以这个抱小孩儿的姿态把他抱起来,直接走向了卫生间。


    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放上了洗手台,一点点地被祝闻声伺候着用热水洗了脸,之后又被脱掉了袜子泡了一会脚。


    感觉身体渐渐暖和起来,陶真本来是想挣扎着自己继续洗澡的,可一想到或许以后也再也没有这么亲近的机会了,他便又不动了,任由祝闻声动作。


    很快,陶真洗完澡,换上了软绵绵的毛绒睡衣,顶着一头蓬松的金发,眼巴巴地站在浴室门口等祝闻声,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祝闻声的模样。


    那时的他,白衬衫,水洗牛仔裤,冷淡漠然,不与身侧的任何人交谈,拒绝了所有想要过去搭讪的人,宛如一朵凛然、不容侵犯的高岭之花。


    可现在的高岭之花,随意地将袖子捋到了手肘处,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以及蔓延至手背的淡青色脉络,刚刚打扫完浴室卫生,现在正在洗陶真的……内裤。


    这以后,可是一拳就能打出百万美金的手啊。


    陶真扣住自己的衣角,心里突然莫名有些堵。


    在祝闻声洗完东西出来问他怎么了时,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打着哈欠爬上床说自己要休息了。


    祝闻声也知道他今晚的心情一定不是很好,于是并没有缠着他继续两人一开始要做的事,等他的呼吸渐渐放匀了,才替他掖好了被子,轻声说了句晚安。


    月光柔和,树影摇曳。


    本该已经睡着的陶真睁开毫无睡意的眼,慢吞吞地蹭了蹭被人仔仔细细掖好的被角,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这几天,陶真变得格外忙碌,即使没有早八课也是早出晚归。


    相比起来,一直在俱乐部和学校之间来回辗转的祝闻声反而闲了许多,甚至还抽空回了几趟Z时代,给赵钊赵烨那边打了几个电话,问了一下陶氏企业的经营状况。


    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令陶大俊神色大变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在企业的经营过程中体现出来,不管是赵钊还是赵烨,哪怕祝家本家的人,都拍着胸脯同他讲,陶家的企业经营没有任何的问题,让他大可放心。


    大可放心……


    祝闻声的指尖在桌面敲了四下,将这个词念了一遍,却没感觉到心中放松了多少,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果公司真的没什么问题,那为什么陶真这段时间的状态这么不对劲呢?


    以往总是活力满满、高兴得像是只活泼小动物的少年没了笑模样,乌溜溜的双眸下挂着青黑,总是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且最近明显没睡好、没吃好,一掂就知道少了好几斤,原本还有些软乎的大腿根都没了肉,下巴尖和手肘骨头硬得能戳人。


    也许是因为陶家的经营真的出现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的问题,连带着陶真的资金链都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因为要搞转专业相关的事情,太忙太累……


    这些都是正当的原因,可祝闻声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越发容易想起那天晚上近乎崩溃的江姗,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来的模样,被一团火焰烧烫得五脏六腑都在闷痛。


    “合适的时机”迟迟未到,他忍了又忍,还是决定抓紧时间尽快坦白,不管陶真是想骂他也好、打他也好,至少有了个太子爷的身份,还可以帮陶真分忧解难。


    于是,周六,没课的陶真刚打算背着书包出发去图书馆,就被祝闻声叫住了。


    他扭过头,就看见黑发青年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垂下眸,一向冷峻淡然的脸上有几分柔和,低声问:“真宝,你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


    终于还是来了。


    陶真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了这句话,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扣住了书包带,嘴唇上下动了动,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忙当然是忙的,可是却不至于忙到这种程度。


    陶大俊最近每一天都会提醒他尽快“做正确的事”,可是他又实在是舍不得,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祝闻声,所以只能努力早出晚归,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壳子里,假装这一切都不存在,内心却饱受煎熬。


    “唔…也还好。”陶真半晌才干巴巴地说。


    “我知道你最近忙着转专业的事情,学习很辛苦,但是也要适当劳逸结合,”祝闻声顿了顿,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听说最近电影院新上了几部电影,我们一起去看,看完逛一逛,再去吃饭,好吗?”


    看电影,逛街,吃饭。


    这些事情再普通不过,是许多校园情侣之间最常见的约会,总被人吐槽又土又俗,可陶真却十分向往,只是因为之前一直没跟祝闻声对上时间、所以才没机会尝试。


    今天终于能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他相当开心。


    可是……这会是他们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约会吗?


    金发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扒着人腿喵喵叫的小猫,可下一刻却又灰暗了下去,连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勉勉强强地提起了一个笑容:“好、好啊。”


    他的情绪转变实在是太明显,祝闻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将心中焦躁的情绪压了下去。


    两人出发的时间还很早,到电影院的时候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只能看见影院门口摆放了许多最近上映的大片海报,从悬疑片,科幻片到爱情片,简直应有尽有,


    由于不确定陶真到底想看什么,所以祝闻声没擅自买好电影票,这会才问他对哪个更感兴趣。陶真在几部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据本心选择了最后的那部爱情片。


    祝闻声心中一动,眉心也一松,打开软件准备买票。然而陶真的速度比他更快一步,“叮咚”一声,已然支付成功。


    见祝闻声似乎有些无奈地低头望过来,陶真才冲他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将仅剩一千多的余额页面藏在了身后:“怎么啦?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买都买了,总不能再退。反正晚上的餐厅已经被祝闻声包了下来,那个肯定不用陶真花钱。


    他点点头,牵起陶真的手:“好。”


    检完票,进入影厅内部,偌大的场馆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都离得很远,只有两个人挨着他们的倒数第二排。很快,四周暗下来,荧幕上缓缓浮现了女主角清纯的脸庞。她满脸泪痕地倚在江边,把手机狠狠地扔到了水面,溅出了影片名——《再见》。


    那两个收到朋友赠票才来的人看见这一幕时就忍不住吐槽了起来,声音并不算大,但因角度问题,不偏不倚地传入了陶真的耳中。


    “都什么年头了,怎么还在流行这种青春疼痛片啊,讲的什么剧情啊?”


    “我刚刚搜了,特别离谱,天真小公主喜欢上落魄校草,每天用自己的生活费接济校草,两个人慢慢在一起了,但每天都有很多人骂校草是凤凰男,陷害校草……”


    刚好荧幕上放到了一群人路过校草,对他窃笑不已、指指点点的画面,陶真有一瞬的恍惚,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看向了一侧的祝闻声。


    跃动的冷光映照着青年的侧脸,勾勒出冷峻锋利的五官,比电影里的“校草”还要英俊,一时间令人挪不开眼。


    尽管校草已经十分优秀了,落魄也不是他的过错,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努力和光环,只将骂点集中在他被小公主接济的这个“污点”上。


    祝闻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扭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祝闻声低声问:“怎么了?”


    陶真没说话,过了几秒才抿起唇笑了一下:“……没怎么。”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脸,一脸认真地盯着荧幕。


    一侧的祝闻声却没有挪开视线,恰好,两个女孩的声音渐渐地传入了他的耳内。


    “……那群欺负落魄校草的人没想到,校草其实有着隐藏身份,借机狠狠地报复了他们。然而,这一幕也被小公主看见了,她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加上校草这段时间的隐瞒和欺骗,愤怒地跟校草说了再见……”


    祝闻声微微一怔,也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望向大荧幕。


    ……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前排两个人觉得这破电影纯属是在无病呻吟,压低声音吐槽了一整场,满脸无语地走了。


    陶真和祝闻声两人出来时却相当默契地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出发去商场。


    奇怪的是,以往一向喜欢来这种地方逛的陶真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没什么兴致,祝闻声试探性地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东西,可他只匆匆地扫一眼便摇摇头。


    最后还是祝闻声留意到他多看了几眼的衣服,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过去买了下来。


    陶真乍然收到礼物,相当惊喜,很快却又意识到什么,匆匆将吊牌翻了出来看了一眼,小脸鼓成一个包:“……你怎么买这么多?买这么贵的呀?”


    祝闻声微微捏紧了指尖,认真地说:“不贵。”


    陶真仍然还有些心痛,祝闻声盯着他看了片刻,干脆直接带着他去了餐厅。


    这家餐厅位于南城市中心地标建筑的顶楼,每一位前来用餐的客人餐标都要四到五位数,而且还要提前小半年的时间才能预约得上,即使这样,他们家依然门庭若市。


    陶真也知道这个地方,但从来没有来过,这会缓缓地踏进去,一瞬间,竟然感觉一阵退缩。


    身上的钱恐怕连付账都不够,这种捉襟见肘的滋味实在难受。


    说起来,祝闻声怎么会订这种餐厅?


    他忍不住扭头:“阿声,你确定……?”


    祝闻声幽深的黑眸倒映着室内的暖光:“嗯,就是这里。”


    如他所言,一侧的老板亲自过来,接走了他手里的东西,将他们请入窗边最好的位置。陶真犹豫片刻。还是将那点尴尬摁下了。


    蓝调时刻,天色澄澈瑰丽。


    从透亮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也能摘星辰。一侧的地毯上撒着海浪般堆叠的花瓣,似乎一点也不怕别的客人踩坏。


    桌面的装饰很简单,一只珐琅花瓶插着两支挂着露水的红玫瑰,在细碎的钻石光下显得格外娇艳欲滴。


    很快,餐点便一道道地上来,佐以不同的配餐酒。跟上次那顿Omakase不同,这里的每一道菜都相当好吃。


    唯一有些令人不满意的便是刀叉实在太重,并不趁手。陶真努力适应了一番,没成功,祝闻声直接让人拿了两双筷子来。


    最后一道甜点上来时,两人已经饱了,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


    不远处钟楼敲响了八声,似乎也意味着今天的结束。


    春天,夜幕温柔。


    压抑了一整天,埋藏了一整天,遮掩了一整天,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


    “我……”


    是时候了。


    一整天下来,陶真应该已经发现了。


    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祝闻声有些忐忑地动了动指尖,幽沉的黑眸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金发少年,低声道:“你先说。”


    陶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细细地注视着祝闻声,仿佛要将他的容颜深深地刻进脑海里:“好,那就由我先说。”


    “阿……祝闻声。”


    “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天赋异禀,努力,细心,你一定会实现梦想,前途无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也真的很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但现在,是时候让一切都回到原位了。”


    陶真闭了闭眼,没有发现祝闻声的表情正在一寸寸地龟裂,只郑重地说:


    “祝闻声,我们分手吧。”


    54  ? 第 54 章


    ◎重新……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好不好?◎


    ——祝闻声, 我们分手吧。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重若千钧。仿佛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扇得祝闻声半张侧脸都在火辣辣地发疼, 脑袋里嗡嗡的,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明明陶真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清朗, 语气也依然很轻柔,好像下一刻就会甜滋滋地缠着他撒娇,做出得意的小表情说“跟你开玩笑的、还真相信啦”……


    可陶真没有。


    一秒。


    两秒。


    三秒。


    足够改口的时间已经过去, 金发少年只是挺直脊背坐在原地,目视着前方, 双手死死地扣着衣角,骨节青白,仿佛下定了决心。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头顶的灯光不知为何“滋”地一声暗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的祝闻声几乎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 令人看不清神色, 唯有绷紧衬衫的胸膛上下起伏, 带着难以言喻的危险意味。


    就在陶真怀疑他到底是否听清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哑声开口, 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真宝,是甜品不合胃口吗, 我让他们给你换一块,好不好?”


    陶真一怔,不明白祝闻声为什么会突然将话题岔到了这上面来。可他是酝酿了一整个晚上、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开口,这会儿不免有些着急:“不是,跟甜品没什么关系——”


    “嗯, ”祝闻声搭在桌沿的小臂青筋已然暴起, 极力克制后的音调依然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那就是在开玩笑了?这是网上新火的测试吗,我好像没有刷到过……”


    “祝闻声,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们分手吧!”


    “……”


    陶真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有些焦急地大声打断了他:


    “从一开始,我们两个人的相遇就是错误的。我到酒吧去,鬼迷心窍地想要包养你,这本身就是对你的侮辱。尽管你没有在意这一点,可你要知道,人的性取向不是可以后天改变的,都是天生就注定好的,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只不过是一时糊涂,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说出第一句之后,接下来的话似乎也没那么困难。这些天来,朋友说的话,父亲的失望叹息,电影中落魄校草的处境……这些内容在陶真的脑海中犹如走马灯一样播放,也令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而且,现在的你已经成为了VCC冠军,很快就要签约UFC,前途一片光明,跟我在一起反而成了你的污点。况且我现在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我什么都没有,也不能再给你什么——”


    少年的一句接着一句的反驳,宛如最后的宣判,彻底地终结了祝闻声心中那一点仅存的侥幸。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人硬生生地撬开,用一把利刃进去疯狂地翻搅,只要一低头就能将鲜血和脑浆一起呕吐出来。


    陶真是真的要跟他分手。


    陶真是真的,不要他了。


    身体哆嗦着发抖,手脚冰凉,以控制闻名的选手S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技能,只猛地起身,双眼猩红地攥住了陶真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不、要、跟、你、分、手。”


    “是因为来找我的人是你,我才会同意包养协议。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糊涂过,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绝不会后悔,你也绝不是我的污点。”


    “我不是为了你的钱才和你在一起的,不需要你再多给我什么身外之物。如果你是因为没有钱、没有办法继续包养我所以才提分手,那么大可不必。”


    祝闻声的语气极度冰冷,仿佛已经濒临某种失控的边缘:“你想要多少钱,无论多少,我全部都给你。”


    世界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手腕处的触感滚烫,带来了一阵近乎酸麻的疼痛,和方才听见的一字一句一样热切。陶真的心脏跳得飞快,脑海中的思绪有些混乱,不可避免,必须承认,在听见祝闻声这些话时,他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可是紧随其后的便是更加猛烈的羞愧,脑海里闪过了陶大俊冷淡的话语。


    心中的两种情绪来回拉扯摇摆,在祝闻声那几乎急切等待的目光中,陶真狠下心来闭了闭眼,有些干巴巴地开口道:“……不用了。”


    他忍着心口那股莫名的酸涩微麻,甚至还努力挤出了一个略微有些尴尬的笑容,小声地补充道:“有那些钱,你留着自己花,不是更好嘛,干嘛要给我啊?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们就更加没有必要保持这样的关系啦。”


    “……”


    头顶的灯光“啪”地一下重新亮了起来,照得陶真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眸。


    他的杏眼一如既往的水润,白皙的脸蛋天真漂亮,与初见那天一样。


    祝闻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刚刚的这段时间是餐厅的传统Kiss time,室内的灯光全部暗下来后,室外的夜景和缀着星子的夜幕就会格外璀璨,爱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在这样的环境里亲吻……他一开始,便是打算在这时候坦白的。


    可是,可是。祝闻声几乎有些想笑,在这样浪漫的春夜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已经收到了死刑的宣判。


    “真宝,”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祝闻声松开了握着陶真的手,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腻了。”


    “……”陶真一懵,一时间没明白“腻了”是什么意思,可他直觉有些不对,只下意识地反驳,“不是,我……”


    “是因为我已经不可怜了吗?”


    青年随手将垂在额前的黑发捋到脑后,没了遮挡,他的双眸被英挺的眉压得格外冷峻而阴郁。


    他抬起手,随意地拿起了桌边没怎么动过的配餐酒,平静地倒了一杯,修长的十指因为过度用力泛起了病态的苍白,怒极反笑般轻轻开口:


    “所以,你也要扔了我,换一个听话的、懂事的,新人。”


    “……”


    迟钝如陶真也终于在这一刻发现了不对劲,面对强大的捕食者,人类会有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可这种恐惧,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在祝闻声身上体会过的。


    一开始的祝闻声平静漠然,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后来的祝闻声温和体贴,总是默默地替他做好一切的事情。可现在的祝闻声——阴郁,冷淡,疯狂,好像丛林里窥伺已久的野兽,下一秒就会过来将他吞吃殆尽。


    这也许才是祝闻声一开始的样子。


    陶真莫名咽了下口水,思绪有些混乱:“我不是要扔了你……不,我确实要跟你分手。”


    “但是……我不可能再‘换人’了啊,包.养这种行为是不对的……祝闻声,我们俩都冷静一点……”


    祝闻声幽深的黑眸牢牢地落在他身上,低声打断道:“不,我没有办法冷静一点。”


    他仰起头,一口口地将那一杯澄澈透明的酒液灌进了喉,溢出的水珠顺着下颌,沿着滚动的喉结一路往下,浸湿了衣领,露出衬衣下肉色的皮肤。


    明明是个很性感的场面,陶真却呆若木鸡般地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些配餐酒的度数,像被摁到发条的小木偶一样跳了起来:“祝闻声,你快别喝了,你不能——”


    晶莹剔透的香槟杯“砰”地一下落地,溅起无数片纷飞颓靡的玫瑰花瓣。


    灼热的酒液似乎要将全身都燃烧起来,压抑的情绪再也没法掩藏,祝闻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沉地望着陶真,一字一顿:“真宝。”


    “你为什么不喊我阿声了?”


    “……”


    陶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不想喊阿声自然是觉得他们现在要分开了,他没有权利跟之前那样亲密暧昧,这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点,可祝闻声似乎很在意。


    他的心脏突地一跳,有种酸涩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就连被祝闻声一块拉着带下楼也没反抗,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舔了舔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在忐忑之际,祝闻声一切如常地掏出手机,吐字清晰地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一辆通体纯黑的迈巴赫就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迈巴赫。


    就是好早之前,祝闻声来社团聚会接他时,所乘坐的那一辆。


    陶真来不及多想这车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就被青年拉着一块上去了。


    他本来还想跟司机说一下他和祝闻声同居的地址,可是沉默寡言的司机根本没问他,一接到人,便直接启动车辆,自顾自地朝着某个方向驶去。


    南城市中心的夜景繁华,车窗外的景色被定格成斑斓的一帧帧,渐渐地变成了陌生的景象,最终,竟然定格在一片位于半山腰的私人庄园。


    哪怕是来了南城这么久,陶真都对这块地方一无所知。可这辆迈巴赫通行无阻地越过道闸,将他们送达目的地之后,司机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像影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路上的气氛都有些诡异和尴尬,因为前排坐着司机,每每陶真想要开口时又将话咽了下去,直到这会他才看了看四周,有些犹豫地说:“这里是……?”


    问完他才意识到不对,祝闻声喝了酒,根据上次的经验来看,现在基本上只会变成一个重复他话的复读机,没法回答问题。


    可是这一次祝闻声的反应却和上次截然不同,冷峻的黑发青年侧过眸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一言不发地握紧了他的手,将他往庄园内带去。


    厚实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被牢牢地关上,内饰是温馨的复古风情,恰好是陶真最喜欢的格调,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一下,就突然发现,这偌大的庄园里,此时此刻只有他和祝闻声两人。


    这儿不像是常年没有人居住打扫的样子,因为屋内各处相当干净,就连窗棂的浮雕都没有落灰。可奇怪的是,这里又格外安静,好像连一个佣人都没有……


    不,或许不是没有,而是刚刚被遣散了。


    理智告诉陶真,此刻的祝闻声有些危险,可感性却让他伸手牵住了祝闻声的衣角,下意识地选择靠近了此刻最信任的人。


    祝闻声似乎被他的这个举动取悦了,冰冷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融化,垂下眸,盯着陶真那只纤细修长的小手看了几秒,用自己的大掌覆盖了上去,强迫少年分开五指与他紧紧相扣。


    只有这样,他空洞到溃烂的心脏好像才终于被丝丝缕缕的甜蜜织补了起来。


    “这里是我的房子。”


    片刻后,祝闻声轻声开口,回答了陶真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不过,他用于形容这里的措辞只是房子,而不是“家”。


    “你喜欢这里吗?”


    陶真一瞬间陷入了凌乱和懵逼。


    他知道现在的祝闻声肯定不像他想象当中的那么穷,毕竟冠军的身份地位和之前不一样了,所以今天去商场、去市中心的顶层餐厅……他都可以理解。


    可是,这栋庄园?


    即使是他爸陶大俊都不一定能买得起这一整座私人庄园,祝闻声就算现在再有钱,又怎么可能一下子买得起这么贵的地方呢?


    这跟他以前住的俱乐部宿舍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比起相信这里就是祝闻声的房子,陶真更愿意相信这其实是那位迈巴赫朋友的居所。


    陶真不想伤害到祝闻声的自尊心,最终还是选择委婉道:“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这里应该挺贵的吧,你什么时候买的?咱们最好还是不要超前消费,毕竟现在……”


    祝闻声只是垂眸安静地望着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喜欢吗?”


    “……”陶真看了一眼四周,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喜欢。”


    “嗯,”祝闻声似乎就在等待这样的答案,他平静地开口,“它是你的了。”


    陶真瞪大了眼睛。


    祝闻声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震惊,继续自言自语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一直,永远,跟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陶真彻底懵了。


    他感觉祝闻声喝醉了,想要去厨房找点水来让他清醒一些,可是才呆呆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就被人用力地带住了腰。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跌进了一侧的沙发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陶真只能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双粗粝的大手扣住,一道身影俯身亲了下来。青年身上的跌打损伤膏味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混杂着浅淡的酒香,浓烈醉人。


    唇瓣上的热度蔓延,齿关被人强硬地撬开,滚烫的舌扫过上颚,攻城掠地地侵.略进来,一寸寸地汲取走了他肺里的所有空气。这是个强烈又热烈的湿吻,到最后,陶真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舌头的存在,上颚和下颌也是酸麻的,嘴唇似乎被人咬破了皮,火辣辣地烧着疼。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终于结束,二人唇瓣间竟然扯着一缕晶莹暧昧的银丝。


    祝闻声垂下眸,黑眸沉而冷。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形容听见陶真说分手那一刹那的心情,只觉得从那之后,灵魂就已经抽离了身体,只剩下本能掌管行动。


    心脏是空洞的,无论如何也填不满,只有在握住陶真的手、感受着他的呼吸时才有所好转。可只要一松开,更加强烈的反噬情绪就会涌上来。


    这种抛弃,又一次被抛弃的感觉,令他想起了从前。


    一个人被反锁在空荡的房子里,没有东西吃,饿了整整两天,终于等到大门响起的声音,睁开眼,就看见面目狰狞、酒气熏天的父亲骂他是“小杂种”,抽出皮带,一下又一下地打了下来。


    这也许就是他学习格斗的启蒙。因为被抽打的感觉很痛,被人像皮球一样拎起来又砸到地上也很疼,没有力量,就只能蜷缩在地上,像狗一样夹紧尾巴,护住自己的头,祈求有人能来救救自己。


    终于,母亲看见了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绝望崩溃的尖叫,疯了似的带着他去和父亲做了亲子鉴定,又把他上身的衣服扒光,给所有长辈们看。


    他一直很乖地配合着,他以为,这一切结束以后,至少会有母亲带他走。


    可是他等啊等,等到最后,父亲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长辈们为了谁对谁错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到头来,也没有一个人问他:


    祝闻声,你的伤口,还痛不痛?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这句话了,也不敢再抱有期待,可是十几年过去,他遇见了陶真。


    金发少年抱着他早就愈合的伤口,满眼心疼地吹了又吹。


    他清楚地意识到,陶真来爱他了。


    陶真来救他了。


    可是现在,陶真也跟他生命中的所有人一样,不要他了。


    沙发上的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泪眼迷蒙地想坐起身,似乎又想离开这里。


    祝闻声干脆俯下.身,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慢条斯理地伸手,拭去他唇边晶亮的水渍,有点神经质地冷笑了一声:“腻了,嫌弃我,觉得我已经不可怜了,准备去外面包.养别的男人。”


    “他们会有我听话吗。”


    “他们会每天给你洗脚洗内衣吗。”


    “他们会有我伺候的好吗,愿意像我一样给你当狗吗?”


    陶真彻底放弃去厨房倒水了,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运转,只呆呆地听着祝闻声一句接着一句,根本来不及反驳:“不是,我……”


    “要跟我分手吗?”


    祝闻声居高临下,黑沉沉的眸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可能的,陶真。不可能。”


    偌大的房内寂静无声。


    陶真张了张唇。


    耳畔回荡着青年斩钉截铁般的一字一句,语气压抑到疯狂,心中突然涌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非要形容的话,或许类似于安心,窃喜。


    所有人都觉得,既然是包养,自然不会有感情;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他没有钱了,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打发走祝闻声……可事情,并不是这样。


    陶真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道:“……祝闻声。”


    被喊到名字的青年微微一顿,过了几秒才缓缓地“嗯”了一声,缓缓地低下了头。


    祝闻声浓黑的双眸有些失焦,脑海中漫无目的地猜测着等下陶真的反应。


    会生气吗?


    会生气吧。


    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向陶真坦白的,可怎么没想到陶真竟然会先同他说分手,理智一下子不受控制,将事情闹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即使他坦白了,得到的结果也是这样……不,或许会更糟糕一些,因为陶真最讨厌别人骗他。


    陶真就跟电影里的小公主一样,原本笑眯眯地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掏钱出来接济落魄校草,在发现校草的真实身份、发现他欺骗自己后,就决绝地消失在他的面前。两人想要再见,就要好几年……


    “阿声。”


    祝闻声的思绪骤然停住,猛然抬起了眼。


    金发少年不知下了什么决心,抿起唇,甜甜地笑了一下,小声说:“……要不要,抱一下?”


    祝闻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刚刚还大有一副要将陶真困在这里、永远也不将他放出去的样子,这会被陶真主动邀请了,他却又仿佛近乡情怯似的,怔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缓缓抬起手。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要。”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抱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提刚刚的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片刻后,陶真还是开口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再认真地跟你说一下分手这件事。”


    祝闻声的睫毛颤了颤,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之前的表述不太准确,其实,我想跟你结束的关系,是‘包养关系’,不是恋爱关系,”陶真说,“见色起意的包养太过廉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重新开始,重新……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好不好?”


    55  ? 第 55 章


    ◎我是小祝总——祝闻声总经理的助理。◎


    真正的……恋爱?


    话音落, 室内鸦雀无声,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和一下又一下“咚咚”狂跳的心跳声。祝闻声茫然地动了动喉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但又不敢开口,好像只要一开口, 这一场美好的梦境就会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沉默持续了几秒,他忽然用余光看见陶真张了张唇, 似乎想要再次开口,祝闻声猛地回神, 立刻抬手将陶真牢牢抱紧:“……好。”


    像是生怕陶真反悔似的,他又一叠声地说了好几次“好”。


    黑发青年浑身滚烫,连拥抱都用了很大的力气,不仅小臂上的青筋凸起, 连骨节都变得极为苍白。


    陶真被抱得很紧, 几乎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要断了, 有些喜悦又有些无奈,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 示意他略微松开一些。


    等祝闻声终于放开他,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阿声, 那我就再说一遍啦?我之前说想和你分手,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是因为对你……腻了,所以想换一个人包养,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想跟你分手, 只是因为觉得……包养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我、我不想耽误你的人生, 让你以后想起这段时间的时候很后悔……”


    “不会后悔。”祝闻声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陶真显然还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担忧, 但还是因祝闻声这句斩钉截铁的回复笑了起来:“好吧。”


    “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你现在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就好。我们以后如果遇见了这种事,就努力把话说开了,不要像今天这样,不要有任何隐瞒。因为我爸和我说了,我真的觉得很有道理,只有互相扶持,把关系建立在真诚之上的恋爱才能长久……”


    祝闻声垂着头安静默默地听着,他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好好说一下!”陶真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乌溜溜的眼睛认认真真地望着祝闻声,“阿声,这房子真的是你的吗?”


    周遭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祝闻声骤然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


    刚刚陶真还在和他说,只有把关系建立在真诚之上的恋爱才能长久,可是,现在陶真好不容易才同意不分手,若是他此刻坦白了,事情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祝闻声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我……”


    “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才那么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对上陶真的视线后,祝闻声闭上了嘴。


    他沉默着将未尽之言吞了下去,深深地点了点头。


    陶真成功给祝闻声找好了台阶下,眨了眨眼,终于将心中的巨石卸下,刚刚骤然被打断的亲密氛围似乎也渐渐升起。


    他白皙的脸蛋微微涨红:“那我们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虽然说是不太好,但是气氛都已经到这儿了,不做点什么,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陶真搂住祝闻声的后颈,双腿缠在他腰间,能够明显感觉到格外灼热的温度。


    两人到现在为止,也就仅仅在曼城做过那一次,回家的这段时间不是被这个打扰就是被那个打扰,根本没有正正经经地亲密过一次。


    被少年无意识地乱蹭了两下,祝闻声的呼吸骤然重了起来,他将少年往自己怀里掂了掂,低声说:“不会不好。”


    金发少年似乎有些羞耻,慢慢地闭上眼,浓黑的睫羽颤抖着,白皙的脸蛋上涨着晕红,粉嫩的嘴巴撅起。


    祝闻声也情难自禁地垂下眼,伸手扣住他的后颈,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


    然而,就在即将吻上的那刻,祝闻声却突然停住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滚了滚喉结,压抑着开口:“……还是算了。”


    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的心脏骤然落了下去,陶真睁开了有些颤抖的睫毛,有点茫然地望着祝闻声:“啊?”


    算了?


    什么算了?


    亲都没亲呢,就不做了?


    大约是陶真双眸中的震惊有些太过明显,祝闻声干脆直接挪开了目光,将他放在沙发上坐好。


    陶真顺从地坐好,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干什么,下一刻就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人单手分开,一道高大的人影低着头,在他面前跪下了。


    “……???”


    陶真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想要拉祝闻声起来:“阿声,你干什么,我……”


    话音未落,他腰间系带的蝴蝶结被人摁住了一角,抽开,有些松散。


    祝闻声垂下了头,轻轻松松地,把他接下来的话吞了进去。


    陶真不说话了。


    头顶的水晶灯光被切割成了细碎的钻石,太过于刺眼。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大脑宕机,几乎失去清醒的意识,只剩下了三句话来来回回地在大脑中播放。


    疯了。


    肯定是疯了。


    祝闻声怎么能跪在他面前?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粘稠窒息,整个人的身体仿佛被拖进了泥潭中动弹不得,浑身的肌肉都已经不受自己的掌控。


    瞬间过后,陶真猛地睁开了眼,黑润的眸中倒映着细碎淋漓的水光,粉嫩的唇瓣被自己咬得发红,两条又白又细的长腿有些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祝闻声也终于不再跪在地上了。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从一旁抽了两张纸来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手指,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有些潮湿,唇边有些许水渍。


    “乖,带你去浴室。”


    陶真的耳朵尖都红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几秒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忍着羞耻等祝闻声带他去卫生间清理完,整整齐齐地站好,陶真才感觉自己的羞耻心和胆子一块回来。他垂下眸看了看小祝闻声,犹豫着牵住了祝闻声的衣角:“那……那你怎么办?”


    “要不要我帮你呀?”


    祝闻声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立刻就转过了身,丝毫没有在意自己:“……不用。”


    仿佛自己很脏,不敢让陶真碰似的。


    陶真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抗拒,莫名有些不太放心。


    这事是能憋的吗?不会给人憋不行了吧?


    他本想再问两句,可是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总不好在别人的地盘过夜,便尽快收拾了东西离开这里,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晚,翌日上午,陶真却还是被生物钟叫醒了。


    才早上六点多,今天是周日,又没有课赶着要上,不过转专业的事情迫在眉睫,还有许多东西要学……脑海中天人交战了一会,陶真挣扎了片刻,还是狠下心,逼着自己爬下床穿衣服。


    这个点还很早,他本以为身边的祝闻声还在沉睡,所以动作都轻手轻脚的,根本不敢发出声响。


    然而,直到他准备整理被子时才发现,床上竟然是空的,被窝里只有他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余温,祝闻声那块早就冰冰凉凉的了。


    奇怪了,祝闻声起这么早干什么?


    陶真满腹好奇地出了卧室,在浴室门口看见了刚出来不久的祝闻声,青年的黑发湿漉漉地抓在脑后,浑身上下还浸着些许水汽,似乎刚刚才冲完澡出来。


    同样是男生,为什么一早上要冲澡,原因简直昭然若揭。昨天晚上的思绪骤然回归,陶真忍不住挠了挠脸颊:“阿声,那个……”


    其实祝闻声完全可以让自己帮他的呀。


    既然两人的关系都已经比以往升级了……做亲密的事情,不是更加理所应当的吗?


    然而祝闻声却仿佛没有读懂他话语中的意思,蜜色的胸膛上下起伏了片刻,若无其事地说:“怎么起这么早?早上想吃什么?”


    “……”


    陶真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黑发青年却不敢再看,连头发也没有吹,直接搭着毛巾去了厨房间做早饭。


    其实知道陶真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装成不知道,不敢靠近陶真而已。


    他怕陶真若是以后知道了真相,会因为他这时候的靠近,而更加厌恶他。


    他已经是个骗子了,不能再当个贪婪的无赖。


    一顿早饭结束,陶真背着包准备去图书馆,准备复习专业课和转专业所要准备的知识,祝闻声便也跟他一块出了门。


    然而他的目的地却不是俱乐部和Z时代,而是赵钊家。


    刚通宵完上床睡了没一个小时的赵钊听见门铃声,满脸怒火地从床上爬下去开门,还没来得及骂上一两句,就看见了自己面容冷峻的好友。


    一瞬间,他心口的怒火全散了,有点不可置信地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抹了抹眼睛,呆滞道:“……哥们,你咋过来了?”


    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天跟祝闻声说的话——“我们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见?老是在你这俱乐部里,我总感觉自己跟个定时刷新的NPC一样。”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赵钊没忍住嘿嘿笑了一声,将祝闻声迎进了门,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哎哟你看看你,大老远跑过来干啥呀?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不就好了吗?来来来坐……”


    祝闻声:“……”


    他从赵钊手里接过拖鞋穿上,往里走到沙发旁。


    赵钊浑身无力,直接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他没多想,知道祝闻声最近来找他的目的恐怕就是那一个,于是开门见山道:“你那个坦白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一旁的祝闻声却忽然不动了,垂下眸,唇线缓缓拉直。


    气氛冷凝,原本吊儿郎当的赵钊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把搭在茶几上的腿收了下来,有点迟疑地问:“难道……没成功?”


    祝闻声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那你现在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怎么一副……”


    “不是没成功,是还没来得及。”


    赵钊顿住了,略微有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坦白?怎么磨蹭了这么多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这种事情就应该快刀斩乱麻,越拖越容易出变故。”


    祝闻声沉默了,他知道赵钊说的是对的,昨天晚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佐证。


    只是前后几秒的工夫,他就错过了坦白的机会,越来越没有办法开口。


    一个谎言,哪怕用了千百个谎言圆,最终也还是会崩溃成一滩碎片。


    赵钊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急:“哥们,你可不能再拖了,还记得那一天你跟我说过的他那朋友的事情吗?”


    “要是再等下去,你还没来得及主动告诉他,他就自己发现了你的身份……那时候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


    祝闻声打断了他,垂眸安静地思考了片刻,语气轻得恍如叹息:“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撒谎。”


    “所以,我已经想好了。”


    不知为何,赵钊的心里涌起了一抹不太好的预感。


    他坐直了身体,警惕地问:“……等等,你想好什么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没睡好,今早又强行逼着自己早起,陶真今天到图书馆时有些状态不佳,复习了一会儿之后就忍不住有些神游。


    这种低效率的复习行为没什么意义,他干脆起身去外面呼吸一会新鲜空气换换脑子。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图书馆旁边的湖泊风景如画,长廊底下坐着成双成对的小情侣。


    他们或是依偎在一块谈天说地,或者低下头各自做事情。相处的氛围静谧和谐。


    陶真盯着他们看了几秒,突然就想起了祝闻声。


    人的情绪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


    细心的人,爱你的人,能从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这种细枝末节中读出你的开心、悲伤与烦躁。陶真很明显地能感觉到祝闻声的状态不太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昨天晚上,自己跟他说分手的那一会?


    不,陶真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猜测,他直觉,要追溯到更久远之前……或许,从佟夏和江姗两人爆发矛盾的时候。


    当时,他只是为了两人的感情而感到唏嘘,可祝闻声却问他——


    如果,我也跟她一样,有一些事情瞒着你呢?


    “……”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陶真感觉自己抽住了毛线团的头,只用力一拽,那无数根纠缠不清的毛线就四散分裂开!


    没错,正是在听见自己说“最讨厌被人欺骗之后”,祝闻声的态度才渐渐地有了变化;在他考虑着如何结束包养关系的时候,祝闻声似乎也焦躁着、试探着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在昨晚的最后一道甜品上来时,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只是他先一步说了分手,


    不然的话,祝闻声大概是要说些什么的。


    陶真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扑通扑通的心脏也越跳越快,是因为这样吗?


    是因为……有事情瞒着他,所以后来祝闻声才会说“算了”?才会不敢面对他?


    可一直以来,祝闻声瞒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脑海里的思绪一片混乱,顾行舟的话、佟夏的眼泪、江姗的忏悔,一帧帧地闪回……陶真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下一刻,突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着,他胡乱地抽了出来。


    【陶真!我看见你直播间已经解封了,你可以重新开始直播啦!】


    【啊哈哈哈哈你这次可千万别再跟上次一样了,要是再因为跟男朋友贴贴被封,又要再被封上一个星期。不过嘛,我觉得……】


    陶真的视线迅速地从这几行字上滑过,最后落在最顶端的备注上,视线凝滞。


    联系人:齐戚。


    陶真一愣。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快过了大脑,给齐戚发了条消息:【齐戚哥,请问,你那边有咱们老板的照片吗?】


    屏幕上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而删删改改片刻后,那头干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陶真立刻接了。


    齐戚大约是猜测到了什么,语气略微有些小心:“不好意思啊陶真,我这儿没有。之前开会的时候领导他们说过,不允许大家拍老板的照片放到网上,所以这玩意还挺难找的……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证据,就等于空谈,不是事实。


    陶真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慢慢地降了下来,说不清心中涌起的情绪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哦,好,谢谢齐戚哥……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咳,其实,”齐戚犹豫了一下,忽然暗示道,“虽然我这儿没有照片,但是吧,我知道一件事。”


    “每个星期一,Z时代都会开大会,所有高层都会到场。刚好我明天要去一趟公司和他们商量一下我之后的转型问题……所以,如果你要是想过来看看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


    陶真的呼吸一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是的。


    没有照片没关系,如果祝闻声真的是那位太子爷、是Z时代的老板……他可以自己去看。


    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的所有思绪都按了下去,陶真认真的向齐戚道完谢之后才调理好心情,重新回到图书馆。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像是被按了加速键,陶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学了些什么就浑浑噩噩地回家了。


    巧的是,他本来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先和祝闻声沟通一下,祝闻声就同他说自己今晚有些事,暂时不回来了,在俱乐部的宿舍里休息。


    陶真一时间没法确切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几乎睁眼到天明,可精神却极度亢奋,一捱完了上午的课,便匆忙打车去了Z时代和齐戚汇合。


    上次来这里,和这次来这里,心情完全不同。


    一旁的齐戚虽然什么都没问,可看得出来,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中除了担忧以外,还有无法掩饰的好奇:“咱们上去吧?会议室都在同一层,所以……”


    陶真仰起头冲他笑了笑,便点点头,跟他一块乘电梯上了楼。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分叉口,两侧都是明亮又气派的会议室,齐戚摸了摸鼻尖,冲陶真比了一个“左”的手势,旋即才绕去右侧找了自己的经纪人和助理。


    真正走到这里的时候,陶真感觉自己的双腿略微有些发麻。


    可是,来都来了,不能退缩。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迈向了左边的道路,状似不经意地往前走。


    实际却牢牢地盯着磨砂玻璃与普通玻璃之间的缝隙,视线缓缓地滑过在场每一个领导,经理的脸庞。


    第一间会议室,八人,没有。


    第二间会议室,五人,没有。


    第三间会议室,十人,没有。


    ……


    最后一间会议室,在道路的尽头。


    若是在这儿被人发现了,便没有任何转圜的借口。陶真的额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手脚冰凉,屏住呼吸,一个又一个地看过去。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不是,不是。


    不是。


    ……


    不是。


    陶真有点茫然地直起身。


    最后的这十八人里,竟然也没有祝闻声。


    也许,今天就这么巧,祝闻声并没有来开会;也许,是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祝闻声根本不是那位太子爷。


    无论是哪个可能,他今天都空跑了一趟。


    陶真闭了闭眼,忽然有些颓丧。


    他拖着有些僵硬的腿往前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会议室里有个女孩恰好抬起了头,不偏不倚地看清了他的脸。


    等他走出会议室的廊道,进入电梯,摁完楼层,即将离开这里时,才听见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女音:“请等一下!”


    陶真条件反射地伸手替她拦住了电梯:“好的。”


    女孩匆匆挤进来,对他说了声“谢谢”,却没有摁楼层,也没有挪开落在他脸上的视线。


    陶真收回了手,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是刚刚在会议室里看见他,觉得他像窥探机密的危险分子吗?


    他不自觉地将身体往角落里贴了贴,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唇:“那个,你去哪一层,我帮你摁……”


    “啊,十六层,非常感谢!”女孩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于失礼,匆匆地挪开了盯着他的视线。


    陶真不由得松了口气。


    电梯缓缓下降,很快就从二十一跳到了十六。


    “叮咚”一声,梯门向两侧开启。


    女孩本该出去了。


    但在离开之前,她像是实在没有忍住,花费了自己积攒了一整路的勇气,开口道:“那个……”


    陶真茫然地抬起头:“嗯?”


    “‘真知棒’先生,”女孩小声说,“您是来找小祝总的吗?”


    “他今天很忙,所以没有来公司参加会议……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办公室休息一会再联系他。”


    陶真愣住了。


    过了两秒,他才听见自己问:“请问您是……?”


    “抱歉,我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您喊我小孙就可以。我是小祝总——祝闻声总经理的助理。”


    56  ? 第 56 章


    ◎“你为了我,到底放弃了什么东西?”◎


    ——小祝总很忙, 今天没有来参加会议。


    ——我是祝闻声总经理的助理。


    ……


    耳畔反复回荡着女孩的这两句话,陶真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眩晕,灵魂仿佛被从身体里抽走, 变成旁观者冷静地审视着面前的一切。


    是的,他的猜测没有错, 祝闻声的确从一开始就有事情瞒着他,的确就是Z时代的老板,那位传说中的太子爷。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不容许他为祝闻声辩驳分毫。


    “……真知棒先生?”小孙见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对,生怕他出什么问题, 连忙问,“您还好吗?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带您去休息一会?”


    电梯停在半空中,大门打开着, 女孩站在外面担忧地望着他。


    陶真恍然回过神来, 走出了电梯, 跟在女孩的身后:“谢谢。”


    小孙忙摇头,为他带路。十六层是Z时代领导以及部分员工的办公区域, 窗明几净,秩序井然。祝闻声的办公室就在最里层, 一墙之隔就是助理的办公室以及一个临时设置的会客室。


    陶真沉默着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小孙递来的热茶水,突然低声道:“那个,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啊。”


    小孙微微一怔,很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 纠结了片刻, 还是将偷看到祝闻声电脑屏幕上陶真直播的事情压下去了, 只是含糊礼貌着说:“其实,小祝总经常在公司里关注您的消息,另外,我也看到了前段时间的热搜……”


    陶真似乎有些怔在原地,不说话了。


    小孙有些忐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被鬼迷了心窍,说的话做的事都超过了助理的份内,大有一副插手老板家事的意思。


    她正有些懊悔着不知该如何补救时,便忽然看见陶真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谢谢你孙小姐,我叫陶真。我在这里坐一会,等下就走。辛苦你了。”


    见陶真没有生气的样子,小孙松了一口气,连忙说了几声“不辛苦”,匆匆地离开了会客室。


    “咔塔”一声,大门关上。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陶真一个人。


    他放下了热茶,往后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


    所有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如压抑的火山一般“轰隆隆”地喷发了出来,万千思绪凌乱地挤满了整个脑袋,几乎快要将他撑炸。


    祝闻声就是太子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己被一叶障目,什么都还没发现的时候,齐戚他们早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为什么祝闻声会反复强调自己没有陶真想象中那么穷,为什么他能轻松地将顶层餐厅包下来,为什么他拥有着堪称奢侈的迈巴赫和私人庄园……


    那是因为祝闻声根本就不是一穷二白,不是靠着自己的双拳硬生生打破家徒四壁的穷小子,他真实的身份,是太子爷。


    为什么那位传说中的太子爷会在他第一次直播时准时准点的出现,为什么会在向日葵出言不逊的时候,第一时间为他出头,砸了十五万的礼物,就为了让他唱一首《暗涌》的歌……


    那是因为太子爷是他的恋人,祝闻声。


    为什么万里无一的好身材会有两副,为什么祝闻声会跟那天晚上出席宴会的太子那么相似……


    那么多“为什么”说到最后,原因其实很简单,祝闻声和太子爷,“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所有意识到的,没意识到的细节都涌了上来,明晃晃地告诉陶真——


    现在就是这么个局面了,你看着办吧。


    所以,要怎么办呢?


    陶真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感觉有些荒谬,有些崩溃,有些难以想象,有些难以形容。


    或许他是应该生气的。


    他最讨厌被人欺骗、被人当成小丑。祝闻声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依然没有向他坦白,反而硬生生地瞒了这么久。


    而且祝闻声肯定不缺钱,根本看不上自己给他的那仨瓜俩枣,却偏偏还要留在自己身边……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耍自己玩吗?就跟耍佟夏的江姗一样?


    可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又在下一瞬被否认了。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陶真相信祝闻声。


    他相信,祝闻声不是那样的人。


    Z时代举办宴会的那一晚,他被人迷迷糊糊地带到了偏厅当中,情急之下给了那位传闻中的“太子爷”一巴掌。


    出门见到祝闻声以后,他还在想这件事,忍不住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而愧疚,问祝闻声“太子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当时的祝闻声是怎么说的?


    ——“不是。”


    ——“他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生你的气,只是有些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领导。”


    ——“说不定他还会很高兴,因为你有保护自己的意识。”


    ——“怎么不可能喜欢你?”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你披?”


    “……”


    陶真忍不住抿紧了唇,忽然站起了身,心口涌出一股滚烫且热切的冲动。


    若祝闻声真的只是想要耍他玩的话,他恐怕连个骨头渣子都被啃得不剩,毕竟祝闻声有无数种方法戏弄他、伤害他。


    可事实证明了,祝闻声没有。


    莫名其妙出现的、银游城黑金会员卡,“不知为何”得罪了太子爷、得到惩罚的吴斌,比所有人都要优越的Z时代合同……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祝闻声悄悄地为他做了这一切。


    他到底有什么好对祝闻声生气的呢?


    从一开始,祝闻声就不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啊。


    一瞬间,窗明几净的会客室仿佛突然变成了热锅,陶真着急忙慌地蹿了起来,险些将桌上的热茶打翻,再也没有办法在这里多呆一秒。


    他匆匆地和小孙说了再见,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去电梯口,焦灼地盯着跳动的数字。


    这栋大楼实在是太高了,电梯一上一下要花费很多功夫。


    陶真等了一会儿,见它还一直停在四十二层,简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恰好,余光瞄到了一侧的安全通道,他眼前一亮,直接冲了过去。


    十六层、十五层、十四层……三、二、一。


    越往下走,陶真的脚步就越发轻快。


    他知道这个时候祝闻声没有课,所以没有犹豫,直接打了车往俱乐部驶去,心情雀跃得好似乘了风。


    路上,他本来是想给陶大俊打个电话、说一下自己现在跟祝闻声关系的,临到头却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于是将计划推迟到自己跟祝闻声见面后。


    这也导致了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他的零花钱还没有回归,那张存着签约、拍视频、直播费用的银行卡也依然保持着冻结状态。


    他浑身上下就只有支付宝里的一千多块钱。就算想要给祝闻声买点礼物、送点东西,都不知道究竟能买什么。


    陶真抠着衣角,有点苦恼。


    正在这时,汽车猛地急刹,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震耳欲聋。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开始骂骂咧咧。陶真坐在后排,因惯性险些磕到脑袋,心有余悸地揉了揉额头,抬起眼时,却刚好看见了挡住司机道路的罪魁祸首。


    一群工人正推着巨大的背景墙以及拼接地板过马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很吃力,每个人都满脸涨红、大汗淋漓的,掩盖他们手中背景墙的幕布在行动间不小心被扯了一点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字——


    “街头挑战赛”。


    再定睛一看,这场街头挑战赛竟然还是跟音乐有关系的!上场的人要和台上的守擂者唱歌打PK,由台下的观众作评委,战胜守擂者的人可以拿到三千块钱的奖金。


    三千块钱!


    这放在以往对陶真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仅仅是一个嘉年华的价钱,可如今却变得如此金光闪闪。他情不自禁地有些心动,想要再仔细看看这挑战赛的细则时,却发现汽车已然重新启动,驶入车流。


    陶真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可是很快却又释然了,这种街头挑战赛虽然模式很像网上的PK,可跟PK又有很大的不同,这是现场、线下的,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歌。


    别说奖金是三千块了,就算是三十万,他也没法做到这一点。这个街头挑战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过,虽然心中已经劝自己将这件事放下了,等汽车拐弯、即将离开这条道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缩成一个小黑点的背景板,微微抿住了唇。


    出租车一路疾驰,终于到了Light俱乐部门口,陶真付钱下车,目光不经意地瞟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车牌号甚至还是一串顺得不能再顺的数字。


    陶真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自从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就是传说中的“太子爷”的时候,他连看这种车都觉得眼熟……


    迫不及待去见祝闻声,陶真收回视线,匆匆忙忙地推开大门,有点兴奋地跑了进去,可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今天明明是个客流量不算多的工作日,可是普通会员部却人潮攒动。


    里面不只有教练和会员,还有一帮专业格斗选手,这本来是他们的训练时间,可这会的众人却一个个的都跑到外面唠起了嗑。


    陶真在人群里看见了大海,立刻过去打了个招呼,看了眼四周,不免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大海,这是什么情况?里面也开始装修,不允许你们进去了?”


    大海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说:“没有啊,只有二楼宿舍装修的,但黎老板就是让我们今天先在外面休息一会,想练的话就用这里器材。”


    “你是来找S哥的吗?他没跟我们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


    祝闻声竟然不在这儿吗?


    陶真从Z时代出来之后的激动心情渐渐冷静了一些,跟大海说了声谢谢。他想给祝闻声打个电话,可外面实在是太吵了,想了想,他干脆直接往专业部多走了两步,等安静下来后才掏出了手机。


    “嘟……嘟……嘟……”


    等待音响起的同时,一门之隔的室内也传来了一阵略微有些朦胧的“叮叮叮”电话铃。


    陶真微微一怔。


    下一刻,他的手机一震,显示接通;室内的电话铃声也同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祝闻声微哑低沉的声音:“喂,真宝?”


    陶真呆呆地应了一声。


    “我这边稍微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等一下忙完了我给你回过去,好不好?”


    “好……”


    “我回去的路上会去一趟超市,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等一下发给我,我给你做。”


    陶真这会抿住了唇,半晌没说话。


    他已经基本上能确认了,声音真的是从室内传出来的,祝闻声就在里面,跟他只有一墙之隔。


    可他一时间却犹豫了,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说出他就在门外的事实。毕竟,黎旻让选手们全部都离开这里,将里面的空间留给祝闻声,一定有她的原因。


    况且……哪怕只是听祝闻声刚刚说话的声音,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祝闻声听起来很不开心。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还和平常一样温柔,尾音却是落下的,仿佛正从某件烦心事中抽身出来,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


    他正强行压抑着真正的情绪,努力放轻语调:“真宝,想吃什么发给我,我先继续去忙了,嗯?”


    陶真骤然回神,应了一声好。


    电话挂断,他却没有离开,反而微微抿紧唇,站起身,视线在四处逡巡了一圈,终于看见了一个角落里的通风口。


    那通风口设置在最上面,很高,正常人都够不到;好在最近装修,屋外放着爬梯,足足有一两米高。


    陶真想了想,咬着牙将沉重的爬梯搬到通风口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远处喧闹的人群,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视野骤然被屏风一样的铁栅栏分割成了一条一条,但足够看清室内的画面。


    祝闻声果然在里面。


    他的脸色冷峻阴沉,对面还站着一个陶真并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件奢牌西装,手上戴着的腕表反着光,看状态估计是百达翡丽;个子挺高,看模样也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上浸淫着一股金钱酒色的味道,跟祝闻声比起来,气质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陶真估计外面的那辆劳斯莱斯也是他的,忍不住在心中揣测了一番这男人和祝闻声的关系。


    又有钱,长得又有点像……他会是祝闻声的亲人吗?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他是不是祝闻声的爸爸?


    从通风管道看里面到底还是有些太勉强了,陶真虽然好奇得抓心挠肝,可是只能看见两人的嘴皮子在动,听不清楚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只知道那男人似乎对祝闻声做的事情很不满意,正皱着眉头厉声说着什么,可祝闻声则毫不在意,保持着他一贯的面无表情。


    渐渐地,那男人被祝闻声气的冷笑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干脆骂了一句脏话。祝闻声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整个人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说了两个字。


    那男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接着咒骂了几句。祝闻声冷冷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终于,那男人恼羞成怒,胸膛上下起伏着,脸几乎被气成了猪肝色,高高地对祝闻声扬起了巴掌!


    “不许碰他!!”


    反应过来时,陶真已经抓住了通风网的边缘,愤怒至极地冲里面大吼了一声。


    室内的二人动作一僵,男人一脸震惊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祝闻声的脸色却突然一白,猛地抬头看向了通风口。他再也顾不上和那男人辩驳,急匆匆地打开大门冲了出来:


    “小心!”


    小心?


    小心什么?


    正在疑惑之际,陶真却突然感觉自己脚底下的爬梯应景地摇晃了起来,铁网也被拉扯得发出了“咯咯”的摩擦声,整个人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心猛地狂跳了起来,腿软得直发颤。


    反正这个高度摔也摔不死,他正打算一咬牙、一闭眼闷头往下跳的时候,就突然感觉自己的余光一花,一道人影直直地向他扑了过来,一骨碌将他抱着滚到了一边。


    爬梯“砰”地一声砸下。


    陶真被祝闻声好好地护在了怀里,脸蛋埋进了他的胸膛,只能看见梯子倒下时溅起的一地浮尘。


    心脏狂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地直起身,像个色中饿鬼一样将祝闻声的小臂和后背摸了个遍,有些气急:“有没有砸到哪里?你刚刚跑过来干嘛呀,反正那个高度我又摔不死,反而是你被我砸到更容易出问题……”


    祝闻声却没应声。


    他也慢吞吞地直起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陶真身上的骨头,旋即才抬眸,有些认真地望着他:“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说,‘不许碰他’?”


    这会轮到陶真愣住了。


    对啊,他刚刚为什么要下意识地喊出那声不许碰他。


    明明知道祝闻声是万中无一的格斗选手,别说一个中年男人了,就算来十个他也打得过……可是那一刹那,陶真就是没忍住。


    他当然知道祝闻声打得过那个人,可他就是舍不得祝闻声挨打。


    祝闻声也是一样的。


    “……”


    陶真跟他一块爬了起来,忍不住抿起唇笑了。


    他没问祝闻声到底为什么跟这个男人单独在室内吵架,祝闻声也没问他在外面看了多久,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开口,只替对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他们这边挨挨挤挤,正打算一块起身离开这里再说,那头的祝冠清却仿佛再也忍受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怒目圆睁地跑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祝闻声,又指向他身后的陶真,冷笑了一声:“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啊。想必这位就是你的‘男朋友’了吧?”


    刚刚面对着陶真时的温和消失殆尽,祝闻声抬起眼冷冷地盯着他,语气平静且冷漠:“让开。”


    祝冠清的脸色铁青,但就是站在祝闻声跟前,语气格外讥讽:“现在感情好,可不代表着以后的感情好。自以为自己是为爱做出这样的举动很伟大,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傻瓜……”


    “……”


    祝闻声实在是不想跟他说话了,便直接牵起了陶真的手腕,带着他一块越了过去。


    深知祝闻声这一走,自己下次再想见他便不会那么容易,祝冠清的脑袋嗡嗡响,干脆破罐子破摔,冷笑道:“好!祝闻声!你走吧,你现在不用,以后也他妈的也别用祝家的一分钱!”


    “你以为自己跟人家是真爱啊,你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个笑话吗?等你真的没钱了,看你的小男朋友到底会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你以为你自己算什么东西!没有祝家,你他妈的什么东西都不是!你竟然还敢跟我顶嘴……我是你爸!就算我把你打死了,我还是你爸!”


    祝闻声的身体猝然绷紧了。


    连握住陶真的那只手都在克制不住地用力,骨节在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不敢回头看陶真。


    祝冠清说得这么明显,陶真即使猜不到,也该怀疑他了。


    他好像连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人扯烂,整个人都像是个骨头架子一样僵硬在原地,好像只要一碰就能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祝冠清还在身后滔滔不绝,内容无外乎于发疯般的辱骂。


    祝闻声僵硬了许久,才试探性地往下,拉起了陶真的手。


    两人越过拥挤的人群,走出了俱乐部。


    屋外是难得的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可祝闻声却如坠冰窟,过了许久,不舍得松手,却也不敢把陶真的手握得太紧。


    过了半晌,还是陶真主动开口:“阿声。”


    祝闻声的喉结滚了滚:“……嗯。”


    “刚刚,你…爸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陶真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了我,到底放弃了什么东西?”


    57  ? 第 57 章


    ◎爱和梦想都有优先级,陶真永远是他的第一名。◎


    今天上午, 祝闻声其实就看见祝冠清给他打电话了。


    从多年前和司姝分开以后,祝冠清就一直保持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只有在祝家二老强行要求他的时候才会出现。他好像也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没给祝闻声花过什么钱, 反而经常带着各种嫩模、小明星,通宵彻夜地参加着party, 带着她们往全国各地飞。用祝家二老辛辛苦苦积累的家业花天酒地,混吃等死。


    他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联系祝闻声,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实在是少的可怜——或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父子俩之间的关系相当淡漠, 祝闻声也不想搭理他,所以甚至连他的电话都没有接, 直接选择了忽略。


    他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是祝冠清不小心打错人了,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治好了自己不能生孩子的隐疾,在外面给他生了一堆弟弟妹妹。


    不过很快,祝冠清就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同时发来的还有带着感叹号的命令句“接电话!”, 祝闻声的眉心微微愈发拧紧, 依然直接摁灭了屏幕。


    本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和祝冠清有什么交集了,却没想到中午刚到俱乐部门口, 他就看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车牌号是五个八。


    窗户因通风开着, 司机坐在车内前排,后面甚至还坐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士,此刻正在低着头笑意盈盈地说些什么,年龄看起来就和祝闻声差不多大。


    大概是他昙花一现的、名义上的,新小妈。


    祝闻声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他垂落在身侧的拳牢牢握紧, 几乎下意识地转过身, 立刻就要离开俱乐部, 下一刻,黎旻从监控里看见了他的身影,急匆匆地从俱乐部里走了出来,一脸无奈地喊道:“等等!”


    祝闻声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火站在原地。


    黎旻匆匆忙忙地跑到了身侧,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阿声,你知道的,我没办法。你要是今天不出现,他就打算一直坐在这里,我又不好让人把他赶走……”


    好歹祝冠清也是祝闻声的亲爸,况且她的俱乐部就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找麻烦。


    祝闻声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为难她。


    强压下了心中的各种情绪,他猛地转过身,大步地走进了俱乐部里。


    其他的格斗选手们已经被黎旻从专业部遣散到外面了,门一关上,偌大的训练室内便只剩下了他和祝冠清两人。


    四周堆放着装修时剩下来的建材和还没用完的工具,惊起一阵满天飞的灰尘。选手们的东西也没收拾好,零零散散地摞在地上,室内看起来一片狼藉。


    祝冠清就那样好整以暇地坐在总教练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手机,抬眸望向祝闻声,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挑剔和鄙夷:“这就是你平常待的地方啊?”


    从六岁以后,祝闻声见到祝冠清的机会就屈指可数,只有前几年偶尔在祝家二老要求的聚会上碰过面。


    记忆中的祝冠清连模样都开始模糊了,可这么一开口,熟悉的打压和嘲讽便扑面而来,没有半点温情的寒暄。


    “嗯,”祝闻声面无表情,“有什么事。”


    “连声人都不叫,一点礼貌都没有,”祝冠清仿佛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也没喊过儿子,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重重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当然有事,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做了什么……


    祝闻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我已经想好了,比你要清楚得多。”


    “哼,还想好了……糊涂!”


    祝冠清上下打量了一遍祝闻声,目光中带着点嫌弃,“我怎么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走旱路的爱好?堂堂祝家的儿子,给一个男人伏小做低、端茶送水,简直就是歪门邪道,没有一点男人的样子!”


    祝闻声的骨节骤然变得极为苍白。


    他本来不想开口的,可是忍了又忍,还是反问道:“什么才能算有男人的样子,跟你一样,和秘书勾搭在一起吗?”


    被戳中了隐秘的往事,祝冠清的脸色能在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几乎是立刻就想冲过来给祝闻声一耳光,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


    他重新倚上了靠背,满不在乎地扬起了头:“男人这样不是正常的吗,总比你不清不楚地跟男人勾搭在一起好。看见外面车上坐着的女人了吗?”


    祝闻声罕见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难以想象他竟然还有脸提。


    胃里一阵难以自抑的翻涌,埋藏在记忆最深处、小时候的事情似乎也随之翻腾了上来,绞痛着蚕食着他。


    挺着一个大肚子上门、年轻漂亮的秘书哭天抢地地要名分,原本温雅平静的司姝崩溃又震惊,难以置信到差点昏死过去……而这凌乱,疯狂,痛苦的一切,全都来源于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祝冠清。


    祝闻声看向祝冠清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冷淡道:“嗯,你的新秘书。”


    “不,不是我的新秘书,是你的,”祝冠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脸上竟然还带上了些许笑意,“没看出来吗?这是我送给你的女人啊。”


    “……”


    巨大的荒谬和愤怒从心底窜了出来,祝闻声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过了两秒才道:“……什么?”


    “我说,这是我送给你的女人——”


    祝冠清拉长尾音,强调了一番:“你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不反对,但是你要记住,跟他只能玩玩而已;只要你有钱,想要换多少人玩也是一样的。别忘了自己是祝家的儿子,玩可以,但以后不可能和另外一个男人过一辈子,肯定是要跟女人结婚的……”


    “闭嘴。”


    祝闻声幽深的双眸黑沉沉的,既觉得荒谬又觉得可笑:“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下贱无耻、朝三暮四?”


    “和那个女人一起滚出去,以后都别再在我面前出现。”


    “……你!”


    祝冠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约是觉得被祝闻声骂的那几句实在是太驳面子。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冷笑了一声,猛地向祝闻声的方向走了几步:“你以为你自己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猖狂?不让我出现,你有本事连家里的钱也别要!老子以后一分都不留给你!”


    闻言,祝闻声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头看向祝冠清,眸色幽深:“……这就是你唯一能威胁我的方式?”


    祝冠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意思,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终于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想要继续过好日子、和你那个男朋友在一块,很简单,只要你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把外面那个女人……”


    “你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祝闻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爷爷奶奶他们没跟你说吗,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太子爷的身份,不要那些金光闪闪的头衔,只当格斗选手和陶真的男朋友。


    这就是前两天他跟赵钊提起的解决办法。


    “……”


    什么叫做,什么都不要了?


    祝冠清一时愣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祝闻声的意思是,他根本不在乎祝家的钱。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世界上有谁是能不在乎钱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这可能吗?


    花天酒地了那么多年,祝冠清一向认为钱是万能的,从来没有碰见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有些底气不足地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输人不输阵:“哦,不要祝家的钱了,意思就是要跟我们割席。”


    “怎么,是你跟你外公外婆的关系很好,还是你妈联系你了?你以为她有多喜欢你么,她当年把你丢下,一个人出国的时候,你哭的不是很伤心吗?”


    “一边哭一边抓住她的大腿,求她把你也一起带走,但是她呢?她直接把你……”


    祝闻声的下颌渐渐绷紧了。


    若是从前听见这些话,他恐怕真的如祝冠清所愿,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只要是他的痛苦,都是让祝冠清兴奋的佐料。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格外平静,就连听见这些话都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了祝冠清一眼。


    “……”


    祝冠清原本还志满意得地等待着祝闻声的反应,却没想到他连一个字也没说,顿时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最初的怀疑和愤怒过去,紧接着而来的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祝冠清意识到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祝闻声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你是真的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是吗?”祝冠清张了张唇,有些难以言喻的愤怒,“你怎么能去搞同性恋!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想要祝家绝后吗?!”


    祝闻声依然一言不发。


    “你不能这样!儿子……我跟你说真的,”祝冠清真的慌了,“你要为了他放弃那么多吗?就为了一个男人?”


    “你怎么能不结婚不生孩子呢?这样……我不要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你继续和你喜欢的人在一块,就是一定要给我们抱个孩子回来行不行?爸就这一个要求!真的!”


    刚刚还一副猖狂得意的模样,如今涉及到自己的脸面了,祝冠清终于露出了几分慌张,只是这份慌张里依然带着令人厌恶的高高在上。


    “抱歉,我和我对象生不了,”祝闻声略有些讥讽地看着他,“你可以自己生。”


    “……”


    没有生育能力是祝冠清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逆鳞,如今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赤裸裸地摆到了明面上,他几乎在一瞬间暴怒,发了疯似的大骂了起来。


    老生常谈的话题,夹杂着肮脏的字眼,祝闻声已经习惯了,几乎不痛不痒。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联系人,发现是陶真给他打来的电话之后,他的表情才渐渐有了变化。


    面前的祝冠清还在滔滔不绝,祝闻声干脆地叱了一声闭嘴,才将电话接了起来。


    但是他没想到,接完这通来自陶真的电话,反而让祝冠清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祝冠清发现无论如何骂祝闻声,祝闻声都不会有反应,所以干脆将矛头转移到了陶真的身上,怒骂陶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个见钱眼开的婊子。


    从头到尾都没生气过的祝闻声终于发了火,整个人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死死盯着祝冠清:“道歉!”


    祝冠清当然是不可能道歉的,他甚至还变本加厉,用更难听的话骂了几句。


    见祝闻声始终为了一个“外人”向他顶嘴,祝冠清终于忍耐不了了,直接抬起了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给祝闻声一巴掌。


    可他忘了,祝闻声已经不再是小时候,也不再是一个人。


    这一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去,便被陶真喝止了。


    当时的祝闻声没有时间去思考陶真到底看见、听见了多少,只知道那架外面的爬梯很不牢固——有个工人从上面摔下来过。


    他害怕陶真也会出事,所以直接冲了出去。两人挨挨挤挤地抱在一块,仿佛以前忘掉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可最后祝冠清喊的那两声,又将他彻底拉回了现实


    此时此刻,终于还是听见陶真问:“你为了我,到底放弃了什么东西?”


    金发少年目光灼灼,仿佛已然看穿了他所有的遮掩,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身份地位,和祝家的泼天富贵么?”


    ……陶真猜到了。


    终于,还是知道了。


    祝闻声抿紧了唇,不知如何开口,像是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


    他本来真的不想让陶真知道这些的。


    只要继续能跟陶真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哪怕是旁人梦寐以求的金钱和地位。


    那天与赵钊聊天时,他就已经想好了,他没有“真假少爷”的身份可以落实,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或借口让陶真原谅自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以前的谎言坐实。


    尽管,哪怕,赵钊和全天下都骂他是疯子。


    可他就算费尽心机,现在也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陶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江姗是他的前车之鉴。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若是还没有来得及坦白,就被陶真发现的下场。结果一定和她一样,分崩离析也好,卑微祈求也罢……没有人喜欢被欺骗,没有人喜欢被耍。


    现在,一切都晚了。


    祝闻声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苍白,极为勉强地提了一下唇角:“……是。”


    陶真抬眸望向他:“所以,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太子爷,Z时代的老板。”


    祝闻声闭了闭眼:“是。”


    “你一直以来都很有钱,比我有钱很多。”


    “……”


    “我给你买的第一件衣服,那么花哨,又那么暴发户,你当时其实是因为一点都不喜欢,所以才不想收的吧?”


    祝闻声的喉结滚了滚,他几乎不知如何开口,却也不敢再瞒着陶真,哪怕是任何一件细微的小事。


    片刻后,他用力闭了闭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面前的陶真也沉默了,安静地望着他,空气一时间凝滞住。


    过了好几秒,在祝闻声像是个在等待行刑的犯人一样站在原地,露出了一副有些惶恐的表情时,陶真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他走了两步。


    祝闻声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他不敢看面前的陶真,不敢想陶真会露出多么失望的表情。


    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感觉腰间一热。


    一道温暖而清香的身体扑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怀里。少年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潮湿滚烫的唇瓣印在了他的唇上,有点咸涩的泪意。


    祝闻声僵硬在原地,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下一秒就对上了陶真那双清凌凌、乌溜溜的眸子。


    “你笨不笨呀祝闻声,”陶真的声音有点微微的哭腔,“明明不喜欢那件衬衫,为什么还要穿?”


    “你是笨蛋吗?你就是笨蛋!家里那么有钱,干嘛还要费尽心思地倒贴着被我包养?多少人想要你家里的东西都要不过来,你又为什么要放弃?”


    三月的春风温暖柔和,和煦灿金的阳光流水般缓缓地淌了下来。


    少年的金发凌乱地翘在头顶,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挂着点可怜巴巴的泪珠。


    祝闻声几乎冰冷的手指渐渐从僵硬中苏醒了过来,轻轻地替他理了理发丝,过了几秒才低声道:“……因为那件衬衫,是你送的啊。”


    “你想看到我穿,所以我就穿了。”


    “……”


    陶真似哭似笑地攥住祝闻声的衣领,难得露出了一副有些凶巴巴的表情:“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就这么相信我,要是我逼着你一定要从格斗和我之间选一个呢?你选什么?”


    祝闻声丝毫没有犹豫:“你。”


    陶真微怔在原地,过了几秒才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不许瞎说!”


    祝闻声沉沉地注视着他,语气真挚:“没有瞎说。”


    他就是这么想的。


    在认识陶真以前,格斗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可在爱上陶真之后,他的梦想,就已经变成陶真了。


    爱和梦想都有优先级,陶真永远是他的第一名。


    58  ? 第 58 章


    ◎我努力赚钱养你,一辈子都赚钱养你!◎


    祝闻声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炽烈真诚, 粗糙的指腹也极为滚烫。陶真被盯着看了两秒,感觉自己的整个脸庞都要烧起来了,仓促地挪开了视线。


    他胡乱地从祝闻声的怀里跳了下去, 用力吸了吸鼻子,佯装无事发生似的:“好、好吧…我们走了,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少年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仿佛很高兴似的,祝闻声却没动, 心中始终摇摇欲坠,目光沉沉地望着陶真, 片刻后才喊住了他:“真宝。”


    “嗯?”


    祝闻声站在原地,声音低低的:“你,不生我的气吗?”


    陶真一顿,回过头, 有点不解地“唔”了一声:


    “生什么气?”


    祝闻声垂下眼, 过了两秒才道:“……我骗了你。”


    他低着脑袋, 像是条战败的犬,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尽管得到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可他却始终不敢将这个吻解读为陶真已然对之前的所有事既往不咎。


    毕竟他和江姗一样,明明早就可以澄清, 却装作无事发生,硬生生地骗了陶真这么久。


    陶真张了张唇,转过身向祝闻声走了两步,有些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件事。


    他本来想将自己下午在那个时代里面看见的一切、想到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跟祝闻声讲, 可临开口前, 又觉得这些话的分量实在是太轻。


    想了想, 他干脆闭上了嘴,直接拉起了祝闻声的手腕:“你跟我来。”


    祝闻声的身体微微僵住,但还是乖乖地跟在陶真的身后。两人没有打车,步行走出俱乐部门口的这条街,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一样,漫无目的地顺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一路往前。


    很快,他们在一片人潮汹涌的露天广场处停下。陶真乘出租车过来时看见的巨大背景墙和拼接地板已经被工人们手脚麻利地组装好了。掩盖在墙上的幕布被人扯了下来,露出里面亮眼的花体字。


    有几位一身黑衣、胸前挂着工作牌的负责人员正在到处宣发传单,嘴里吆喝着:


    “大家来看一看啊,我们是江河建筑公司安排举办的街头挑战赛,战胜守擂者的人可以获得三千元奖金,报名当评委的观众们每人可以获得一百元的报酬,限一百位!”


    “名额很少,先到先到——”


    不用辛苦劳动,只是听几首歌就能赚一百元!


    这种工作实在是太过吸引人,报名处都已经被排队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不仅有许多年轻人,甚至连头发花白的阿公阿婆都颤颤巍巍地跑来凑热闹了,场面堪比超市抢鸡蛋。


    祝闻声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陶真会将他带来这里。可很快,陶真就带着他越过了人潮。走到了为首的一位工作人员面前:“您好……”


    那工作人员的眉宇间有些许不耐烦的神色,头也没抬便道:“报名当评委的在那边。竞选评委是有要求的,要看音乐软件时长,还要和我们签订细则,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陶真认真地听他说完,才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不过我不是来报名评委的,我是来挑战守擂者的,我该在哪里报名?”


    ——挑战守擂者?


    听见少年清朗的音色,那位工作人员微微一顿,态度立刻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相当热情地抬起头:“您在我这里就可以报名!”


    “在这里写上您的姓名和年龄以及一些基本信息,我来跟您讲一下挑战的细则,”工作人员将陶真拉到一旁坐下,“您之前有在线下演出比赛的经验吗?”


    陶真接过那张信息表,摁开圆珠笔,刚打算填,闻言略微顿了顿:“抱歉,线下演出的经验不太充足。”


    “那咱们有音乐方面的背景吗?在哪一所音乐学院读书?南音?南传?”


    “不好意思,我暂时还不是音乐专业的。”


    工作人员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声,态度竟然比之前还要热切:“……哦,没关系。那我跟你说一下吧……”


    他简单地向陶真介绍了一番挑战规则,就让同事来给他发了一张纸质的号码牌让他贴在身上,自己则走到一边,继续去服务旁边一个来自音乐学院的人了。


    陶真抿住唇,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是这个态度,只是展开那张规则表认真细致地看了起来。


    一直安静跟在他身边的祝闻声终于忍不住开口:“真宝,你真的要参加这个比赛吗?”


    建筑公司想要举办音乐街头挑战赛,显然是为了宣传自己的楼盘。他们一定和某家娱乐公司签了合同,和公司推出来的这位守擂者互利共赢。


    他们自诩公平,要在群众之间随机邀请一百位大众评委,但事实并不可能真的如大家看见的这样。也就是说,真正前来挑战的草根是很难在他们的安排下获胜的。


    更何况……


    祝闻声低声说:“你得被他们所有人盯着唱歌。”


    他不是觉得陶真不能赢,只是知道陶真以前最受不了这一点的,哪怕面前有一个人,原本流畅的演出都会变得磕磕绊绊。


    可陶真却好像并没有被他所说的话吓到,他抬起头对祝闻声弯了弯眼:“我知道呀。”


    “阿声,你相信我吗?”


    祝闻声的喉结滚了滚,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陶真很有可能会被黑幕、被做局、要承担很大的压力,若是万一……脑海中一瞬间闪烁过纷杂无比的思绪,却在垂眸看见少年那双澄澈的杏子眼时顿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说:“嗯,我相信。”


    陶真像是得到棒棒糖的小孩一样,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


    这场街头挑战赛会持续一段时间,今天才是第一天而已,所以被广告吸引来挑战的人并没有很多,一共就八位,现在全都在后台等待。


    那一百位大众评委倒是凑满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在现场选出来,有多少是被他们提前内定好的。总之,不一会儿的功夫,露天广场就乌泱泱地坐满了人,舞台上也开了灯,场面颇有些盛大。


    主持人带着手牌上场,说了客套话,介绍了比赛规则,就请出了今天的守擂者,并且噼里啪啦地给他套上了一大堆的头衔。


    祝闻声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人。不过这人的履历光鲜亮丽,却是最近这段时间横空出世的,背后到底签约了什么可想而知。


    陶真已经是挑战者了,他身为陶真的家属,也没了竞选评委的资格,只能坐在一旁等待着即将的演出。


    很快,第一位挑战者,一位大学女生上台。


    跟一身名牌、满脸笑容,带着耳返,一副专业歌手做派的守擂者不同,她身上没什么装备,只有一个话筒,略微有些畏畏缩缩,看气场就输了一小截,事实也果然如此,虽然她的功底不错,但是整体的演唱状态实在不佳。相比之下,还是守擂者更胜一筹。


    台下的观众们给分毫无悬念。主持人笑容满面的走上去,将参与奖的一百元颁发给了这位女生,又将守擂者天上有地上无地夸了一遍,之后才请出了下一位挑战者。


    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接下来的这几人都和第一位上场的挑战者差不多,发挥算不上太好,所以守擂者赢的毫无悬念。不过等到第五位出现时,祝闻声就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位挑战者明显比前面的人要从容许多,唱的歌声也格外动听,不说一下子超越守擂者多少,但绝对不落于下风。可尽管这样,守擂者的分数还是达到了惊人的70票。


    七比三,这是什么概念?五号选手在分数出来时没忍住沉下了脸,有些生气。


    在主持人将奖金发给她、又开始吹捧守擂者时,她没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可能……这票数不对吧?”


    声音险些从话筒中传出来,主持人脸色一变,立刻就将她强行“请”了下去,五号选手意识到事情真的不对劲,正有些愤怒地说着些什么,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了后台。


    紧接着上场的六号和七号选手和她的遭遇差不多,两人都还算是挺有实力的学院派,可是票数却总比守擂者要少上那么十几二十票。


    选手喊号到最后一位,轮到陶真上场。


    祝闻声没忍住站起身,目光中满是忧虑。


    他很想开口让陶真下台,不要再比了。


    因为这场比赛的评委一定有将近一半是内定好的,所以守擂者保底就有五十票,挑战者想赢过他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陶真好不容易才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选择在旁人面前演出,第一次演出的效果就不尽人意,会给以后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台上的陶真抬头,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祝闻声瞬间哑然,过了一秒,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最后一位上场的八号挑战者为我们带来的歌曲是《我只在乎你》,让我们用掌声热烈欢迎!”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大部分人到这时候都已经预料到了比赛的结果,懒得抬头,只有少部分人还礼貌性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们发现了不对,刚刚漫不经心的几个人突然激动起来,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在主持人下台之后,着急忙慌地从口袋中抽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了陶真。


    陶真无暇顾及那些或冷淡或好奇的视线,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人群中找到了祝闻声。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慢了下来。


    街头人潮如织,露天广场上嘈杂无比,四周的环境极为简陋,陶真只拿着一只最普通的话筒,呢喃细语般低低地唱。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祝闻声愣住了,台下也霎时寂静。


    少年清朗的声音如涓涓细水般流淌了出来,没有半分滞涩和卡顿,极为温柔,极为梦幻。


    普通的观众也好,内定好的评委也罢,都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屏息凝神地听着少年的歌声。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音乐进入高潮,就连那本该胜券在握的守擂者脸色都阴沉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陶真。


    祝闻声却再也无暇顾及到那些怨毒的视线已经陶真是否能赢、是否可以克服心结……他只是有些傻傻地仰着头,安静地听着陶真唱的歌。


    他知道,这首歌,是陶真为他一个人唱的。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


    一曲结束,台下才如梦初醒,怔愣两秒以后,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台下欢呼着开始计票流程的时候,主持人的脸色渐渐地有些不好看了,他急匆匆地跑下去,指着台上的陶真,又斥责地剜了一眼一旁的负责人:“谁让你们把他弄来的?!不是让你们先问一遍有没有音乐学院的背景吗?有就别让他报名啊!”


    那位负责人自知闯了祸,面如死灰,讷讷道:“我、我问过他了,他说他没有啊……”


    主持人咬牙切齿:“那现在你怎么解释?要是出了问题我惟你是问!”


    负责人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一旁一个发传单的助理倒是忍不住了,小声道:“……还能怎么解释,接受呗。本来做票就不对,还有理了。”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主持人还是听见了,怒目而视:“你说什么?!是谁给你们开的工资?你们心里没数,让你们做点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就趁早滚蛋!”


    那名年轻的助理看了一下午的黑幕,本来就受不了了,这会儿火气直接窜上了头顶:“老子不要你工资行了吧?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强捧遭他妈天谴!也不看看你们家这位带资进组的大爷有没有这个火的命?”


    “知道台上的人是谁吗?我刚搜了,他是百万粉丝博主!条条发条条爆!人家才是能火的,你们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主持人气得直发抖,立刻就想跟助理拉扯在一块,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众人赶快上来劝他们:“好了好了!计票结果出来了!有什么事情搞完再说!”


    助理骂骂咧咧地走到一旁,主持人也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匆忙接过记录着结果的纸条。


    他心中虽然有些慌,可面上看起来还是相当镇定的——他们可是足足找了五十个内定的评委来给守擂者投票,就算剩下来的五十人全部都投陶真,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平局而已,不会坏了他们的事……


    然而,在展开纸条的瞬间,主持人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手指有些哆哆嗦嗦。


    他的脸色惨白,有些绝望,没忍住喃喃出声:“这…这怎么可能?!”


    他光震惊,又不说结果,其余的几个负责人都有些好奇,纷纷凑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三十九票比六十一票。


    守擂者是前者,陶真是后者。


    “怎么会这样!”主持人要疯了,“都跟他们约好了的!那几个该给我们投票的人为什么没投!”


    负责人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助理却嗤笑了一声,讥讽道:“良心上过不去了呗,还能是什么原因?”


    “……”


    其实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没人敢说。


    主持人要气晕了,可台上的众人这会已经等了太久,他到底还是被其他人赶鸭子上架似的推上了台,额头上的冷汗还没散去,站在那里吞吞吐吐了一会:


    “好的,那我们现在来宣布一下,最后一位选手的,比赛情况……”


    台下的观众们已经准备好鼓掌欢呼了,唯有祝闻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沉,站起身来往台上的方向走。


    果然,下一刻,那主持人咬着牙,佯装无事发生似的,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那咱们这一场比赛的结果就已经出来了——八号选手三十九票,守擂者小侯六十一票!”


    “……让我们恭喜守擂者小侯!!”


    话音落,台下却没有响起刚刚那般轰鸣的掌声,反而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质疑声。


    一个举着手机正在拍摄台上的女孩儿率先反应了过来,大喊了一声:“这不对吧?我们明明觉得是八号选手唱的比较好!”


    一声出,百人应,她旁边的女孩儿也立刻附和了起来。一时间,台下竟然爆发了一阵不约而同的抗议。甚至有人大声吼了一句“黑幕”。


    台上的陶真也愣住了。


    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一场街头挑战赛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他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但他只是想找个地方给祝闻声唱一首歌,所以也并不在乎最后到底能拿到什么成绩。


    可现在,他心中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似乎有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忍不住看向了台下的祝闻声。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慢下来,世界也变得极安静。


    台下的反抗情绪一波高过一波,所有人都在讨伐他们,而且看起来人高马大的祝闻声也站在不远处等着。主持人脸色苍白,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挽回的办法,害怕被众人拍到脸,匆匆忙忙地带着计票纸下了台。


    不久后,那名原本负责发传单的助理忽然带着被攥得皱巴巴的计票纸冲了上来,直截了当地说:“来来来,大家看我,我来说一下啊,其实八号选手才是真正拿到六十一票的人!”


    “当然,他本来还能拿到更多的票,不过……”


    助理还没说完,就被负责人拉了下去。负责人尴尬地笑了一声:“抱歉啊大家,我们主持人不小心看错了统计结果……获胜者的确是八号选手!”


    什么看错了?就是不想让人家赢罢了!


    台下响起了一阵骂声,恨不得往台上扔几个臭鸡蛋才好。过了一阵子,鄙夷和怀疑才渐渐平息,底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叫了一声好。


    陶真也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即使有黑幕,他还是赢了,所有人都在为了他喝彩。


    即使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他也没有怯场,没有失败。


    他赢了。


    事情已成定局,一旁面色扭曲的守擂者摔下话筒、气冲冲地走了。那负责人没办法,只好先维持现场,又因为害怕影响建筑公司的信誉,将约定好的三千元奖金发到了陶真的手上。


    陶真本来就险些被他们阴了,所以丝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跟祝闻声一起穿越过人海,将那一叠现金塞进了他手里,又冲他扬起一个笑脸:


    “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好不好?”


    这条街沿着露天广场和商场,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小食摊,都不是什么昂贵的、高大上的餐品,可出锅时也很香,热气腾腾。


    祝闻声闭了闭眼,慢吞吞地握住那叠钱,“好。”


    “可是……”


    “阿声,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陶真弯起眼,“我不会生你的气,我也不会再跟你分手。”


    “我知道,从你选择跟我在一起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为了钱,而只是为了我,喜欢我。”


    祝闻声的喉咙有些干涩,片刻后才道:“是。”


    “那我也跟你一样呀,”陶真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只有有钱的时候才会‘包养’你,不是为了享乐才和你在一起,没钱了,我也会这样做。”


    “以后,我努力赚钱养你,一辈子都赚钱养你!好不好呀?”


    59  ? 第 59 章


    ◎难道祝闻声,是真的“不行”了?◎


    四周摊贩推着车, 散发着烟熏雾绕的热气,吆喝声不绝于耳;身旁的行人川流不息,似乎有刚刚在广场上碰见的人跟在他们身后, 拿着手机摄像头对着他们拍摄。


    可是祝闻声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在意了,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陶真, 用力地抱住了他,好像要将他直接抱紧骨血里,全部都吃下去:“嗯, 好。”


    明明很害怕在旁人面前演出的陶真,甘愿为了这三千块钱登上早有黑幕的舞台, 从没想过自己若是一句唱错、输给守擂者的后果。


    他不想要陶真的钱。


    但他想要,陶真的一辈子。


    被抱得实在是太紧,陶真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任由祝闻声搂了一会, 感觉差不多了, 才拉着他的手, 高高兴兴地去逛街边的小摊。


    这种摊贩是陶真童年时候的回忆。那时候他家里不算很有钱,但还是会每天都给他五块零花钱, 他就会和顾行舟佟夏两人一块儿,在放学之后去学校门口的小摊买这些东西吃。哪怕他家以后有钱了, 他的口味却没被养叼,依然对这些垃圾食品情有独钟。


    这会手上拿到三千院巨款,陶真更是奢侈了一把,跟祝闻声一块把想吃的摊贩全买了一遍。


    祝闻声就跟在他身后,以往从来都不会靠近这种小摊贩的人, 这会也放慢了脚步, 仔仔细细地听着陶真介绍。


    “这里的炸臭干跟我家做法不太一样, 他们这儿是有豆芽菜和汤汁的。我小时候学校门口那个爷爷做的不是这样,他直接在铁板上面炸,出锅的时候撒调料粉。那种干子很小,一块钱六个。有一次,我和夏夏子涵他们买了十块钱的干子,坐在那边狂吃,晚上回家之后吃不下饭,差点被我爸揍了一顿。”


    “现在的烤肠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有好多种选择,什么纯肉肠、辣条肉肠、脆骨肠……我们以前能够选择的就只有一种,最普通的淀粉肠,现在想想味道算不上太好,但是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因为这玩意不卫生,所以学校老师天天别人说这里面有死老鼠肉,不让我们吃。”


    “还有这个糖画!这个可是当时的奢侈品,那个爷爷卖得老贵了,一次都要十块钱,我们至少要攒个两三天的零花钱,所以一般来说都是我跟夏夏他们一起拼。不过这样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每次猜拳决定画谁的图案时,我老是输……”


    听着陶真一路的絮絮叨叨,祝闻声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在他提到某一样童年的回忆说,则把那样东西拿出来简单地尝一尝。


    炸臭干果然跟陶真说的一样。这里的臭干汤汤水水,放了些剁椒和豆芽,味道不好不坏。烤肠的价格跟祝闻声想象中的不一样,三元一根,五元两根。最后的糖画摊子现在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他们绕了这条街一整圈,才在一个角落里面看见支着摊子的爷爷。


    爷爷见他们来了,连忙起身问他们要画什么图案,热情地推销着转盘上的十二生肖。陶真以前早就每个都尝过一遍了,所以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祝闻声手上。


    祝闻声犹豫了一会,却没在这十二生肖当中选择,反而问:“您能帮我写两个字吗?”


    那爷爷立刻点头,表示没问题。


    最后,祝闻声拿着写着陶真名字的糖画,泰然自若地走在人群里,沿路的人似乎都有些好奇地看。


    陶真有点莫名的羞耻,连脸蛋都热了起来,让祝闻声赶快吃完,可祝闻声嘴上应着好,手里却捏得紧紧的。


    琥珀色的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甜香。


    祝闻声攥着它走了一整路,都舍不得碰,只敢像个拿到珍贵宝物的小孩子一样尝一点点,可很快,糖慢慢地融化,险些顺着竹签滴落到手指上,他害怕浪费,垂下眸将糖画迅速地吃了。


    吃完了,就没有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签。


    祝闻声忍不住盯着那枚竹签看了几秒,下一刻,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纤细的小手,替他将竹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少年一头蓬乱耀眼的金发,眸光璀璨,笑眯眯地露出小虎牙:“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点太腻了?你现在肯定不想碰这玩意了,要是以后想吃的话,我继续给你买。”


    祝闻声安静了几秒,心中那股失落的情绪才渐渐地消失,他勾住了陶真的尾指,半晌才“嗯”了一声。


    逛到华灯初上,两人才终于回了家。今天一天实在是累的够呛,陶真刚回来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是祝闻声替他洗漱完的。


    神经紧绷了一整天,自然连手机都没有时间看,还是第二天发现自己又爬上了热搜,陶真才意识到昨天那件事还有后续。


    他现在毕竟已经是百万粉丝的博主了,而且因为长相很有辨识度,所以不仅在网上的热度很高,线下也有粉丝能将他认出来。


    昨天他去参加街头挑战赛时,就有他的粉丝在台下,全程录下了他唱歌的视频,把视频原封不动地发到网上。


    一直以来,陶真都因为只在网络上唱歌、不像向炎和齐戚他们一样参加线下活动而被不少人诟病,说他是因为唱歌不好听、只能靠修音后期,所以是个“见光死”。但今天的这个视频一出,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


    普通的地点,垃圾的设备,糟糕的环境……连个耳返都没有的陶真,演出毫不逊色,视频也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冲到了几十万的播放量,还在不停地上涨。


    这对陶真而言是个意外之喜,不过他并没有时间过多的关注,因为这两天松懈了转专业的学习,他得赶快将自己的任务补上。


    相比之下,倒是祝闻声更加关注这件事,有空的时候还上平台逛了一大圈,给那些夸陶真的视频统统点了赞。


    不得不说,网友的眼睛真的是显微镜,CP粉尤其。很早以前就在真摄情超话的老人“专业磕学家”又发力了,眼尖地把在台下等待陶真的祝闻声从视频里圈了出来。


    一石惊出千层浪!在发现祝闻声也在现场之后,众人瞬间尖叫了起来,他们一开始还疑惑陶真为什么会选择《我只在乎你》这首许多年前的情歌呢,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了。


    叽叽喳喳的在群里、超话、视频平台里东拼西凑,竟然将陶真和祝闻声两人昨天的完整行程拼了出来,从演出开始,到闹出黑幕,再到陶真把拿到的三千块钱兴奋地塞到祝闻声怀里……


    她们一边相当兴奋、磕生磕死,一边又愤怒地爆破了欺负人的挑战赛主办方,过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不瘦十斤不改名: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了吗……有没有姐妹告诉我一下,咱们真知棒以前是不是挺有钱来着的?我依稀记得有姐妹扒过,他身上的每一套衣服都是正品名牌,甚至连拍视频的车都是迈巴赫……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感觉突然穷了,还要参加街头挑战赛这种又有黑幕又不咋正经的比赛……他以前可是随手发个粉丝红包都要发八万的小少爷啊。】


    【醒鼠茶:我靠!我也发现了,还在我主页说了!不仅仅参加这次街头挑战赛,他们之后还去逛了美食街,买了点小摊上的东西吃,最后应该也是坐地铁回去的……怎么回事,这俩人怎么过上本屌丝的生活了?】


    【纯情蟑螂火辣辣:震惊!昔日小少爷突然落魄,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不是,咱们真知棒家里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吧?】


    祝闻声扫了一眼这些贴子,有些意外于女孩们的敏锐。


    不过他知道陶真家里并没出事,所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准备退出页面,然而下一秒,他却意外瞥到了自己的名字。


    【……哎,是啊!还有小真旁边的摄影师也是!小真拿到那三千块第一时间往他手里塞了塞,他竟然也就这么接过去了……这算是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还要老婆赚钱给老公花,这对吗?】


    【很显然这不对了。对不起,我有个毛病,哪怕看小说,我都看不了穷攻。赚不到钱的男人毫无魅力!!会Low知道吗!!!】


    【那什么……相比起来,你们不觉得前段时间给小真送礼物的那个太子爷很有意思吗?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他每次都会在小真直播的时候按时按点地跑来看,而且还会悄悄给他送礼物,切换成“神秘人”的身份送,一方面呢,可以给他撑场子,另一方面呢,不会让小真为难……】


    【妈呀,姐妹,咱俩想到一块了!而且我还听他们说,这次的太子爷是真的帅,跟摄影师不分伯仲!但是呢,太子爷有钱,所以在PK中更胜一筹,嘿嘿嘿……】


    祝闻声:“……”


    他本来其实是不想关注这些言论的,但实在是没忍住,所以又刷新了一遍。这才发现,除了陶真和他的真摄情之外,陶真最近还多了一个新的CP,就是和太子爷的#太真了#。


    祝闻声闭了闭眼,还是决定进去扫一圈,


    跟之前真摄情大战真博士的画面一样,坚守纯爱官配党的真摄情粉丝们义愤填膺地指责着这些莫名其妙拉郎配的混乱邪□□。可混乱邪□□也不甘示弱,两方竟然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吵了起来,规模比之前真博士的那次还要浩大。


    真摄情的CP粉嘲笑太真了的粉丝拜金虚荣、看见别人过得好就难受,甘愿为金钱放弃一切,连两个说不定都没见过面的人都能嗑起来,荒谬。


    太真了的粉丝则嘲笑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因为自家的CP不好嗑——白富美养穷小子、为爱落魄这种烂俗剧情早已过时,所以才会在这里急得跳脚。


    双方的骂战一轮接着一轮,虽说不至于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级别,但也足够阴阳怪气。


    被彼此都拉黑禁言了一段时间后,她们渐渐冷静下来,在沉默中开启了新一轮的交锋,军备竞赛似的疯狂地为自己家CP炒饭。


    真摄情这里不必多说,积累了这么长时间,好歹有些底子,而且也有两人同框的视频画面可以剪辑,一时间圈内热热闹闹,各种剪刀手神仙炫技。


    那一头的太真了显然没有这么多东西,唯一能剪的也就是一个直播时候的十五万录屏,所以他们干脆将重点放在了同人图和同人画上——也不知道是为了故意恶心对家CP粉。还是本身他们就好这一口,太真了的话题中最多的永远都是夺人妻。


    因为做饭的厨子不同,所以一口夺人妻还有各种各样的风味,包括但不限于古代君臣强取豪夺、现代ABO强行标记、古早霸总包养小白花……


    真摄情家气疯了,偏偏他们想不到什么恶心对家的方法,只能在自己的文里加上太子爷这个恶毒反派。


    一不留神,祝闻声光看这些东西就看了几个小时。


    陶真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八点多钟了。


    为了赶时间,他只随便对付了两口三明治,这会又困又累又饿,抬头时却发现自己家的那层没有开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难道祝闻声今天有事暂时还没有回来吗?


    等他拿出钥匙叮叮当当地开了门,却在进去的时候发现祝闻声正沉默着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刚热完没多久的菜肴。莹白的屏幕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看起来有几分出神。


    陶真微微一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顺手摁开了灯,莫名有点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慢吞吞地放下了自己的书包,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啦?”


    祝闻声这才回过神,目光沉沉地望着陶真,沉默几秒才道:“…没什么,先吃饭吧。”


    陶真有的时候有些迟钝,有些时候却又有种敏锐的、近乎于小动物的直觉,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祝闻声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


    不是那种情绪很差的不对劲,更像是有些……醋味。


    陶真张了张嘴,他今天可是一整天都在图书馆跟资料拼命,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红杏出墙了,只好欲言又止,坐下,抱起碗筷吃饭。


    饭菜比之前还要美味,大约是祝闻声和江龙学了一些做饭的技巧,手艺又进步了一些。他吃着吃着,很快就把刚刚的谨慎和疑虑抛之脑后,大块朵颐。


    吃饱以后,陶真甚至还懒洋洋的、像个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撩起自己长袖的下摆,小猫伸懒腰那样哼哼唧唧:“好撑呀……”


    祝闻声正在收拾碗筷,闻言望去,就看见金发少年整个人窝成一小团蜷在沙发里。腰肢依然纤细白皙,小腹往上的部分却微微圆溜了一些。


    回忆起之前陶真吃饱以后让他摸一块腹肌的场面,祝闻声喉结忍不住滚了滚。他倒是觉得这不像是一块腹肌,反而像是……


    脑海中短暂而迅速地闪过了那两个字,某些阴暗至极的念头随之滋生,祝闻声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把手头的活全部都干完,才走到沙发边,慢吞吞地俯身靠过去。


    少年吃饱了就犯困,这会正微微地眯起了眼,小脑袋一点一点。他今天早上七点钟就出门,晚上八点才回来,在外面要学将近十二个小时,实在是累的够呛。


    可是看见他过来了,还是努力地睁大了双眼,伸手搂住了他的后颈,迷迷糊糊地蹭过去冲他笑了笑,甜甜道:“……跟我讲一下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好不好?”


    祝闻声微微一振,没想到陶真竟然观察的这么仔细,连这么点细枝末节的情绪都发现了,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不是生气,没有不开心,我只是……”


    陶真掀起眼睫,声音微哑地“唔”了一声,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祝闻声却沉默了,盯着少年看了几秒,干脆地低下头,将他单手、抱小宝宝一样的姿势抱了起来。


    粗力的大掌划过他柔软白皙的肚皮,在那里留下了一串近乎颤栗的酥麻。陶真的后颈整个都麻了,下意识地蜷缩身子,往后挪,可却被祝闻声挡住了去路。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像整个人都被祝闻声掌控在怀里似的……陶真想的出神,不仅耳朵有些红,就连脸颊也滚烫起来,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他略微有些害羞,但还是闭上眼睛、鼓起勇气,想要凑过去亲一亲祝闻声、和他完成上次没有做完的事情。


    可是下一秒,刚刚还主动将他抱起来的男人却避开了他主动的吻,莹白的灯光下,俊美的侧脸朦胧勾人,一双幽深的眸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少年。


    “如果,”祝闻声的呼吸轻轻的,带着点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地喷洒在少年侧颈,“非要你选一个的话。”


    “你是喜欢穷小子,还是有钱的‘太子爷’?”


    陶真的大脑有些宕机。


    半晌,他才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我…这、这要怎么选?这明明都是你呀,我不能都喜欢吗……”


    “不能都是我,”祝闻声却仿佛执着着想要一个答案似的,语气有些危险,“你到底喜欢谁?”


    陶真说不出话,脸憋得有些红,周遭的气氛陡然变得暧昧了起来。


    尽管语气是带着些拷问的,可祝闻声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大掌一点点地从少年的小腹开始往下,温柔迟缓。


    少年知道他要做什么,回想起上次那种刺激到头皮发麻的感觉,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起了身子,立刻求饶:“不不、不要……”


    祝闻声慢条斯理地抬起眸,牢牢地盯着陶真:“嗯,你在对谁说不要?”


    陶真辩不过祝闻声,彻底放弃了,他真的不知道祝闻声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或是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定要自己跟自己醋上这么一回。


    他只能任由自己的感官在祝闻声的手下、口中浮沉,欢愉和痛苦的感觉此起彼伏。在濒临顶点之前,他甚至还听见祝闻声低声问:


    ——你到底喜欢谁比较多一些?


    ——一开始,是因为我穷,所以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吗?


    ——如果那一天太子爷想和你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


    说实话,这些问题,现在的陶真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他支支吾吾地想蒙混过关,祝闻声嘴上也没有再穷追不舍,只是手上的动作渐渐地有些凶了起来,大掌在他单薄的小腹上停留半晌。勾勒出了上次顶到的地方,低声说了一句:“宝宝好浪。”


    “两个人都喜欢,脚踏两条船。”


    陶真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尾情不自禁地溢出了眼泪,因羞耻而闭上了眼,眼前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缓了过来,控诉着看向了祝闻声,祝闻声的神色却一切如常。甚至还有闲心低下头替他清理,顺便舔走了手指上剩余的、他的东西。


    陶真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委屈巴巴地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才没有那么浪……你不可以说我浪,你要说我乖,是你坏!”


    祝闻声呼吸也渐渐的有些乱了,他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片刻后才“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坏。”


    最初的羞耻过去之后,陶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情侣之间这样的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并没有真正地跟祝闻声生气。


    能够明显感觉到小祝闻声也有反应之后,他忍不住渐渐红了脸,小声说:“好吧,那你这个……”


    不用陶真提醒,祝闻声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就感觉到陶真凑过来,不得章法地帮了他一会。


    这种行为无异于隔靴搔痒,不仅没有将那份火气压下去,反而激发地更加旺盛了,偏偏少年自己一无所知,自我感觉还挺良好。


    祝闻声忍耐着,忍不住想,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陶真明天早上六点多就又要起来去图书馆自习……


    “没关系,”他到底还是拦住了陶真,哑声说,“我先去趟卫生间。”


    说罢,他就起身匆匆走了。


    陶真有些呆住了,衣裳有些凌乱,目送着他离开。


    ……上次也是这样。


    两个人到现在,也仅仅只做过一次而已。


    难道祝闻声,是真的“不行”了?


    60  ? 第 60 章


    ◎他倒是想看看,这次有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勾引陶真。◎


    陶真没忍住胡思乱想了一阵子, 甚至还上网搜了一下别人的男朋友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搜到的结果都说像他男朋友这样的情况很少见。明明身体有反应,但是不愿意进行亲密的举动, 感觉比起大众意义上的不行,祝闻声更像是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


    也就是说, 比起追求□□上面的刺激,更加追求精神方面的共鸣。


    虽然说欲望是人类的本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欲望、变成欲望的奴隶, 像祝闻声这种明明已经有感觉、有反应了,但是坚持自我的人很少见。


    不过, 柏拉图式的爱情也不是完全会和性切割开,或许到一定程度时,祝闻声会愿意跟他进行这样亲密的行为。


    ——比如说,二月二十九号, 祝闻声过生日那一次。


    陶真渐渐地明白了, 可是心里比刚刚还要悲怆和凄凉。


    别人谈恋爱, 做//爱是四天一次。


    他和祝闻声谈恋爱,做//爱是四年一次。


    他比所有人都盼望闰年的到来, 就跟以前在穿越剧里蹲守七星连珠的女主角一样。


    只不过人家女主角苦守七星连珠是为了回家,他守闰年是为了跟祝闻声做//爱, 说出来有点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不知过了多久,等祝闻声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发现陶真自己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站在原地像是一条被抽干了水分的咸鱼,眉宇间还有几分难以言述的情绪:“阿声, 你洗完了吧?你洗完了, 那我就过去了。”


    祝闻声张了张唇:“……”


    他的眉心在突突乱跳, 总有些隐隐的、不妙的预感,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来,只能目送着陶真拖着步子走进了浴室,一脸严肃地开始洗澡,心头那些旖旎的心思彻底散了个干净-


    这次街头挑战赛的视频发到网上热度很高,不仅仅只有陶真的粉丝们因为到底要磕哪对CP而吵架,更多的还是吸引了一批想要关注他本人的观众。


    陶真本身的形象就好,而且唱歌水平也特别高,仅仅几天而已,粉丝就直接怒涨了一大波。


    这个视频自然也在网上被疯传,就连平常不怎么关注这些娱乐八卦的陶大俊都刷到了。


    不过,在第一次看见这个视频时,他甚至以为这是网友恶搞出来的、P图的,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这个视频的真实性。


    他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艺考失败以后,陶真就难以在旁人面前唱歌,即使在自己跟前也唱得磕磕巴巴的,他怎么可能会去参加这种街头挑战赛?这可是要在上百号人的面前演出啊!他疯了吗?


    可是,这种怀疑否定的心情在看见视频开始之后渐渐地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


    也许陶真是真的“疯了”。


    明明知道这个街头挑战赛可能有黑幕存在,即使上场唱得再好也是一定会输的,就像他前面的七位选手一样。可是他却依然站到了最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参加比赛。


    哪怕设备再差,也掩盖不了他本身的优秀,他的姿态落落大方,他的歌声悠扬婉转,不然视频也不会这么火。


    陶大俊看完一遍视频,又看了一遍,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有些自以为是了解陶真、却反被打了脸的羞耻,更多的还是因为看见陶真在台上熠熠生辉的欣喜。


    他知道陶真比所有人都在乎音乐。


    小时候的陶真,才刚刚牙牙学语的年纪,就像是根小尾巴缀在林曼妙的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开嗓、练习、唱歌,好像要将她所有的动作都刻画进脑海里。


    热爱就是最强大的天赋,所以陶大俊和林曼妙两人也猜,陶真之后或许也会走上音乐这条道路。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陶真的“水平不佳”,光有热爱不够,最终还是在艺考这一道关卡上栽了跟头。


    之后,陶真有一段时间都相当消沉,陶大俊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放弃了音乐这件事情,有好一段时间都不敢在他面前提。


    可是现在,陶大俊发现自己错了。他只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地给陶真下了定义,认为他如果想要在音乐方面取得成功,就一定要和林曼妙一模一样,走她的道路……


    可实际上不是的。


    陶真有他自己的路。


    自己调整消化了一晚上,清晨六点,陶大俊就给陶真打了个电话。


    那头的少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了片刻才接——最近这段时间,只要一接到陶大俊的电话,他就能听见陶大俊疯狂地催促他赶快跟祝闻声分手、不要再耽误人家。


    所以他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到陶大俊的电话铃声,就有些应激地说:“喂?爸,我知道了。关于我跟阿声分手的这个事情,我……”


    “我还什么都没说的,你就知道了?”陶大俊的语气有些微复杂,片刻后才说,“阿声在你身边吗,把电话给他。”


    陶真动作一僵,感觉陶大俊活像是在背后装了个眼睛似的,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祝闻声,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电话交出去。


    虽然他们两个人已经说开了,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分手,但是他心里始终有些担忧:“爸……”


    “快点。”


    陶真鼓着一场小脸还在犹豫,反而是一旁的祝闻声直接从他的手里把手机抽了过去,冲他做了个“我来就好”的口型,掀开被子下床:


    “喂,叔叔您好……”


    这两个人出去说悄悄话了,陶真反而成为了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等祝闻声拿着手机回来之后,立刻急切地扑了过去,挂在他身上,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然后才连声问:“怎么了?怎么啦!”


    祝闻声一时间没说话。


    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陶真蓬松的金发,柔软,顺滑,简直是丝绸般的质地。


    “没什么,”祝闻声片刻后才道,“把你的银行卡打开看一眼。”


    陶真心中急切得很,不明所以地照做,打开银行余额时才发现,原本因为冻结变灰的字符这会儿都已经亮了起来,可以重新正常的使用了。


    除此之外,卡面的余额还哗啦啦地涨了起来。除了从前他攒的零花钱、自己这段时间直播视频的收益之外,还有陶大俊打来的一笔巨款。


    失而复得的感觉相当惊喜,陶真忍不住“唰”地一下抬头看向了祝闻声,心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


    祝闻声平静温和地注视着他,肯定了他:“嗯,叔叔说,他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陶真没有放弃音乐,还在坚持自己的梦想,虽然动作很慢,但正在一步一步的向自己的未来走去。


    而他的未来里,显然留了一个属于祝闻声的位置,把身上仅有的、刚得到的三千块钱塞给祝闻声,两人并肩,吃不了米其林餐厅也没关系,他们还可以吃路边小摊……


    既然两个孩子都已经约定好了要和彼此在一起,陶大俊想,他作为长辈,又有什么插手的权利呢?


    “……真的?”陶真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爸真的同意了?”


    “嗯。”


    陶真忍不住欢呼起来,几乎有一点想哭的冲动。


    虽然已经决定好无论如何也要跟祝闻声走下去了,可是能够得到家人认可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他有着一个永远支持自己的后盾。


    没了后顾之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连学习转专业的知识都变得更加认真,简直干劲十足。


    他们学校有规定,转专业的考试统一安排在学期结束,放在期末周之后,所以现在这段时间他要准备的东西特别多,每天回来都累的不行,自然而然地减少了跟祝闻声接触的频率。


    尤其是在知道祝闻声其实是柏拉图式恋爱的推崇者之后,陶真更加清楚两人之间的界限,他们明明已经是最亲密不过的对象,可是躺在床上却纯洁得像是两个陌生的舍友。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五六月份的时候陶真不喜欢再在家里穿厚重的睡衣,可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却没找到自己去年买的夏款睡衣。


    他现在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就连在网上买东西去线下逛专柜的兴趣都消失了,刚好在柜子里看见了一件足够遮住屁股的衬衫,也顾不上这衣服到底是谁的,直接抽了出来穿上。


    于是,等祝闻声回家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面。


    刚刚洗完澡没多久、连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少年穿着他的衬衫,宽宽松松地罩着单薄纤细的身体。撅着圆润的小屁.股趴在大床中央,正一脸严肃认真地盯着电脑上的资料。


    两条纤细白皙的腿翘得高高的,粉嫩的足尖在空中一晃一晃,腿根那一点软乎乎的肉像是奶油一样融化在被子的阴影里。


    祝闻声的呼吸一滞。


    自从知道陶真开始准备很重要的转专业考试、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影响之后,他就一直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欲望。尽量不让自己打扰到陶真,不让陶真厌恶这种行为。


    但是这件事情对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度,尤其是每次陶真在他面前都毫无顾忌,毫无遮掩。他每次都得忍了又忍,最后自己解决。


    谈恋爱这么久了,到现在也仅仅只完完整整地做过一次,到现在已经快两三个月了。


    不过,明天是周末。


    如果陶真愿意的话,他们或许可以……


    想到这儿,祝闻声的喉结滚了滚,走到了床边,俯身靠到少年的耳畔,略微有些灼热的呼吸洒在他颈间:“……学得怎么样了?”


    陶真还沉浸在一条没搞懂的题目解析中,闻言“唔”了一声,皱了皱眉头:“还行吧,就是这一块……”


    话音未落,陶真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侧靠上来了一条精壮的手臂,灼热滚烫。身后也覆上了结实的身子。青年俊美的侧脸与他的距离几乎只剩下了短短的几公分。


    他原本流畅的思绪突然打了个结,声音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个计算公式代进去…”


    “嗯。”


    学科与学科之间是相通的,何况祝闻声之前也学过类似的题目,所以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他接过陶真的电脑简单地扫了几眼,靠他更近了一些:“这条题目是这样……”


    青年的模样是带着几分凌厉和淡漠的俊美,一旦柔和下来,就会令人不由自主地目眩神迷。


    陶真一开始还在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说题目,渐渐地注意到了他微微掀起的浓黑睫羽,高挺流畅的鼻梁,一张一合的浅淡薄唇……


    陶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祝闻声讲题的动作也停了,他盯着陶真看了几秒,忽然微微地勾起了唇角,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呢?应该怎么解?”


    陶真根本没听得下去,像个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样偏过了头,有些懊恼。


    祝闻声又意有所指地轻轻道:“真宝?”


    脸蛋渐渐涨红,陶真瓮声瓮气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刚刚光顾着看祝闻声的脸了。明明知道祝闻声崇尚柏拉图,根本不会主动发展那什么的关系,但刚刚那会儿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像是被祝闻声……勾引了。


    不对不对,这怎么可能呢!


    肯定是自己的错觉。陶真猛地拍了拍脸,咬住了下唇,让自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从脑海中排除出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刚刚没有认真听,现在一定好好学。”


    “……”


    祝闻声原本已经把鼠标放下了,这会又把手重新抬了起来,故作镇定地继续给陶真讲题目。


    这条讲完之后,陶真已经完全从刚刚神思不属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颇为兴奋期待地指着下面一条题目,用乌溜溜、亮晶晶的星星眼看着他:“阿声!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什么都会!你能不能再帮我看一下这一条?这一条我也不会……”


    祝闻声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嗯,好。”


    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了,两人明明几乎抱在一块儿,可是谈论的全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正在陶真全心全意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时,他身后的祝闻声忽然起身离开了,语气平静地说自己要去一趟卫生间。


    陶真没太在意,只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就继续埋头苦学。


    不过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下午的时候实在是喝了太多水,也有些想去厕所,干脆站起身,抱着手里的资料急匆匆地跑过去敲门:“阿声,你好了嘛?”


    只是上个厕所而已,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快的,可是祝闻声却迟迟没有出来。陶真发现卫生间的门紧紧关着,甚至还从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还没吃晚饭呢,祝闻声怎么在洗澡?


    尤其是在里面没有应答的情况下,陶真感觉有些奇怪,没忍住又拍了拍门:“阿声!你没事吧?”


    这次祝闻声才终于出了声,青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许的隐忍和压抑,音色沙哑:“……宝宝。”


    “嗯!在呢!”


    “宝宝……再喊我一声。”


    咦,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陶真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乖乖巧巧地照做了。他在门外抓着资料百无聊赖地等待了半晌,只感觉自己越来越急。就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祝闻声终于结束出来了。


    青年上半身光裸着,下半身只围着一条洁白的浴巾,胸膛有些起伏。他似乎是想要和陶真说些什么的,可是陶真直接闯进了卫生间,急匆匆地说:“我用一下!”


    祝闻声只好闭上了嘴。


    周末晚上到底还是泡汤了,不过好说歹说,祝闻声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进入六月份,南城大学渐渐地将期末考试提上了日程。不少水课都已经提前考过试,大家都只剩下了专业课的检验。


    因为陶真他们班上有一些人已经准备好了提前出国,他们也为这次的期末考试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想要考到年级30%并不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更何况陶真比他们还要多一件事。


    他好不容易才把专业课终于考完,还没来得及休息多久,就马不停蹄地准备转专业的考核。


    大概是因为之前在街头挑战赛在这种地方表演过,有了一次经验之后,这次在一个老师们的监考下,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磕磕巴巴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反而流畅惊艳地唱出了一整首曲子。


    不说一点点的小错误都没有,但绝对是瑕不掩瑜。不仅老师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他出来之后,考场外的柳娴和白宇轩也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激动道:“太牛了!你这肯定没问题!”


    完成了一件多年的夙愿,陶真自己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感慨的。


    他率先谢过了两人,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诶,等一会,白部长柳部长,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白宇轩和柳娴对视了一眼,俱忍不住笑了:“这不是期末考试结束了么,我们马上也要大四了,没有空再管社团内部的事情,所以是准备去办公室搞一下社团交付流程的,没想到经过这里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在,这才停了一会儿。”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学期就要过去了,白宇轩和柳娴竟然都要离开社团了。


    陶真微微一愣,莫名有些感慨;白宇轩和柳娴两位当事人自然是感触最深的,离开了一个陪伴自己三年之久的社团,说什么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冲陶真笑了笑:“哎呀,不说那些伤感的话题了,我们打算举办最后一次社团聚会,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参加?”


    若是之前几天忙着上课考试的时候,陶真肯定是没空的,但现在这些事情已经结束了,他欣然同意。


    又跟白宇轩和柳娴两个人争了一会到底谁请客,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跟他们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便赶快回家把身上背的书包放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卸下了压在身上、心上的沉重包袱,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陶真打开了自己许久都没仔细看过的衣柜,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陌生,简直挑花了眼,左看看右看看,都不知道该选什么好。


    刚好这会儿听到大门响,知道是祝闻声回来了,他顿时跟遇见救星一般拿着两件衣服在身上比了起来,让祝闻声替他选一选到底哪一件好。


    后者上前两步,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陶真手里的两件衣服各有千秋,共同点是都很衬他的肤色、很符合他小少爷的身份,都很好看。


    即使是祝闻声也有些选择困难,他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指向了第二件:“这个吧。”


    陶真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把那件衣服展开。


    他像是只小花蝴蝶一样转了一圈,高高兴兴地将这件像小王子衣服的衬衫套上身:“好呀好呀!我相信你的眼光!”


    祝闻声眉目柔和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陶真的考试已经结束了,他这样突然开始选衣服,也许是想跟自己一块出去吃饭。


    祝闻声心中一动,刚想自己也去衣柜里搭配适合的一套,下一刻便听见陶真叽叽喳喳道:“这件衣服肯定挺上镜的,刚刚白宇轩他们还说让我穿好看一点呢,因为最后可能要拍一张大合照——”


    心里仿佛突然被打翻了一罐碳酸饮料,咕嘟咕嘟地冒着刺刺的小气泡,祝闻声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然道:“你要出去?”


    他幽沉的眸紧紧落在陶真身上,继续追问:“白宇轩?他们?一起拍什么合照?”


    若是陶真有经验,便知道这一叠声的追问多像是一个妒夫,但他只是恍然大悟般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脑袋:


    “哎呀,我忘了跟你说了,白宇轩和柳娴要退部了,要举办最后一次音乐社的社团聚餐,今天刚好在教室那边碰到他们,他们邀请我一起去参加的。”


    音乐社团……


    回想起上一次陶真参加音乐社之后的场景,祝闻声片刻之后才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语出惊人:“能带家属吗?”


    他一字一句道:“我也想去。”


    他倒是想看看,这次有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勾引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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