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塞北江南 > 40-50
    第41章 小瘸子 哥哥以后去哪儿都要抱着你了。……


    虞望虽出生尊贵, 但这些年带兵打仗,连死人堆里都睡过,有时遇上大雪封路, 军需延误, 连草根都刨来吃过,如今有床睡, 有粥喝, 有馒头吃,被窝里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青梅,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但文慎和他不同,早些年都是锦绣堆里娇养长大的, 金丝绒裹着,暖香熏着,墨水洇着,不比他皮糙肉厚,平日里穿件稍粗一点的衣裳都能磨出滿身的红痕,故而凡是他穿的中衣,虞望特意叮嘱过, 用的都是最名贵最稀有的月华锦, 不要说哪家的世子了,就连太子爷都很難有几件月华锦裁成的衣裳,文慎却有滿满一柜子。


    如今他却躺在草堆上, 喝了药,盖着薄被睡得香甜。虞望静步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在他身邊躺下来, 没有枕头,他便伸出手,避开他身上的伤,将文慎稳妥地捞进懷里,讓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懷里人的体温比平日还是要烫些,应该是那些下三滥的药还未完全消释掉,好不容易睡着了,闻到虞望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又开始難受起来,贴着他,蹭他,揪着他的发尾不安地喘息。虞望目光晦涩,低头吻了吻他眼下淡红色的小痣,文慎睫毛颤了颤,迷蒙着睁开眼睛,凑上去親了親虞望薄薄的唇。


    这是他们重逢后,文慎第一次在没被他胁迫、诱哄、纠缠的情况下,主动親他。


    趁虞望愣神的间隙,文慎竟攀着他的肩爬到他身上挂着,虞望顺着他的力道平躺下来,托住他受伤的腰胯,不讓他施力,以免伤口崩裂,文慎乖乖地趴在他胸膛,像春天的小野猫一样抬腰轻蹭,喉咙里咕哝着他清醒时永远也不可能发出的哼叫。虞望被他叫得胀痛不已,随即解开他的亵裤,文慎迷迷糊糊的,蹙眉眯着眼睛,苍白的唇又被他自己咬出了血色。


    “寶貝儿,叫哥哥。”


    虞望濕润的手轻抚文慎软热的臉颊,将这張迷糊的臉蛋弄得亮晶晶的,又忍不住将手指按在文慎微張的唇上,文慎反应了一会儿,抿唇亲了亲他的指尖,而后一会儿咬咬一会儿舔舔。


    “阿慎……知道我是谁么?”


    “唔唔。”文慎咬着他的手指,齿尖轻轻地磨,含混不清地说。


    “叫哥哥。”虞望把手指抽出来,轻轻拍拍文慎的臉颊。文慎这张他从小看到大一直百看不厌的臉就这样被他弄得有些脏,虞望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居然舍得这样轻浮下流地对待他,可能是和那群军痞常年混迹在一块儿,连他也不免变得粗鲁恶劣了些。


    “乖寶,叫哥哥,给你吃个好吃的。”虞望万分怜爱地亲了亲文慎的眉心,一派温柔宠溺的好哥哥模样,文慎有些头疼,耳畔一阵嗡鸣,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便只是眨了眨眼睛,贴在他颈窝,乖乖地把手虚握成拳,放在他怦怦跳动的心口。


    虞望心都要化了,可还是没放过他。是夜,锦衣卫巡逻,走到最东邊被严副使特地交代过不要惊扰的牢房时,想到这间牢房里关的是什么人,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讓他此生难忘。


    ——


    翌日,文慎在虞望懷里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像散架了一般疼,下巴酸得厉害,嘴角也破了,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饶是平日里聪慧机敏的文大学士,也足足花了半刻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郗曜居然为他打造了一个九重地牢。


    郗曜居然对他心怀不轨。


    虞望杀了郗曜。


    虞望被捕入狱。


    虞望在这种地方和他做了那种事。


    文慎不顾自己浑身的伤,强行撑起身体,掀开被子看见虞望身上的囚衣,眼眶倏然红了,虞望是何等尊贵、何等隐忍的人,为了家族和军队弟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都忍过来了,没讓皇帝抓住一点把柄,如果不是他这次不小心中了郗曜的圈套,虞望这辈子都不可能沦为阶下囚,也不可能让家族和飞虎营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都是因为他。


    文慎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颜,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原是很怕疼的,可如今全身的伤,他却只能感到心口的坠痛。这份痛楚逐渐侵蚀了他茫然恍惚的脸,在他眼中燃起自弃和仇恨的烈火,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他得出去,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洗清虞望的罪名。


    文慎给他盖好被子,俯身很轻地啄了啄他安静的侧脸,趁他还没醒,撑着身体从床褥间站起来,他的脚踝伤得很严重,裹着厚厚的纱棉,不站起来还好,站起来之后每走一步脚踝就像是要折断一样疼痛不堪,还没走几步伤口就开始渗血。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伤好了没,就乱跑,我看你真是欠收拾了,必须好好教训你一顿才是。”虞望不知何时竟睡眼惺忪地走到他身后,将他打横抱起来,像狩猎结束的老虎把猎物叼回洞穴一样,把他抱回那个简陋却温暖的被窝。


    “……你放我走吧。”文慎垂着眼睛。


    虞望沉默片刻,心里不是滋味,却还是凑过去亲了亲他裂伤的唇角:“不想待在这儿?也好,待会儿府医来的时候,你就顺道跟他回去,回去之后好好养伤,等我把这边的麻烦解决了就回来,记住,别做危险的事,答应这个,我就放你离开。”


    “嗯。”


    虞望看他这样,明显是有情绪,也有可能是有在胡思乱想,毕竟阿慎的小脑瓜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顾虑和烦恼,为了不让他继续消沉下去,虞望又开起了下流玩笑:“来,宝貝儿,把脸抬起来,昨晚忘记给你擦脸了,你没觉得脸上紧绷绷的吗?全是我的精斑,不擦怎么见人?”


    文慎呆滞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难以置信又无力抗拒的状态乖乖地抬起脸,张了张口欲骂又止,垂下长睫,不知道因为什么在傻傻地忍气吞声,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王八蛋!”


    虞望浑身舒坦了,笑着起身向牢狱外值守的锦衣卫要了一碗清水和一身干燥的囚衣,这时候文慎才发现他的裤子洇湿了一大片。文慎脑袋艰难地转了转,直到虞望当着他的面换衣,他的东西沿着那双常年策马骑鞍的健壮长腿缓缓淌下时,文慎那张病恹恹的脸轰然破碎了,他甚至想一头撞死在这牢房里,他不能原谅又对虞望做出这种事的自己。


    “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被自己干的坏事吓到了?”虞望笑着在他身边坐下,又把他抱进怀里,趁着他还没走,还有这短暂的时光可以温存,“小坏蛋,每次做完之后都翻脸不认人,也只是哥哥疼你,否则你早就被哥哥扔进校场喂狗了。”


    “对不起……”


    “我们阿慎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哥哥想听的不是对不起。”虞望抵着他的前额,温柔而坚定地轻吻他的鼻尖,一双深邃的鹰目满怀期待,又无尽包容地注视着他在这条路上蹒跚学步、屡屡跌倒的爱人,他牵住他受伤的手,像是想给予他温暖的勇气。


    “上次你不是问我吗,问我喜欢以前的你,还是如今的你,还是往后的你。”虞望回忆起那时文慎委屈控诉又强装不在意的语气,忍不住笑了笑,又很快正色下来,“看在我们阿慎这么可爱的份儿上,这个问题也免费告诉你吧。”


    “只要是阿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模样,什么心性,什么脾气,哥哥都喜欢。”


    “……”


    一向能言善辩的文大学士,在此刻就像拔了毛的小鹌鹑一样缩在他的怀里,埋着头一言不发,眼眸中闪烁着痛苦和挣扎。他不想遂宣帝的愿,不想让虞望辜负家族和弟兄,不想某天东窗事发让虞望受到牵连,害怕让虞望在青史上留下污名,害怕和虞望走入一段新的、未知的、不够牢固的关系。


    他太胆小了,不想的事情很多,害怕的事情很多,可是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又使他敏感不安的心无限地充盈,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而勇敢地认识到,其实他也有很想去做的事情。


    其实他也很想回应虞望的感情。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吃一点就好,别把肚子吃坏了,回府让厨房给做些好吃的,哥哥不在身边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没?”


    虞望看他为难成这样,没再逼他,反正阿慎迟早会知道,他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弃,那些虚名和旁人的眼光,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文慎没答他的话,反而没头没尾地哽咽了句:“哥哥……我脚踝疼。”


    “知道了,待会儿让府医给你重新包扎,之后一定记得别乱跑了,你腿本来就有伤,当年养了多久才养好的你忘了?这次也要一样注意,要是恢复得不好,成了小瘸子,哥哥以后去哪儿都要抱着你了。”


    第42章 垫脚石 像个被狐狸精下了咒的莽夫。……


    虞望正欲再叮嘱几句, 牢门外突然传来铁链哗啦的声响。严韫带着两名锦衣衛立在栅栏外,面色复杂地轻咳一声:“文大人,圣上口谕, 召您即刻入宫。”


    文慎往虞望懷里一躲, 默不作声,通紅的眼眶在虞望的颈侧蹭了下, 虞望心尖一颤, 隨即背过身去,严韫便只能看见他挺拔宽阔的肩背和拖在床褥间的、一截缠满纱棉的小腿。


    “文大人的腿脚傷得厉害, 走不得,要迟两天再面见圣上。”虞望沉声说道,低头用清水揉擦掉他臉上的精斑, 文慎臉皮太細,他手上疤繭又多,稍不注意就弄得他臉上一片一片地泛紅。


    “下官備了软轿,一路上定然护好文大人周全,圣上催得急,还望侯爷不要让下官为难。”


    虞望抱着文慎,缓缓侧首, 仿佛被觊觎猎物的貔虎一般露出狠戾嗜血的目光, 严韫汗毛直立,掌心握紧绣春刀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就看见那双缠满纯白纱棉的手将那凶兽的头抱紧了,迫使他扭过头去,两人耳语片刻,文慎的小臂就那样毫无顾忌地搭在虞望肩上, 纤长的十指隨意地半曲着,連指尖都泛着漂亮的薄红。


    文慎总是一副清高冷傲、淡漠疏离的模样,所以严韫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手指,但仔細看来他的手指很奇怪,看着像美玉一样无瑕,却連过度失血时都泛着敏感的红晕,不像是天生如此,倒像是后天不断打磨过的结果。他曾听沈白鸥说过,江湖上一些人为了隐藏身份,会用烈酒加粗陶片磨掉手上的特征性兵器繭,有些技艺高超的还能使肌肤恢复如初,用药水泡得娇嫩细腻,只不过时间久了,手指会持续地敏感发痛,发痒发红。


    严韫正待细看,那手指突然颤抖着蜷缩了一下,严韫怔了怔,立刻收回视线。


    “严大人,给文大人備一套外衫,备好了就可以请软轿进来了。”虞望稍微侧身,露出懷里重傷未愈的文道衡,虽然二人同为朝廷正一品大臣,可若是深究起来,虞望的身份比这个江南籍贯的文官要尊贵多了,然而虞望穿着囚服,小心抱着、呵护着、紧张着懷里人的一切,好像文慎才是金枝玉叶的那一个。


    严韫垂眸,蓦然对上文慎那双浅色的眼睛,奇怪的是,哪怕他被虞望近乎占有地抱在怀里,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和这些年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时没有什么不同,不知道虞望为什么会对这样空白的一张脸、这样无趣的一个人魂牵梦绕,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竟然甘愿为他将罪柄递到皇帝手里,像个被狐狸精下了咒的莽夫。


    “下官来时就已备好,请文大人尽快更衣。”严韫移开目光,内心深处不愿跟文慎这种人打交道。虞望或许到死都不会知道,他怀里千娇百宠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皇帝安插在他枕边的一枚棋子。


    这回的案子,他不相信没有文慎的谋划在里面,怎么就那么巧,镇北侯杀了绥西南侯世子,多么完美的一箭双雕局,等收了虎符,皇室从此便高枕无忧了。


    文慎乃文渊阁大学士兼任太子少师,是皇帝最信任的文臣,也是太子最亲近、最信任的师长,虞家和郗家倒台或衰落后获益最大的是谁,早已不言自明,可怜虞大将军还沉浸在美人的圈套里,绳索已经勒紧脖颈了也不知道。


    “乖宝,你脚踝肿得厉害,就先不穿靴了,不然会疼,要是皇帝责怪你殿前失仪,你就跟他说,是我不让你穿的,知道了么?”


    严韫心想,皇帝才不会责怪他,皇帝都快爱死他了,这世上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让你干出杀害侯门世子的事情,哪怕他现在跑到金銮殿打滚撒泼,皇帝也不会将罪于他。


    “知道了,放我下来吧。”


    虞望嗯了声,垂眸看着怀里脸色冷淡的爱妻,忍不住当着外人的面凑上去啄了啄他柔软的唇,文慎没躲开,也没回应,只有藏在宽袖里的手指默默地抓紧虞望的手臂。


    “真乖。”虞望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眼下痣,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可严韫分明就看见文慎略微低垂的长睫下没有一丝温情,他抬脸任虞望亲着,浅色的眼珠却瞥向牢狱之外持刀而立的锦衣衛,微微蹙起的眉心给他原本就冷漠的脸平添了些许刻薄。


    这样的人,是最适合辅佐君王的人,他们没有心,不具备正常人所拥有的感情,不惮于伤害别人,也不惧怕被中伤,必要时以身证道,也是名垂青史的好归宿。


    “他还饿着肚子,在牢房里什么也没吃,你记得先让他吃饭,让御医给他换脚踝的药和纱棉,路上他要是哪里疼了就先安排郎中帮他检查伤口,进了宫也是,不要让人冲撞了他,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侯爷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文大人的。”严韫想说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文道衡现在已经不是能够被宦官集团随意倾轧的清流官员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进宫就是要加官晋爵,论功封赏,只等一纸和离书下来,他这段时间所受的屈辱和不得已的順从,都将随烟云般消散。


    ——


    虞望在牢房里百无聊赖,架着一条腿叼着根草望着天花板冥想发呆,想起了文慎五六岁时抱着小兔读书的模样。那时他们还没分床睡,有天晚上趴在床上一起看画本,翻到了一幅稚子抱兔图,文慎盯着画里的兔子不眨眼,他第二天就去东市给他挑了一只。


    文慎可喜欢那只兔子了,走哪儿都抱着,连读书的时候都要把兔子抱在怀里,玉雪般的一个小人儿,抱着毛绒绒的小兔坐在飘窗上借着光读书,虞望当时就觉得可爱极了,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


    文慎非常喜欢那只兔子,却也很有原则,从来不往他们的床上放。可是他每天抱那只兔子抱得太久啦,晚上沐浴后身上也是一股兔子味,他自己闻不到,可每天晚上虞望闻得非常清楚,导致很长一段时间虞望都觉得文慎其实是只兔子精,经常摸摸他的发顶和尾椎,问他你的耳朵和尾巴到哪儿去了,可不可以给他摸一下。


    每次他这么问,文慎就会红着脸骂他,晚上不挨着他睡觉了。文慎爱骂他的习惯应该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可骂了这么多年,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虞望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都没有什么新意。


    “哟,侯爷,挺悠闲啊,得亏我还担心你在这儿住不惯呢。”沈白鸥提着食盒进来,严韫打过招呼了,一路没有人拦他。


    “不用调兵遣将,也不用勾心斗角,自然悠闲。”虞望瞥他一眼,没坐起来,“就是你家锦衣卫把我家阿慎带走了,不然这里简直就是安乐窝,这辈子不出去都行。”


    “没出息,还是将门独子呢。”沈白鸥讥笑他,“学学你家阿慎吧,人家这仕途走得,简直順得不能再顺,马上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辈子唯一的污点恐怕就是曾经当过你的男妻。


    “呵呵,你想得倒挺美,跟人家在牢房里睡一辈子,可人家自始至终都把你当一块垫脚石,还想人家跟你一起过苦日子,做梦去吧。”


    第43章 江南王 好话劝不回该死的鬼。


    虞望齿间的草茎喀地一声断成两截, 他从角落站起,朝牢门走来,背对着窄窗漏下来的微弱光线, 高大的身影仿佛浸透了牢房里潮湿的霉斑、污血和腐烂的气息。


    “你说什么?”


    沈白鸥抬眸, 看着眼前曾经意气风发、笑眼迷人的镇北侯。他的囚衣沾上了霉尘,凌乱的黑发间夹杂着草屑, 一双漆黑的鹰目沉沉地凝视着他, 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文慎封江南王了。”沈白鸥轻声道,“获食邑万户, 掌江南五州二十八县,领司隶校尉,主辖飞虎营七十二部, 军政一体,位极人臣。”


    牢獄里死一般的寂靜,虞望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不意外,只是眉心紧拧,若有所思。


    “陛下今晨下的旨。”沈白鸥继续道,声音平靜得近乎残忍, “现在整个京城都还在为此沸腾, 文府门前车马如龙,贺喜的人怕是连门槛都要踏破了。可谁不知道,他的封地全是从你虞家的辖境划出去的, 飞虎营的兵權也是从你手中抢夺而来的,甚至你手里的兵權还没交出去呢,他们就急着庆功了。”


    沈白鸥突然轻笑一声:“虞子深,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你堂堂侯门贵胄, 在这里烂着是因为谁?他倒好,非但弃你于不顾,还踩着你的肩背,登上了大夏第一个異姓王的宝座。”


    “听说他原本只是江南富商家的小儿子,如果不是当年进了虞府当你的伴读,根本就不会有入学国子监的机会,也不会成为周太师的得意门生。你就不覺得奇怪嗎?他跟你无亲无故,为什么会在你父亲葬礼上刻意地讨好你?为什么会为了你留在和故乡隔着千山万水的京城?”


    虞望听了沈白鸥的话,覺得不无道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了文慎的存在,好像他天生就該和他一起长大一样,他居然从来没有懷疑过当初那个悄然出现在灵堂中、默默挨着他跪下来的陌生稚子,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好像文慎就該那样陪伴在自己身旁。


    “想来也很简单,你虞家树大根深,权倾朝野,现在如此,二十年前亦是如此,他需要借你的荫庇、吸你的精血,所以一直窝在你掌心,装作一只漂亮乖顺的小雀儿。”


    虞望沉默良久,久到沈白鸥都快以为他是不是怒火攻心以致一时失语,担心下一瞬他暴起徒手拆了诏獄的牢房,于是稍稍后退了些。


    没想到他伸手,却只是穿过了牢房的铁枨,毫不客气地打开食盒盖子,从食盒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都这时候了,还一脸矫情地挑剔:“下回帶点炙鹿肉,帶两坛酒来,这牢里忒无聊,吃的也都是些喂牲口的,没有阿慎在懷里下饭,我都不稀得吃。”


    沈白鸥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气得破口大骂:“虞子深,你是不是有病?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嗎?你是傻子嗎?你是聋子吗?你虞家都快被文慎给毁了,你还搁这儿阿慎阿慎的,还有心情吃包子,你这个败家子,娶了个败家媳妇,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是不是?我要是你爹我第一个揍死你!”


    “少急着给人当爹,少急着下定论,我比你清楚阿慎的为人。”虞望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实在是饿狠了,两口吞下一个包子,吃到后面再慢条斯理地咀嚼,“我知道你为我好,但刚刚那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了。往事如何,阿慎来到我身边的初衷如何,我不在乎,如果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为他所用,那也是我和他之间既定的缘分。”


    “……你没救了。”沈白鸥喃喃道。


    “正好你来了,帮我跟他捎个信,就说这几天不必来看我,他腿脚不好,诏狱地道曲折,容易伤了筋骨。让他这段时间先好好养伤,不要自己换纱棉,有不舒服一定要请郎中……这样,你再帮我去一趟虞府——”


    “侯爷,你这样痴心一片,又是何苦。”沈白鸥听不下去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不会来看你的,你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他不再需要你了……他身边有的是人去关心他,恭维他,侯爷,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虞望叹了声:“白鸥,我跟你说句实话,他这辈子就不会有不需要我的时候。他从小就跟了我,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他,他这个人有点儿呆,有点儿笨,永遠照顾不好自己,要是不看着点儿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跛脚。你不帮我,我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出去,就是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了,你家錦衣卫可能交不了差。”


    沈白鸥:“……”


    算了,他尽力了,好话劝不回该死的鬼。


    尊重,祝福。


    ——


    是夜,虞望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杀业太重的人本来就容易梦魇,更何况他早已习惯抱着文慎睡觉,怀中空着,自然久久难以入眠。


    他想起白日里沈白鸥跟他说的那些话。


    阿慎究竟在殿前说了什么,竟然能取得这样空前的信任和看重,異姓王说封就封,兵权说给就给,不太符合老皇帝专制多疑的作风。


    不过阿慎家世稍弱,空有财富,又是文臣出身,在军中没有威望,草率地封王加权,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侯爷。”


    子时三刻了,一阵脚步声响起,徐闻雒困倦不堪的声音陡然回荡在静谧的廊道。


    他不得已动用了霍家的关系,瞒着左春来带着两个人进了诏狱。一个是虞望的表妹霍雪柔,一个是虞望的青梅竹马,眼下最炙手可热的江南王文慎。


    一个和霍家交情甚笃的錦衣卫为他们打开牢门,霍雪柔泣不成声,直接扑到虞望脏兮兮的怀抱里去,徐闻雒脸色一青,连忙跑过去把自己媳妇抱起来,回头求助般地看了眼文慎。


    文慎穿着及地的黑色长袍,宽大的兜帽把他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截瓷白的下巴,疏离地站在一个离虞望不近不遠的位置,也不说话,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表哥,你怎么那么犯傻?居然在众目睽睽下杀了郗衡光,你偷偷杀不行吗?现在怎么办?我让大哥去面见圣上,替你求情,结果圣上见都不见他,铁了心要和虞家过不去。”霍雪柔哭得梨花带雨,朱唇间无意说出来的话却让徐闻雒汗流浃背。


    虞望笑了笑,正要说话,目光瞥见不远处那道颀长的黑影,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略微屈膝,孔武有力的左臂揽住他腿根,将他从地上稳稳当当地托抱起来。仰头的瞬间,便看见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在黑色兜帽的映衬下更显肤白如玉,几缕未束好的乌发垂落在颊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阴影深处,一点淡红色的小痣若隐若现,动人非常。


    虞望深深地注视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不是让你别来吗?不是让你别下地走吗?你傻不傻,这时候你该躺在软和舒服的床褥里睡觉,而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


    第44章 姻亲 小心真给人打坏了。


    “对, 我就是傻,你放开我,我好一个人回去, 不打扰你们。”文慎在他臂弯挣扎了两下, 声音冷得像冰,可虞望偏偏从他的语调里咂摸出三分撒娇, 两分委屈, 一分无理取闹,于是大掌箍住他的一双小腿, 手指伸进黑袍衣擺揉了揉他柔软的小腿肚,一路滑至他渗血的脚踝,摸到满手的湿黏。


    虞望看他小发脾气, 本来都想哄人了,这下火气又腾地往上冒:“文道衡,你腿不想要了?没发现在流血?亂跑什么呢?谁讓你亂跑了?我不是讓你好好在家养傷吗?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我看你真是本事大了,以为自己金刚不坏了是不是?”


    “表哥!你干嘛对嫂嫂这么凶啊?嫂嫂在皇宫那鬼地方待了一天,本来就要累死了,还拖着病体跑来跟我们会合,专程来看你这个没心肝的臭男人, 你倒好, 先劈头盖臉把嫂嫂胡骂一通,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霍雪柔和文慎本是旧识,未出阁时她经常来虞府玩儿, 找他下棋品茶,品藻古今,只是后来表哥离京,她嫁入徐家, 他也搬离虞府自立门户,再也没了交集。今夜他出现在徐府,她都差点没认出来,总覺得是云中走出来的谪仙,比起他温润内敛的少年时期,更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玉雕,令人怵于靠近。可方才见表哥将他抱起来,他臉上骤然浮现的神色依然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慌乱中蕴着嗔怒、羞恼和无奈,连象征性挣扎两下的动作都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霍雪柔忽地感到一阵欣慰,自覺和文慎交情不浅,如今又有了姻亲关系,表哥家大业大天之骄子,欺负起人来没輕没重的,她自然得站出来为文慎撑腰。


    “雪柔,我现在心里烦闷得很,你别嚷嚷。你们怎么把他帶进来的就怎么把他帶出去,先给他處理脚踝上的傷,别再带他来诏狱了,来这儿对他现在一点好處也没有。”


    “谁要你的好处了?”文慎大半身体都倚在他怀里,几乎是一个坐在他小臂上的姿势,抱着他的肩,愤愤地踢了他一脚,虞望看他还敢乱动,一巴掌扇他屁股上,这一下是打实了的,文慎身上好不容易有一块好地儿,瞬间被打得红肿起来,痛麻不已。


    徐闻雒目瞪口呆,抱着霍雪柔挡住她的视线避嫌,惊恐道:“侯爷,收着点儿啊,您那手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心真给人打坏了。我和雪儿还有点事,先走了!”


    “表哥!你是人吗!居然打媳妇儿?!我真是看错——唔!”


    虞望其实刚打完就后悔了,眼下想讓徐闻雒把人带走,可话还没说出口,颈侧就忽地一热,垂眸一看,文慎整个人僵硬地蜷在他怀里,咬着唇恨恨地抬眸瞪着他,红软的脸颊湿淋淋的,漂亮的浅色眼睛里噙满了委屈酸涩的眼淚。


    “混账……我讨厌你……”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罪魁祸首的囚衣,连指节都泛着羞怒的红,被打的那处火烧火燎地疼,偏偏又带着难以启齿的麻痒,让他弓着身体也不是,直起身体也不是,只能难堪地扭了扭腰。


    “娇气包,我收着力的,怎么还是受不住?只准你胡闹惹我生气,不准我罚你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虞望心虚地摸摸自己刚才打过的地方,隔着衣裳并不能摸出什么名堂,只能感觉到非常圆润好摸,他顺手多摸了两圈,指腹稍微压下去一点,便感觉到怀里一阵销魂的颤栗。


    “滚。”文慎羞愤欲死,索性将脸往虞望颈窝里埋得更深。可这个动作让他挺翘的臀更加用力地压在虞望臂弯里,方才挨打的地方恰好抵在虞望結实的肌肉上,又疼又羞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虞望太阳穴突突地跳,左臂被臀肉压得青筋暴起,他抱着文慎在角落坐下,右手毫无章法地解开他的衣带,大手嘶啦一声撕开他的中衣。文慎被硬物抵着,脸颊一白,以为他要做什么,哭得更凶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喉咙里的呜咽止都止不住,可虞望只是从他干净柔软的中衣下擺撕了两根锦条,捉住他的脚踝,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崩裂的伤口。


    “哭什么?疼也忍着。我先把脚踝这儿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你看你,都裂成这样了,别跟我说你感觉不到,你不是最怕疼吗,就是因为你怕疼,我才没舍得弄你的,結果你自己最不爱惜你自己。”虞望抬手嗅了嗅指缝浓稠的血,因为一直被裹在纱棉里,腥气扑鼻,有种很特别的味道,非但不难闻,还有点令人上瘾。


    他们离得太近,很快,文慎也闻到了那方寸之间浓郁的腥气,脸色骤变,揪起一把稻草胡乱地擦他的手,不让他闻,湿着一张脸哭骂:“脏死了!臭死了!你是不是有病?!”


    虞望没再和他吵,伸出掌心任他用粗糙的稻草费力地擦拭,凑过去亲了亲他泪湿的眼下痣,文慎的长睫扫过他的唇瓣,很輕快地、很湿重地,像小鸟湿漉漉的绒毛。文慎低低哽咽了声,没躲开,也没回应,虞望轻车熟路地寻到他柔软湿润的唇瓣,这次却连轻轻一撬都省去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含住了一条湿滑柔嫩的舌。


    第45章 小瞎子 没有口水好喝。


    “怎么这么乖啊?嗯?宝宝, 你口水好甜,好多啊,都流出来了, 含不住吗?”親了好久, 虞望才恋恋不舍地从他唇舌间退出来,抱着人胡亂地说些诨话。文慎臉色涨红, 气急败坏地屈膝撞了下他的侧腰, 抬臂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臉,不让他再看。


    虞望挨了这一下, 垂掌控住他的膝盖,臉上乐滋滋的笑意又敛了起来。


    “腿不要亂动。”


    文慎今晚被这人训斥了太多次,本来就委屈得不行, 方才只是碍于外人在场才强忍着没发作,此刻四下无人,自然憋不住满腔的情绪:“你算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说着,便执拗地抬腿又要踢人:“我偏要动!我自己的腿,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凭什么你想親就親,想抱就抱, 我就踢你一下就要被凶?我偏要动, 偏要动!有本事你把我的腿砍下来——”


    “好了,谁凶你了?嘴里净说些没影的事,看来是还没教训够。”虞望搂着他, 顾忌着他脚踝的伤口,没有强硬地制服他不安分的双腿,而是想了个取巧的办法,大掌兜住了他最为脆弱的地方, 掌根用力地往下轧了轧,随后很有章法地揉碾起来。


    虞望在这方面经验是很足的,畢竟当年刚明白这档子事的时候就哄着文慎幫过他,后来分别八年,他治军又严,从来去谗远色,可畢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杀戮一旦止歇便容易有所躁动,唯一的法子就是对着文慎的画像自渎。最开始还很有负罪感,想着哪天要是回京了定要给阿慎道歉,后来这负罪感竟慢慢成为一种隐秘的興奋,他开始想象文慎被这样对待时的反应,应该会很生气吧,还会骂他,会不会打他呢?会不会哭呢?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样死在塞北了,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还有好多顶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他做。


    再后来,对着阿慎的画像自渎就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排遣寂寞也好,宣泄怒火也好,安抚狂躁也罢,日复一日的杀戮,经久不变的风沙中,他逐渐忘记最初拿出那张画像解开亵裤时心中青涩的激动和忐忑,也慢慢地无法理解这件事本来的意义。


    可是现在,他忽地醒悟过来。


    这种事,无法对着不喜欢的人做。


    在他还不清楚爱为何物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阿慎了。


    “嗬……嗯……”


    “阿慎,你抓到我头发了,松手。”虞望垂眸,漆亮的鹰目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興味和占有的欲望,看着文慎沉溺于他给予的欢愉之中,感到一陣莫大的快慰和充盈。


    文慎依稀还能听得进话,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化为重影和闪烁的白光,耳畔陣阵嗡鸣,他有些害怕地抓住虞望的手,撒娇求饶般胡乱叫着哥哥,蹭着他的颈窝示弱示好,以期唤醒虞望那点不知道有没有被狗吃掉的良心。可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招人欺负,虞望恨不得把他拆了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还傻傻地想要虞望及时止损。


    一阵压抑的哭声过后,牢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无言。


    虞望细密地亲吻着文慎泪湿的脸颊,不明白当初那么爱笑的宝贝儿怎么就变成水做的了,虽然阿慎哭着也很漂亮,可總这么哭下去,眼睛怎么受得了,身体也别哭出什么毛病才好,否则要是既成了小瞎子,又成了小瘸子,就真的要他时时抱着,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咸咸的。”


    没有口水好喝。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怕阿慎又哭又气伤了身体,可思及此,他又将目光缓缓移至自己淋漓的手中。他自渎时从来都是擦干净了事,可这毕竟是阿慎的东西,擦在这堆草上,到底有些浪费。


    “甜的,比之前腥一些,是不是没来得及沐浴就过来了?”虞望认真地品鉴一番,没觉得有任何不适,他对文慎的一切都接受良好,更何况也不是第一次吃了。可文慎见不得这个,更听不得他口中那些臊人的秽语,此刻只想死了算了,總好过活在这世上造孽。


    “怎么不说话?困了吗?嗯……时候也不早了,先睡吧。”虞望輕輕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低声哼一支不知道名字、音律也很奇怪的曲子,文慎肚子上还黏糊着,本是不想睡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虞望轻轻晃悠的怀抱让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心安和温暖,像故乡轻柔的水波,和煦的微风。


    他睡着后,虞望才继续帮他处理脚踝上的伤口,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包扎起来轻松很多,他手法娴熟,三两下就包扎好了。


    他抱着人,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床褥,幫文慎拢了拢身前的衣襟,搂着他盖上被子,借着晦暗的月光看了他好一会儿,从发丝到額头,从眉毛到长睫,从鼻尖到唇瓣,耳朵、脸颊、小痣……无处不漂亮,无处不可爱。待他睡熟后,才缓缓将人翻了个面儿,托着他受伤的腰胯,褪下他的亵裤,就像小时候每练六个时辰的箭就奖励自己晚上同阿慎一块儿沐浴嬉戏一样,他现在做了这么多事,也要得到奖励才行。


    ——


    虞望的怀抱太热了。


    文慎从小到大一直都有这样的困扰。


    只要是睡在一张床上,第二天早上必然是被熱醒的,可恨的是这人还毫无所觉,总是把怀里人抱得死紧。


    文慎額边浮了一层细汗,几绺乌发湿湿地贴在红软的脸颊上,呵着熱气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好热,但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对此心绪没什么波澜,只是腿根的酸麻疼涨让他不觉蹙了蹙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刺痛发痒的烧痕,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岁时东厢那场大火,几乎将他的双腿烧得不成样子了,后来是虞望强迫他在榻上休养了整整一年,派人四处去寻了普天之下所有治烧伤的良药珍膏,每天细致地涂抹擦拭,又去学了按穴疏经的法子,每夜从校场回来,便帮他修养经脉。这些事情,虞望从不假以他人之手,对他来说,帮文慎擦药养伤,是比他骑马练箭更重要的事,必须要亲自去做。


    文慎想起那时,又怅然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虞望醒来。


    虞望背对着牢门,侧躺着将文慎抱在怀里,从牢门外根本看不见文慎的身影。只是他上半身的囚衣不见了,露出块垒分明、肌肉贲张的背脊,那深色背肌上纵横着深浅不一的长疤,仿佛群山间沉默的江流。


    他睁眼,眸中是尚未清明的嗜血的猩红。


    然而怀中温热柔软的身体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他的心跳很快平复下来,低头,亲了亲文慎香汗淋漓的前额。


    “早。”


    文慎终于得救一般,小声嚷嚷:“放开我。”


    “不放。”


    “王八蛋!”


    虞望安之若素,甚至有点想笑:“嗯。”


    “待会儿谁来接你出去,你昨晚来之前安排妥当了没?”


    文慎冷笑一声:“谁说我要出去了,我不出去。”


    虞望脸上笑意淡了,稍微松了点力道,撤身看他:“你怎么想的?你不是才加封江南王?在这里待着皇帝不怀疑你?再说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还没办法好好养伤,别闹了,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文慎不说话了,低头闷着脸盯着他腹肌上的疤痕看,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往常这时候虞望总是忍不住哄他,但今日和往常不太一样。


    “自我回京之后,你的行事风格我总看不太明晰,很多事有没有你的手笔,我也不能完全确定。”虞望很少和他这样公事公办地交谈,文慎虽然自己很喜欢拿两人的身份来故作疏远,但却很讨厌虞望用这种不太熟稔的语气跟他说话。


    “我做什么事,我自己清楚就足够了,要你确定做什么?难道我说话做事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不是经过我的同意。”虞望知道他又在故意曲解他的话,于是屈指用力地弹了弹他的眉心,弹完后又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只是让我心里有个底,否则我会很担心你。”


    “不需要担心。”


    “……”


    虞望气笑了,可是又想起他昨晚很乖很软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又被浇灭大半,他连说了两句“好”,最终还是没舍得对他发火。


    文府闭门谢客,文道衡在风头最盛时选择居家不出,而不去联络与世家权贵的感情,实在是一桩怪事,连太子殿下召他两次,他也只派人回信称病。


    直到第七日,朝中几个大臣联名上书,奏请依大夏律法,将虞望革职流放,文慎才身着广袖澜袍出现在朝堂之上,乌木冠簪佩以七旒青玉珠,冠侧垂下两条金丝流苏,清贵雅致,冷如寒潭。


    昔日同僚莫不尊称一声——江南王。


    第46章 孺慕 这一眼给虞望半边身骨都瞪酥了。……


    文慎立于殿中, 广袖垂落如云,腰间玉带冷光流转,那颗朴素的、小巧的青梅核, 依旧安静地垂在他的腰侧。


    他并未急着开口, 而是先向御座行了一礼,隨后宣帝身边的德容公公便为他设座, 太子居左, 他居右,二人相邻而坐, 师生情深,如今又添了宗亲关系,太子劉珉眼神中的倾慕几乎要淌溢而出, 唯文慎浑然不觉。


    “林大人。”他声音清泠,如冰泉击玉,“奏折上说虞望擅殺重臣,目无王法,可对?”


    此话一出,虞党的众多武将皆愤然看向林鶴。林家和虞家乃是世交,林鶴和虞望也是多年交好的情分, 不曾想此人竟如此见风使舵, 大局还未明朗,就开始向皇帝摇尾巴表忠心了。


    “林鹤!你他娘的要不要脸?虞家世代忠良滿门忠烈,也是你这无知鼠辈能够妄议的?”鲤牧义愤填膺, 恨不得撕烂林鹤这张嘴脸。


    “鲤校尉。”文慎及时喝止了他。


    “文道衡!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介南蛮,居然也敢染指虞家的兵权!”鲤牧没说话,反而是另外一个跟隨虞望北征的将軍早就看文慎这个生不出孩子的男妻不顺眼,终于逮着个由头骂他。


    文慎心中叹息, 果然下一瞬,宣帝便冷笑起来,太子见状,乃怒而加责:“谁给你的胆子,竟道是虞家的兵权!来人,拖出去斩了!”


    鲤牧:“太子殿下——!”


    文慎淡然道:“殿下,此事不急,待虞望的罪刑定下来,讓他们主仆二人一同上路也不迟。”


    太子劉珉看他如此厌恶虞望,心生一股隐秘的欣喜,又有些担心他说话过直,得罪虞党,畢竟虞家树大根深,虽一时动摇,可未必会衰减多少,便起身为他挡住群臣的怒視:“兹事体大,还未有定论,先生不必心急。来人,暂将何如霖押入诏獄,听凭发落。”


    禁軍统领林鹤沉默许久,眉心两道深深的皱痕,一直盯着文慎,本来还以为他再怎么也会帮虞望求求情,哪怕装装样子,也总算像个人样,可现在看来,这个人就是无心无情,根本算不得人。


    他替虞望感到不值。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虞望殺害郗曜,文慎除外。


    甫一听到虞望因杀郗曜入獄的消息时,他就有预感,此事跟文慎一定脱不了干系。虞望那么隐忍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切都是文慎为了争权夺势设的一个局,否则他怎么可能突然就和郗曜频频往来,被关进九重地牢之后又怎么可能爬得上来,还故意带着一身重伤出现在虞望面前?


    文慎利用了虞望对他的感情,激怒他杀了郗曜。文慎这个阴毒小人,一辈子都在吸虞望的血,虞望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倒霉,还不如远走他乡,寻得个清净之地,另娶一个女子,生儿育女,坐享齐人之福,也算是逃脱了虞家世代将侯战死沙场的宿命。


    林鹤道:“陛下明鉴。镇北侯虞望当街斩杀绥西南侯世子,本是大逆不道之举,麾下将领亦大言不惭,御前失仪,口出狂言,非革职流放不足以平众怒。”


    语罢,他还是忍不住呛了文慎一句:“然而,江南王殿下在此事中,也未必就坦坦荡荡。”


    文慎就等他这句,唇角微扬,又輕輕压住,只稍微露了点皓白的齿尖,看着像只狡黠的野狐:“林大人这是在指责本王被郗衡光所囚?郗衡光善用香药,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本王一时不备,中了他的毒计,被囚于地牢中饱受凌虐,丢了半条命才逃出来,何错之有?”


    一位年輕将领顺势便说:“依王爷所说,那便是郗曜罔顾大夏律法、私囚朝廷重臣在先,若不是侯爷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你与侯爷本是夫妻,天子赐婚,明媒正娶,又有竹马之谊,侯爷对你一往情深,对那凶手焉能不恨!一怒之下替天行道,亦无可厚非!”


    文慎瞥了眼站出来据理力争的那位虞党武将,一个年轻的将军,看着只有十八九岁,被塞北的烈日晒得黝黑,眉宇间一股浩然正气,说话不卑不亢,有情有义,是个值得提拔的好苗子。


    “话虽如此……”文慎那原本善于巧辩的舌不知怎么变得迟钝了些,还没等再说什么,便捂着心口咳嗽起来,太子劉珉忙扶住他,一脸关切地叫着先生,当即讓御医进殿为文慎诊治。


    宣帝眯了眯眼睛,发须皆白,一派老态龙钟的模样,虞望当街斩杀郗曜这件大喜之事冲淡了他身上的病气,可满朝文武依然能一眼看出他日薄西山,大夏的江山,马上就要易主了。


    然而他凝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心中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惘然。


    劉珉本非嫡长,不过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可那年露华宫的寒雨接连带走了他两位兄长,这个最聪慧的孩子便成了储君。十余年来,他确实将储君之位担得极好,朝臣们赞他仁孝温恭,太师夸他天资颖悟,便是最严苛的御史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而此刻,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个向来沉稳的太子身上。刘珉正不自觉地向前倾身,眼中浸着过分倾慕的神采,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这般情态,竟与少时第一次见到文慎讲学时一模一样。那时才十二岁的小太子,下学后躲在屏风后,偷偷临摹文先生的字迹直到深夜。


    “珉儿。”皇帝忽然唤道。


    刘珉猛然回神,立刻收敛了神色。可那一瞬的慌乱,那眼底未及藏起的孺慕,如何逃得过帝王的眼睛。


    “儿臣在。”


    这声音依旧平稳,仪态依旧端庄,可他的余光仍忍不住瞥向身旁不堪病痛的文慎。


    最合格的储君,最完美的太子,偏偏在文慎面前,总会露出这般要命的破绽。


    文慎作为指控虞望的关键证人,在此时出了岔子,导致朝堂上鸡犬不宁,吵得不可开交,宣帝自然有疑心,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收回虞望手中的一半虎符。


    “你亲自去诏狱,带虞望来金銮殿。”


    “父皇,儿臣……”刘珉垂眸看了眼靠在交椅上脸色苍白、病冷疏离的先生,私心是不愿离开的,许是近来宣帝实在是太苍老了,苍老得不再像从前那样威严甚笃,刘珉头一回站在殿下,抬眸直視龙椅上的皇帝,“儿臣让左春来去一趟。”


    “珉儿,你去。”


    “可是先生……”


    文慎蹙了蹙眉,不明白刘珉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皇帝都发话了,还不快些去将虞望从狱中带出来,他在这儿多犹豫一刻,虞望就要在那腌臢之地多待一刻,真是站在金銮殿上说话没吃过诏狱的苦。


    “让你去,你去便是!”宣帝深深凹陷的眼眶里,两颗浑浊的眼珠竟像是要瞪落出来。


    刘珉沉默一瞬,松开了托住文慎小臂的手,蹲身而下,先是领了命,后又侧首看向文慎,低声道:“我去去便回。”


    文慎一脸淡定地颔首,温声嘱咐一路小心,实则掌心都冒出了细汗。他刚才只顾着装病,忘了自己手腕上滿是虞望弄出来的痕迹,于是只让御医隔着衣袖诊脉,还以为刘珉会起疑心,畢竟太子从小就对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要是刘珉再众目睽睽之下拉下他的衣袖,就有些不好解释了。


    他的伤病确实还没完全好,因而御医开了方子,都是些补血安神的汤药,文慎谢过。没过多久,锦衣卫就带着虞望进殿了。


    世代将侯身上不加刑具,虞望连个镣铐都没戴,看着还是风流潇洒得很,只是七日过去了,下颌上泛了些青灰的胡茬,长发未束,随意地散着,身上只着囚衣草鞋,看着实在有些落魄。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殿上那人。


    文慎端坐于群臣之首,一袭玄色王袍衬得肤白胜雪,银线刺绣的云纹在金光中流转如真。七旒玉冠垂下的珠帘半掩面容,恍若九天神祇垂眸俯视尘寰。可是谁能想到这朵高岭之花前一天晚上还蜷在他怀里边哭边流水,乖得让人不可能忍得住不欺负他。虽然他还是咬死不松口,不愿意承认喜欢,但也不再说那些冷言拒绝的话了,这几日每次凑过去跟他亲热,他都只是嘴上骂两句,骂着骂着也就接受了。


    “臣,参见陛下。”


    虞望行礼时,目光仍黏在文慎身上。珠帘后的美人似有所感,纤长绒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不轻不重地瞪视虞望一眼。


    这一眼给虞望半边身骨都瞪酥了,可落在旁人眼里,尤其是刘珉眼里,那便是赤裸裸的嫌恶和厌倦。毕竟被迫当了这人那么久的男妻,不知道被他如何羞辱过,如今定然是不想再见到他。刘珉自觉地肩负起保护先生的责任,赫然站在虞望和文慎中间,挡住了两人交汇的目光。


    第47章 饮酒 他不能喝酒,你别劝——


    “陛下。”文慎忽然起身, 从太子身后走出来,珠帘碰撞间露出冷冽的眉眼,“臣要弹劾虞望。”


    他广袖一展, 指尖如玉笋点向虞望:“郗曜雖囚禁臣, 但臣已脱险,他擅殺朝廷命官, 实属僭越。”


    虞望盯着那根莹白漂亮的手指, 昨夜它还颤抖地握在他的狰狞上,此刻却隔着眾人遥遥指控他,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文慎见他笑了,蹙眉收回手指,微微蜷缩成拳, 侧身面朝圣上,不再看他。


    此话一出,滿朝哗然。文黨重臣雖大多持观望态度,却也有人小声议论起来。几位和文慎走得亲近的文臣都能看出这番说辞大抵是皇室授意,并非道衡真心,可他这样说出来,便注定沦为无情无义之人, 被虞黨眾臣攻伐, 毕竟滿朝文武谁人不知虞望是为他殺人。


    虞党武将自不必说,恨文慎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此刻在金鑾殿上, 都能冲上去把文慎撕了喂狗。


    虞望走上前,離文慎更近些:“殿下好生薄情,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到了臣这儿, 殿下只记得恨,倒把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本无情,何来恩。虞子深,你莫要提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混淆视听。”文慎不为所动。


    “虞卿,你且将斩殺郗曜的缘由具陈明白,若不能服众,即便是你,也当依律法处置。”金阶之上,宣帝的声音裹挟着沉沉威压。


    虞望气定神闲:“陛下,臣当日自然不是信手杀之,郗曜三罪当誅,臣本意为清君侧,而非故意挑起事端。”


    户部尚书許宁开口讽刺道:“空口无凭。虞将军是欺郗家无人了么?郗衡光也是为大夏立过汗马功劳的人,如何就三罪当誅了?”


    “本侯行事,向来铁证如山。”虞望看向鲤牧,鲤牧适时从朝列中站出来,从官服里掏出一卷血书。


    虞望接过血书,振臂打开,露出边关百姓鲜红的掌印:“去年大旱,郗曜纵容亲兵劫掠西南三县粮仓,三百老幼活活饿死!以致西南边陲一带动乱频发,此乃一罪,虐民伤君,罪不容诛!”


    满朝皆驚。文慎虽早几天知道了此事,此时也还是暗暗钦佩,这件事他查了半年,证据早已被郗家销毁,难为虞九还能找到幸存的百姓,带回这么一封血书。


    “什么!有这等事!”太子爱民如子,见此书如何不动容。


    虞望没搭理他,而是又抛出一块玉佩。这块雕有苗疆白头蝰的墨玉玉佩,乃是郗曜弱冠之年郗老太爷赠与他的,最后却在郗老太爷死死攥紧的掌中发现:“前些日子的郗远道遇害一案,郗曜假称自己去踏青不在府中,但府中下人分明见他穿着夜行衣从院墙翻出。眼下那位证人已收入大理寺照看,随时可以听审。”


    “此乃二罪,弑祖杀亲,天理难容。”


    “三罪——”虞望忽然看向文慎,目光如烙铁烫过他被高领遮掩的脖颈,“羞辱臣妻。”


    殿内死寂。


    “他当着臣的面意淫臣妻,若非臣去得及时,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更加不可挽回的事,大丈夫行于世间,是可忍孰不可忍?”虞望骤沉的眉显得戾气深重,“家妻愚笨,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懂人心险恶,为郗曜开脱,还对臣反戈相向,看来是忘了九重牢狱之苦,又想被家法处置了。”


    文慎美目怒睁:“你这——”


    虞望知道他骂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东西,为了避免他尴尬,罕见地在众人面前高声打断了他的话:“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不义之人,于公于私,都应杀之而后快!谁有异议,不妨站出来。”


    “将军所言甚是!文道衡,林鹤!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何如霖被锦衣卫押着也要大笑出声。


    老皇帝眯眼看着虞望,忽然也笑了笑:“虞卿杀得好。”


    百官愕然。


    “但郗衡光数罪未交三司会审,便遭你私自处刑,无论如何,你都该当僭越之罪。”皇帝咳嗽着,喉咙里发出苍老的声音,“即命削去北境兵权,罚俸三年。”


    罚俸三十年对虞家都没有任何影响,那点银子虞望根本看不上,只是这削兵权的事——众人都看向虞望,文臣怕他一怒之下造反,帝党诸臣已经在殿外设下了数万禁军,虞党武将则心有顾虑,若是大帅自塞北回京便决意要反,那刘夏的江山必然易主。可眼下毕竟是在金鑾殿上,塞北飞虎营大部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的妻女老小又还在府中,打起仗来诸多掣肘。


    可虞望再一次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就像两个月前,当文慎还在绝食抗旨的时候,他就先恭恭敬敬地领了圣意,这次也是一样,也许所有人都担心他会反,他却淡然一笑,命鲤牧快马加鞭回朔州取虎符回京,将兵权尽数奉还。


    殿内安静片刻,连太子都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文慎却突然起身:“臣请赐和離书。”


    这便是昨夜商议之外的事了,虞望臉上淡然的笑意立马敛了下去,半戏言半认真道,“殿下能别这么势利吗?往日都和和睦睦的,没了兵权,便要和离,若是我有朝一日成了乞丐,殿下岂不是每路过一次就要朝我吐一次口水?”


    文慎忍不住回嘴:“粗俗。”


    “行军打仗之人,哪比得了殿下金枝玉叶,自然粗俗,还有更粗俗的,恐怕殿下还没见识过。”


    皇帝看着这对怨偶,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没有理会文慎的请求:“朕累了……退朝。”


    “父皇!”太子不明白眼下文慎贵为亲王,又已经和虞望撕破臉了,为何还要把他塞入虞府,父皇想要虞家绝后,难道虞望是傻的吗,他必然还会纳妾,等他的妾室诞下子嗣,文慎在虞府中便会举步维艰,“何不成全了先生?”


    “朕说……退朝。”


    ——


    虞府夜宴,为虞望洗尘袚灾。文慎一袭月白常服坐在虞望身侧,衣摆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被某人牢牢扣在掌心摩挲,他挣了挣未果,反倒被虞望得寸进尺地抚上腿根。


    今日文慎突然在金銮殿上提及和离一事,虞望心里还记着他的帐,准备今晚好好给他翻一翻,忽见沈白鸥离席而来,手执一杯清酒。


    “听闻今日侯爷在金銮殿上力挽狂澜,为自己洗雪罪名,可见这诏狱七日,侯爷也不是白过的啊。”


    虞望笑意渐深,收回抚在文慎腿根的手,起身与他碰了碰酒杯:“那是自然,还得多谢白鸥照拂。”


    文慎臉上几不可见的红晕霎时褪得一干二净,他回想起前些日子虞望在马车里跟他说过的那些混账话,要跟沈白鸥回辋川云云,虽说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可今日一见,二人执杯含笑、熟稔碰盏的样子还真是惹人生厌。


    “这位便是江南王殿下了,之前深夜遥遥一见,沈某眼力不佳,未能看得清楚,今日一见,果然驚为天人,不枉子深惦记你这么多年。”沈白鸥拿起虞望身前案上的酒壶,很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江南梅子白,朝文慎举了举杯。


    “他不能喝酒,你别劝——”


    虞望话还没说完,文慎就缓缓站起来,沈白鸥本身就是很高挑的美人了,文慎比他还要高出些許,此刻垂眸睨人的姿态,活像只矜贵的雪狐在打量入侵领地的野山雀。他也端起酒杯,兀自倒满了烈酒:“远不及沈堂主风流恣意,温柔似水。”


    “谬赞谬赞。京师人士多以为殿下毒舌刻薄,我看不然。”沈白鸥笑起来,打开折扇遮了半张美艳张扬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惊人地鲜亮,“只可惜子深不喜欢温柔似水的,倒喜欢刁蛮泼辣的,否则早就被我拐回辋川了。”


    虞望扶额,站在两人中间:“等等——”


    文慎面色自然,唯有捏紧酒杯的指尖微微发白:“那确实是可惜了。”


    沈白鸥笑起来,伸手与他碰了碰杯,两位大美人站在一处,原本是十分养眼的画面,可虞望偏偏觉得后背发凉,只见沈白鸥先喝了酒,还一脸笑意地将空杯给文慎看,文慎不知道怎么想的,本来是喝不得酒的人,眼下竟也不甘示弱地将杯中酒仰首饮尽。


    “王爷好酒量。”沈白鸥挑了挑眉,“再来……”


    “他喝够了。”虞望突然揽住文慎的腰将人按回座位,拇指重重擦过他湿润的唇角,文慎用力挣扎起来,脸颊上迅速泛起醺红的酒意,只是还生着闷气,不肯让虞望抱着,看见他这张深邃俊朗招蜂引蝶沾花惹草的脸就愠恼。


    沈白鸥收起笑意,垂眸看着文慎,本意是想给他找点不痛快,可看他这样,又不像是完全对虞望冷心冷情的样子。两人打闹间,他注意到文慎抵在虞望肩上的手,严韫曾跟他说过文慎的手很可疑,像是经过处理的江湖人士的手,他原本没放在心上,人家好端端一个清流领袖,为何要去吃那江湖秘术的苦?


    然而此刻,沈白鸥眼眸一眯,看着那修长漂亮的手,内心疑窦骤起。


    他不会看错的。


    这双手,绝对不止一次用药泡过,为了祛除疤茧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不是看起来这么单纯柔软。


    第48章 筑巢 他不知道。


    “侯爺, 跟我过来一下。”沈白鷗收起折扇敲了敲虞望的肩,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文慎挣扎得太厉害,一点儿也不听话, 跟上一次喝醉时的反應完全不同,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虞望怕弄疼他, 便拿他有些没辙。恰逢沈白鷗有事跟他说, 便稍微从文慎身上退开,直起身来:“怎么了?”


    “有件事, 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虞望:“什么事?这里说便可以。”


    “……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虞望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事了。正好阿慎现在可烦他,不跟他说话也不讓抱, 稍微離开一小会儿應该没有问题。


    “好。”虞望应下来,又命人煨一碗醒酒汤,煨好放厨房里温着,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行至东厢的书房。


    这间书房坐北朝南,轩敞明亮。东向两扇黄花梨木槛窗大敞,推窗便见素月流天,清风卷地, 漫阶江離, 满庭生芳。


    “侯爺好雅兴,这般窗景,夜已如此动人, 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不知白日里又是如何光景。”沈白鷗站在窗邊,不觉感叹。


    “阿慎小时候嫌书房闷, 便多开了两扇窗。窗外就是小院,都是按阿慎的喜好重新砌过一遍的。”虞望抱着雙臂斜倚在窗户上,望着庭中景致,忆起往事,眼底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抬手指向窗外——


    “你瞧那邊,那个青石叠的曲池,原本是没有的。阿慎十二岁那年不知从哪得了本《园冶》,连夜画了图样,非要在院里挖个月牙潭。池邊那些青金石,是他一块块从我爹的藏宝阁里挑出来的,白日里映着天色,青绿的石纹便会泛起金光。”


    “池子东侧原该有架葡萄藤,如今却没有了。”虞望忽然低笑,“阿慎笨得可爱,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有一年兴致勃勃搭了架子,结果夏日里招虫,秋日又结不出果。我笑他白费功夫,他倒好,第二日就讓人全拆了,改种了现在这排湘妃竹。”


    夜风拂过,竹影婆娑。沈白鷗抬眸望向他,看他一说起文慎的事就滔滔不绝的模样,莫名为他感到一阵惆怅。


    “侯爷,你对文道衡执念太深,迟早会受伤的。”


    虞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如果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个,便不必再说了。”


    “前几日在诏狱里说的,不知你听进了多少。文道衡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正直纯澈,至少从目前来看,他的势力不止在廊庙之上,跟江湖组织也有着十分密切的往来。”沈白鸥低声道,“不知侯爷有没有仔细看过文道衡的手,一个成年男子的手,再怎么不事刀剑,也不可能细腻娇软成那个样子,更何况我还听说他经常下厨,侯爷离开的这几年里,没有人照顾他,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亲手打理,怎么可能一直保持着那种漂亮的光泽?”


    虞望不是很喜欢他如此细致地说起文慎的手,在他看来阿慎的手也是很私密的部位,“你到底想说什么?”


    “望山堂有一种不能喝的藥酒,名为玉肌露,专门用来蚀祛手上的疤茧,用藥时需将手浸在酒中整整一夜,期间痛如剜肉削骨,效果自然也立竿见影,不仅祛疤无痕,还能维持手部娇嫩。至少我见过的几雙用过那酒的手……都和文道衡的肤质一模一样。”沈白鸥苦口婆心,他很少这样琐碎地劝谁,只是不想看见虞望落入文慎的圈套。


    “这种药酒,要用七种毒虫的汁液为引,我敢确定,这世上只有望山堂堂主制得出来,所以鲜少流传于江湖,你觉得文道衡和望山堂是什么关系,才有资格用那种药酒净手?以及……他手上到底有什么疤茧,值得他这般大费周章地蚀去?”


    虞望沉吟片刻,印象里阿慎薄薄的一层掌心肉确实太娇嫩了些,多用两次就会破皮出血,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以至于他每次都会很小心,看着充血了就不再蹂躏那地儿,而是捉起来细密地亲。他的掌心确实经常会有股奇特的药味儿,但虞望以为他又在捣鼓什么治断袖的新药方,就没放在心上。


    疤茧。


    刻意蚀去。


    穿云箭。


    虞望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这几样东西联系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待会儿问问他。”


    “你疯了吗?你觉得他会如实告诉你?”沈白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现在该让你的暗卫去调查他,把所有事查清楚,别再让他把你耍得团团转了!”


    虞望侧目沉思时,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淌出深浅不一的痕印,一双乌黑的眼瞳一边漆亮,一边极深。


    “是啊,自我回京后,阿慎变得很不乖,谎话一个接一个,确实叫人头疼。”虞望略微沉目,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不设底线的宠溺,“可是有什么办法,我答应过他,不会用暗卫去对付他。”


    “是他利用你、欺骗你在先!你还在惦记那什么狗屁诺言!”


    “他没有利用我,这件事上,他也没有欺骗我。”虞望皱眉纠正他,“是我没注意,从来没问过他,要是真照你说的那样,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沈白鸥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扯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文道衡知道你这么爱他吗?”


    虞望也沉默了会儿,靠在窗边,望向月牙潭旁久无人坐的、废弃的秋千,秋千旁枝繁叶茂的青梅树。他又一年错过了青梅的花期,刚回来时,淡红色的青梅花刚落了蕊,院子里杂草丛生,书房里积满了灰。


    “不。”月光照拂下,夜风传来低哑的回应,“他不知道。”


    ——


    虞望和沈白鸥离席太久了,文慎本来还强撑着想等虞望回来,后来实在難受,借病先回卧房。文斯贤要陪他,他也只是让文斯贤送到了卧房门口。


    “兄长,回罢。我休息一会儿便好。”他身上纱质的外裳有些单薄,长发拂在面颊,脸却是火烧过一般地红,说话也没什么精神。


    文斯贤看他这样,有些心疼:“你喝不得酒,为何要跟沈白鸥置气?”


    “我没跟谁置气。”文慎有些懨懨,“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文斯贤沉沉地盯着他看,却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已经快回忆不起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什么样了。他们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因为虞望横插一脚,以致手足分离。这些时日,他看着文慎对虞望无意识的依赖和小脾气,深知那些东西原本都是属于他的,虞望这个畜生,强占了别人的东西,还不知道珍惜。


    “跟哥哥去南厢睡吧,让哥哥照顾你。”文斯贤第一次在文慎面前自称哥哥,内心深处竟有些難为情,但面上不显,“这里太危险了,他不知道会趁你喝醉对你做出什么恶心的事。”


    “……”


    文慎眯起眼睛,深深地打量着他。


    被亲弟弟这样露骨地审视,实在不是一件正常的、好受的事情,文斯贤不自觉地将背挺直了些,清了清嗓子,又问了句:“好吗?”


    “你不是哥哥。”


    文斯贤:“?”


    文慎转身,打开门,走进去后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文斯贤站在原地,呆站良久,呆若木鸡。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


    “哟,大哥,怎么在这儿面壁思过?阿慎在里面么?”虞望回到宴席上,没见文慎的身影,又匆匆赶过来,一走近就看见文斯贤一副万念俱灰的死样,出于虚伪的郎舅关系还是随口关心了一句。没等文斯贤回答,便推门走了进去,順手砰地关上了门,順便落了锁。


    文斯贤:“……”


    “虞子深!你敢动我弟弟一根头发试试!”他开始不成体统地卧房的窗边大叫。


    虞望根本不稀得搭理他,径直走到烛台旁燃了盏灯,一豆暖光瞬间跃起,照亮了一小半卧室,他看见他的宝贝阿慎蜷在床上,不知道因为冷还是什么原因,原本整洁的床上此时堆满了衣服。虞望走近看,觉得眼熟,好一会儿后才发现这些衣服大多是他以前穿过不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阿慎捡了去。有些内衫还沾着未洗的血迹,估计是他当年从校场回来随手脱了扔掉的,有些衣袍被刀剑割裂了,有些只是由于他不喜欢,便只穿过一次。


    阿慎就这样蜷在这堆旧衣物做成的小窝里,抱着他的内衫,埋在他的外氅里,安静地淌着泪睡着了。


    虞望站在床边,怔怔地看着他蜷缩的身影,胸口闷痛不已。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前好像浮现出无数个这样寂寞而难过的夜晚。当年他满怀忐忑地告诉阿慎自己即将离京的消息时,阿慎不吵也不闹,非常懂事地点头,笑着祝他早去早回。


    那时他其实有点失望。


    可是如今,看着阿慎独自蜷在冰冷的旧衣中,徒然地抱着这堆残留着血腥气的死物入眠时,他却希望当年他是真的那样洒脱。


    第49章 如幻似真 都这样熟练了,还说是第一次……


    虞望就这般在床边伫立良久, 心亂如麻,却也没舍得吵他,只是将床上的脏衣物撤走了些, 否则他没法儿抱他睡觉。文慎的小腿压着一件墨锦金绣的中衣, 虞望试着往外扯了扯,很小心地, 却还是挨了踹。


    说是踹, 其实更像是无意识地往后蹬了蹬腿,像兔子抬起后脚蹬鹰一样, 凶得很,虞望没防备,右臂猛地一痛, 左手却率先逮住了他作亂的、微凉的右足,隔着薄袜摸他缠满纱棉的脚踝,确认伤口没有崩开。


    “小混蛋。”


    虞望解开外袍,看了眼自己微微痉挛的右臂,没管它,打算像往常一样捱过去,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哪知文慎听到他的声音竟慢慢坐了起来, 半梦半醒、睡眼惺忪地转头望向他, 然后突然瞪圆了眼睛,像是看呆了、看傻了,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看着他,眼眶便蓦地濕紅了。


    “哎……你平白无故踹我一脚,我还没跟你算帐呢,怎么倒先哭了?睁眼是哭, 闭眼也是哭,我这个哥哥做得是有到底多失败,才讓你总是这般难过。”


    今晚虞望情绪不太高,说话也不带笑,文慎似乎对他感到有些陌生,扑闪着濕重的睫绒,眼睛睁得比平日大,比平日圆,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他看。


    “我臉上沾什么东西了?”虞望抬手擦了擦臉,摊开手一看,什么都没有。


    然而文慎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从旧衣堆成的小窝里慢慢爬过来,将下巴輕輕搁在他摊开的掌心。


    “……”


    又喝醉了。虞望笃定地想。


    “哥哥。”文慎乖乖地喊,双手抱住他的手腕,侧首磨了磨自己紅软的臉颊,瘪着嘴委屈巴巴地控诉,“怎么才来啊?”


    话音未落,他又好像是怕这句话会惹谁生气,导致什么烟消云散一样,旋即抿了抿唇,扯出一个十分苍白可怜的微笑来:“等你好久啦。”


    “是嗎?等我多久了?”虞望默了默,克制着亲他抱他的欲念,沉声问他。


    文慎被问懵了,呆呆地看他一会儿,又坐回去掰起指头数数,数了好久也没数明白。


    正巧陈叔从南阁送醒酒汤过来,还捎了碗刚熬好的山药排骨粥,清淡,滋补。虞望欲转身去拿汤膳,文慎却扑过来抱住他,眼中的滂沱瞬间落下来,说什么也不讓他走。


    “你又要走了,这次还没待多久呢!我讨厌你,你不許走!你不許走……”


    虞望怔怔地看着他乌黑的发旋,舌根略微有些发苦,事到如今,如果说还不能明白阿慎的心意,那他就是徹头徹尾的蠢货。可是他没想过这样的,他希望阿慎是矜傲自由的小猫,只用等着他去捂热等着他去感化就好了,不要难过,不要受伤,不要像这样傻傻地流泪。


    “我没走,阿慎。”虞望哑声安抚他,“我没走……我不会再走了。”


    “你骗人。”文慎哽咽道,“你每次都这样说。”


    “我每次?”


    文慎哭着嗯了一声,跪起来抱住他的脖颈,往他温暖的怀里主动贴了贴,虞望顺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湿热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文慎懵懵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兀自呆了会儿,才说:“哥哥好久好久没亲我了。”


    “我每天亲得还不够?”


    文慎蹙了蹙眉,试图理解他的话,但无果。虞望大概猜到他醉懵了,分不清楚幻梦与现实,把他错当成那个幻想中的哥哥了,说实话虞望不太能忍受这种类似红杏出墙的行为,心中不快,却也说不出任何怪罪的话,一怒之下只能做一些他幻想中的哥哥永远也不会做的事,比如狠狠咬住他柔软香甜的唇瓣。


    可是预料中的抗拒和挣扎都没有到来,虞望诧异地睁开眼睛看他,发现他不知何时顺从地闭紧了眼,长而密的睫毛輕颤着,乖乖地张着嘴巴,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呼吸急促而凌乱,脸也已经红到耳根。虞望稍微往后撤一点,那条笨拙的软舌竟迷迷糊糊地追出来,露出一小截殷红的舌尖。


    “这么舒服嗎?”虞望抬手轻揉他的耳后,那是他特别敏感的位置,平日里要是敢摸,下一瞬巴掌就呼过来了,可现在他却只是蹙眉轻喘起来,不太清醒地注视着眼前的虞望,很诚实、很乖地点了点头。


    虞望已经很久没见过文慎这样诚实不设防的模样了,機会难得,总要把这些日子一直问不到答案的问题再问一遍:“你很喜欢我亲你,是不是?”


    “嗯……哥哥,这是我第一次接吻。”文慎红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气喘吁吁道。


    “才不是。”虞望笑了笑,故意臊他,“小骗子。你这张嘴早就被人亲熟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喉咙都被人舔了个遍,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文慎有点生气,却还是小声跟他解释:“我没有,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种人。”


    “是真的,宝贝儿,不信你看。”虞望又凑过去亲他的嘴,文慎下意识伸舌缠住虞望侵略过来的粗舌,面红耳赤地磨着他的唇瓣,喉咙里正要溢出一声喘息,虞望便从他的唇舌间退开了,挑眉看他,“都这样熟练了,还说是第一次?”


    文慎呆呆地,有些难耐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好像轻易被虞望说服了,不知为何有点想哭,仰头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住了。


    趁他发呆的间隙,虞望从堂屋将食盘拿了进来,放在几案上,端起那碗山药排骨粥,舀起一勺放唇边试了试温度,正好不烫不凉,便喂给文慎吃:“晚上没吃多少吧?来,罚你把这碗粥吃了,一粒米都不许剩下。”


    “我不饿。”文慎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没有走出来。


    “张嘴。”


    “……”


    文慎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含住勺子,将热粥抿进口中细细地嚼,吃得很慢,一看就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要么不吃,要么只吃一点,虞望对此事早就意见颇深,只是每每提起,都会被他随便搪塞过去,要是还敢追问,就会被故意冷着不搭理。


    虞望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单是这样,内心深處便已经非常满足,文慎从小就非常懂事自立,很少有这样细致喂他吃饭的機会,不是他不想,而是文慎不让,说什么也不让,仅有的几次回忆,大概都是他病得糊涂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就吃了,有一次还错咬住了他的手指。


    虞望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天晚上他就做了很奇怪的梦,第二天一早便初次梦泄。


    “吃完了!”


    碗里还剩最后一勺的时候,文慎便开始隐隐雀跃,虞望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阿慎好乖好乖,再吃一碗好不好?”


    文慎的眉心马上皱到一块儿去:“不好。肚子快裂了。”


    虞望忍俊不禁:“吃这么点儿肚子就快裂了?我看看呢。”


    文慎犹豫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掀起自己的内衫,把那處白皙柔软的小腹给虞望看了一眼。那里确实微微鼓了起来,有着一种饱食餍足的弧度。


    虞望目光晦涩不明,盯着那处看,隔着衣服也要看,像是要把那处盯穿。


    “哥哥。”文慎不喜欢他走神,于是开口唤他,声音里带着缠人的软意,“今晚……能不走吗?我一个人总是做噩梦。”


    虞望收回目光:“什么噩梦?”


    文慎的目光湿湿地落在他身上:“很可怕的梦。我不要说。”


    “和我有关么?”虞望问。


    文慎:“你怎么知道?”


    虞望很轻地笑了一下,屈指刮了刮文慎漂亮的鼻尖,眸中的神色却是那样凝重,那样歉疚:“猜的。”


    “别怕,只是梦而已。”很多时候虞望也这样安慰自己。


    第50章 娇蛮 哥哥亲我一下,我就想好啦。……


    哪知文慎闻言却轻轻晃了晃脑袋, 倾身抬臂抱住了他的肩颈,怅然依偎进他的懷抱,被親紅親软的唇緊抿着, 醉意醺然的臉上浮起一阵难言的哀戚。


    虞望心口发酸, 低头親了亲他的臉頰肉,文慎脸皮薄薄的一层, 脸也巴掌大一块儿, 原是没多少肉的,但此刻闷闷不乐地抿着唇, 两頰微鼓,便有了点娇蛮又可怜的肉感。


    “好了,好了。”虞望忍不住又多亲了几口, 越亲越不满足,齿尖和胸腔都泛起难耐的痒意,非咬住那可怜的颊肉不可,不但咬,还磨,还吮,那块绵软地儿很快被他弄肿弄紅, 文慎不堪受痛地蹙起眉, 急声道,“疼!”


    他嘴里嚷嚷着疼,十指却抓着虞望的肩, 抓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緊,生怕一旦放开虞望就会消失。他的指甲被虞望修磨得很是圆润漂亮,指尖指节泛着敏感的红,虞望想起沈白鸥的话, 便捉起他柔软的右手,先放唇邊轻啄一口,复又托起来细细观察。


    文慎睁圆了眼睛望着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沉思,便有些羞臊地蜷了蜷手指,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虞望顺手插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紧扣,哄他,“阿慎的手真漂亮。”


    文慎乖乖让他牵着手,听了这话也没很高兴,只是安静地贴在虞望颈窝。


    “有股药酒味儿。”虞望抬手嗅了嗅。


    “这也闻得出来吗?哥哥其实是狗吗?”文慎傻乎乎地问。


    虞望低头,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连喝醉了都偷着骂我呢,小坏蛋。”


    “你才坏呢,坏得不得了。”文慎被虞望的笑容晃得失神,下意识抬起下巴和他接了个短促的吻,“那哥哥能闻出来药酒里加了哪些东西吗。”


    “有七种毒虫——是不是?”


    文慎怔怔地:“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当然也有不知道的,想要阿慎为我解惑,不知道阿慎愿不愿意呢。”


    “阿慎当然愿意了。”文慎矜持地抿了抿唇,骄傲道,“哥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阿慎全都告訴你。”


    虞望抱着他,听他这样娇嗔地说话,铁铸的心都快化了。


    “那你先跟哥哥说,你用这药酒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文慎脱口便答:“弄掉手上的疤和茧啊。”


    “手上有疤又如何?有茧又如何?为何要故意弄掉?”


    文慎反应了一会儿,中途又被虞望颈侧的青筋给迷惑了,被虞望捉住下巴狠狠亲了一口之后,才乖乖地继续答:


    “不想被别人知道我練过箭术。”


    虞望继续拷问:“什么时候練的箭?”


    文慎闷闷地哼了声:“……你走以后。”


    “为什么练箭?小时候不是都已经放棄了吗?”


    文慎不理解:“小时候放棄了长大就不能练了吗?”


    “没说不能。”虞望轻抚他红肿的左邊脸颊,“但总要有个缘由吧。”


    文慎安静地在他懷里想了许久,长睫扑闪着,没在发呆,真的是在回忆,只是对于一只小醉虫来说思考实在是一件难事。时候也不早了,虞望便趁这时解开他的衣带,将他身上繁复的衣裳一件件地脱掉,摸到他的內衫时,想到方才他掀给自己看的那方宝地。


    喉结滚动间,虞望猛地扫开床上多余的衣物,将人压进锦被。他单膝抵在榻边,俯身时宽肩几乎遮住满室烛光。文慎只觉得腰腹一凉,紧接着滚烫的呼吸便喷薄在他敏感的肚脐上。虞望竟把整张脸都埋进他小腹,高挺的鼻梁贴着微微隆起的肚皮猛蹭猛顶,最后在他凌乱的內衫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文慎被拱得一耸一耸的,茫然地揪住他的头发,不知该作何反应,身上却被激出一阵薄汗来,骤然浓郁的体香混着青涩的梅子香膏的味道,简直让虞望欲罢不能。


    “呃……哥哥!”


    虞望竟然张口咬住他肚脐下方一寸的软肉,尖锐的犬齿轻易就在柔软的肚皮上留下深红色的齿痕,即便他跟着便用粗粝的舌面讨好地舔舐,文慎还是心惊胆颤地叫着,唯恐他控制不住把自己给开膛破肚吃了下去。


    “宝贝儿,你再叫大声点儿,明日大哥绝对会谋杀我的。”虞望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唇边挂着的笑却是十分恣肆,文慎呆呆地噙着泪,看着他笑,一时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便只是抬腰抱住他,蔫声蔫气地抱怨:“哥哥……弄疼我了。”


    虞望忍无可忍地喘上一口粗气:“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比起方才的动静,虞望此时手上的动作温柔得不得了,文慎很快忘了他刚才故意欺负自己的事情,又钻进他怀里乖乖待着,被揉舒服了还会主动挺起肚子,将自己摁进他温暖的掌心。


    “方才的问题,想好了么?可以告訴哥哥了么?”虞望抱起他往浴池走去,路上总算想起还有正事要问。


    “还没想好呢。”尾音轻慢,白皙漂亮的下巴轻轻扬起,明摆着故意拿乔。


    虞望很配合地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想好呢?”


    “哥哥亲我一下,我就想好啦。”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