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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喜欢 你脑子有病。


    文慎泪濕的脸在他掌中颤栗着, 眉心深深蹙起,仰着脸失神地摇了摇脑袋:“别摸……”


    “没摸,就輕輕碰了一下, 别怕。”虞望沉缓撞着,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低哑,他对那處并非没太大执念, 文慎身上的每一處, 在他眼中都是他的所有物,都该被他细细把玩疼爱, 但他也并非全然不顾及文慎的心情,知道他不喜欢弄后山深壑那处,便也作了些妥协。


    在文慎身上, 一分善意可以换来十分的回报,一分温柔可以换来百倍的体贴,同样的,一分妥协,也可以换来万分的馈赠。怀里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文慎不知是得了趣,还是别的什么, 竟主动松了松腿, 重新绞紧那骇人的物什,仿佛峭立的两壁山石慷慨地接纳了天外粗烫凶蛮的来物。崖底的罅隙潺潺地漫开溪水,偶尔又仿佛地底喷薄而出的温泉, 引得周遭剧烈坤震起来,崖间泻流而出的潮水悉数裹绞在那深深嵌入的巨峰上,峰动水溅,石红浪轉, 天地间弥漫开越来越浓的腥风,越来越急的号吼,不知过了多久,那峰峦才回敬以激扬的浊流,重重击打在润軟红腻的崖泥之间。


    虞望深深地埋在文慎温暖香軟的雪颈间,背脊如猛兽恶虎般可怕地弓起,滚烫的吐息将文慎激得不住輕颤,肚子上又落了些白珠。不多时,虞望渐渐缓过来,睁开黑得瘆人的隼目,大手直接将系有勉子铃的细带扯断,一脸餍足地盯着文慎笑:“是哥哥弄得好还是底下这个勉子铃弄得好?”


    文慎累得不行,临了了还要被这个动作激哭一回,早上又只吃了些糕点,午膳还没吃就因药丹的效用睡了过去,眼下肚子又饿又酸,脑袋也昏胀发麻,实在不想跟虞望说话。


    “不说就再来一次。”


    文慎要恨死他了:“……虞子深!”


    “诶,在这儿呢,叫那么大声幹嘛,我又不耳聋。”虞望没脸没皮地凑过来亲他抿紧的嘴巴,“刚刚也是,都讓你别叫了别叫了,你一点儿都不带搭理我的,只顾着自己畅快了。你要祈祷那个應照云没有擅自闯进东厢,否则要是被他听见了,你这个慎哥哥该怎么当?”


    “應照云醒了?”文慎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可惜腰以下都快没知覺了,腰也疼,肚子也酸软,只手臂还有些力气,强撑着又跌进虞望怀里。


    要不是虞望清楚他的为人,定会认为这又是一出变了花样的投怀送抱,但他清楚归清楚,大掌得意地搂住人,嘴里该占的便宜也是样样不落:“怎么?底下又痒了?你说你,想要了直接说就好,幹嘛这样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搞得这么复杂。”


    文慎已经没余力生气了,被虞望连更过分的话都说过了,眼下这种程度好像也还好,便只濕漉漉地翻了个白眼,想骂他又怕他覺得是在夸奖他,憋了口气,没等虞望再说些有的没的,主动轉移话题:“你讓永吉端些饭食给应照云吃,他很小的时候经常挨饿,吃不饱就会到处顺东西吃。”


    “你倒是了解。”


    文慎腿里还裹着他的物什呢,就被他这样冷言冷语地讽刺,实在气不过,想用力绞他一下又怕惹祸上身,想扇他一巴掌又没有力气,实在没脾气了,只好抱住他精悍的腰腹,贴在他怀里,像小鸟一样微微挺起胸脯很轻地蹭了蹭他:“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我不喜欢。”


    虞望心下猛地一动,也有些怔然,捧起文慎泪痕犹湿的脸,很疼惜地啄咬一口:“知道了。我这就让永吉带他去用膳,你也饿了吧?来,哥哥摸摸,哎,肚子瘪了怎么也不说?待会儿饿晕了怎么办,走,先带你去洗洗。”


    文慎好喜欢被他这样亲昵地咬咬脸、摸摸肚子、揉揉腿,虞望有时候手劲真是很大,但这种时候却轻得不得了,像是怕碰坏什么特别脆弱、特别珍贵的宝贝一样,不用看他的眼睛,都能知道那里面一定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


    文慎又有些犯迷糊了。


    虞望给他披上中衣,挽起长发,出门叮嘱了永吉几句,回来时给他倒了杯温水,喂他喝完后才抱他去沐浴。一路上文慎都没再说什么话,进了池水,就乖乖抱住虞望的脖颈,熱雾氤氲中,那红扑扑的脸颊几欲滴血,却很配合地岔着腿,方便虞望给他清洗。他那处又肿了起来,但不怎么疼,只是轻轻一碰就犯瘙。虞望伸手兜住那红如赤桃的肿处,熱热地给他敷一会儿,本以为能让他好受些,结果却挨了好一顿夹。


    “好了好了,怎么又要哭?”虞望侧首咬了咬他柔软的唇瓣,“马上就好了。待会儿带你去揽月楼吃新上的杏酪和桃渍鱼脯,你不是最爱吃鱼了吗?前两天我去帮你试过了,说是江南风味,甜口的,挺好吃。”


    文慎噙着泪,只问:“你和谁一同去的?”


    “徐——”虞望正欲脱口答道,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抬手捏捏文慎的脸颊,“许你天天在外应酬到深夜,不许我和兄弟一起去揽月楼吃个饭?阿慎阿慎——你这个小坏蛋,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文慎才不接他的话:“徐闻雒是吧?你天天跟他厮混,剑也不练,兵也不管,塞北大部的将领也不联络,这样下去可怎么行?鲤牧从朔州回来之后有没有来向你述职?何如霖从诏狱出来之后一直被太子的势力监视着,你有没有管?紀青一直想回前线建功立业,你知不知道?


    “徐闻雒是京官,哪里用得着管各种刀剑穿心的事,可你不一样。你要是觉得麻烦,可以把这些事都交给我,我帮你看顾着手底下的弟兄,但无论如何,不能全都纵由着他们去,要是飞虎营出了什么事,天下就又要生乱了。”


    “放心。”虞望听他在耳边念叨个不停,非但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舒心。文慎就是这个性子,越在乎谁,越喜欢对着谁喋喋不休,哪天他不搭理人了,那才坏了,要不是哪里惹他生气了,就是哪里惹他伤心了,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对于文慎来说,他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虽然这种情况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就是了。


    “鲤牧交了兵符,就去游山玩水了,比咱俩潇洒。何如霖在家里修身养性,我让他改改嘴臭的毛病,不让他以后再骂你……至于紀青,我的确许久没有见他了,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虞望将他抱起来,细致地擦干身上的水,文慎的腿平日一合拢就见不着一点缝隙,今日却不自然地岔开了些,虞望深深吸气,还没动作,就听他说:


    “有缘自然就认识了。”


    虞望嗤笑一声:“有缘?什么缘?姻缘?你和他?这算不算脚踏两只船?”


    “你有病。”


    文慎都懒得问他是不是有病了,直接下了定论,语气也不是很激动,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竹马哥哥有病这个事实。


    只是虞望一时还不能接受自家小青梅脱口就骂自己有病这件事:“我有病?我洁身自好不沾花惹草不眠花宿柳,身强力壮铜浇铁铸当打之年,我有什么病?”


    “你脑子有病。”


    待中衣穿好,文慎就扯过木施上墨色的衣衫给虞望套上,冷着脸淡然说道。


    “纪青是你麾下良将,年纪轻又有血性,一来确实适合绥西南,二来也是还了当时他在金銮殿上为你说理的情。我和他能有什么交集,我俩都是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的,见了面也只不过微微颔首罢了,也就只有你,天天想着那档子混账事。”


    他话还没说完,正给虞望系衣带呢,一阵灼热的呼吸就压过来,文慎下意识往后退,又觉得不该退,凭什么退,越是后退这个人越来劲,还不如就这样看他能做出什么欺负人的事来!


    “好……他是良将,我是混账,那你是什么?”


    文慎看着近在咫尺的隼目,莫名感到一阵心惊,胸口砰砰直跳,脸颊也泛起热意。他身上雪白的中衣穿得还算整齐,长发也乖顺地挽在左边,并不会闷在身上发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被这双凶戾阴沉的眼睛盯着,甚至不需要实质性的接触,他的腿心就又开始犯瘙发痒,小腹酸软得厉害,站都站不太稳。


    一定是因为肚子饿了。


    对,他还没吃午饭。


    文慎恍然大悟,足尖一抬,上前扑进虞望的怀抱:“哥哥,我有点晕,应该是太饿了。”


    虞望很吃这套,本来还有点生气的,这下怎么也发作不了了,只能揉揉小青梅软翘的雪臀,稍微钳住他的脸,亲亲他泛红的鼻尖,而后将他打横抱起,回屋给他穿上外衫,梳好长发,准备出门。


    本来打算去揽月楼的,结果一出东厢,就见应照云蹲坐在阶下,看见文慎出来,脸上的阴云瞬间一扫而空:


    “慎哥哥!照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第82章 小友 那个英明神武、驰骋疆场的哥哥。……


    文慎也有好些时日没见到應照云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應照云又消瘦了些,脸蛋儿就那么薄薄的一层皮, 一双乌蒙蒙的水眸, 身上穿着件很宽鬆的窄袖墨袍,腰坠一块喜鹊虞美人玉令, 袖口墨金点绛江崖海水跃鱼纹, 文慎比他高半个头,一垂眸就看见他襟口下大片纯白雪腻的肌肤。


    文慎怔了怔, 旋即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从发间抽出一支紫檀缠枝钗,钗尖绕过襟口, 将鬆散的衣襟别紧。


    他俩靠得太近了,一个如剑兰般端庄高挑,一个如粉黛般明艳娇美,青丝的末端被风吹起交缠着,深深浅浅的衣袂交叠在一起。應照云似乎非常享受被文慎这样照顾,整个人几乎扑进文慎怀里。文慎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细腻的颈肉,引得他微微瑟缩, 乌眸轻轻眯起, 嗅着文慎身上熟悉的梅子味,混着溫热的体香,特别……不对, 还有股很怪的味道,像是熟过了的軟果流出淡淡的酒腥味,但他知道文慎是不沾酒的。


    “文道衡。”虞望就一下没看住,文慎就跑去给别的男人系衣服去了, 当他是死了还是怎样?这么想当寡妇?就那么離不开男人?连應照云这种一看就滿足不了他的男人都要?


    他可千万不能早死,否则这个没心肝的阿慎说不定怎么就滚到其他畜生榻上去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勾引野男人,没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得了?看这样子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还以为阿慎体贴的一面只留给了他,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在他離开的这八年里,不知道他给多少人系过衣襟、穿过衣衫……还有别的吗?真的没有别的了吗?看两人親密成这幅模样,不会连更不要脸的事情都做过了吧!


    “鬆开。”


    虞望钳住文慎的手腕,掌根平时半分力都不会使的,如今用了六成的力,文慎的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疼得马上松开了抓在应照云襟口的手,应照云见状急了,扑上来狠狠咬住虞望的手腕,呜呜道:“放手!”


    虞望神色阴鸷,沉目盯住应照云,忽地唇角一扬,滿脸浓重的煞气,嗤笑一声,张口正欲说话,便被文慎反手捂住了嘴巴。


    “照云,你别咬他,他手受过伤。松口。”


    应照云不甘心地看着虞望手中被攥得几乎支离的皓白手腕,不情不愿地松开口,只见虞望手腕外侧留下了一枚深紅的齿印,没破皮,却沾上了一点透明的涎水,文慎看了,不知是被攥疼了还是怎样,很明显皺了皺眉。


    “还不放手!”


    文慎難得真有些动怒,虞望看他冲冠一怒为紅颜的模样,只觉得除了欠.操还是欠.操,真把他惹急了,就在这儿当着应照云的面操.他几回这种事他也不是干不出来。


    虞望这般想着,正沉心考量着这计划有没有实施的必要,身侧就骤然袭来一阵罡风,虞望隼目侧睨,虞四便纵身而下,赤手空拳和应照云回风拳相击,两人肉贴肉打了好几个回合,应照云越打越气,逐漸失了分寸,节奏也漸渐乱了起来,文慎知他不敌,马上喊住虞四:“够了!”


    “虞子深!你闹够没有?!”


    虞望闻言瞬间瞳孔一缩,難以置信地垂目盯着他:“文道衡,你搞清楚,是他先来刺杀我!什么叫我闹够没有?你这是在为了谁跟我发脾气呢?他是你的谁啊,跟了你几年,就连我也比不上了是吧?一会儿传宗接代一会儿畏首畏尾一会儿患得患失我看都是狗屁,你就是没那么爱我!你就是喜欢上别人了吧——”


    “……”


    文慎略微抬头,深深地注视着他,淡色的眼眸只倒映着虞望一通吼完又爬上愧色的脸。


    患得患失的人是哥哥才对吧。


    哥哥总是抱怨他有很多事瞒着他,不告诉他,但哥哥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何以患上那样严重的魇症?何曾露出过方才那般阴鸷可怖的神情?何时变得如此疑神疑鬼?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文慎细细想来,总觉得难过。


    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能把心底的倾慕好好传达给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时不时犯病了?


    虞望被他这样沉默而关切地注视着,该发的疯都发完了,不该发的脾气也尽数落在文慎身上,他目光有些发怔地看向自己掌中被攥得发紫的手腕,心脏都几乎不跳了,只捧起文慎微微发抖的手,双手轻轻压在在自己心口,小心贴着,神色沮丧,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应照云还在那不合时宜地喊:“慎哥哥——”


    “虞四,先带照云去膳堂。”文慎轻声吩咐道。


    虞四看了眼自家主上,见他非但没什么意见,反而在文慎面前变成了一副失魂落魄的丧家犬模样,内心实在不解。主上京师虞氏现任家主,正儿八经的飞虎营统帅,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要名望有名望,要样貌有样貌,哪里用得着这样去讨好一个商贾之子。


    他和虞九向来是持同一意见的。只是虞九表现得更为激进,虞四对文慎不满,从来不表现在脸上,可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个从被江南文氏用来吸血的棋子,按理说伴读就该有个伴读的样子,主上给了江南文氏那么多好处,伺候主上读书写字、给主上捏腿捶背洗脚按肩、夜里给主上暖身烘手、为主上纾解欲望便都是他该做的事,谁让他就是江南文氏抵偿给主上的一个陪房书童,长大了顶多给个小妾的名分,何曾想飞上枝头当了主母。


    “阿慎……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知道。”


    虞四已经带着应照云离开了,行至拐弯处,大半身体隐去,闻言半回过头,只见那一身狐媚子招数的文道衡半踮起脚,抱住主上的肩,凑到主上唇边要親不亲的,引着主上倾身含住他粉软的唇瓣。他也算见惯了主上去亲那文道衡,往往很凶,很多次都能把文道衡亲哭亲軟,这回却溫柔很多,只含住那唇瓣轻轻地吮抿,按理说那文道衡该感恩戴德了,可此人毕竟天生狐媚,竟主动张口吐出一截湿紅的舌,诱着主上勾缠,像只公然露出淡红尾菊的不知羞耻的鸟雀。


    虞望将文慎抵在门柱上,很有些郁闷地吃他的清甜的口津,本来还能控制住的,越是郁闷就越是强势。文慎总害怕自己的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一口吞咬下去,却也尽量配合,尽力安抚,伤处酸疼,将要站不稳时,发现虞望右腿就在双膝之间,便稍微往他腿上借力靠坐了会儿,不多时,便忍着紧紧摹动,口中涎津一下泌了好多,虞望甚至被呛了几口,脸都呛红了,都舍不得松口放开。


    过了半个时辰,桌案上的饭食都又热过一遍,虞望和文慎才到膳堂。


    手腕的伤已经用纱棉裹药敷着了,文慎换了身水蓝色的长裾,发间新簪了支红日青黛,脸颊还有些绯色,唇有些肿,唇角裂红,神色却已经恢复平静。虞望跟在他身边,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文慎跨槛进屋时便俯身为他提起裾袍过长的衣摆,要入座时便先一步为他抽开案边的软椅,拿起盘中的湿帕仔细地在文慎修长白皙的双手揩拭一遍,伺候着文慎饮茶漱口。


    应照云看呆了。


    文慎很少穿水蓝色的衣裳,那颜色太过温柔和煦,和他的性子总有些不搭,再加上今日梳的是低发髻,脸颊又还有些薄红,除了那发簪看着贵不可言以外,整个人看着比以前平易近人许多,那股冷冽清远的气息淡得寻不着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澈柔和的疏淡暖意。


    虞望也看呆了。


    他没想到应照云厨艺这么好。


    梅渍牛肉,龙井虾仁,杏仁豆腐,荠菜鲤鱼脯,清炖蟹粉狮子头……甚至还有几道他见都没见过但是卖相极好的大菜,即便重新热过还是色香俱全,比揽月楼的名厨做得都要好,而且真的都是文慎喜欢的菜,这世上竟还有第二个如此了解文慎的人。


    文慎是不可能主动跟谁说他喜欢吃什么菜的,能做到这地步,肯定是经常在一起吃饭。这八年里,文慎虽是念旧的性子,但人长大后口味肯定有所变化,那几道他认不出来的菜兴许就是文慎新爱上的口味。


    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只知道应照云这身板儿满足不了文慎的欲望,但人活一世,尤其是文慎还未经人事时,看重的往往不是那档子事,俗话说勾心先勾胃,这应照云真是好招数,知道文慎一个人做不好饭,就使些下作手段把文慎圈在他身边!


    “照云,先坐下来。”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应照云,你离开的这些年,我新结识的小友。”


    虞望很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内心很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刚刚文慎才给他口过。


    “这位是虞望,虞子深——也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个英明神武、驰骋疆场的哥哥。”


    第83章 心境 天底下第一完人。


    文慎说完, 不顾两人各异的神色,兀自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唇角有裂傷,尽管涂了药还是一张口就犯疼, 每次便只夾一点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我不信。”


    應照云突然来这么一句, 很忌惮地盯着虞望。


    虞望才没有心思搭理應照云。他现在心都还跳得极快,连带着指尖都被震得酥麻, 看着文慎小口吃东西的模样, 恨不得抢过他手里的筷子把他抱怀里嘴对嘴给他喂饭。


    原来他也经常念着他么?那么不爱和旁人搭话的性子,平日官场里那么多的勾心斗角私下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好不容易新交一位小友,和对方倾诉最多的却是远在塞北的哥哥。


    他的思念是不是也一样難以排解難以消遣呢?他会怀着何种情绪,用什么语气向别人说起他们的往事?原来在他心里, 他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人,他也时时想着他、念着他,想念到了一种无法独自承受的地步。


    “我才不信!”應照云看虞望那副恨不得把文慎吃了的样子,越看越来气,越看越不满,越看越想劝文慎回头是岸,“慎哥哥, 你不是说你的那位哥哥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吗?你不是说那位哥哥芝兰玉树英明神武吗?这人哪里好哪里温柔了?哪里芝兰玉树哪里英明神武了?慎哥哥, 你是被他给騙了吧!”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傷心,越说越生气, 不为自己,全为的是文慎,可文慎并不能明白他的苦心,并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文慎沉默一瞬, 不知怎么想的,只否认了前面几句质问,平静道:“我没有那样说过。”


    “才不是!慎哥哥你明明就有那样说过!你不记得了吗?有一回你拿着封八百里加急的家书匆匆赶回文府,连我过来了也没发现,只手忙脚乱地打开信笺读信,那人的字潦草极了,我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你却邊读邊掉眼泪——”


    “你记错了。”文慎面不改色,没事人似的伸筷夾盘中的鱼脯,放碗里,分成几小块一口一口吃,“没有这回事。”


    應照云憋了一口气,还欲再说,文慎突然把盛梅渍牛肉的瓷碟往他面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吃饭吧,别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隔得太久远了,记错了也很正常。”


    虞望夾了两片牛肉,蘸了梅汁,轻轻搁文慎碗里。


    文慎不看他,只说:“我自己有手,自己会夾。”


    虞望没说话,又夹了枚玉润饱满的虾仁搁牛肉上面。文慎有些恼了,夹住那枚虾仁,夹过去重重地壓在虞望碗里的米饭上,虞望夹住他筷子往下壓,原本玉制光滑的表面却被他夹得悍然不动,文慎蛮力挣了两下,又猛地往回缩,无论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把自己的筷子从虞望筷下解救出来。正僵持间,虞望随手一松,文慎骤然往后倒去,清瘦的手肘就重重地往后击向桌案,还未触及坚硬的案面,便被一只更快的大掌不由分说地护住,并顺势往怀里拉了一把。


    文慎扑进他怀里,隔着交椅的扶手,腰拧得稍微有些犯疼。兴許是顾及应照云还在旁边,兴許是腰疼得越来越厉害,又或者是被虞望这样调戏讓他很不快,文慎很用了些劲蛮横地推开虞望,抬眼瞪他,正欲骂他两句,便见他熠熠闪亮的双眼,带着难以言喻的惊喜和笑意,正盯着他傻乎乎地看左瞧右瞧。


    文慎:“……”


    “放开!快放开!”应照云拍案而起,转了半圈跑过来掰虞望的手掌,文慎回过神,按下应照云的手,虞望见状,脸上笑意淡了些,但也没再强行去攥文慎的手腕。


    “没事,他和我鬧着玩儿的。”文慎实在有些头疼。


    “鬧着玩儿?慎哥哥!我看你是被他迷了心窍!”应照云急得牽起他的手腕翻动,翻完又摸摸他的唇角,“你看看你的手腕,是不是他弄伤的?你的嘴角是不是他咬破的?都这样了,还只是闹着玩儿,那要怎样才算是动真格的?你有几条命给他祸害啊!”


    虞望原本十分美好的心情被应照云这没分寸的举动生生给毁了。方才文慎坐他腿上一顿叮嘱,一会儿说应照云没有坏心,只是直率天真,一会儿又警告他不许对应照云动手,不许做些鲁莽之举有损虞家脸面,但这应照云看着伶俐,怎么净做些蠢事,懂不懂先来后到?懂不懂男男授受不亲?当着他的面就敢摸手摸嘴,那他要是不在呢?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摸腿摸胸了?


    “要不要脸?摸什么摸?是你的人吗你就摸?我看你真是——”


    “子深。”文慎还未想好要如何安抚应照云的情绪,又得侧首喝止他,明明不是多么复杂的事,却弄得他有些心力交瘁。


    文慎心里烦躁,便收回被应照云牽住的手,抬手扯了扯虞望的脸皮。虞望看着他,又神色古怪地笑起来,文慎吓一跳,马上撤手不再摸了,转而去叮嘱应照云。


    “照云,我也跟你说过多次了。我这人认定了谁,不论他相貌如何,家世如何,品性如何,在我眼中,他便是天底下第一完人。”


    “若是我不愿意,谁也逼迫不了我,谁也欺负不了我,所以跟你说,方才我俩只是闹着玩儿,这句话没在騙你,你也别闹了,不饿吗?乖乖坐下吃饭吧。”


    应照云一双水眸乌盈盈的,神色看着很有些可怜:“真的、真的没有被他骗吗?”


    “真的、真的没有被他骗。”文慎摸摸他耳边柔软的乌发,“他笨得很,哪里骗得了我,被我骗还差不多。”


    虞望心里高兴,没跟应照云计较,也没和文慎计较,平生第一次大度一回,允许文慎摸了一下应照云的头发,可再想摸第二下就不行了。虞望眼疾手快地将文慎的手抓回来,抓进掌心,细细地揉捏一阵,又将那原本白皙如玉的手指玩儿得发红发热,泛疼泛痒,文慎却仿佛早已习惯,一点儿也没挣扎,反正抓的是左手,就任他玩儿,只无奈地瞪他一眼,又转回身继续吃饭。


    文慎吃饭,虞望就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不讓夹菜这个人就又要做些奇怪的事,还不如就由他去。文慎的心境如今已经臻至非常平和的状态,只要哥哥不犯病,一切都好说。


    第84章 贴心宝 亲够了就快去吧。


    这顿饭只有文慎一个人在认真吃, 虞望忙着给他夹菜,自己都没有吃多少,应照云看着虞望献殷勤那狗腿样就烦, 吃两口就没再吃了。


    吃完饭后, 应照云吵着要去东市买糖葫芦吃,还非得要文慎陪他一起去。虞望本来也想跟着, 但正好纪青投来问安帖, 邀请他申时到家中小堂一叙。纪青年纪轻,为人處事都比较腼腆憨实, 不爱和上级觥筹往来,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難處,迫不得已才向他开口。


    西南防务百年来一直掌握在郗府手中, 郗曜虽死,郗家却还有几个旁系子弟和两个年纪尚小的弟弟,必不愿意将西南大部数万軍屯万亩良田拱手让人。纪青出身寒微,虽有战功在身,却远不及郗府在西南的势力深厚,一旦贸然前去,很可能战功未立, 便被郗府围猎。


    “去吧。”文慎站在廊下送他, 虞望恍惚了一瞬,隐约看见八年前文慎站在廊下平静地跟他说早去早回的模样,可还没等他又发疯, 文慎就走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臉颊緊緊贴在他的肩膀上,抬腰将自己用力地压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从来是微凉的, 端方持节的,可一旦陷进虞望怀里,便如月华流水般熱熱地化开了,他的臉也烫,手也熱,浑身仿佛冷石间一汪纯澈的溫泉,泉水溫软,泉眼潮湿,一抱满怀,就差湿淋淋地浇在虞望身上了。


    “鲤牧稍有些鲁莽,何如霖看不清形势,纪青倒是難得一见的可造之材。万不可让他折在西南了,往后塞北若是还有外族来犯,你又没有子嗣,把纪青培养成麾下親信对虞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况且他天生将才,只是略逊色于你,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将星。”


    “兹事体大,你要多上心,不可吊儿郎当地再做些流氓样式,纪青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虞望轻揉他受伤的后腰,低头親他红热的臉颊:“得了,纪青给了我们江南王小殿下什么好處,能使唤你在我耳旁一直吹风?”


    文慎被他揉得舒服,软唇轻启,热热地呼着气,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眼尾泛着薄薄的一片红晕:“不許那样叫我。”


    在虞望眼里,文慎的表情文慎的动作文慎说话的腔调无一不是在勾着他继续往下亲。记忆中那个苍白、凉薄、惯于伪装、总是逃避的阿慎,自他走后,不知在廊下等了多久,终于修炼出一顆顽石般冷硬的心。


    爱慕他的人往往被这顆心拒于千里之外,便说,此人没有心,但文慎的心很小、很软,被緊紧包裹、紧紧封锁在冷硬的顽石之中,轻轻敲是敲不开的,他自己也出不来,必须得用温水泡着,等泡熟泡软了,再用利刃强硬地破开,他的心已经和顽石长到了一处,破石时必然会经历一番血肉模糊的痛楚,但等心与石剥离好了,再好生温养,便能得到一只比小时候还要黏人的小鸟。


    他几乎对虞望予取予求,大白天的,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廊下,虽有一些花藤遮掩,但只要是稍一驻足,便能看见他长睫低垂、主动张开湿红受伤的小口,任虞望长驱直入的渴恋模样,发间那支红日青黛衬得他脸色愈发潮润,双目几乎迷离失焦了,只知道抱紧虞望,乖乖地和他亲热。


    文慎这里不上不下的,实在有些难受,可他一直记挂着纪青的事,知道虞望再不走就要误时了,便主动推开了他,在他下颌轻轻啄吻一下,安抚道:“亲够了就快去吧,纪青等着你呢。”


    虞望真不想跟他分开,尤其怀里这人明显还没有得到满足,放他和别人一起出门被别人觊觎不说,路人看着也未尝不会垂涎。思来想去,脑中灵光一现,即刻带他回了趟东厢,从暗格内找出一件和勉子铃一同买下的奇物,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玄铁薄褌,底下铸有尖锐密齿,前部镂洞,洞旁加环锁,铁器邊缘用柔锦包着,腰侧嵌有宝石明珠,环上雕着虞氏家纹。


    文慎一愣,转头就跑,却被虞望轻易抓了回来,按在怀里把此物换上了。没有虞望手里的钥匙,他连如厕都没办法解开此物,软肉贴着冰冷的硬铁片,肿处甚至挤进镂空的花纹,每走一步都羞耻至极。


    文慎噙着泪,这次不是疼的,也不是气的,单纯是被羞辱得难以忍受了,他还从来没穿过这样的东西,好像是防着他出去偷人似的,可他的身体变成这样到底是拜谁所赐?难道在他眼里,他就一个只要不被看着就会四处去勾引人上榻的淫蜂浪蝶?


    “不哭,不哭啊……我一会儿就回来,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不怕啊。”虞望拿出新手帕给文慎擦眼泪,一邊擦一边细密地亲他的脸,那玄铁被体温捂热了,好像异物感也没那么严重,文慎恨恨地瞪着他,扑过来要抢他手里的钥匙,但见虞望铁了心不把钥匙交给他,也只能闷在他怀里,隐忍伤心地哭。


    “我也是怕你在外面走着,万一被人袭击了怎么办?应照云又保护不好你,虞九如今也不能完全信任,你这么好,万一被别人捡去了怎么办?万一你喝了谁的什么茶、不小心喝了点酒,被别人趁虚而入怎么办?我每天担心这些事都担心得睡不着觉,更何况你今日还要去人那么多、那么杂的地方,阿慎……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太害怕了,你会理解我的吧?”


    “我才不要理解你……”文慎哭得更伤心了。


    虞望好一顿哄,又是亲脸又是按揉伤处的,嘴里好多甜言蜜语说个不停,但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文慎很难哄就放弃,最后他还是遂了愿,文慎还是认了命。


    两人从东厢出来的时候,文慎的眼睛已经用冰敷过了,只有轻微的一点红肿,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应照云竟一口咬定虞望又欺负了他,愤愤地骂了虞望几句,拉着文慎去东市了。


    虞望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带着几个侍卫去了纪青家。


    纪青家住长安西,在乡里。虽然塞北战事结束后论功封赏,也赏了处京城里的宅子给他,但他还是习惯住在乡下。


    他还有个妹妹,年方二八,乖巧伶俐,比他看着要聪明許多,见虞望驻马停于院外,便搁下手里的蚕豆,跑去给虞望将栅栏打开,探出半边身子,笑盈盈问:“虞将軍?是虞将軍么?”


    虞望颔首,翻身下马,将宝驹墨麒麟交给虞七,信步走进院子,摸摸小妹的头:“怎么?这才多少年啊,就不认识我了?你哥哥呢?”


    纪青纪缃兄妹俩,是虞望十五岁刚知道塞北动乱时结识的。那时皇帝的旨意还未颁读,他却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怀着满腔的苦闷和一丝惘然,从京畿校场一路策马途经山野,正遇到一头黑熊和两个孩子对峙,年纪稍微大一点点男孩儿护着身后的女孩儿,双手颤得厉害,却还是高高举着斧头,瞪着乌黑的眼珠,黝黑的脸上浮现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血性。


    虞望那时想的是什么呢。


    他看着男孩儿身后的女孩儿,那女孩儿的眼睛不像他哥哥那般乌黑,而是浅色的,噙着泪,惨白着一张脸绝望地屏息。


    那一刻,虞望内心的苦闷全部化成了庆幸,他竟然庆幸自己自幼被培养成一颗棋子,至少还可以上阵杀敌、还可以手刃仇人,还可以保住自己身后那个同样有着浅色眼眸的孩子。


    他挽开长弓,策马射杀了那头黑熊。


    “虞将军风采照人,小妹哪敢直视,总怕认错,便多嘴问了一句,还望不要见怪。”纪缃甜甜地笑着,带虞望进屋吃刚摘的甜杏,“哥哥去后山砍柴了,这个时辰,应该马上就会——”


    正说着呢,纪青就推开院门回来了。堂堂朝廷四品校尉,穿着粗布衣服,肩上搭了条洗得发白的汗巾,背上背着两捆比他高大许多的木柴,黝黑的脸上全是热汗。纪缃一见着他哥,便一溜烟儿跑出去帮他卸柴,纪青笑着摸摸她的头,见着虞望,又马上正色起来,上前几步半跪行军礼,难掩激动道:“大帅,江南王殿下举荐了属下统领西南军部。”


    “起来吧,这事儿我知道。”虞望抛了抛手里的甜杏,往座上一坐,也不嫌这屋里寒酸,拿出才给文慎擦了眼泪的手帕擦擦杏皮上的小绒毛,一口咬下一半,杏肉离骨,肉甜汁溢。


    “这杏哪儿摘的?我也去摘点,带回去给我家爱妻尝尝。”


    纪青高兴道:“后山有片杏林,若是大帅不嫌弃的话,哪天我摘两筐送将军府去。”


    纪缃附和道:“哥哥摘杏可厉害了呢!”


    虞望真想知道摘杏可厉害是个什么说法,要不等会儿问问纪青怎么摘的,哪天带阿慎过来,自己也那样给他摘。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阿慎崇拜的眼神了,也好久没听过阿慎夸他厉害了。


    哎,这世道,原来妹妹才是贴心宝。


    第85章 发誓 慎儿最好了。


    “大帅, 此去西南,且不说帝党世族如何作想,单是郗府虎视眈眈就足够属下喝一壶了。属下虽在帶兵打仗上小有才能, 却自知单枪匹马入剑阁则与鳖入瓮中无异, 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烦请您。”


    虞望半空按了按手, 招呼他坐下:“既是家妻举荐你去的, 便没有讓你出事的道理。”


    “我手里可以借三千私卫给你,你随时可以来我府上取令牌, 另调两万飞虎军自塞北南下,其中一支你曾经统领过的旧部,用着應该会顺手些, 只不过需要些时日,若皇帝不允,则一路上诸多关隘还需要疏通。”


    纪青黝黑的臉涨得通红,战场上也算叱咤风云的人物,面对自己的恩人还是像个愣头青一样,手足无措地激动着。还是小妹纪缃先反應过来,忙摁下哥哥给虞望磕了个头。


    “大帅知遇之恩, 纪青没齿難忘!”


    虞望笑了笑, 却说:“用不着感激我,举荐你的人是文道衡。他看重你的血性,爱惜你的才能, 你帶好虞家私卫和飞虎军,不要讓他失望。”


    纪青沉默一瞬,回忆起那个总是孤节冷寂的身影,郑重道:“是!”


    虞望惦记着文慎身上穿的东西, 没有久留,小妹纪缃一直留他吃晚饭,说哥哥做的饭可好吃了,但虞望还记得有次和纪青一起驻营,部下抓到了一只野鸡,交给纪青去烤,结果烤出一团黑炭,当时谁也没吃着。


    “不了。”虞望可没有吃黑炭的癖好,“那杏林在哪个方向呢?我摘点回去尝尝。”


    纪青忙给他指向东山,纪缃恨铁不成钢地拍下哥哥的手,热情道:“虞将军,我带你去吧!”


    纪青挠挠头,也跟着一起去了。一路上三人说起打仗时纪青的一些糗事,逗得纪缃一直笑,山野中回荡起如银铃般清脆美好的笑声,虞望看着她,突然想,文慎这一生好像从未这样笑过。


    该怎么讓他也这样笑一笑呢?


    挠他痒痒?


    好像没什么意思。又不是真心想笑。


    给他講笑话?


    阿慎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被他的拙劣笑话给逗笑。有段时间他被阿慎哄得以为自己很会講笑话,跑去讲给娘听,结果娘一臉嫌弃地走开了,让他大为受挫。


    要不也像刚刚那样,给他讲讲他打仗时的一些糗事?


    虞望沉默着,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阿慎从来没有去过塞北,跟他说塞北的事,他應该会很感兴趣吧,就是这糗事不能太糗了,否则破坏了他在阿慎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就得不偿失了。


    “大帅,这么多够不够?”


    纪缃所谓的哥哥摘杏可厉害了,原来说的是纪青爬樹特别厉害,还没看清人影就已经爬到樹冠了,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筐,用绳子系紧放下来。


    “足够了。”


    待纪青三步并作两步从树上侧跳下来时,虞望上前勾住他的肩,把纪青吓一跳:“大帅!”


    “怎么爬树能爬这么快的?”


    “哥哥从小爬树就快,跟猴子似的!”纪缃笑道,把纪青臊得说不出话。


    “没有什么秘诀么?”虞望也想学,到时候找个时机在文慎面前露一手。


    纪青腼腆地搖搖头,把沉甸甸的竹筐塞给他。


    虞望计划落空,略微有些失望,接过竹筐,从腰间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纪青以为是银子,忙摇手说不要,但虞望拿出来的竟是一支玲珑可爱的粉玉芰荷簪子。


    纪青愣了愣,看了眼自家小妹头上朴素的木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虞望将发簪放进纪青掌心,没说太多有的没的,只是掂了掂竹筐,笑道:“这杏林是野生的,还是有主的?”


    “是妹妹小时候种的。”纪青握紧手中簪,眼眶有些发红,“大帅,往后要是有什么用得着纪青的地方,请随意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纪青也一定万死不辞。”


    ——


    说好一个时辰之后回来,虞望去摘杏耽搁了些时间,又折返回去试了试如何快步爬树,回程则一路快马加鞭,堪堪在一个时辰之际赶到家。


    但意外的是,文慎和应照云还没回来,先到府上拜访的是杜二娘。


    只是买串糖葫芦,哪里用得着这么长的时间?


    “侯爺,劳您久等,堂主这些时日行踪不定,杂务缠身,这两日才得空给您回信。”杜二娘竟带了柳朔的回信前来,虞望接过那封薄薄的信,正要打开,杜二娘却道,“侯爺,若无其它事宜,我就先回茶马栈了。”


    “不急。”虞望坐上主位,搁下信,让永吉去书房抱了个长匣出来。打开长匣,里面竟是大夏境内望山堂全部茶马栈哨点,每一处都用朱墨圈画起来。


    杜二娘摸不清他什么意思:“侯爷,望山堂和侯府并无过节,何苦做到这个地步!”


    “下次告诉柳朔,本侯不喜等人,本侯的信件,还没有要等他处理完杂务再回复的道理。”


    杜二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行了个江湖礼,抱拳应下,而后匆匆离开。


    虞望拆开信封,打开一张薄薄的信笺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信笺纸展开的一瞬间,似有梅香。


    熟悉的气息在鼻间一晃而散,映入眼中的字迹彻底打消了虞望的疑虑。这小鸡抓米似的烂字,跟他家阿慎的字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三十三重一个地下十八层,还有满篇的孟浪之语,连他见了都觉得恶心,也不知那柳朔是怎么写出来的。


    问他是怎么跟文道衡认识的,他却答复道:“偶然相识。若侯爷许我与文道衡共侍一夫,想来倒别有一番佳趣,他读多了圣贤书,床笫间必无聊至极,不如由我夹处中间……”


    虞望皱了皱眉,随手将信一扔,没再看了。


    到傍晚,暮色四合,初夏的天气又飘些暖雨,文慎才撑着伞和应照云一同回来。


    文慎脸色不太好,颊面有些发红,淡色的唇抿成一条薄线,左肩淋了些雨,发尾也有些潮湿。


    虞望接过他手里的伞,欺身吻了吻他的唇,先带他去卸了锁。文慎自始至终没有反抗,手软脚软,提不起一点力气,虞望把着他细致地捋,一是哄,怕人真的伤了心,二是这一下午这么长时间,也该小解了,不然真憋出了什么毛病,他得两耳光扇死自己。


    “好没?宝贝儿……来,不怕啊,你看,没坏呢,就是出得慢了点儿,还是挺有劲儿的……好了好了,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


    文慎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只悶悶地掉了会儿眼泪,吃完饭安排好应照云的住处,又去书房看了些折子,写好明日的奏折便沐浴躺下了。


    虞望親手洗了些甜杏端进来,搁在榻边的小几上,上榻轻轻搂住文慎的腰,按了按他的小腹底下:“还酸么?”


    文慎没吭声。


    “明日就把那东西融了,再也不让你穿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把你弄得这么難受。”


    虞望从背后抱着他,嗅他身上的梅子香,轻轻地蹭他雪腻的后颈,一对虎牙咬住他的青丝,粗粝的舌面舔过青丝下被蹭得泛红的薄肉。


    “慎儿,理理我。”


    文慎突然捂住自己的后颈,在他怀里猛地翻了个面儿,一双含情的水眸就那样不满地瞪视他:“下次你穿那物件儿好了,反正你喜欢!”


    虞望见他愿意搭理人了,总算松了一口气,热热地搂着人,親亲他通红的鼻尖,继续哄道:“我知道错了,慎儿最好了,慎儿最后原谅哥哥一次吧。”


    “骗子,你总这样……”


    “下次真的不这样了。”虞望举三指发誓道,“要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五雷——”


    文慎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唇,不让他说,那脸色看着比方才还惊惶。虞望心头一软,暗骂自己真的是头畜生,这么好的阿慎为什么要一直欺负?一直让他受委屈?


    虞望捉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红软的掌心,而后抵过去,抵住他微凉的前额,极其亲昵、极其珍视地蹭蹭,这动作难得不带一点旖旎,像一对依偎在狭小巢穴的小动物,只是眷恋地蹭了蹭对方湿漉漉的鼻尖。


    文慎眸中的气闷、委屈和难过就这般消散在这无限温柔的触碰中。他缓缓抬眸,望进虞望深潭一般的隼目中,心口猛地一疼,好像被重锤狠狠拷击了一下,他反手抓住虞望的大掌,将那掌心往自己心口胡乱地摁,虞望很想将这君子的态度暂时贯彻下去,可文慎并不给他机会。掌心薄薄的一层肉,平坦的软泥地里偏偏长了一粒半软的红豆,等着半空中盘旋的恶隼来啄食。


    虞望几乎是用尽了平生的毅力,才没有直接扑上去把他吃干抹净,而是抱着怀里乖乖的宝贝,继续当一个知错就改的正人君子。


    正当他实在忍不住想要乱摸的时候,文慎却突然枕下摸出一封拆过的信件,啪一下狠狠摔他脸上。


    第86章 心肝 我是孩子他爹啊。


    这一声在夜色中太响亮, 听着还算九分解气。


    虞望冷不防被这一下给摔懵了,没懂文慎怎么突然翻脸。虞望长这么大,还没被誰往脸上摔过东西, 漆黑的隼目愣愣地眨了两下, 旋即凝成如有实质的狠戾,没管文慎往他脸上扔了什么东西, 反而饶有兴趣又十分凶猛地往前一扑, 将文慎抓进懷里恶劣地顶了好几下,粗哑道:“没大没小, 欠收拾了是不是?”


    文慎艰难地在他懷里翻了个面儿,胳膊用力抵在他胸膛,不让他凑过来亲:“你才欠收拾了!你看看信里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誰准你跟柳朔通信了?你明知他对你有意, 还四處去拈花惹草,什么共侍一夫,要真是这样,还不如殺了我……”


    “那是柳朔写的,又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他会写那些淫辞浪语,慎儿你讲讲理, 跟我置什么气?”虞望瞥了眼枕边拆过的信, 有些懊恼没把这祸害收好,让阿慎看了难过,“谁让你跟他共侍一夫了?谁答应了?不过是他一厢情願而已, 笨蛋,怎么还当真?”


    文慎长睫低垂,长发披散着,遮了半边侧脸, 唇瓣緊抿着,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好像被此事伤透了心。


    虞望没明白这事哪里就值得他伤心成这样,但哄文慎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哪怕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还是下意识搂緊人细蛮的腰身低声下气、輕声细语地哄:“好了……好了。待明日我就派人去端了那柳朔的老巢,把他抓到京城给你磕头赔罪。”


    “那倒不必。只是柳朔……虞望……”文慎靠在他懷里,喃喃道,“月有朔望之时,人有盈亏之缘。你们二人虽然未曾谋面,名字却如此相称,或許真是命定的缘分。”


    虞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名确实有些伤脑筋。平日里生怕文慎不吃醋,處处惹他,可这回真让这人把小醋坛子打翻了,也觉得有些头疼:“这天底下那么多名叫朔望晦弦的,慎儿每见一个就要呷口醋的话,这肚子里怀的就不是小世子,而是醋坛子了。”


    文慎不满他这个敷衍的态度,冷冷道:“就是怀醋坛子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我是孩子他爹啊。”虞望拇指有些粗鲁地摁了摁文慎柔软的小腹,洇有血沁的翡翠扳指硌得文慎肚子有些酸,“醋坛子那么大,怕是生不出来吧。剖开这儿的话太危险了,要不还是流了好。”


    文慎气极,脸上一阵白一阵紅,使尽浑身蛮力把他往一旁推开,护住自己的肚子,背过身不要理他了。


    虞望没脸没皮地又凑上来,文慎蹬腿踹了他好几下,虞望没躲,闷声受着,等文慎踹累了,才攥住他的脚踝,探进雪白的薄袜中,有些难以克制地摩挲他紅嫩绵软的足心。


    他已经許久没有强迫文慎用足心夹着帮他弄了,这番沉默的摩挲像是某种不动声色的暗示,文慎假装不懂,心口惴惴不安地狂跳,想把脚缩回来,又怕刺激到虞望,于是只能捡起方才还未说完的话,故作冷漠道:“你不把柳朔的事处理干净,就别来烦扰我。”


    虞望耐心解释:“我和柳朔本来就没什么,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要我处理干净什么?把柳朔殺了?提他的头来见你?”


    文慎背对着他,语气有些怪异:“你有本事就真把柳朔给殺了,提他的头来见我。”


    “慎儿。”虞望皱眉,神色蓦然变得严肃。


    “他以前欺负过你?”


    文慎:“没有。”


    “他做过很多壞事?”


    文慎:“不知道。”


    “你和他不是旧识?”


    文慎:“不是。”


    “你不是还用过人家特制的玉肌露?”


    文慎:“那是我花千两黄金买来的,我跟他半分交情也没有。”


    虞望半信半疑:“那殺他做什么?”


    文慎平静道:“杀了他,剖出他的心肝来给我煎药膳,让柳朔这个名字彻底消失在这世上,让他再也无法给你写那样狂浪的书信。”


    “……”


    虞望沉了脸,扣住文慎的肩将他在怀里一翻,大手钳住他绷紧的脸颊,迫使他正对着他的脸,隼目直直地前刺,好像头一回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你认真的?”


    文慎却冷冰冰地扬了扬唇角,反问道:“你不願意为我去做?”


    虞望沉默地注视着他。


    文慎语气里带了些失望和輕嘲:“我为你杀了那么多人,就让你为了杀一个,你都不愿意。是不敢做,还是舍不得?”


    虞望沉声道:“给我一个理由,我就能为你做。”


    文慎随口道:“因为我想喝心肝煎的药膳了。”


    虞望抬手摸了摸他的前额,并不烫,还稍微有点凉,可是虞望这回没有凑近抵住他的额头,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费解,仿佛一层层细密的蛛网,将文慎慢慢裹缚起来。


    “你不会想喝心肝煎的药膳。”


    “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你最不喜欢腥味了,最怕见血了。”


    虞望抬手輕抚他冷白的脸颊,輕声问。


    “有什么别的理由么?告诉我,不论是什么,告诉我真相。”


    “他欺负过你是不是?别怕……有哥哥在呢,哥哥不会嫌弃你的。他欺负过你哪里?哥哥考虑考虑是折掉他的腿还是砍掉他的脑袋。”


    文慎却抬眸问:“如果我就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呢?”


    “如果我就是一个很壞很坏的人,喜歡挖人心肝煎药膳,手里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脚下不知道多少人的枯骨。如果、我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失去了自己的尊严,不知道被多少人玩弄过欺辱过,早就不是你曾经喜歡的那个文慎了……你还会爱我吗?”


    虞望没想到文慎会这么问,也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文慎手里确实算不上干净,但那只是因为沾了脏污的血,那些死有余辜的人能死在文慎手中算是他们走运。虞望也没指望文慎独自在官场沉浮多年,还像小时候那样天真单纯,但文慎所说的滥杀无辜、出卖尊严换取荣华富贵的事在他看来纯属胡扯。


    虞望还能不了解他么?小时候是路上见到一只冻死的鸟儿都会吓得直哭的性子,不是逼急了不会咬人,更别说主动伤人了。若是想要荣华富贵,早些年爬上他的床不就得了?哪里用得着去外面受罪?他就不是爱走捷径的人。


    虽说人长大了性情未必和小时候一样,甚至完全相反都有可能,但虞望却始终想象不出文慎口中的另一个他。或许他在这方面真的有些愚钝,他没有办法从任何人的口中去认识文慎、了解文慎、判断文慎,这个任何人包括了文慎本人。


    虞望虽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却从来没有自负的脾性,唯有在文慎的事上,除了自己,他谁都不相信。


    但他依然顺着文慎的思路,认真地想了想那个很坏很坏的阿慎会是什么样子,如果阿慎有朝一日真的可以为了争权夺势不择手段,他又该如何对待他。


    “阿慎会变成那样,应该是我没有管教好吧。”虞望皱着眉,脸色看起来阴沉得吓人,但这其实只是他认真思忖时的模样,“要真是那样的话,就把阿慎关起来锁住手脚,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就用这里给我怀多少个孩子,喜欢吃心肝是么?你一直生,就有吃不完的——”


    文慎容色惨白,巴掌啪一声呼虞望脸上:“问你还爱不爱我,没问你别的!”


    “这样还不够爱你?我连我们的孩子都可以让你吃——”


    文慎急得直哭:“闭嘴!”


    虞望热热地搂住他,欺身亲了亲他的唇,大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他颤抖的背脊:“吓到了?”


    文慎噙着泪,紧夹着双腿,护住自己因为晚上吃得太饱而略微鼓起来的肚子,浑身竟然因虞望不着调的话惊出一层冷汗,他一出汗,身上就香得可怕,仿佛骨肉里也沁出了一股混着梅香的腥甜,虞望实在忍不住,埋在他颈间深嗅一口,激得文慎小腹内微微痉挛。


    “嗯……”


    虞望轻抚他蹙紧的眉心:


    “别怕,我说着玩儿的。”


    “你不也是跟我说着玩儿的么?”


    文慎连忙点头,眼中温热的泪珠轻盈地洒落在乌黑的发间,虞望咬了咬他的唇瓣,舔了舔他唇角的薄痂,温声笑道:“乖。”


    他的手探过去,费了些力气才挤进那肿处,但很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更可怖的东西挤进去。文慎似乎有些失神,好像被方才他随口胡诌的一些话吓得不轻,虞望一边按着他的腿熟稔地凿着,另一只手却抚住他冷白的侧脸,低头轻轻啄吻他微红的鼻尖:“别怕,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还是爱你的。”


    “你生不出孩子,我就把我的心肝剖给你吃。”


    第87章 礼佛 文慎,你要不要脸?


    后半夜, 文慎迷迷糊糊地醒来。如今快要入夏,薄被盖着都热了,更别说被虞望緊緊地箍在怀里, 一点儿也动不了。


    虞望已经睡着了, 可掌心还挤在底下那肿處热热地敷着,文慎蜷在他怀里, 汗涔涔地打着颤, 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邊。看着虞望餍足的睡颜,文慎兀自怔忪半晌, 终于双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作恶的大掌抽出来,啵地一声, 掌心淋漓的水渍盡数蹭到了文慎的肚子上。


    文慎脸颊已经紅透了,神色却是一贯地冷静。撑起上身,借窗外的月色看了虞望许久,许久以后,才俯身在虞望薄唇上啄吻一下,蜻蜓点水般,并不久留。


    他輕手輕脚地从虞望怀里离开, 顺便塞了个軟枕在虞望臂弯, 翻出虞望的手帕紅着脸擦了擦底下的水,捡起那封被虞望随手扔掉的信,燃起火折子烧了, 随后披着虞望的外氅,趁着夜色消失在了簪缨街巷。


    今夜恰好是虞九轮值。


    文慎身法极快,且途经几處密道,虞九竟然跟丢了, 最后只在永乐巷陆府一里外的窄巷深处闻到一点似有若无的梅子香。


    虞九站在原地,深深地嗅了嗅此处几乎消散殆盡的香气,良久,才从胸口摸出一方手帕。那原本素净雅致的江南锦如今已经被蹂毁成一条痕迹斑驳的破布,锦绣间清新淡雅的梅子香已经嗅不太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雄性腥臭的体味和浓郁的元阳气息。那手帕金贵,禁不住摩擦,平日里只用来擦拭眼泪,可如今却连表面的绣線都给磨坏了,那端方漂亮、针脚密实的“慎”字小楷变得軟塌塌的,有几处甚至断了線,支棱着毛躁躁的茬口。


    虞九攥着那手帕,沉眸放在鼻尖猛吸一口,却不能从那微弱的梅子香中得到满足。


    他没有继续追,而是回到虞府北厢。虞五起夜,正好听到他在盥洗间粗喘,睡意瞬间散了七分,存了捉弄的心思静步推门缓行,突然出现在虞九背后猛地吓他一跳:“小九!你行啊!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虞九阴沉沉地瞪他一眼,手上没停。


    虞五没注意过文慎的手帕长什么样子,还以为虞九拿着哪个姑娘给的定情信物自渎,邪笑道:“看上谁家姑娘了?我替你去说媒。”


    虞九:“滚。”


    “哟呵,还恼羞成怒了。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千金大小姐啊?”


    虞九没搭理他。


    “真是千金大小姐啊?”虞五有些犯难,“要不跟主上求个赏赐,看他能不能认你做义弟,给你也镶个金邊。虞氏宗亲能认文慎这个外姓人当二公子,只要主上点头,也必然不会为难你。”


    虞九现在听到文慎的名字就心头火起:“你他娘的给老子滚不滚?”


    “粗俗,粗俗。”


    虞五旁若无人地小解完,眯着眼打着哈欠往外走,嘴里碎碎念道:“到底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被你看上了……也是倒了大霉了。”


    虞九眸底猩红,掌中脏帕湿润,撑在盥洗台上,容色阴戾可怖。


    虞五说得没错。他要想娶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还得求虞望恩赐。他这些时日只是拿着文慎的帕子就已经快活无比,虞望却能夜夜享用那淫肥曼妙的温香软玉……这世界为何这般不公?


    文慎那该死的狐狸精,不就是为了虞家主母的身份才使尽浑身解数勾引虞望的吗?不就是觊觎虞望手里的兵权和虞府的威势才对着虞望双腿大张吗?若是虞望手里没了兵权、声名狼藉……甚至一朝沦为阶下囚永世不得翻身,到时候没了虞望的庇佑,随便哪个男人都能把他弄得欲仙.欲死吧。


    文慎。


    狐狸精。


    虞望向来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也从来不近男女诸色,行军打仗不念俗事,年少时在京城虽有风流浪子之名,却也不曾真眠花宿柳,房里该添陪房丫鬟的时候,也被他以不喜房中有外人为由拒绝了。这回京才多久,居然就恨不得把文慎弄死在榻上,那天文慎在他怀里蹭的时候,能看到他的锁骨往下几乎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紫红,那是得被经常吮咬啃噬才有的痕迹。


    文慎这只该死的狐狸精。那天在自己怀里又哭又叫的,早就是一副离不开男人的模样了,哪里还有之前半点儿清冷疏离的质性,这还只是过了小几个月而已,若是日后被更多男人弄开过,体会到更蚀骨的滋味,还不知会是如何光景。


    ——


    寅时,天色未亮,月色悄然隐去,屋里没有燃灯,漆黑一片。文慎的眼睛这些年熬坏了,夜里看东西离得远了就看不太清楚,他解下外氅,抖了抖上面的香灰,侧目往榻上看去,唯有那榻边小几上那抹杏黄倒还看得鲜明。


    他輕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小几前,闻到杏子的香气,无端咽了咽口水。他去了趟寶通佛寺,一路疾走,未曾停歇,是有些渴了,而且虞望洗好放在这儿不就是给他吃的么?吃两个又怎么了?


    文慎伸手拿出盘中一颗饱满灿黄的大杏子,蹲在榻边悄悄地吃,怕吵到虞望睡觉,连咀嚼都是轻轻地、慢慢地。他爱吃杏,一不小心就吃掉了半盘,正当他还想伸手继续拿的时候,手背突然一疼,往上看去,虞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托着下巴有些严肃地盯着他看。


    一粒圆润的珍珠骨碌碌地弹滚到地上,文慎手背留下了一点圆圆的红印。


    文慎有些生气,捡起地上的珍珠,从多寶格里找出针线重新缝上去:“谁准你扯床帷上的珍珠了?”


    夜里光线不好,他缝得就慢,也不想让虞望看出端倪,于是一边缝一边抱怨:“我知道杏子吃多了伤身,打算就吃最后一个的,你问都不问直接就用珠子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去哪儿了。”


    虞望平静地质问。


    文慎一噎:“你怀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还不行么?”


    虞望沉默,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盯着他。文慎缝完珠子,将针线收起,往虞望怀里一扑,闭眼耍赖道:“好困啊,我要睡觉。”


    说完,就真的在虞望怀里不动了,甚至还故意微微张开嘴装作浅浅打鼾的样子,呼吸放得平稳绵长,身体也软下来,贴了虞望满怀。


    虞望抱着怀里倒头就睡的人,惯常含笑的黑瞳此刻温情尽褪,只余一片冷戾,眼睑半阖间少见地露出几分骇人的下三白,晦暗夜色中,神情愈发冷漠森然。


    他低头嗅了嗅文慎雪白的中衣,闻到上面香灰的味道,“跟哪个野和尚深夜私会了?”


    文慎捏紧拳头,继续装睡。


    “还穿着我的外氅跟别人偷情,里面就穿成这样,文慎,你要不要脸?”


    文慎最烦虞望连名带姓地叫他,瞬间连装睡都懒得装了:“你有病是不是?能不能安分点睡觉!”


    虞望沉着脸,大掌直接扣住他的脖頸,没用力,但已经完全把那纤细的玉頸握在掌心,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把文慎掐死。


    文慎却并不怕,眼睛都懒得睁:“你掐死我好了,掐死我没人给你去宝通佛寺祈福,你就高兴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迷信,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只随便可以掐死的蝼蚁。”


    虞望放开他的脖颈,搂住他的腰,半信半疑道:“你大半夜去宝通佛寺给我祈福干什么?”


    文慎恹恹道:“怕你死在我身上。”


    虞望想,这确实是文慎可能会做的事。他这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自然不知道房事做多久是正常的,做多久是过度了,做多久会精.尽人亡。他就是这样笨笨的性子,某一瞬间哪根筋没搭对就会做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小时候比现在还要笨得厉害,连他出门的时候刚好下雨,在文慎眼里都是旧业新殃,又要跑佛寺去为他礼佛誦经。


    “放心吧,死不了。”


    虞望捉起他的右手,仔细看了看他手背上淡红的珍珠印,拇指轻轻地压着揉了揉:“下次别半夜玩儿失踪了,要去哪里跟我说一声,让我陪着去。京城多危险啊,你又不是普通官员,万一被别人盯上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虞望烦躁不安的情绪还未完全消散,跟文慎说话也不知不觉间带了些粗鄙,“下次再这样,直接抓回来打断腿关起来,给你专门建个佛堂,请尊佛像,不是喜欢誦经礼佛吗?天天就给我诵经祈福好了。”


    文慎:“……”


    不管了,总之蒙混过关就好。


    “不会有下次了。”他抱住虞望,乖乖在他下颌亲了一口,悄声解释道,“我刚刚被热醒了,睡不着,又不想吵醒你,才决定一个人去的。”


    虞望沉默了会儿,伸进中衣顺着摸了摸他的背脊:“很热?”


    文慎:“嗯,别盖被子了。”


    虞望将被子一掀,继续紧紧地搂着人,文慎在他怀里艰难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眼皮一阖,这回是真的沉沉睡去了。


    第88章 秦回 慌什么?怕什么?


    没了薄被的遮掩, 文慎腰臀间起伏的轮廓几乎是一览无余。腰身纤韧,微微往里塌着,夜色中勾勒出一道迷人的弧线, 至臀处又倏然丰盈, 仿佛陡然隆起的玉润小丘。虞望垂眸凝视他许久,待他睡熟后, 才起身吃两颗清心丹。


    虞七如鬼魅般出现在茶室窗前, 轻轻叩了叩窗棂。虞望颔首示意,他便捧着一卷经书进来。


    “小少爷确实是去宝通佛寺礼佛祈福了。”


    虞望垂目翻了翻文慎亲手抄的经书, 沉默不語。早在陆懷臻案发生后,他就派人彻查了永乐巷陆府一里外那条密道,若不是他亲眼看见文慎消失在那巷子深处, 很难发现那青石板砖下狭长的密道。不仅如此,那密道里弥漫着一股无色无味的毒气,若不是虞府私卫随身携帶解毒丹,可能都折在里面了。


    密道里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走进死路,也另有两条通路,但路口外设有自毀弩機, 一旦出口打开就会射出毒箭, 箭发機毀,设置弩机的人一看就知道有人来过。侦卫并未贸然打开密道出去,而是另掘一口, 但还未完全掘好便有湖水渗灌,又赶紧把洞修补好。


    几经周折,才绕到唯一能走通的一个出口——宝通佛寺千机塔下。


    侦卫都傻了眼,以为能探查到什么机密, 结果却是坦途都能到达的地方,那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挖这么一条迷宫似的密道?


    “和什么人接触过?”


    “小少爷径直去的经堂和延生宝殿,除了住持,未和旁人接触。”


    “抄经书用了几个时辰?”


    “半个时辰。”虞七道,“祈福一柱香。来回路上大约一个时辰。总共是两个时辰不到。”


    虞望語气听不出喜怒:“但他去了两个时辰。”


    虞七替文慎解释:“路上或许累了,耽搁了一柱香也说不准。”


    虞望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在佛寺多安插些人手,查一下经堂和延生宝殿有没有暗室之类的东西,不要声张。”


    “是。”


    虞七退下后,虞望才转身拉开内室的黄花梨屏门,缓步走到榻邊,垂目看着文慎不太安稳的睡颜,在榻邊坐下,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


    “真的很不听话。”


    ……


    文慎又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哥哥变成了蛇,不是江南水乡那样色彩鲜艳毒性极强的细蛇,而是塞北草原上饱经风霜的沙蟒。


    他细心地照顾着哥哥的饮食起居,忙着给他換水,给他捉蜥蜴,热了给他扇风,冷了把他抱在懷里贴身暖着,可哥哥居然恩将仇报。文慎抱着蛇身,怕得一动都不敢动,他不喜欢这样,总觉得很奇怪,但褥间很快湿了一片。


    文慎昏昏沉沉地蹭着,抱着蛇,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眠境。好一会儿,虞望舌尖都有些发麻了,才依依不舍地从那软热的地方离开,心情总算稍微好些了,抱着人给慢慢換了条亵裤,又垫了块方锦,闭上眼重新入眠。


    ——


    大半月后,昔日的三皇子,如今的靜王殿下居然亲自押解了一个犯人入京,声称是景禧朝的重犯,左春来、严韫参与审案,除此以外再无任何消息传出。


    虞望当晚才知道那重犯是谁。


    以往十五年,虞府的情报侦察任务都由虞九执掌,眼线遍布朝野,每一道密报都经由他亲手筛选,或直接面呈虞望,或借虞七之口转述。可此番探查靜王府,那些经营多年的暗桩竟似泥牛入海,回报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消息。


    反倒是刚从暗阁提拔的虞十九,今年才不过十五,却能临危受命,在一个时辰内孤身潜入靜王府地牢,由虞七呈上的密函墨迹未干。


    虞望摩挲着密函边缘的暗记,眸色渐沉。


    “查到了吗?”


    文慎直接抽走虞望手中的密函,顺着暗记打开封口处的雙层火漆封印,展开信笺纸一读,容色霎时有些发白。


    “秦回。”他轻轻地念出那重犯的名姓。


    “突然抓秦回,定是查到潇湘秦府头上了。是我失策,当时不该讓秦回去接应刺客……他恐怕已经暴露了,也不知静王查的是陆懷臻案还是铸箭坊,陆怀臻案还好说,物证都已经全部销毁了,但那个铸箭坊……”


    虞望雙手按住他的肩,将他往原地按定,看着他脸色难掩焦虑的神色,双手捧起他苍白紧绷的脸,欺身在他唇上吻了吻:“忘跟你说了,铸箭坊已经烧毁了,连箭镞都全部融掉扔湘江里了,如今正是汛期,那不成形的银铁铜块早就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谁也定不了你的罪。”


    文慎脸颊贴在他掌心,眉眼间愁云未散:“我倒是其次,再怎么样这把火烧到我身上也要些时日,可秦回在静王手里,又有锦衣卫蹚这趟浑水,我怕他在京城的日子不好受。”


    虞望指腹轻轻摩挲过文慎微凉的颊侧,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令人心定的力量:“秦回是有血性的,又受过你的恩,静王那点手段,还撬不开他的嘴。况且静王的脾性,你这些年一直在京城,应该说比我了解,他不是那种严刑逼供的人。”


    说完,他在文慎眉心轻轻烙下一吻,而后才松手,拾起案上密函就着烛火点燃,火光映得眉目愈发深邃。


    “他或许不是,但左春来一定是。”文慎忌惮道。


    虞望并不担心:“我今夜修书一封,保证讓他不敢动秦回一根汗毛。”


    “不行。”文慎断然回绝,“这事跟你没有半分关系。”


    “跟我没关系?”虞望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文家在江南的势力已经可以和左川穹相抗衡了?还是说你手里也培养了一支势力可以把秦回秘密营救出来?你以为静王府地牢里被严加看管的重犯,和当年无人在意的一个小萝卜头一样好救?”


    虞望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冷硬,非但没能安抚文慎,反倒让他眉间郁色更深。于是低叹一声,将人往怀里帶了带,指腹轻轻抚过文慎紧绷的脊背:“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你我夫妻,本是一体,遇事却总想着把我推开,这是什么道理?”


    “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都由我负责,天大的难题自有我为你解决,你慌什么?怕什么?救一个秦回而已,就是一千个一万个秦回,我也有法子救下来。”


    文慎有自己的打算,在正事上并不完全被他带着走。他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铸箭坊已经烧了,陆怀臻的人头也已经随江流而去了,秦回又不可能背叛他,抓秦回有何用?还把从外地押解重犯回京的消息大肆宣扬,静王府、锦衣卫层层封锁之下,京城里能查到确切消息的人屈指可数。


    第一个就是虞望。


    “哥哥,你听我说。”文慎反而踮起脚,双手捧住虞望的脸,有些焦虑地抵住他的前额,蹭蹭他高挺的鼻梁,“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不要过问,连侦卫都不要再派过去了。秦回我自会找人去救,只要银子够,大抵是不成问题的。”


    虞望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下明白过来:“你怀疑这事是冲着我来的?”


    文慎没吭声。


    “静王还没那么大胆子,敢暗地里给我使绊子。”虞望对这位三皇子并没有过多关注,只记得是个很有野心、惯常沉默的人,但当年他顶住压力开了西北粮道,虞望对他印象还不错,“更何况,他也没道理跟我过不去。”


    第89章 静王 好臭。


    昔日的三皇子, 如今的静王殿下,文慎实在想不起和他有过什么交集。陆懷臻案本该和景禧朝的几桩悬案一同成为前朝的旧事,和静王更是没有半分干系, 他为何要千里迢迢赶去潇湘, 亲自把秦回押解回京。


    秦回乃是靖南秦氏的世子,经常随父出入宮廷, 三皇子劉琛不可能没见过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容貌虽已毁去, 和当年大不相同,但文慎不确定劉琛能不能认出他就是当年的秦归。


    文慎彻夜未眠,翌日天光未亮, 便起身穿好衮袍,双手推推熟睡的虞望,轻声唤他:“子深,子深。”


    “帮我梳发。”


    虞望常年在外打仗,又时常梦魇缠身,原本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的,可懷中余温尚在, 美梦尚且做到一半, 竟推也推不醒,只是无意识皱了皱眉,缓缓翻了个身, 抱着空气继续呼呼大睡。


    文慎着急进宮,又记着虞望前些日子才嘱咐过他,无论去哪里都要先和他说。于是去书房写了两行小楷,告诉他醒来没见到他不必担心, 他入宫一趟,很快便回。


    他未束发,乌黑绸软的长发从肩头散了半身,虞九恰巧从轩前过,见他穿着亲王的绛色衮袍,眉眼冷淡而专注,素白玉指竖执着一支紫檀细毫,墨云般的长发随窗邊的晨风微微拂动,很快,便搁下笔,挪开镇纸,拿起一张硬黄纸,匆匆朝门口走来。


    见到他,文慎似乎有些意外。


    但那容色的变化只是那么一瞬间,他没有要和他寒暄的意思,只微微颔首,和他擦肩而过。


    那冷冽的梅子香气讓虞九不自覺地转身追了上去:“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还未束发?不如讓卑职帮您——”


    文慎不喜欢虞家的人叫他殿下。


    他这个外姓王,说到底只是用来制衡虞望的一枚棋子罢了。他手里的兵权和封地全是从虞望手里割出来的,家里人或多或少心里都清楚,故而从不以王爷的身份待他,小少爷、少夫人、文大人……只要不叫殿下,叫他什么都好。


    “不必。”


    文慎内心不喜,但容色不变,依旧很客气地拒绝了虞九:“我自己梳便好。”


    虞九:“殿下覺得卑职是个粗人,不配为您梳发?”


    文慎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没什么配不配的。”


    虞九看他一副清冷疏离不可亵渎的模样,后槽齿几乎咬碎了,硬是挤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听说殿下掉了方手帕,前些日子卑职在柳塘前捡到一方,不知道是不是殿下的。”


    他从怀中掏出那方杭绸小帕,其上斑驳浓臭的秽物已经清洗干净了,只是绣线磨损不少,帕身皱巴巴的。文慎勉强认出了右下角的“慎”字刺绣,从虞九手中拿回手帕,虞九看着他莹白泛红的指尖触到那曾经裹住他物什的手帕,内心一阵激荡,更出人意料的是,文慎这只狐狸精,居然将手帕凑近鼻尖轻轻一嗅,虞九内心骇喜交加,仿佛自己的物什已经抵近他唇瓣,既希望他嗅到自己的体味,又怕他嗅出什么端倪。


    “好臭。”文慎蹙眉。


    虞九心如擂鼓:“柳塘邊不知谁喂死了一條锦鲤,肚子翻在岸邊,許是沾上了鱼尸的腐臭。”


    文慎心里记挂着别的事,便也没深究手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道了句谢,便将手帕收入袖中,快步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虞九脸上才露出个狰狞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恨非恨。他已经在那手帕上抹上了虞五特制的春宵百媚香,只要文慎贴身带着,香气入体,很快就会变成云雨有瘾的体质,届时就算虞望没被扳倒,他一个人也满足不了文慎深壑般的欲渴。


    虞望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


    文慎欲求不满,淫瘾发作到了极致,身心饱受折磨的境况下,哪怕牵條野狗到他面前都能激得他双腿.大张。届时,他只用装作自己是个受害者就够了,文慎意识清醒之后,就算崩溃欲绝,也必然不会殺他,更不会允許虞望殺他。


    谁让文慎从不滥杀无辜。


    ——


    文慎自行束了个最简单的绾髻。这些日子都是虞望帮他梳发,导致他自己都不太会梳原本的发髻了,额边总是散下些碎发。


    虞望其实已经送了他一方新的手帕,但前天晚上胡闹又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文慎有点洁癖,不是很想用这方失而复得的帕子,而且其上确实有股很奇怪的臭味,说不上像什么,总之闻着就是不舒服。


    但这条手帕确实陪文慎许久了,文慎舍不得扔,便还是揣在袖中,习惯了随身携带,另又从虞望枕边摸出一条手帕,折好放进怀里,临走时还不忘俯身在虞望熟睡的侧脸上轻啄一口,贴在他身上赖了一会儿,无端撒了会儿癔症,良久,才起身整理好衣衫袖口,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矜傲。


    静王追查前朝的旧案,本就是先斩后奏,事先并未禀明圣上,等罪犯入京后才请锦衣卫协同审理,劉珉本就对此心有芥蒂,文慎此番进宫,便是弹劾静王无故捉拿平民。他是清流出身,本就对天下不平之事有着上知天子的责任,由他彈劾,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静王审理一夜,并未查出什么重罪,反而拿出些捕风捉影的证据来,说秦回是当年罪臣靖南将军的遗孤。秦回容貌尽毁,只一双圆目还有着当年的神韵,但静王府中有个靖南秦府的小姐,当年因怀有静王的孩子逃过一死,如今竟一口咬定秦回就是秦归,就是将军府的世子爷。


    “当年秦府满门抄斩一事,是由陛下的嫡兄监理的,静王旧事重提,不知是何用意。”文慎双指执棋,坐在刘珉对面,额边的发丝有些散了。刘珉正襟危坐,取下冕旒置于一旁,有些恍神地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先生,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并不太能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他额边柔软的发丝挽至耳后。


    文慎稍微往后仰了仰身,避开了他有意无意的触碰,刘珉看见他发间的红日青黛簪,忍不住夸了句:“真漂亮。”


    文慎也觉得发间的簪子漂亮,虞望送的每一样东西都很好,无论是翡翠簪,还是青梅坠子,都很珍贵。


    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且不说所谓的证据只是静王府中一位姬妾的一面之辞,就算秦回真的是当年的秦归,如今也已经是潇湘秦府一个打杂的跑腿,湘江流域一个籍籍无名的渔夫。静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刘珉的手执黑棋,吃了文慎一顆棋子,拿走那顆尚沾有文慎指温的白棋,放在掌心不住摩挲:“许是贼心不死。”


    文慎不紧不慢道:“那陛下为何还要派左春来和严韫协助他?”


    “只是见机行事罢了。”刘珉看着他。


    文慎轻叹道:“长此以往,臣恐静王之势渐炽,而天子威仪日损。此消彼长,非社稷之福。”


    第90章 小巢大壳 惘然若失


    “先生所言甚是。”


    在劉瑉眼中, 先生金口玉言,就没有不是的时候。


    文慎十七岁三元及第,远赴江宁府前就加任了太子少師的虚职。那时他才十二岁, 以为文慎会像以往的少師一样, 只偶尔出入宫廷为他講些礼仪,一板一眼, 嚴厉无趣, 只将东宫当作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他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位置,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


    于是每到文慎进宫講学时, 他便故意忘记赐座赐茶,让文慎一站就是整整一天,一口茶也不让他喝。文慎走路与常人无异, 但久站之后就会有些跛脚,派暗卫去查过,说是小时候虞府失火,为救虞家世子落下的旧伤。


    文慎总是不苟言笑,除讲学外,从不和他多说一句,竟也有为别人舍生忘死的时候。劉瑉以为让他跛着脚走出东宫已然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他甚至期待起那张淡漠疏离的脸上出现类似难堪的神色, 但文慎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面有异色。有那么一段时间,劉瑉开始懷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不会露出别的表情,这世上是不是不会有任何一件事会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于是在文慎不知道的时候,他又默默地开始同情他,开始给他赐座赐茶,文慎并不讶异, 也不谢恩,仿佛并没有察覺到他的示好。


    他第一次见文慎的时候,只覺得这人貌若天仙,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人,但真正觉得文慎配得上做他的师长,是在他们即将分别的时候。那时他的储君之位并不稳固,被二皇子构陷插手西北军机事务,被父皇罚处七天禁闭。那天正是文慎进宫讲学的日子,为了得到这个储君之位,他明明早已习惯韬光养晦、顾全大局,面对文慎却忍不住像稚子一般发了脾气,他拿书卷扔他,拿砚台砸他,甚至用墨泼他,可文慎并不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而是缓步上前,将他抱进懷里,那总是若有若无的梅子香骤然变得十分浓郁,却并不闷人,那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呵护在怀里。


    那怀抱并不温暖,并不紧实,也并不厚重,但刘珉十二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在那自江南飄来的梅子香气中消融殆尽了。


    其后,文慎冒着大雪,赶赴太极殿外为他跪地求情。征战塞北的大将军是他曾经侍奉过的绥安侯世子虞望,他本人又是当年的新科状元,父皇并没有让他跪很久,很快就让德容公公扶他进殿,但暗卫说,他走路时还是变得有些跛脚了。


    当晚,父皇居然收回成命,改而罚处二皇兄十日禁闭。刘珉怎么也想不通,平生第一次跟文慎撒娇,希望他留宿东宫,文慎拒绝了,却一直陪着他直到子时,陪他坐在东宫檐下,那晚没有漫天闪烁的星河,只有一轮滿得不能再滿的圆月。文慎仰面望着月亮,他侧首望着文慎,见他冷白的面容头一回流露出某种类似惘然若失的情绪。


    他的先生,他的老师,只比他年长五岁的师长,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为何而惘然呢?为前程?为权势?为金银?为故人?是心系江南吗?还是因塞北战事而忧虑呢?望着月亮,大抵是思念远在江南的亲人吧。


    刘珉看着他,做了一个逾矩的决定。


    他试探着,将腦袋慢慢、慢慢地靠在文慎的肩膀上,文慎似乎后知后觉地怔了怔,肩膀有些僵硬,抬了抬手,终于却又放下,没有推开他。


    时至今日,那个充满梅子香气的夜晚,依旧在他梦中回荡。


    “依臣看,不如让锦衣卫将秦回暂时押入诏狱,由嚴韫带人看管,无论如何,不能任由静王僭越。”文慎不疾不徐道。


    刘珉看着文慎,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連靠上文慎肩膀都要直起腰的孩子了,他慢慢长大,慢慢长高,慢慢和文慎并肩而立,但他还是习惯事事以文慎为准,事事以文慎为先。


    “就按先生说的办。”


    ——


    文慎说很快便回,就真的是很快便回,連早膳都没在宫里吃,去了一趟严府,便又携着一身湿漉漉的晨雾回到虞府东厢,虞望竟还在睡。


    文慎没舍得吵醒他,单手撑在他身旁细细地凝望他一阵,就又褪去外衫,抬起虞望的一只手臂,重新窝回虞望炙热的怀抱,也不困,只是仰面盯着虞望瞧。


    ——朗照他一生的圆月。


    ——他的哥哥。


    ——他的大将军。


    ——他的心上人。


    ——他的全世界。


    文慎将自己深深地埋进虞望的怀抱,像一只失去了壳的小水蚌将自己柔软水嫩的蚌肉用力地挤进虞望糙热的掌心,他终于不用再将那几件虞望的旧衣堆成一个只够他一个人蜷进去的小巢,从今往后,他有了更温暖、更结实的大壳。


    虞望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文慎正坐在飄窗旁边,安静地就着光读书。虞望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晨间的反应也很健康,尤其一睁眼就能见到文慎,窗外灿烂的光晕将他素白的身影染成淡金色的轮廓。


    虞望悄声走近,知道他胆小,也不吓他,就是坐在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腦袋搁在他肩上,随意瞟了两眼他手中的书。


    “怎么净看些佶屈聱牙的文章?”虞望大剌剌地打个哈欠,伸手翻了翻纸页,“读这些书有什么意思?慎儿过来,哥哥教你些顶有意思的事。”


    文慎冷冷地赏他一个白眼,貌似很不耐烦地轻喝一句:“走开。”


    虞望不满,于是张口隔着中衣咬了咬他的肩膀:“大早上的,干嘛这么凶?”


    文慎被咬得有些疼,语气也暴躁了些:“大早上?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要是等着你起身,再将那些顶有意思的事做完,秦回的尸骨恐怕都要凉了!”


    “凉不了。”虞望喜欢听他喋喋不休地念叨,但不喜欢听他为了别的男人在他耳边恼人地念叨,秦回算个什么东西,静王又算个什么东西?他虞望想救个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当年文慎救秦回这件事还是他给瞒下的,这小混蛋现在居然还为了秦回跟他发脾气。要是秦家没倒,秦回还是靖南侯世子,这小混蛋当年说不定在国子监就和他勾搭上了。


    虞望嗤笑道:“要是我立马为你解决了这件事,你要怎么谢我?”


    文慎瞥了虞望一眼,冷哼一声,继续看书:“不劳侯爷费心。”


    “吃火药了是吧?怎么净呛人呢?”虞望掰开他柔软的唇瓣,用满是疤茧的指尖抵开他的牙关,“来,哥哥尝尝,是不是有火药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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