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慎的脸被迫贴在供桌冰凉繁复的刻纹上, 缟色的孝带自额边贴着侧脸垂下来,带尾垂至胸前,雪白修美的玉颈艰难地拧着, 眉心紧蹙, 柔軟的唇微微下抿,看着似乎被虞望弄得有些生气。
“放开我——”
“我问你太子许了你什么。”虞望对文慎挣扎抗拒的动作非常不满, 伸手按住他的后颈, 大手如今已经握不住他又长了些肉的腿根,便只是掐在軟腻紅瘢间, 下了狠劲往外一掰,一瞬间的疼痛、屈辱和委屈全部涌上心头,文慎竭力忍住哭, 只紅着眼眶艰难地瞪着他,无声地骂了句什么,看口型应该是王八蛋。
虞望手里已经有了情报,一份很糟心的情报,但他还是想听文慎亲口说。
文慎是答应了他,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可除此之外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他和太子的谋算, 太子对他的情意, 他和太子的虚与委蛇,这些本该全部告诉他的事,文慎一句也没跟他透露过。
“为什么不说?”
文慎用力地挣扎了一下, 但根本没用,他被虞望紧紧地卡在怀抱与供桌之间,双腿使不上力,一点也动不了, 一双皓白的手腕被虞望牢牢地攥在掌心,腕骨越磨越红,他打不了人,踹不了人,也咬不了人,气得脸都红了,眼淚在眼眶打转:“你要我说什么?!”
虞望皱了皱眉,没想到文慎事到如今还是这个态度,到底有什么好瞒着他的,到底为什么要瞒着他?太子都已经想给他俩下和离书了,他回来不跟他商量,反而在这儿闪烁其辞,面冷嘴硬,难不成他还想着要给虞家绵延香火?还是他看着刘珉长大,拒绝不了刘珉?
虞望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把问题尽量平和地复述一遍:“我问你——太子跟你说了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七日后是新帝登基大典,太子讓我和他一起去东郊祭祖,顺道与文武百官一同前往宝通佛寺祈福,前前后后还有些琐事交代,所以回来晚了。”
文慎语速比平时要快,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他没再瞪着虞望,而是垂着长睫,眼窝的小痣无比黯淡。
“我是太子少师,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我不做难道交由你去做嗎?虞子深,你能不能别这样任性?我不是你,我没有赫赫战功,没有家族荫庇,我在朝堂上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你不能指望我整日像你一样游手好闲!”
“誰讓你如履薄冰了?”虞望没在意他话中的讽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文慎就是这样,心慌的时候容易口不择言,“我不是你的靠山嗎?”
“……我不需要靠山。”文慎閉了閉眼,眉心紧蹙,不知道是真心话,还是言不由衷,“你别再这样折辱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折辱?”虞望觉得从他嘴里说出这个词还挺新鲜的,虽然用在夫妻之间确实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词,但用在阿慎身上,好像也并不坏,“我折辱你?是这个意思吗?”
文慎垂目不语。
“你觉得我会生气,然后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是吗?”虞望嗤地笑了,扣紧他苍白的下颌,迫使他竭力抬起腰身,露出漂亮紧绷的曲线和微微鼓起的弧度,像只翘起尾巴挺起胸脯的鸟儿,求偶似的,浑身散发着一股任人采撷的媚态,“太子跟你说,可以给我许配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恢复我的封号和封地,依旧任命我为飞虎营统帅,你就心甘情愿跟我和离?”
“文慎,你是不是欠.操?”
文慎被他露骨的羞辱刺激得有些发怔,他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粗鄙不堪的话,虞望向来喜欢哄他逗他,哪怕偶尔说些颠三倒四的捉弄之语,也从来没有真的拿这样的话来质问过他。文慎终于忍不住哭了,豆大的淚珠砸在虞望的虎口處,饮泣吞声的哭吟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虞望面对文慎,极少能做到铁石心肠,往往文慎一哭他就没辙,可今夜文慎实在欠收拾,他怎么能为了那些思之令人发笑的好處答应太子的提议?所以带他去北毓山看日出实属白费力气,这个笨蛋根本就没明白,这天底下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子嗣香火,其实都不如眼前人重要。
虞望决定用更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对付他。
这身丧服文慎穿着确实好看,缟素总让人联想到死人棺椁上惨白的纸花,然而怀里人那处却很軟、很熱,那里时常馒头般地肿着,很多时候不用夹紧,自然就有一个可以裹附物什的肉弧。虞家是簪缨世家,自开国以来累世功勋,按例在府中安置帝王灵位而不属僭越。供桌上的狻猊香炉袅袅地升起青烟,本是很缓很慢地盘旋、升空,然而很快,那青烟便在晃荡中被重重摇散,一对烛台中淡红的蜡油甚至洒到了文慎锁骨下雪白的柔软上,文慎被烫得直哭,终于低头认了错,将太子今日跟他说的话斷斷續續地交代清楚。
“那你跟他说了没——你心悦于我,并不想把我拱手让人。”
文慎咬紧唇,只是哭,没有说话。
“那看来是没说啊。”虞望哑声叹息。
“为什么不说呢?我就那么见不得人?跟我两情相悦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
“不、是……”
“还是说你在意刘珉,不希望他知道你是个断袖,怕他因此疏远你、鄙薄你?”
“不、是……”
“这个不是那也不是,那究竟是什么,你说清楚好不好?”虞望发泄一通,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郁闷了,文慎的肿陷处已经被他的东西糊满了,磨蹭起来绵软滑腻,熟熱发颤。这都是他的功劳,都是他长久以来耕耘的结果,他不可能给旁人一丝趁虚而入的机会,连文慎自己也没有资格决定另嫁他人。
“我、想……想帮你……嗯、夺回兵权……”
虞望沉声道:“不需要。”
“需、要。”文慎固执地说。
既已了解了原委,虞望不打算跟他在这种口舌之辩上多费工夫,他开始沉默地做他自己的事情,做他和文慎其实都很喜欢的事情。也许或多或少还在生他的气,所以虞望全程都没有主动和他接吻,底下的动作却粗戾很多。文慎在东宫喝多了茶,回府还未如厕,此刻小腹一股难言的酸胀,连着腿心的酥麻一阵阵地折磨着他,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求饶,也不想跟故意不跟他接吻的虞望示弱,便咬紧牙翻着眼淌着眼泪憋忍,然而他脑子已经不太清醒,忘了虞望有个习惯,就是快发泄时喜欢用力按住他的小腹。
终于——
“窸窸……”
膝下的蒲草团遭了殃。
身前这黄花梨木的供桌也被一股断断续续的水液浇透。甚至虞望以为哪里泄了洪,伸手一摸,那绵软的地方居然还在他手中淅淅沥沥地吐着热流,文慎呼吸一窒,就那样倒在他怀里,誰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晕倒了,还是无地自容干脆装死算了,反正出乖露丑到了这地步,也不用活了。
可虞望不知道怎么想的,抱着文慎柔软的腰身,盯着自己湿淋淋的掌心,非但不觉得脏,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隐秘的狂喜。
“慎儿。”
他用那只湿手抚了抚文慎红软的脸颊,而后在那湿润的颊肉上一边吮,一边很重地磨了磨牙。
“你离不开我。”
第72章 小金鱼 能别打我么?
虞望抱着一身濕缟的文慎出灵堂时, 恰逢虞九前来汇报东宫今夜的动向,便顺道吩咐将灵堂中的水迹处理干净。
虞九领了命,目光瞥向他懷中面色潮红的文慎, 不知是不是那天看过他赤足奔跑、开懷大笑的模样, 这些天梦里总是晃荡着这人妖冶迷人的笑容。这张看似极为冷淡疏离的臉,其实在面对他时也流露过一丝很不明显的忐忑, 不知道是他长得太凶还是怎么, 文慎前些日子讨了他来帮忙查案,结果一见到他便浑身紧绷, 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其实那雙含情的美目一直在往他臉上纵横狰狞的疤痕上瞟,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这是怎么了?”
虞九从来不过问旁人的事, 今天倒像是转了性子,语气别扭地关心了一句,怕他夜里发热,烧壞了身子。
“要讓五哥过来看看吗?”
虞五,精通各种草药方术,医术高明,只负责虞望一人的疗治调理, 行踪不定。
“不必。他只是有些累了, 讓永吉去膳房盛些莼菜鲈魚羹和梅花牛脍到内室,要热的。”
虞望的身影几乎融进夜色里,声音也低哑沉浑, 一雙野隼般的黑目深如寒潭,盯着他,却说,“刘珉这个拎不清的小畜生, 不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你将我书房暗格里那幅京畿布防图拿给他看一眼,他自然就不敢再打文慎的主意。”
“是。”
虞望离开时,虞九的目光依然不能完全从文慎身上离开,或许是习惯了侦察,故而一些本该忽略不清的细节也在他眼中清晰地浮现。
晦暗夜色中,主上的掌心似乎攥着一团潮濕之物,文慎身上衣衫、下裳、孝带、衣带、短袜什么也没缺,一团湿哒哒的白物,除了亵裤还能是什么?这狐狸精现在除了一层缟素,里面什么也没穿,要是一阵风吹过,主上来不及摁住的话,底下的景致便能一览无余……也就是说,这狐狸精居然公然在灵堂勾引主上,不知如何晃腰摇臀,将主上迷得连先帝之灵都不顾,和他做了那般不知廉恥的勾当。
“主上!”
虞望停步,却没转身,只问:“何事?”
“卑职以为,太子的谋算,对主上来说未必没有好处。”虞九不卑不亢道,“这桩婚事本就是天大的笑话,文慎也不过是宣帝安插在您身边的一枚棋子,如今宣帝被自己儿子弄死了,文慎没了用,被太子捡去权当是侯府施舍。更何况太子和文慎斗,侯府反而能坐收渔翁之利,主上何乐而不为?”
虞望沉默片刻,抱着文慎,在怀中輕輕掂了掂,抬手捂住他的耳朵:“小九。”
“文慎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我爱他、敬他、怜他、惜他,犹恐不及,断没有把他施舍给谁的道理。”
“方才那些话,我不想在你口中听到第二遍。若是做不到,你就回暗阁去,比在这儿自由得多。”
虞望治下并不严苛,往往随心,有问题随手处理便是,对于向来忠心耿耿的九卫,也总是略施小戒,从未动过真格,这是他第一次说要将九卫之一送回暗阁。
虞九怔在原地,伫立良久,終于,在虞望走后,他单膝蹲下,捡起地上一方绣着“慎”字的杭绸小帕。
——
子时三刻,虞望给文慎洗好身子,穿上蔻红褪白的粉色薄衫,将人搂在怀里分几次将长发细细擦干,而后又很狎昵地摸进腿心,很壞心地将人弄醒,端来一碗魚羹舀起一勺,吹一吹喂到文慎唇边。
文慎本来是装晕,后来被虞望放进温水池子里伺候着沐浴,热气蒸腾中,也就舒服又疲惫地睡了过去,刚刚睡熟又被弄醒,心口止不住的一阵气闷,柳眉蹙起,长睫懵而呆地扑扇两下,很不乖地往虞望怀里埋了埋,就是不愿意张嘴吃饭。
“慎儿乖,不吃饭怎么可以?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莼菜鲈魚羹了吗?来,张嘴,不烫。”
“嗯……”
文慎困了,不想吃饭,只想睡觉,被虞望温声哄着,便又迷迷糊糊地阖上双眼,埋在虞望怀里不动了。
虞望对哄他吃饭这件事非常上心。刚回京那会儿,这人清瘦得好像仿佛一枝伶仃的竹,脸色也总是冷淡苍白的,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饭,如今才两三个月过去,雪白的颊肉竟开始透着些柔润的红,胳膊手腕也没那么硌人了,小腹鼓了层薄薄的软肉,变化最明显的是大腿。文慎体质就是这样,只要稍微长点肉,大部分就都长到大腿上去了,不等有夹腿的动作,腿根的软肉就已经挤在一起,没有一丁点儿缝隙,大腿粗得虞望一只手完全抓不住,稍微揉扇几下便能泛起震颤不止的肉浪。
“怎么……又打我?”文慎睡眼惺忪地摸到他的手,很委屈地抿了抿唇,“能别打我么?”
“笨阿慎,哥哥这才不是打你,是疼你,知道么?”虞望笑嘻嘻地,厚颜无恥道,“来,既然醒了,就先把饭吃了再睡。”
“我不餓……”
“不管餓不饿都要吃。”虞望将勺子抵拢他柔软红润的唇瓣,略有些强迫意味地在他唇上用力磨了两下,文慎不情不愿,却还是听话张了嘴,慢吞吞地抿住勺子,含住温热的鱼羹,马上第二勺又喂了过来,文慎还没来得及拒绝,又被塞了满满一嘴。
“唔——”
文慎想瞪他,却又犯困,没有力气,虞望见他脸颊鼓鼓的,特别想逗他,于是大掌輕轻掐住他的咽喉,虎口在他吞咽时故意卡着不让咽,文慎涨红了脸狠拍他的手背,但其实对虞望来说跟猫儿挥爪没有任何不同。
文慎被逼急了,恨不得一口饭喷他脸上,可多年来在虞家和国子监受到的良好教养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事——
这种事?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在灵堂里溺尿的事,手里挣扎的动作渐渐止歇了。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仿佛那温热的污潮还在自己身下不断地浸漫流淌,淅淅沥沥地注进虞望糙热的掌心。
“怎、怎么了?!”
虞望手上根本没使多大的劲儿,文慎要是用力的话可以直接扯开,没想到文慎只是在他手背拍两下,便咬紧牙颤抖着哭了出来。虞望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能感觉到他真的浑身都在发颤,抖得不像话,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闷闷地哭,像是委屈极了、伤心极了,不知在撒些什么癔症,看着实在可怜。
虞望身上的帕子方才给擦文慎身子时弄湿了,又找不到文慎身上的帕子,一时情急只能用手接在文慎唇下,一边轻拍他脊背一边哄道:“把嘴里的饭食吐出来再哭,等下容易呛到。快点,乖,阿慎最乖了,先吐出来。”
文慎才不吐呢,呛死都要咽下去,他今日已经够丢人的了,要是再往虞望手里吐饭食,且不说虞望往后会不会拿这些事笑话他,他自己先要怄死了。
“不、要。”
文慎哭着将那几口鱼羹咽了下去,虞望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文慎想起他方才接住自己热液的好像也是这只手,一下子哭得更凶了。
虞望急得满头大汗:“都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玩儿,小祖宗,别哭了,哥哥给你赔罪,给你赔罪好不好?你看上藏宝阁里的什么,要多少拿多少,东南西北哪个市看上家里哪些铺面,赶明儿我就去把地契过给文家,不爱吃鱼羹的话咱不吃,不吃就行了,总之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哎!慎儿!”
他干燥而粗糙的手略有些慌乱地安抚着文慎不住颤抖的身体,掌心触及之地,记忆中那般不堪屈辱的春潮似乎也慢慢变得干燥,变得模糊而朦胧。如此温柔而不失强势的爱抚,渐渐让文慎勉强稳住心神,終于能够启唇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以后……你那样的时候、不许按我的肚子。”
虞望微怔,立刻明白过来他在为什么哭,他很想告诉文慎,这不是什么值得哭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啊,只是溺尿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九岁时为他烧伤双腿的时候,吃喝拉撒都是他在照料,那时文慎晚上怕惊扰他睡觉,有了尿意也不说,就憋着,结果尿湿了好几回床褥,他从来不觉得脏,也没嫌弃过麻烦,因为照顾文慎对于他来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文慎真的落下了残疾,走不得、动不得,什么事都无法自理,他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珍惜他、宠爱他,直到他们死而同穴的那一天。
虞望想说的话很多,但最终只轻轻在他唇上啄吻一口,应了一句:“好。”
文慎哭过以后,就乖了很多,虞望也好好地喂饭,不再坏心地逗弄他。他垂目看着文慎哭红的鼻子和湿漉漉的双眸,不知不觉中第二碗都喂尽了,文慎像条小金鱼似的,吃饱了也不吭声,肚子都已经鼓得像是有孕了一般,胀得有些难受了,却还在微微张着唇等下一勺鱼羹。
第73章 孽种 我以为你怀孕了呢。
虞望也是一时走神, 没注意到他微微隆起的小肚子,但其实因为姿势的原因,再有就是马上要入夏, 身上的睡衫都穿得很薄了, 垂眼一看便能发现那处圆鼓鼓的弧度,真像是有孕了, 而且月份还不小。
虞望将空碗搁在一旁的几案上, 说不出什么心情。他虽然也在房事中说过要讓文慎给他生小世子的话,但那确实只是隨口一说, 并不真想讓文慎怀孕。虽然文慎如今的腴腿丰臀看着确实适合生養,但在他眼里他的宝贝阿慎和八年前、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胆小又敏感, 娇蛮又好骗,很多时候都笨笨的,呆呆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只是看着长大了許多,熟稔了許多,但其实心性还是青涩的、軟稚的,需要时时刻刻捧着惯着, 宠着爱着, 虞望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可以再分给旁人。
他伸手抚上文慎温热隆起的小腹,掌心贴合着他小腹的弧度, 隨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文慎被他手上的扳指硌得有些难受,便忍不住夹了夹腿,埋在他肩上有些受不住地喘气。虞望几乎每天都要纠正他这个坏习惯,但是没用, 无论怎么罚他还是喜欢这样做,仿佛是一种笨笨的本能。如今他腿上肉多了些,腿心犯瘙,輕輕一磨就能浑身舒颤,便更是食髓知味般戒不掉这个瘾。虞望总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在下属或同僚面前也忍不住这样做,文慎是最在乎颜面的人,最在乎礼义廉耻的人,事事行不逾方,慎独谨微,要是不自觉地在旁人面前做了这样的事,还不知要自悔自恨自恼成什么样子。
“疼……”
文慎的小腹被虞望重重一摁,圆鼓的肚子被生生摁下一个凹陷,那扳指在他脐下两指的地方硌得他腹痛难忍,文慎浑身冒出冷汗,腿也不夹了,只抱住虞望,小声抽着气,欲哭无泪道:“哥哥,好疼……”
“落了胎就不疼了。”虞望略微低头,双唇薄凉地碰了碰他咬紧的唇瓣,沉眸看向他的肚子,“这个孩子不能要。”
文慎:“?”
“你疯了吗……哪里有孩子?”
虞望不答,反而将他紧紧摁在怀里,更加用力地朝他可怜的小肚子施壓,修长粗糙的五指深深地陷在他脂軟漂亮的肚皮上,很快留下了明显的指痕。文慎额边满是细汗,不堪痛苦地哭喘一声,听他幽幽道:“你能怀孕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道,否則要是被有心之人抓走,后果不堪设想。”
“家里没有堕胎药,阿慎乖,忍一忍就好了,等这个孽种流出来就好了……月份大了,流出不来么?我去取剑来,用剑柄击捶几下,说不定就掉出来了。”
文慎啪地一巴掌,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呼到虞望臉上,“虞望!”
就算只是房中戏言,文慎也不允许虞望将他们的孩子称作孽种。
虞望不知是被这一巴掌扇清醒了,还是被这声连名带姓的怒喝给吓了一跳,印象里文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哪怕是极气闷极伤心时,也只会故作疏远地叫他世子、侯爷,从来没有叫过他虞望。
手上的力道即刻鬆了,文慎连忙护住自己的肚子,微微弓着背,垂着眸一声不吭地掉眼泪。他还坐在虞望怀里,一瞬间却仿佛離虞望格外遥远,虞望笨拙地想要搂紧他,补救般地想要摸摸他的肚子,却被他用力地推开,说什么也不让碰。
“我……是我失言了。”虞望凑近文慎的臉,在他湿漉漉的脸颊上輕轻啄吻好几下,很是低声下气地道歉,“别不理我。”
文慎恨恨地瞪他一眼,哽咽道:“你还知道自己失言了?谁是孽种?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孽种?我再也不要给你生儿育女了……你这样的父亲配有孩子吗!我恨死你,恨死你了!我要写一纸休书,把你给休了!我不要和你过日子了……”
大夏允许休妻,也允许休夫,但往往是夫妻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了,恨毒了对方,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休了另一方,否則大多数都是和離。
虞望轻轻拍他颤抖不止的背,心中有愧,但文慎有时候说些话实在笨得可爱,什么叫再也不要给他生儿育女了?搞得好像他天天在努力为自己生儿育女一样。还有,他什么时候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以为一纸休书就能摆脱他了?
虞望壓下眸中暗色,摆出一副文慎最拒绝不了的可怜神情:“对不住……慎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别休了我,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的,我不想要孩子。我怕哪天我死在乱箭之中,留下你和孩子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虞望见他神色有所鬆动,便试探着为他揩了揩眼下的湿泪,“要是你没生養,没有孩子,以你的地位和才情,肯定很好改嫁。可若是生了孩子,不止会耽误你改嫁,这个孩子也没办法自由地长大,他会像我一样,被当作棋子培养,十五岁……或者更早就上战场,很可能一去就永远不会回来。”
他拿这些来说事,文慎怎么能不心软。当初虞望离京时,他就躲在城门旁边的左掖处,泪眼滂沱地目送他无比年少的将军挂帅出征,那时他甚至想随军而去,无论到什么地方,只要是和虞望在一起就可以。但他没有办法那样任性,虞望远赴塞北,京中若无人照应,必然危险重重,届时恐怕就真遂了那些人的愿,虞家倒台,不知又有多少腐蠹滋生。他要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往上爬,爬到能为虞望遮风蔽雨的位置,护佑他在塞北诸事平安,护佑他活着回到京城。
他的哥哥要成为青史留名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死在塞北。
他死也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慎儿,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虞望越来越喜欢叫慎儿了,倒也不是因为叫腻了阿慎,有外人在场时,他还是习惯叫他阿慎,但每每两人亲密耳语,就总是下意识冒几句慎儿出来,或许是慎儿更像在叫爱妻的小名,含在口中特别甜腻,特别缱绻。
文慎心里还是有气,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冷着脸对着虞望哭吼了,他缓缓抬眸看着这个自己爱了很多年的,比他年长三个月,却很多时候非常幼稚的哥哥,看着他眉尾的伤痕和深邃的眼睛,万分委屈地抿了抿唇,终于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任虞望将他紧紧搂进怀中,任虞望的手在他肚子上不是很轻、却又不失怜惜地揉。
他这样不记仇,这样听话,虞望心里反而警铃大作。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文慎其实很容易被人拐走了,任谁欺负了他,再说一点软话好话,他都能不计前嫌地原谅。他自知方才的举动和言语已经非常过分了,可文慎居然还能接受,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他才能长点记性?要是旁的什么畜生知道他是这样软的性子,用些别的手段惹他心疼,是不是他也能乖乖岔开腿让别人干?
“轻点儿,刚刚你摁得我肚子好疼。”文慎牵住他的一根手指,有些郁闷地抱怨,“以后不要这样了,很疼,我不喜欢。”
虞望想着旁的事,随便地回了句嘴:“我以为你怀孕了。”
“你才怀孕了呢。”文慎不想跟这种蠢货再多说一句。
“没有怀孕,那这是什么?”虞望在他圆鼓的小肚子上揉了揉。
“是莼菜鲈鱼羹。”文慎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可能是在虞望面前溺尿的事都发生过了,如今只是翻个小小的白眼,文慎心里竟一点儿负担也没有,甚至觉得十分解气。
虞望忍不住笑了:“你吃这么多莼菜鲈鱼羹干嘛,喜欢吃的话明日再让膳房做不就行了?”
文慎被他倒打一耙,这下却连气都懒得生了,因为跟虞望置气完全是白费力气,而且虞望笑起来很好看,露出虎牙的样子罕见地显出几分少年的意气来,却又有着独属于此时此刻的不羁和锋芒。文慎噙着泪望向他乌黑的眼睛,忍不住仰起被掐得有些红的玉颈,鬼使神差地想要吻住那笑意风流的唇。
“叩叩。”
是永吉前来收拾房中的碗筷。
文慎整张脸腾地红了,立刻撤身躲开,从虞望怀里手忙脚乱地扑进床褥间,肚子被他自己笨笨地压了一下,闷哼一声,蜷进被窝里装死不动了。
虞望微怔着回想了一下方才文慎噙着泪呆呆凑上来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也没怪罪永吉,反而收好碗筷走到门边递给他,顺手从文慎的梳妆柜中拎出一小荷包金瓜子赏给他,并嘱咐了一声早点休息,今夜不必再来。
永吉捧着金瓜子谢了恩,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74章 铸箭坊 那我去书房睡。
虞望关上门, 落了闩,在外间茶案上倒了杯凉水饮尽,稍稍压下浑身的燥熱, 又从多宝阁中取出一个墨瓷描金小瓶, 倒出两枚清心丹就着冷茶喝下,沉默了半晌, 又倒出两枚服下。
文慎竖着耳朵警惕地提防着他突然袭击, 却一直没能听见动静,兀自呆怔一会儿, 终于磨磨蹭蹭地从薄被中探出一颗烏黑的脑袋。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正要翻身,身上裹得緊緊的薄被就被人提起一角猛地抖搂两下, 文慎还没来得及抓住被子,就像颗被骤然剥掉纸皮的熟桃,在榻间碌碌地滚了两圈,熟透稔烂的軟肉几乎要被摔坏了。文慎背对着他,竟然没发脾气,只是乖乖地蜷了蜷腿,緊紧闭上眼睛, 装作自己馬上就要睡着了。
他只穿了件很薄的睡衫, 虞望坏心,连亵裤都没给他穿,蜷着腿的时候能完全勾勒出臀缝漂亮诱人的壑陷。虞望不敢再往下看了, 只是屈膝上了榻,从背后抱住文慎軟韧细窄的腰,托住他的小肚子,将他整个人往自己懷里带了带, 在他微微汗湿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哑声道:“睡吧,不早了。”
文慎闷闷地嗯了声,心口砰砰直跳,手脚几乎发麻,等虞望呼吸绵长,估摸着他快睡着时,才夹紧伤處窸窸窣窣地磨蹭起来。虞望的懷抱太熱了,热得他浑身是汗,没有一處是干燥的,他咬住自己的衣袖忍着哭无声地掉眼泪,终于眼前馬上要溢开一阵白光时,虞望睡意浓重的轻啧声却很不合时宜地在耳畔响起:
“能不能好好睡?”
文慎憋屈极了,回嘴道:“……你管我呢。”
“我不管你谁管你?这坏习惯改不了了是不是?我教了你半夜不睡觉偷偷干这种事?你今日泄得已经够多了,再这样下去又要喝药調理,你不是最嫌药苦么?怎么?为了做这种事喝药都甘愿?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天天在外面晃悠?”虞望吃了清心丸心里更烦,一说起来没完了。
文慎很不喜欢他这样夹枪带棒的一顿训斥,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顶多算个不顾礼义廉耻,可是他关上门自己做,一没碍着谁二没害了谁,虞望怎么有脸说他?
“那我去书房睡。”
文慎身心俱疲,一张潮热的脸也冷了下来,撑起身子想要从虞望怀里爬出来,却被虞望沉着脸按了回去,拽下那薄软的一层轻绸,将自己半靡的物什塞进他汁腻的肿处,恐吓道:“行了,闹什么脾气,再闹就都别睡了。”
这恐吓对文慎来说真的很奏效,他那东西半靡的时候都骇人,裹在肿处时总感觉像是被一只滚烫的铁锤不断地突突搏打着,文慎非但不敢去书房睡了,方才忍不住做的动作如今也不敢再做,只是噙着泪,心里骂着蠢货笨蛋王八蛋,热着脸颊好一会儿才浅浅地睡过去。
虞望一点也不比他好受,他甚至开始怀疑虞五给的清心丸到底有没有用。但想来应该还是有用的,否则他不可能坚持到现在,更不可能一直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看着文慎不太安稳的睡颜,虞望伸手抚了抚他汗湿的鬓发,心想要是能帮他戒了这个瘾,他做哥哥的,受点罪也没什么。
——
卯时一刻,文慎就又起身了。
今夜睡得不太好,也没睡多久,导致心情很差,穿上丧服,活脱脱一个毒妇模样,虞望刚睡醒就见他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站在榻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晨间特立的孽物,冷笑一声,抬起刀对着空气狠狠划了两道。
虞望身下一凛,赶紧提上裤子翻身而起,抢过他手上的匕首,凑近他雪白漂亮的脸蛋,很没脸没皮地亲了一口,抱紧他闭着眼睛耍无赖道:“大早上的,你这是要弑夫啊!”
“虞子深,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文慎冷冷地注视着他,额边垂下的孝带讓他故作疏离的模样平添几分禁忌,虞望伸手玩了玩儿那带尾缟白的穗子,听他说,“我只是答应了要和你好好过日子,而不是说什么都愿意被你管着,不是说任你欺负任你羞辱。从今往后,我做什么事,你不必过问,你也没有罚我、威胁我、恐吓我的资格,要是再像昨晚那样,我真的会休了你。”
虞望捏起那小穗子拂了拂文慎冷若冰霜的脸,一双烏黑的隼目略垂着,似乎也有一点愧疚:“知道啦。对不起嘛。”
文慎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冷哼一声,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穗子,转身走了。
文慎走后,虞望才扬起下颌,乌目微微眯起,借着窗外的光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匕首。这匕首还是文慎十二岁生辰时他送给他的,刀格上嵌了十二颗江南紫水晶,按理说十余年过去了,刀刃早该锈得不成样子了,可这把匕首却雪亮如初,只是刃身稍薄了些,水晶掉了两颗,又用黑曜石补上了,刀柄上青梅枝叶的刻纹像是被人时常攥在手中,磨损了大半,尤其是柄口的慎字章草,是已经完全被磨损之后,又用新刀刻上去的。
这时候虞望才真正有了些悔意。
他此生只有这一个宝贝阿慎,是该好好怜惜才对。
改天再找虞五开些清心丹吧。
对了——
“虞七。”
“属下在。”虞七翻身落在窗外。
“你跟着阿慎,不要讓阿慎和虞九单独接觸。”
虞七执行任务从来不问为什么,但这次这个任务着实奇怪,主上以前不是很乐意让他们跟文慎多接觸吗?也是有主上的默许,他们才会偶尔去关心一下文慎,如今为何突然改了态度?
“恕属下多嘴,小九是哪里冲撞了小少爷吗?主上圣明,应知小九从来没有坏心,只是处事往往率直莽撞,若有哪里做得不好,还请主上多加調教,若是就这样轻易离心,恐怕是下下之策。”
“没有的事。”虞望淡声道,“只是他俩脾气都不好,私下接触易生事端,届时反而让我为难。”
虞七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便暗自松了口气,却问:“如今小九和属下都在小少爷身边,五哥不知踪迹,大哥二哥还在豳州,主上身边九卫不足一半,这段时间京城又不太平,太子那边恐有异动,主上是否考虑从暗阁中调出几名私卫?不只是主上、老夫人,小少爷的家人恐怕也需要严加保护才行啊。”
“你思虑周全,这事交由你去办。”
“是。”虞七暗自雀跃,十九跟他说了好多回想要到虞府当差,不想在暗阁整日混吃等死了,这下终于也算满足了他的心愿,“属下先行告退。”
——
七日后,新帝登基大典。
文慎这几日一直忙着登基大典的各种事宜,虞望则还在处理文慎之前作案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文慎确实做得很隐蔽,而且用了不知道多少个假身份,虞望亲自到鑄箭坊去了一趟,那表面上只是一家卖豆腐的磨坊,虞望砸了文府东院内室的暗墙,找出了几块腰牌,一并扔给卖豆腐的姑娘看。
那姑娘擦了擦额边的汗,将汗巾搭在肩上,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这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他虞望的名号,更没人没见过他这张桀骜恣睢的俊脸,可这姑娘却很怕生似的,摆摆手,懦声道:“奴家这是小本生意,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奴家一马……”
虞四适时关上门,那姑娘吓了一跳,马上就要跳窗逃跑。
“行了别装了。”虞望顺道把窗也啪一声关上了,沉步朝着她越逼越近,任谁一看都像是强抢民女的架势,连虞四这个知情人都忍不住微微汗颜,心想主上要不是托生在虞家,估计从小就能混成街头的混混头目,哪天等文小少爷路过,就这样跟个流氓似的缠着人家。
虞望要是知道虞四心里居然把他想成这样的人,大概还没等把虞九发配回去,就先把虞四一脚踹飞了,好在他并没有读心术,也不能追究虞四的八卦罪。
“你一个好端端的男儿身,穿女儿家的钗裙,施女儿家的粉黛做什么?还用姑娘的腔调说话,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看起来还是一身男人味儿吗?”
“我呸!”那姑娘倏地怒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男儿身了?!你个狗娘养的,你才一身臭男人味儿!”
虞四铮然拔鞘,长剑横执,尖利剑锋直指他咽喉:“找死吗?”
虞望垂目而视,并不阻止,“交出鑄箭坊密匙,饶你不死。”
“什么铸箭坊?大夏的铁器都在官府手里,我们这些小民哪有什么铸箭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要剐你尽管来,别磨磨唧唧的,老娘我看不起你!”
虞望不知道文慎哪找来这样一个怪人帮他守坊,还挺有意思的。但这铸箭坊不烧,迟早是一个祸患,再拖下去,要是这把柄落到新帝手里,那文慎岂不是任他拿捏?
第75章 意外 不知廉耻的东西。
“念在你为我爱妻做事,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虞望垂目睨人,语调里已经全然没有了调笑,劍眉低压处落下一片阴鸷, 看起来凶戾非常, “铸劍坊不能留,我能查到这儿来, 皇室也迟早会发现这里, 到时候你连带着你的九族都难逃一死。”
應照雲冷笑一声:“我管你什么爱妻怨妻糟糠之妻,我就一推磨的, 没有坊主手信,仅凭你一面之辞,这磨坊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交给你, 你也甭拿九族来威胁我,我應照雲在这世界上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全仰赖坊主赏口饭吃,才得以活到今日,要我背叛坊主认你们强加的罪,我宁可今日一头撞死在这石磨上!”
虞望没空跟他废话,侧首扬了扬下颌, 沉声道:“押下去拷问。看緊点, 别讓他死了。”
“是。”虞四身形如鬼影般骤然出现在應照雲眼前,一阵香雾袭来,應照云还未来得及屏息, 就晕倒在虞四懷里。可能是平日在府里看清水芙蓉高岭之花般的文小少爷看久了,美则美矣,着实无趣,偶然见到如此脂浓粉香的美人便不禁暗自感叹。应照云本是男儿身, 一身粗布素裙,两根木簪竹钗,颊邊的粉黛唇上的胭脂,和文小少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情。
“愣着做什么,把人押进地牢。”
“主上,此人或许是小少爷旧友,如此輕率用刑,恐怕于事无益。”
“又没讓你严刑逼供,你自己看着办就行,阿慎那里自有我去说。”虞望瞥了眼他懷里不省人事的应照云,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对于九衛的私事,他倒没有太多的忌讳,从来不曾多加干涉,“讓虞六过来探查清楚这间磨坊的构造,尽快找到铸剑坊暗门。”
“是。”
虞四带着应照云先行告退,虞望在磨坊兀自转了两圈,没发现太多可疑之处,仿佛确实如应照云所言,就是间普普通通的磨坊。
当晚,文慎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回来得比平日要早。
虞望去了趟京畿望山堂茶马栈,从杜二娘口中得知柳朔并未给他回信,其实倒也说不上一直期盼着,只觉得是桩悬而未决的事,此事糟心就糟心在涉及到文慎,还得不到回应,让虞望又想起那近千封石沉大海的家书。
他现在当然已经知道,那些家书并没有被随手扔掉,随手烧掉,没有被遗忘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被扒拉去垫滚烫的汤罐药罐。可当年在阵前苦啖风沙血肉之时,远隔千山万水听不见一丝回响之时,比仇恨、烈日、死亡、暴雪更蚀心折骨的,其实是那幅早已泛黄褪色、痕迹斑驳的画像。
虞望心中怅然,约了三两好友去花影楼喝酒,喝到深夜才回来。霍雪柔来接徐闻雒时,问了句嫂嫂怎么没来,更是让虞望烦闷不已。
回到府中,众人都歇下了,只有东厢那邊竟然灯火通明。虞望醉得不輕,由虞六扶着,摇摇晃晃地走进正屋,眼前好几道缟白的重影,文慎正坐在主座上,冷眼瞧着他,虞望却径直往里屋走,根本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主上……小少爷在那边。”虞六小声提醒。
虞望竟醉醺醺地嗤笑一声:“小少爷?哪里来的小少爷?我竟不知道虞家添了个小少爷。行了,不管哪家的小少爷,赏点金银珠宝随便打发走吧。”
虞六面露难色:“是文小少爷——”
“劳驾移步。”虞六话还没说完,文慎就起身走过来,将他胳膊拽住往旁边一扯,虞六这还是第一次被文慎扯,这人力气竟出奇地大,诡异地有种很刁蛮的感觉,吓得他赶緊往后跳了半步。
虞望骤然失去了平衡,一下扑文慎身上,没等文慎挣扎,竟自己先往后撤开距离,垂目沉沉地睨着他,很不耐烦,“找死吗?”
“劳烦各位回避一下。”文慎深吸一口气,看向堂内几位暗衛,语气竭力保持平和。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调动我的私卫?”
虞六、虞七面面相觑,虞九则看着文慎不知想了些什么,总之率先应了声:“是。”
“小少爷,主上醉得不轻,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担待。”虞七恭敬道。
“主上,属下先行告退。”虞六觉得情况不妙,拉着虞七溜之大吉。
“等等——”虞望的话竟然没人听,虞七还很贴心地将门阖上,偌大的东厢正堂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二人。虞望明明答应过他,不再出去喝花酒了,今夜还是喝得烂醉才回来,记忆中虞望从来没有喝得这样醉,醉得连他站在跟前都不认识了,是不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这个醉鬼说话,文慎的心就兀自软了一半,他抬眸看着这张深邃糙硬的脸,看见他眉尾细密的伤痕,竟什么气都消了,忍不住轻轻踮起脚,一双玉臂环在他肩上,凑近想要悄悄跟他说些体己话,却没料想这人竟将他狠心往外一推,眉宇间嫌恶之色如有实质:“滚开,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手劲太大,文慎也是领教过的,可这回遭罪的不是脖颈,也不是腿根,他整个人被砰地一声推撞到祭祖的香案上去,后腰重重磕在黄花梨桌角,剧痛瞬间顺着脊梁骨窜上脑髓,整个人几乎是不堪受痛地蜷跪下来,靠在香案的桌脚,额边沁出的冷汗甚至很快浸了孝带,沿着苍白的脸颊不住地滑落。
“呜嗯……”
虞望似乎愣了一下,垂目看了眼自己闯祸的双手,紧跟着蹲下来将这个擅自闯入自己家里的陌生男子扶在臂间,正犹豫要不要抱他去診治时,这人却先淌着泪依偎进他酒气浓重的怀中,十指颤抖地抓住他的袖口:“哥、哥哥……疼……好疼……好疼……”
虞望太阳穴突突地跳,解开他缟素衣带,将外面一层素衣脱下,撩起他内里的雪白小衫,饶是他根本看不太清眼前的物事,也能分辨出后腰处那深红的淤血。说不上到底什么心情,虞望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当然也没有随手致人瘫痪的癖好,当即小心翼翼地避开傷,抱起人晕头转向地往屋外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灼心的焦急,比胃里的烈酒还烧人,虞望没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还以为只是这人抖得太厉害。
“主上!”虞九第一个跑来。
“他受傷了——”
“主上,把他交给属下吧,五哥就在药室,属下腿脚快些。”虞九说着就要来抱虞望怀里的文慎,虞望醉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路如何走,也认可虞九所说的,眼下虞九健步如飞,确实更适合带他去药房。
文慎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一向抵触外人的脾性此时也不好发作,他甚至都没察觉到那沉香混着酒气的怀抱已经离他远去,只是下意识偎进“哥哥”炙热的脖颈间,冰凉的前额可怜地蹭着他的颈侧,将他颈侧粗而贲张的青筋都蹭得湿淋淋的。
虞九简直要疯掉了。
他不知道文慎抱起来竟然是这种感觉,只隔着一层中衣,该摸到的什么都摸到了,不该摸到的其实有些也摸到了。文慎看着清泠泠的,其实很沉,一点儿也不轻,大腿好粗,全是肥嫩的软肉,腰却是细韧的,浑身香得可怕,梅子香膏混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膻骚,虞九屏着气,不敢深嗅,否则就不只是回不回暗阁的事了,主上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五哥!”
虞九喘着粗气,踹开了药室的门。
虞五正睡觉呢,看见他怀里的人,瞬间偃了旗,忙让他将人放在診榻上,问是哪里受了伤。
文慎已经疼晕过去了,虞九也不太清楚他到底伤了哪儿,于是伸手想要解开文慎的内衫衣带,虞五霎时瞪大了眼睛,忙拍掉他的手:“主上呢?”
虞九故作镇定:“主上喝醉了,让我负责照顾小少爷。”
虞五狐疑道:“主上这是喝了多少啊?怎么没人给主上煮醒酒汤?”
“主上的醒酒汤历来都是小少爷煮的,今日主上去喝酒乃是临时起意,小少爷没准备。”
“好吧,你先出去,我为小少爷诊治。”虞五摆摆手,示意虞九回避。
虞九眼底划过一丝不甘,但也没和虞五拗,毕竟他也明白,查找伤处大抵得全身脱光,这府上除了主上和虞五,要是还有谁看了文慎赤身玉体的模样,眼珠子必然是保不住的。
只可惜方才没有摸进腿间,不知这狐狸精底下是不是像民间戏文里说的那样,长了个销魂的口器,否则主上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将军,怎么天天和他厮混在一起还不见烦腻?
虞九正这般想着,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诊榻上无意识微夹着腿的文慎,面红耳赤地郁闷着,然而下一刻,一只精铁般的大掌便兀然横贯而来,五指如铸,带着碎骨的力道死死扣住他的额突,遮挡住他全部肮脏龌龊的视线。
虞望服了解酒丹,终于姗姗来迟。
第76章 下雨 子深还在睡觉。
“主上, 当务之急是先给小少爷診治。”虞五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走到診榻邊,“小少爷傷到哪儿了?怎么傷的?我得先看一眼傷处。”
虞望将指下额突暴戾地往后一摁,挟着一身冰凉的酒气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在文慎身邊坐下, 极輕缓地将他从雪白的榻间抱进懷里,撩起他汗濕的小衫, 戴着翡翠扳指的拇指勾住裤腰往下微微一扯, 露出大片深红肿胀的瘀傷,以及骶骨末端那漂亮的淡粉色胎记。
虞望肩背宽, 把文慎完全罩在懷里,虞九不敢再看、也看不见他懷里的人,只得悻悻地退出去。
虞五是见惯致命伤的, 虞望北征八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足够讓人惨死千百次,眼前虽然也算伤得不輕,但对于虞五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处理的情况,当即从药匣中取出一剂麻沸散,配酒讓文慎服下,又在后腰处冷敷后用白纱棉擦涂上红花药酒, 复而找出化瘀膏, 净手后厚涂于掌根,正要揉上文慎瘀肿的后腰时,虞望突然道:“我来吧。”
虞五为难道:“主上没有学过穴脉经法, 可以先看我做一次,之后还需天天按摩疗养,届时主上再试着做也不迟。”
虞望沉默一瞬,垂目看着懷中已经疼晕过去的文慎, 抬手抚了抚他泪痕犹濕的脸颊,終于还是点了头。
说实话这样的診疗,需要文慎趴在榻间才更好按摩化瘀,但虞望没有要把他平放的意思,虞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这个建议。他发现主上一直在盯着他的手,虞五汗流浃背,拇指打着圈摁揉着文慎的命门穴,掌根带了些手劲轧碾着瘀血没那么重的腰眼,温热的掌心貼在那肿热的瘀伤处,而后不断下移,掌根甚至貼紧了雪臀翘起的弧度,那骶骨末端的胎记被揉得热红一片。
本来一切还算风平浪静,主上也只是皱眉记着穴位,哪知文慎昏昏沉沉的,竟在主上身上难耐地扭腰蹭动起来,虞五感到掌心水蛇般的一陣滑腻,被吓得立马缩回双手,很无辜道:“老天……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虞望抓住他的侧腰,力道不重,刚刚是能把他按住不动的程度:“没事。他只是有些怕痒。”
虞五想起方才那滑腻的触感,还是感到一陣后怕:“主上,还是您来吧,就照我方才那样按就好。我这邊马上去给小少爷配几剂内服活血的汤药。”
“没有什么大碍是吗?”虞望求证道。
“主上放心,没有伤及骨根。”虞五道,“但还是需要好好疗养一段时间,毕竟伤在这处确实十分危险,这次运气好,位置偏了一点,下次未必再有这样的好运了。”
“……不会有下次了。”
虞望小心翼翼地揽住文慎丰腴的大腿,将他抱进怀里无比爱怜地安慰,他脱靴上了榻,拉紧药室隔间的幕帘,褪去文慎身上粘了些药酒药膏的内衫,取下他发间的白花簪和额边的孝带,五指輕柔地捋了捋他乌黑柔顺的长发,低头輕轻地碰了碰他带着点酒味的、苍白的唇。
“慎儿。”
他轻轻唤他。
可是文慎没办法回应他。
他乌密的长发仿佛一袭浓黑的绸纱,流淌漫濕在他肩背腰臀美润丰盈的曲线之间,只是这張昏睡的脸看着却愈发惨白可怜起来,长睫湿淋淋地阖着,眉尾和眼下的小痣泛着灰质的红,整張脸看着了无生气。
虞望捉起他的绵软修长的手,贴在自己糙硬的侧脸,大掌覆在他手背,极轻、极眷恋、极沮丧地蹭了蹭他湿冷的掌心。
“对不起。”
错乱昏沉的睡梦中,文慎梦见自己的腰被一条锈满血渍的铡刀给压住了,那刀口依稀呈锯齿状,仿佛将他的后腰当成磨刀石在不停地拉锯。他杀人之前,也曾想过自己的死状,也许哪天东窗事发,自己会被五马分尸、被凌迟、被腰斩、被枭首示众……但他没想过某天腰斩和凌迟的滋味自己能一并体会到。
太疼了。
疼得他甚至想就这样死掉,无论什么都好,给他一个痛快吧。
后半夜,文慎体内的麻沸散失掉了药效,开始趴在虞望怀里不堪受痛地哭吟起来,虞望急忙从药格上摸到一瓶麝香紫金丹倒出两枚想要喂给他服下。文慎牙关咬得死紧,虞望又不忍心蛮力捏开他下颌,就只能揉他腿心引着他慢慢松口,揉了好半天,那痒意才慢慢盖过瘀伤的痛楚,虞望适时将丹药塞进去,碰到他湿紧的喉咙根,指尖轻轻往里试探着插了几下,終于顺利地将药喂了进去。
若是放在平日,文慎的喉咙和腿心大抵又要遭殃,可此时虞望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旖旎,他紧紧地抱着文慎,避开伤处,让他半趴在自己身上,将前额轻轻抵在他雪软香浓的颈窝,等着止痛化瘀的丹药慢慢生效。
睡梦中,文慎腰上的那条铡刀终于不动了,他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颈侧忽然被一滴温热的水珠砸中了。
是下雨了吗?
砸得他好痛啊。
比后腰鲜血淋漓的伤口还要痛。
能不能别下雨了呀。
一定是因为下雨了,哥哥才没有来接他回家。
——
翌日,虞府药室。
京城后半夜下起了连绵的雨,黎明前又放晴了。药室氤开一阵草木清香,混着药酒和药膏浓郁的辛味,文慎不是很喜欢这股味道,于是往身前淡淡的沉香味怀抱里埋了埋,猫儿一样呜嗯呜嗯地犯了会儿迷糊,终于扑扇开一双淡色的眼眸,呆怔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幕帘。
他身上未着寸缕,雪臀将薄被挺出一个圆翘的弧度,腰轻轻地塌着,瘀肿的伤处肿得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但一动还是有些犯疼。
虽然他很熟悉这个怀抱,这个怀抱的温度、气息、以及那双手抱住自己腿根的力度,但他的心还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而猛地漏了两拍,忙撑起身看向抱着他的人,直到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脸,才倏地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看他似乎睡得很沉,才又重新贴回他怀里。
应照云应该被关押在虞府地牢里。
地牢的钥匙在虞四手中,但他还没有见过虞四,如何从他手中拿到钥匙呢?
让虞七帮忙的话,也许能行吧。
文慎这般想着,便从虞望身上扒下一身衣服,忍着后腰的隐痛穿上还带着虞望体温的中衣,再从榻边捡起虞望的墨色外袍披在肩上,给虞望掖好被子才掀开幕帘赤足走出去,正思量着要如何唤虞七出现,虞五就抱着一篓湿漉漉的草药走进来。
“小少爷……”
“嘘。”文慎竖起一根白玉般漂亮的手指放在唇前,眉眼清冷,语气却十分温柔,悄声道,“子深还在睡觉。”
虞五还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他的容貌,确实如小九所说,是个惯会勾引人的狐媚子长相,但这脾性跟狐媚子可一点儿也扯不上边。昨晚才在主上手里吃了那么重的亏,差一点就能把腰折断了下半辈子都没办法正常行走,今日却裹着主上的衣物,贴心地让他别吵到主上睡觉,主上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招来个如此娇愚呆笨的痴人。
“小少爷伤好些没有?需要我再帮你诊治一下吗?”虞五自小习药,如今已是当之无愧的神医圣手,心气向来很高,没有虞望的指示,谁让看病都不好使,可如今却将草药篓搁在药柜边,主动跟文慎交谈。
“多谢……已经好多了,不必再诊治。”文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拿不准他到底是九卫中哪一个,正欲开口问起,虞七便持剑走了进来,看向幕帘后的诊榻,似乎有事要向虞望禀报。
文慎立刻抛下虞五,忍着疼缓步走到虞七面前,学着府中其他侍卫那样,客客气气地喊了声:“七爷。”
把虞七和虞五吓得够呛。
“……小少爷,叫我虞七就好。”虞七略有些失语,惯常眯起来的眼睛恭顺地垂着,看向文慎的眼神没有半分暧昧,硬要说的话,可能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虞七。”文慎忙接话道,“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小少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只要虞七能办到的,一定为小少爷办到。”虞七很认真地回应他。
文慎谨慎地瞄了眼幕帘后沉睡的身影,拉住虞七精悍的手腕,将他带离医室,借一步说话。
虞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文慎估量了一番利用价值然后随手扔掉了,而虞七才是他选中的那个人,两个人居然拉着手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虞五摇头失笑。
向来只有旁人求着他诊治开药的,就连当初虞望来暗阁挑医官也是第一眼认定了他,像这样被挑选后成为不那么重要的那一个,还是头一回遇到。
话说主上怎么还不醒?
是睡死了吗?
第77章 梦魇 阿慎会保护哥哥的。
虞望被夢魘住了。
每夜抱着文慎入眠, 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夢了。他照顾着文慎的伤处,怕他翻身压到瘀肿的地方,一夜都没有合眼, 淩晨雨歇之后才沉沉地睡过去, 如果那时他知道随之而来的夢里会出现什么,他宁愿出去淋一夜的冷雨, 好驱散所有的睡意。
在他的噩梦里, 文慎总会以各种方式惨死,最开始是意外身亡, 有时是文渊池中浮起一具胀大的尸体,有时是铁蹄下踏过的一颗残缺的首级。后来就变成死在他手中,被他百发百中的利箭穿透心骨, 倒悬着被他悍然挥下的长剑自腿心砍成两半,亦或是削成人彘锁住颈项因失血过多死在地牢……这次他成了刽子手,放刀斩断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虞望在梦魘中劇烈挣扎,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薄被,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哑音。梦中那截断腰的血喷溅在他脸上,溫热的, 黏腻的, 带着文慎身上特有的青梅气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手臂精悍的肌群绷直发颤,深邃的眉眼极端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阿慎别”崩溃的呓语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带着近乎绝望的哀求。他紧闭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混着冷汗消失在鬓边。
他仿佛看见阿慎淡色的魂魄从那具尸体中飘出来,像一阵和煦的风,溫柔地飘到他面前, 将他劇痛不已的头抱进懷里,不计前嫌地揩去他额边的汗和脸上的血。虞望失声哀恸,正要伸手将他抱住,眼前的一切却如血雾般炸开,苦腥的脏器淋了他一身。
那个会温柔地抱住他安抚他的魂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空洞地淌着血泪的厉鬼,扑到他身上尖利地哭叫着,张开毒蛇般的裂口满懷恨意地撕扯他肩上模糊的血肉。虞望颤抖着手摸到那厉鬼腰间缝合的长疤,抚上厉鬼濕紅的脸,竟然如愿地含泪笑了笑,低头吻住它无舌的裂口,任由它将自己的脸啃噬殆尽。
结束了吧……
结束了。
一切。
“哥哥!”
“世子哥哥!怎么又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疼不疼啊?走,去找府医爷爷敷药。”
“世子哥哥,阿慎是不是很重啊?把阿慎放下来吧,脚踝不是很疼,不用一直背着走,真的真的,放阿慎下来吧。”
“世子哥哥,月亮为什么不能一直是圆的呢?这样阿慎就可以每天给世子哥哥过生日了。唔——不行,若是天天都要送生辰禮的话,阿慎岂不是天天都要睡不着觉了?不行不行,送生辰禮太难了……每次都要想好久好久。那、今日送世子哥哥的佛牌,世子哥哥喜不喜欢?”
“世子哥哥,江南离京城好远啊。要是江南和京城很近就好了,这样娘親就会经常来看我了。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懂事呢?娘親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嗯……和世子哥哥在一起也很好,阿慎想一辈子都和世子哥哥待在一起。”
“世子哥哥!风筝!我就知道是你给阿慎做的风筝!可是风筝要怎么放呢?娘亲还没有教过我。世子哥哥,你教教我吧。”
“世子哥哥……别哭啊,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只是看上去烧得很严重而已,其实……一点、都不疼……呜呜……”
“世子哥哥!夫子今日又夸我啦!他说我有朝一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是真的吗?不过我还没有想好今后要做什么呢,世子哥哥今后要做什么呢?要是世子哥哥开一家揽月楼那样的酒楼,我就来帮哥哥管账吧,我管账可厉害了……这算是有大作为吗?”
“世子殿下,越矩妄动则乱生,像今日这般放浪无礼的事情,往后不能再做了。”
“世子殿下,夜里凉,早些歇息罢。前些日子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世子殿下,早去早回。”
“世子殿下——”
“哥哥!”
虞望猛地睁眼坐起,瞳孔剧烈收缩着,胸膛失控地起伏,脸上泪汗交织,眼中血翳一片。文慎心都要碎了,连忙扑上去把他抱进怀里,抬袖輕輕地揩他眼角的泪,虞望怔怔地望着他,分不清是重复的梦还是现实,不敢再伸手抱住他,生怕下一刻又是一阵淋漓的血雾。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儿呢,阿慎在这儿呢。”
文慎没能说动虞七帮忙从虞四那儿取出钥匙。虞七再对他没辙,也不能在未经虞望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打开虞府的地牢。文慎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虞七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特别可恨,气得文慎又折返回来想把这个呼呼大睡的王八蛋踹醒,可计划还没实施,就见他魇症发作,无法醒来,又急得他马上把虞五找来。
虞五施了针,好一会儿,虞望才终于从梦魇中脱身。
可是这张素来深邃凌厉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唇色泛白,神色恍惚,并不像是完全好了的样子。
文慎实在担心,又微微弓起身凑近去亲他薄冷的唇。后腰还疼得厉害,可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将虞望的唇瓣舔濕、舔热,带着他颤抖的手揉摸自己温软的身体,不停地告诉他,不停地问:“阿慎在这儿呢。哥哥的魂去哪儿了?”
“哥哥,别怕,阿慎会保护你的。”
“阿慎会保护哥哥的。”
“哥哥……”
虞望的手从他的腿根抽出来,摸到他瘀肿的腰,没有开裂,没有缝合后的长疤。他怔怔地、忐忑不安地碰了碰文慎苍白的脸颊,预想中的灾厄没有到来,他的手被文慎温柔地牵住,那温软细腻的脸颊在他糙冷的掌心重重地蹭了两下,很快发热泛紅,但文慎没在意,反而带着他的手去摸他砰砰跳动的左心。
那重若擂鼓的声响沿着他僵冷的经脉锤打着他的脑髓,浑身僵滞的血好像也随之缓缓流通,虞望舌根发苦,鼻腔一酸,终于抱住文慎的腰,埋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文慎却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輕轻托住他淩厉的下颌,抬袖极有耐心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汗。
不知过了多久,虞望才从梦魇的余韵中彻底清醒过来。文慎胸前湿了好大一片,好在里衣是墨色的,不是特别明显。虞望虽然清醒了,却很不愿意从文慎的怀抱中离开,可是念及文慎一直跪在榻上,腰又累又疼,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辛苦了,只好搂住他的腰背,将他往怀里一揽,埋在他颈窝继续消沉。
“不要哭了……”
文慎很轻很轻地拍拍他的侧脸,像是打着商量:“哥哥不哭的话,阿慎可以满足哥哥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
虞望抬起猩红湿亮的眼眸,哑声求证:“真的?”
“真的。”
“那你再亲我一下。”虞望道。
“……这么简单吗?”
虞望不说话了,只望着他。文慎长睫扑扇两下,终于想起环顾一圈,好在虞五虞七早就回避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赧,但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羞赧的,他只是在帮忙缓解虞望的魇症。
文慎凑过去,先是软软地贴了贴,而后伸出舌尖湿湿地舔了舔他的薄唇。虞望很配合地缠住他的舌,文慎的脸颊瞬间烧红一片,闭紧双眼努力忽略唇舌交缠时臊人的水声。虞望真的很需要这个深入的吻,他安静地注视着文慎接吻时情难自抑的神情,掌心终于变得不那么冰冷。
“好了么?”文慎亲得有些犯晕,觉得自己应该做得很好了,才缓缓地从虞望唇舌间退出来,又乖乖地在他唇角轻啄一口。
“嗯。”
虞望抱紧他,重新埋进他颈窝,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恨不得长他身上,两人一辈子黏着过。
文慎等他撒了会儿癔症,才提起自己一直挂心的事:“让虞四把应照云放出来吧。应照云眼睛不好,地牢里光线那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一定很害怕。”
“你是说替你守铸箭坊那个人吗?”
文慎摇头:“子深,什么铸箭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也不要再深究下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对所有人都好。”
“什么叫对所有人都好?首先对你就很不好。你以为皇城脚下,一个机关藏起来的铸箭坊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百密尚有一疏,你以为届时你可以一个人揽下罪责,你以为凭着和太子昔日的情分可以保全你的家族……阿慎,你别犯傻了,到时候世家大族反噬过来要你死,太子保不住你,更保不住文氏九族。”
文慎哑然,徒然道:“不是还有你么?”
“对,还有我。可到那时候就太晚了。”虞望牵紧他的手,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你要是死了,我自然是要随你而去的,如何再帮你保护你的家人呢?”
“阿慎,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吧。”
“这不是在牵连我,而是在保护我。”
他抵着文慎的前额,不带丝毫夸张,语气平淡无奇,好像只是在述说着太阳东升西落这样朴实无华的真理——
“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第78章 交代 好疼还是好痒?
见文慎还是有些犹豫, 虞望也不着急,只是略垂着隼目盯着他看。看了会儿,又抬手摸一下他軟熱的臉颊, 顺着并起两指, 触及他颈侧的脉搏,兀自感受了好久, 又往下拨开外袍, 大掌覆在他砰砰跳动的心口,重重地揉了两下。文慎正想着事呢, 霎时被揉恼了,旋即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发作, 便听他说:
“我梦见你死后變成了厉鬼,回来纏住我,要来索我的命。”
文慎蹙眉:“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索你的命?”
“来索我的命吧。我愿意,我很高兴。”虞望故意模糊掉了梦中文慎的死因,只把梦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一点拿出来说,“如果有一天,你连死都要瞒着我, 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世上, 连魂魄都不曾来找我,对我来说,那才是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阿慎, 你知道,我三岁就失去了父亲。”
“失去父亲的时候我还很年幼,和父亲相处也不过三年,尚且郁郁终日、惊惶哀恨不止,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则披发夜哭以头撞墙,血流不已。母亲觅了无数良医,都没法治好我的疯病,最后是请了天玄观最有名的道士来为我驱邪,道士说我生魂已灭,大抵是救不回来了。”
文慎呼吸一窒,伸手将他抱紧。虞望的手覆住他的后腰,很輕缓地、一点一点加重力道,在瘀伤处找准穴位慢慢地揉,寻着那双被亲得湿红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啄吻过他的唇角,輕咬他圆润的唇珠,含住他饱满的唇阜,直待内里那条羞軟的小舌露出尖来,才道:
“很多时候,至少在这二十余年大多数光阴里,在我还不懂得妻子、眷侣和情愛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在我心里,你就是上天补偿给我的生魂。”
“世人皆道,魂心魄骨,乃宿命生根,你弃我而去,和挖我的心、抽我的骨有什么两样?和索我的命有什么不同?”
文慎的臉色白了白,垂下长睫,浑身竟不知为何冷冷地颤了两下,抱住虞望,埋在他懷里很是委屈地皱着臉,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又觉得好像應该先安抚虞望低落的情绪。又别扭又纠结,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觉得虞望实在是坏,怎么可以自顾自地说出这些伤人的话?只要能让哥哥幸福,他把自己的心骨剖出来献出去犹嫌不足,怎么会是他所说的那样?
要真是那样……该怎么办?
虞望抬手捋了捋他乌顺的长发。他从小就喜欢摸文慎的头发,有时候在书房读书读累了,就靠在文慎身上捉起他的长发编着玩儿。文慎向来纵容他,心疼他,从不因为他玩了他的头发而生他的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一年他竟然自耳边剪下好长的一截头发,用红绳束好送给他。
虞望将那长发当宝贝一样愛着护着,藏于枕下夜夜好眠,可惜九岁那年东厢失火,那截长发也付之一炬。
一想起这些往事,不论好的坏的,幸福的、遗憾的,虞望总是倍感懷念,一不留神思绪就飘得很远。
过了很久,怀里人熟悉的声音才将他的魂唤回来。
“京城内的铸箭坊只是障眼法,明面上等着人来查的,但里面什么也没有。”文慎凑到他耳边,用咫尺之间才能听清的輕细气声,终于将要事交代清楚,“真正的铸箭坊在湘西一带,藏于潇湘秦府地牢之下。潇湘秦府的二当家秦回……也就是当年的秦归,你还記得他么?靖南将军之子,如今为我所用,会在我需要用特制弩箭的时候自潇湘赴京。”
这些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轻易就能做好的。文慎在朝中本就繁政纏身,因新法推行之事不知承受了多少风浪,又要分心收揽可用之人,殚精竭虑为复仇之事谋划,怪不得刚回京时见他那般消瘦,性情也變了许多,还变得这般爱哭,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八年,任谁也扛不住。
只有阿慎这个笨的痴的傻的呆的,事到如今还想着独自硬扛。
“知道了。”虞望被他如兰的气息勾得耳畔发熱,原本温柔的大掌也变得不那么安分起来,“我派人去处理,不用担心。”
文慎虽然交代了,但还是不太赞同他插手此事:“本身就已经很隐蔽了,不是连虞九都没查到么?”
他不提虞九还好,提起虞九,虞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大掌自亵裤摸进他软热微肿的小缝,很不客气地揉了揉:“虞九没查到不代表任何人都查不到。你什么时候那么崇拜他了?昨夜他都摸进你这里了,你没感觉?还在我面前提他,是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的遗产么?”
文慎软在他怀中,气恨归气恨,却并不相信,只觉得虞望又在欺负他:“王八蛋!胡说什么呢?虞九是你的亲信,你平日里开我的玩笑也就罢了,休要为了这点快意羞辱了身边可用之才……更何况他对你忠心耿耿,对我只有厌恶,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怎么可能对我做出这种、这种淫俗之事……”
虞望冷哼一声,低声骂道:“笨死了。”
“你才笨死了!能不能别摸了,好疼。”
“好疼还是好痒?”虞望凑近他。
“好疼!”
“又没有伤,我摸得这么轻,跟搔痒似的,怎么会疼?”虞望脸色更沉了,厉声问,“小骗子,是不是故意骗人?”
文慎背脊一凉,暗叫不好,立刻福至心灵道:“真的疼!是腰疼,后腰疼……好疼。”
虞望糙热的大手一顿,马上抚住文慎受伤的后腰,紧张道:“很疼吗?再吃一颗麝香紫金丹吧,止痛化瘀的,昨晚吃了效果很好。”
文慎乖乖点头:“嗯,要吃。”
虞望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穿上衣服净了手,才从药格上取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丹,让虞七倒了杯温水进来。
虞七没能答應文慎好不容易的一次请求,心中不由得有些惭愧,知道文慎怕药苦,于是舀了一勺蜂蜜放水中,温水搅散,文慎捧杯喝了,有些惊喜地抬眸,虞七不知何时又已经悄然离开,不在原地了。
“怎么了?”虞望从他手中接过瓷杯,也觉得有些舌燥,便将他喝剩的水一饮而尽,温水进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倒是有心。”
文慎听出他话里有话,怕他真胡思乱想,马上轻斥道:“人家细心些还不好么?你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九卫跟了你这么多年,和你出生入死,和手足兄弟有什么不同?你要是还不信任,就真不是人。”
虞望将他从榻上抱起来,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怒色,只道:“我心里有数。”
——
日中时分,新帝急召文慎入宮。
虞望给他备了软轿,亲自抱着他上去,进了宮,又亲自抱他下来。文慎都有些后悔今早跟他喊疼了,不如就顺势做一次,也好过整天被他强行抱来抱去的。知道的觉得他伤了腰就走不动路了真是娇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断了腿,从此离了虞望就不行了呢。
文慎如今练铸箭坊的位置都已经和他交代清楚,实在是没有什么怕他知道的了。他非要跟着进宫,文慎能拿他怎么办,还不是只能顺着他。
但新帝见了虞望,脸色骤然一变,威声道:“虞卿,朕只召江南王文慎入宫,密议要事,并未召你。”
昔日在勤政殿外受到的羞辱,刘珉一直記到现在。当时他确实只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储君,而虞望已经是功高盖主的镇北侯了。可如今他已经贵为天子,虞望却被褫夺封号,削弱兵权,攻守异形,他实在无法不在虞望面前得意起来:“此事干系重大,并非你一介武将能够妄听妄议的,还不速速退下!”
虞望没搭理他,只将文慎妥帖放在软椅上,笑问:“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太子、好皇帝?怎么看着比我还草包?”
文慎撩起长睫,美目瞪他一眼,却侧首向新帝冷声说道:“侯爷向来任性恣肆惯了,天生改不了的臭脾性,陛下往日也有所见闻,还望念在虞家世代忠烈的份上,多加担待。”
“今日是臣有伤在身,不得已烦请侯爷陪同入宫,陛下若是尚有疑虑,可以改天再议。”
刘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偏袒,很是不甘心:“先生不是已经答应了那件事吗?为何又如此犹豫,徘徊不定?”
虞望在文慎身边坐下,往椅背一倒,捉起文慎的一只手放于掌心细细把玩,头也不抬,只随口道:“若是答应与我和离,那不怪他徘徊不定。这种事陛下以后不妨直接和我商议,因为阿慎本人是没有决定权的。”
“等哪天太阳西升东落,煮熟的鸭子真能飞了,新死的鬼又诈尸活了……鱼栖于树、潮海逆流,整个世界都倒悬着万物不类了。”虞望笑着胡诌,“阿慎也只可能是我虞家的人。”
第79章 梨涡 怎么不理我?
旒珠后忿恨的目光落到虞望掌中, 那修长白皙、指尖泛红的玉荑曾经覆住他的手背纠正他执笔的指法,曾经为他铺展开朝臣的奏折,也曾持夏楚戒尺严厉地训诫于他, 有时他甚至会主动犯下一些不大不小的錯处, 但文慎也不是每次都会打他,偶尔, 也会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许多话……那般温柔、仁慈又不失威严的纤珪, 如今却任由虞望抓在掌心随意亵玩,劉瑉难以置信地看向文慎, 却见他仿佛早已习惯了被这般狎昵地对待,端方坐着,并未有更多的反应。
“江南王贤身贵体, 不赀之躯,怎可委身于男子为妻?”
“那得问问先帝是如何想的了。”虞望揉捋着文慎清瘦的指节,指腹厚厚的疤茧将那薄红的骨肉揉得犯疼发痒,“我为大夏打了八年仗,守了八年塞北,击退了匈奴收复了失地,扛住了战火躲过了暗箭, 九死一生回到京城, 才得了先帝赐的这桩婚事。谁要想把阿慎从我身边抢走,我话先撂在这儿——”
“除非他想和我虞望斗得不死不休。”
虞望连劉瑉他爹都丝毫不怵,统率千军万马征战边关的人, 又怎么可能被一个皇位不稳的黄口小儿镇住。劉瑉想坐稳这个皇位,还得仰赖他手里的兵权,文慎不可能没教过他,飞虎营塞北大部不认虎符, 只认虞望手信,惹了虞望,对谁都没好处。
只是他这话说出来,往深了追究,算是亂了君臣纲常,称得上是大逆不道。殿内一片死寂,宫女和太监低头作鹌鹑状,新帝眸中一片猩红,虞望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侧首问文慎:“待会儿吃什么?”
眼见气氛趋于紧张,文慎心中暗叹一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来,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刘珉算是他教出来的君王,面对军权在握的虞望却总是如此焦躁失态,属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了最蠢的錯误。
他最初设想得很完美,刘珉登基,必然会重新支持他未推行到底的景禧新法,届时又有虞望手里的权势、文家富可敌国的财库为新法保驾,往后可谓是一片顺遂。可未曾想这两人这般不对付,再这样下去迟早出大亂子。
“陛下,臣和侯爷乃是先帝赐婚,先帝驾崩不过数日,若是急于撤了这门婚事,恐怕对陛下也有诸多不利,不如先搁置着,往后再议也不迟。”
这话明显就是在安抚刘珉了,不管他话中几分真几分假,总之刘珉还算是受用,尤其是看了虞望那阴沉狠戾的臉色,心中更是畅快不已:“先生所言甚是,那今日先不谈此事,谈谈西南绥边之事罢。”
西南的事不归虞望管,但郗曜是他杀的,如今西南有所动乱,文慎就不得不接手这个烂摊子。朝中并非无人可用,却朋党分明,尤其虞系一派的亲信,新帝是万万不敢重用的,但文慎提议了一个人,虽说是虞党将领,但出身寒微,没有太大威胁。
此人便是宣帝金銮殿审理虞望前,为虞望据理力争的那位年輕武将——紀青。
虞望听他举荐紀青,臉色更沉了。他和纪青都已经许久没一起出来喝过酒了,文慎是何时跟纪青有了交集,竟主动举荐他去西南边境立功。纪青确实是个好苗子,这事儿交给他没任何问题,说不定能吞了郗家在西南的势力,一跃成为新朝新贵,到时候文慎就成了他的伯乐,两人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的,纪青又长得好,万一把文慎骗走了怎么办。
因着这些破事儿,直到两人出了皇宫,虞望都没跟文慎搭话。文慎替虞望举荐了麾下的人才,本来还挺高兴的,可看着虞望沉鸷的脸色,又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回想一番,只能想到是不是自己抽手的动作讓他不高兴了,等上了轿,就主动牵起他的手,乖乖地和他十指紧扣。
“怎么了?”文慎已经习惯了被他抱在腿上,今天虞望却跟喝错药似的,把他往旁边一放,文慎只能自己凑过来,往他身上慢慢靠拢,白皙漂亮的下巴抵住他右肩,淡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看,“怎么不理我?”
虞望莫名其妙地笑了声:“你和刘珉在那儿你侬我侬君臣情深的时候不也没理我么?”
文慎有时候真想揪起他的耳朵讓他自己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蠢话,但他瞬间又想起别的事,憋了一口气,学着他諷刺的语气回敬道:
“这就叫你侬我侬君臣情深了?那你和沈白鸥深夜幽会把酒言欢的时候呢?我和皇帝说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你忘了之前自己还说要求娶沈白鸥?合着只许你生气,我难受、我伤心、我委屈……你就一概不管是不是?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冷落起我来……你是不是人……”
他故作嘲諷的语气渐渐不稳,到最后甚至隐隐带了哭腔。虞望背脊一凛,哪里还顾得上那点大少爷脾气,赶忙伸手搂住他纤韧的腰身,凑近想要亲他喋喋不休的唇。文慎正伤心气恼着,哪里愿意让他抱任他亲,挣扎间不小心牵动了后腰的伤处,整个人一下疼软在虞望懷里,像是认了命,推也推不动,骂也懒得骂,只一味垂着长睫闷闷地掉眼泪,虞望也没搞清楚怎么事情一下变成了这样,只能顺着人焦头烂额地哄:
“那不是追你追得疯魔了,一时糊涂说了些气话么?怎么还当真了?哎!是我不好,我王八蛋,不该拿那样的话来激你,阿慎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文慎怕是早已原谅他千百回了,大大小小的事,严重的不严重的过失,文慎何时真的记过他的仇?这个人就是坏,越是原谅越不长记性,越对他好他就越变本加厉地欺负人,文慎恨死他了,恨不得撕烂这张故作可怜的脸,让他也知道他的厉害,别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就一直捏。
“阿慎。”
虞望凑过来亲他。
“阿慎!”
虞望粗粝温热的舌在他脸颊奇怪地舔。
“阿慎~”
虞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离他很近,很无辜、很无赖地望着他。
“阿慎——”
文慎觉得他好烦,索性埋进他颈窝不理人了。虞望却以为文慎总算是被他磨得没了脾气,这是在投懷送抱惹他疼爱呢,于是马上乐滋滋地又把人抱到腿上,一边给他揉腰一边亲他的前额,另一只手想要抽出文慎怀里的手帕,摸了一圈却没找到,于是问:“阿慎,你手帕呢?”
文慎手帕不多,不像虞望动不动就备个百八十条的,他是很念旧的人,一条手帕会用很久。可惜最近贴身带着的手帕不知何时遗失了,他忙于政事,还没有空隙让人去制条新的。
本来可以好好回答虞望的,但文慎赌气,一个字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虞望的帕子今日平旦时分给他揩拭了后腰的药酒和药膏,也还没备新的,只能用手輕轻地给他擦眼泪。他掌心指腹疤茧太重了,文慎的眼泪越淌越急,也不知道是被擦疼了还是怎样,好一会儿,却双手抓住虞望的手掌,盯着他掌心贯穿伤留下的狰狞的伤疤,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如果这世上有一味药,能让人喝了就不流泪,虞望倾家荡产也会为文慎买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人,吃醋了也要哭,生气了也要哭,伤心了也要哭,委屈也要哭,受痛时也要哭,舒爽时也要哭,嘲讽人时也要哭,心疼人时也要哭……他是笑起来有梨涡的人啊,可是虞望已经好久没见他笑过了。
怎么会这样?
他明知道阿慎这些年一个人没少受委屈,为什么还要把臭脾气往他身上使?
他真的是很不称职、很不负责的哥哥。
“好了,好了,不哭了。”虞望捧起文慎的脸頰,近乎虔诚地在他泪湿的頰边啄咬一口,很轻,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齿痕,带着满心的愧悔和亏欠,“都是我不好。沈白鸥的事,昨天的事,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你若是……因此恼了我,可以打我、骂我、咬我、踹我、踢我,只要你能消气,要什么我都给你。”
文慎大多时候对他本就无所求,也没有力气、没有心思打骂他。看似哭了许久,其实早在看到他掌心的伤疤时就消了气,整个人在虞望怀里贴得很紧,把虞望的衣襟哭湿一片。
又过了好久,文慎哭累了,就在虞望怀里睡去。那味麝香紫金丹有些催眠的成分,早上吃了就一直犯困,方才在皇宫一直强撑着精神,如今又这般耗神地哭过一番,长睫湿漉漉地扑了好一会儿,越扑越慢、越扑越沉,终于阖上不动了。
虞望妥帖地搂住他的肩,垂首舔了舔他眼窝那颗湿红的小痣,文慎泪水的滋味他已经尝过太多回了,每次都是这般咸、这般涩,带着草叶般微苦的气息。
他伸出两根手指,抵住文慎的唇角,迫使他露出一个漂亮却呆板的笑容来。
很可惜,就算将他的唇角扬得再高,也看不见他弯弯的眼眸,和唇边的梨涡。
第80章 勉子铃 手慢无。
车马行至将军府正南门, 虞望抱着文慎下轿。应照雲正挎着包袱叉着腰在门口跟虞四理论,虞四抓过他肩上的缎蓝包袱,信手往地上一抖, 噼里啪啦掉下一大堆油纸包好的茶点、新摘的鲜黄诱人的甜杏、被揉挤得蔫了吧唧的草药……虞四还没说什么呢, 应照雲的臉色就一片涨红。
“哟,家里进贼了?”虞望漫不经心地从他俩中间走过, 应照雲恼羞成怒, 正要回骂,餘光却瞥见他懷里熟睡的美人。
天杀的!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应照雲从小是在青楼里长大的。他生了副顶好的相貌, 专门养到十五岁留给京城豪富权贵开.苞,初夜被賣出数千两黄金的天价。朝凤阁头牌花魁玉九娘的初夜賣给几个外地富商的事,当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连文慎这种从来不过问烟花柳巷之事的清流也有所耳闻。
某夜,文慎从文渊阁步行回府,正巧碰到浑身是血从朝凤阁逃出来的玉九娘,身后跟着数十个身着黑衣的打手。文慎问明了缘由,便没有插手此事,而是让黑衣人将玉九娘帶回了朝凤阁。
应照云还记得,那时他骂了文慎狗官。
结果当晚, 就有一神秘茶客掷下万两黄金为他赎身。他穿着嫁衣被帶到京畿的一處私宅, 那里好像许久没有人住了,但屋子打扫得很干净,正当他权衡着如何逃跑时, 文慎身着一袭利落的夜行衣,推开房门,帶来满室如水般皎洁静谧的月光。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叫文慎,只知道见他第一面时他穿着官服, 应该是在朝为官的士子。他以为他会像朝中那些衣冠禽兽那样觊觎着他的裙下光景,结果文慎不仅给他松了绑,还给他带了熱腾腾的饭食,给了他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后来,文慎还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叫应照云。
“慎哥哥!”
应照云这一声惊喝,差点没给虞望悚掉一层皮。
虞望见鬼似的回头看他,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你叫谁?”
“他怎么了?受伤了吗?你谁?你为什么抱着他?”应照云急得原地转了一圈又扑上来,扒住文慎小臂满目担忧地看着他的睡颜,“慎哥哥,我是照云呀,你——”
“你闭嘴吧。”虞望往后一撤,不让应照云碰到文慎,“给谁哭坟呢?别吵着我家阿慎睡覺。”
「我家阿慎」四个字,虞望咬得极紧极重,像是在给谁盖章似的,可自覺还是没那声慎哥哥听着刺耳,于是沉了臉色,盯着应照云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很想骂人。
而风暴中心的文慎却卧在他稳而有力的懷抱中,睡得很熟、很深,极为香甜,不知道是麝香紫金丹的功效,还是他正在做什么美梦,总之睡前紧蹙的柳眉如今已柔柔地舒展开来,面色红润,长睫乖顺,粉唇轻阖,牙关微微开着,呼吸绵长而匀称,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把他给我!”应照云一惊一乍的,说着就要来抢人,结果被虞四像拎小鸡崽一样揪着后领拎了起来。
虞四不理会应照云的扑腾:“主上,这人自地牢醒来就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不如等小少爷睡醒之后让小少爷跟他谈谈,我们跟他说不通的。”
虞望深深地看了眼应照云,不置可否,只是转身走人时叮嘱了句:“把他看好。”
他得先把文慎放榻上去,免得到时候有什么冲突吵到他睡觉。不过这事儿估计又是文慎搁哪儿招来的烂桃花,他离开京城的时日还是太长了,他早该知道,就阿慎这样的宝贝,站着不动都有无数倾慕者追求,若不是他性子冷了些、别扭了些,估计早就被别人哄走了。
“一天天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啊。”
虞望进了屋,将文慎轻轻压在榻上,很有些不高兴地给他取了冠,捋顺他的长发,剥开外面一层绛色衮袍,随手往地上那么一扔,垂目看着文慎毫不设防的、安静的睡颜,一时没忍住,在那粉软的唇瓣上重重地香了一口。
文慎没反应。
虞望更生气了,抬手轻轻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微微撅起嘴巴,很細微的“啵”地一声,内里皓白的齿尖和湿红的软舌就乖乖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做什么?勾引我?”虞望冷笑一声:“为什么衣衫不整地躺在我的床上做出这副模样?别以为你睡着了我就不敢收拾你。”
“……”
虞望痴魔般兀自说了些有的没的,内心深處仅剩到一点良心终于被某處的胀痛完全倾覆。这几天文慎都忙,深夜才回来,沐浴完沾床就睡了,虞望心疼他,也没强求他配合着亲熱,只一味地倒清心丹吃。
话说虞五这清心丹还真有大用,平日里硬得发痛的物什没过多久就能半靡下来,虽说还是闷胀难受,但总不至于像个刚开荤的禽兽一样拉着阿慎夜夜笙歌。阿慎那处也养好了许多,虽说还是微肿着,但色泽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深了,又恢复了浅淡的桃粉色,未经人事般轻绽着。前段时间留下的伤口只剩了一点白痕,融在那浅浅窄窄的中缝里,不仔細看还发现不了。
虞望看着文慎无知无觉的睡颜,内心唾骂自己真的是个畜生,手却情不自禁地摸到那软热的地方,粗糙的指腹细细地磨过、捏合,文慎呼吸急促了些,腴润的腿心无意识地咬紧,原本香甜的清梦一下被扰得混乱起来,足尖轻轻绷着。虞望怕他又牵动了伤处,没再让他平躺,而是把人侧着搂进怀里,长臂一展,摸到床头多宝阁中的一枚方匮,单手打开,从里边儿摸出一个状如荔枝的小银球,四周刻镂,内部空心,置于掌中,不住旋运。
说是西南边境传进来的勉子鈴,鈴中有淫鸟之液,可助房中术。
前些时日没事可做,和徐闻雒一同逛了逛花影楼的拍卖场,拍品大都无聊至极,唯有这勉子鈴还算新鲜。徐闻雒也想要,但银制藏液的勉子铃整个京城只有这么一枚,虞望没办法,只能横刀夺爱。
谁让阿慎实在需要这勉子鈴帮他好好止止痒。
虞望花重金拍下这枚勉子铃,却也无非是自家的账来回倒了一遍,拿回家后就亲自动手,于铃身横贯了一条软线,上系一圈半透的水光锦。虞望褪掉怀里人雪白的中衣,将那坠有勉子铃的、根本称不上衣物的东西给文慎穿上,那圆铃甫一嵌紧,稍得暖气,竟切切酥动起来。阿慎也不知是聪明还是笨,竟蜷起身将那勉子铃裹得更深,双足紧紧地绷着,脚心贴脚背可怜地蜷在一处。不多时,虞望伸手一碰,指尖便沾了层水光,清透无杂,只餘一缕淡香。
“呃……嗯……”
文慎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有只巨型蠕动的圆虫在蚕食他的腿心,越是想要将它闷死,就越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活物般往里钻,浑身还带着令人惊怵的酥震。他觉得好恶心,好想吐,只想让哥哥帮他将那虫子扯出去,可是喉咙里除了呻吟什么也喊不出去,一着急就容易哭,睡梦中一哭就容易呛住,终于在虞望怀里猛地咳嗽起来,眼泪口水一并糊在虞望身上,双眸怔怔地睁开。
没等他有余裕羞耻,底下活物般酥震钻动的异样又让他大惊失色,睡意瞬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只知道抓住哥哥的衣袖哭着叫喊:“呃……哥哥!有虫子!”
虞望见他醒了,莫名有点心虚,旋即抵上去,献殷勤道:“哪里有虫子,哥哥帮你拍死。”
“底、底下……”文慎在他怀中颤动不止。
虞望没直接接触到那勉子铃,竟都觉得掌心被震得有些发麻:“底下是哪里?不说清楚,哥哥怎么帮你?”
文慎不知是被震得说不出话,还是根本羞于说出底下是哪里,只无助地、艰难地蹭了蹭腿,像是踢踹,又好像是在磨着什么,意识好像完全不清醒了,眼泪稀里糊涂地掉,仰颈哭喘时口水淌得到处都是。虞望算是忍耐到了极限,终于将烫若烙铁的物什挤进去,借着那勉子铃酥密的震感,更坏心地欺负起文慎来。
“哥、哥哥……”
“嗯,哥哥在这儿呢。”
虞望一手捧着他的脸,带着扳指的拇指轻轻揩拭他脸上的泪汗,一手按着他的后腰,怕他伤势加重,不让他乱动。过了会儿,便顺着软线往下摸了摸那很少会摸的地方,其实也没打什么坏主意,很君子地节制着,但那处热热地一缩,连带着前面也不要命似的将他深深裹紧,用力一绞,这滋味,一般人还真消受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