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钰芙带着蓝珠往旁边让让,把药柜中央的位置留给二人。
柜台后的郎中年纪不大,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听到男人这样说,他皱皱眉,招手示意他身边的男孩往前站。
“你伸出手来。”
男孩比药柜台高不了多少,闻言努力踮着脚,将胳膊放到柜台上。
郎中静静按脉,男孩青白着脸,嘟囔道:“我冷,肚子还涨疼……”
楚钰芙站在男孩身侧,低头便能看见他嘴巴里的舌苔既白又薄,加上他说自己发冷,肚胀,下意识便在心里有了判断——脾寒阳郁水气证,是肠胃上的毛病。
年轻郎中收回手,看向男孩他爹:“不该啊,三日前我诊断你家孩子是寒湿阻了脾胃,所以开了麻黄汤,以麻黄为君发越阳气,以甘草为臣调理脾胃,又加厚朴、生姜行气消胀。今日再看,还是一样的脉象。”
他摇摇头:“我这方子没用错。”
闻言中年男人,额角青筋直跳,抬手在柜台上猛拍了一下,怒道:“没错?你说没错就没错?我儿他没好啊!难不成我故意跑这儿逗你玩?”大过节的,若是没病没灾,谁愿意往医药铺来?
小男孩捂着肚子,低声叫唤:“爹,我肚子疼。”
那年轻郎中也是个固执人:“麻黄汤我用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用错不成!?”
中年人急了,单脚踹在药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楚钰芙早在中年人拍桌时,便扯着蓝珠走远了些,此刻见他们争执起来,而那小男孩不言不语,只半靠在药柜上,哭丧着脸*捂着肚子,一时有些心软,忍不住出声问郎中道。
“您药里可曾加了发汗之物?这孩子看起来是营卫失调。”-
药铺二楼。
榆木桌旁,裴鸣靠在椅背上,揶揄对面肩背上扎满银针,静坐闭目调息的黑衣男人。
“我的哥哥喂,大好的元宵节,您放自己一天假又能如何?娘知道,又该絮叨了。”
往日休沐,堂哥总会待在自己院里看书或练武,黄昏时他去院里寻他,竟发现人没在,询问后才从小厮口中得知他下午练箭时抻了胳膊,导致旧伤复发,去医药铺扎针了。
男人掀起眼皮,淡淡瞥他一眼,道:“你要不说,伯母不会知道。”
裴鸣被他看了个寒颤,耸耸肩,伸手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家里两个哥哥,细说下来他更怕堂哥些,毕竟大哥动口不动手,堂哥话少可真上手,小时候不知死活挑衅他,没少挨揍。
他闭上嘴,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准备研究研究墙上挂画,没承想,刚起身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吵嚷,他往扶栏上一趴,探头望去,登时便乐了,冲身后招手。
“这不巧了,堂哥快来看看这是谁,楚家二姑娘!”
裴越本没想理他,可听到后面几个字,眉头动了动,起身站到他身旁,俯身向下望,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柜台前正在说话的楚钰芙。
“……这孩子看起来是营卫失调。”
少女白生生的俏脸上,纤长睫毛微微颤动,话是冲着郎中说的,但一双清亮杏眼,却看着身前的男孩。
裴鸣饶有兴趣地低声道:“看不出来,这楚二姑娘好像的确有些真本事,说得头头是道!”
裴越不语,低头继续看。
楼下的中年男人闻言一怔,转头看看楚钰芙,皱着眉道:“姑娘也懂医?”见楚钰芙点头,男人更怒,指着郎中道,“你还说不是你药不对!”
郎中看着面前脸蛋生嫩的女子黑了脸:“你个小娘子能懂些什么!哪里轮得到你开口?”
只见楚二姑娘低头伸手掸了掸袖口上看不见的灰尘,再抬眼时,瞳仁黑沉沉,似笑非笑。
“我再不懂,也不会看不见这孩子穿着厚袄,在炭炉边站了好一会儿,额上却一滴汗也没有。您这么懂,怎么不知道这样的情况,需要先助阳发汗,麻黄汤才会有用呢?”
说完不再看他,一扭头冲身后丫鬟道:“我们走。”
小丫鬟走到柜台前,一手拿起伙计包好的药,一手把银子拍在柜台上,重重哼了一声,随楚二姑娘推门而出。
身后,郎中瞪着门的方向,随后又看向男孩的脸,忽然脸色涨红。
中年男人叫声愈发大:“还钱!把药钱还我,我不在你这儿看了!”
人走了,没热闹看了。
裴鸣缩回是身子,摇摇头:“看小张郎中的脸色,估计是被她说中了,论起脾性,他可比他爷爷张太丞差太多了。”接着他话锋一转,“说起来,堂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吧?”
他前儿个听娘亲说,爹已经同楚家老爷商量过了,等年后便递帖子过明路,若无意外,刚刚楼下那位,便是以后的表嫂子了。
裴越坐回椅上,眉峰微微挑起,修长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不是第一次,是第三次。”
“诶?”裴鸣睁大眼-
踏出药铺,蓝珠快走几步跟上楚钰芙,小心翼翼道:“姑娘怎么这样生气?”
难得见二姑娘发这样大的火。
楚钰芙不语,只一味地往前走,正月里的冷风扑面而来,却吹不灭她此时的心头火,只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了也没人会理解。
在铺子里,她贸贸然开口质疑人家医术,的确有些失礼,被驳斥也属正常,若对方与她辩医理也就算了,可一开口却是‘你个小娘子懂些什么’,小娘子三个字,听得她火气直往头上蹿。
从穿过来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这种桎梏。
因为她是闺阁女儿家,所以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就连想走出家门,都得有‘买药’这种正当由头。反观三弟弟,便无人管束。
因为是个姑娘,所以日日担心被当工具人随便嫁出去,不得不绞尽脑汁找活路。若她是个男人,她能有一百种方法活出点样子来!读书、经商做什么不行?何至于空握一手本事,却只能曲线救国。
如今好心救人,又被郎中呛了一嘴,她到底没忍住脾气。
回到茶肆,陆嘉安见她脸色不好,问道:“发生什么了?”
楚钰芙不想搅了她过节的兴致,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挤出笑容:“没事,外头人忽然多起来了,走过来时被挤着了。”
陆嘉安探头望了眼窗外,发现人的确比方才她们闲逛时更多,街上的人几乎是肩并着肩走着,虫子似的慢腾腾往前挪:“估计都是去御河看烟火的。”
走出茶肆,几人沿街走了一段,觉得周围越来越拥挤,陆嘉安踮脚看了看,原来前面有座桥,此刻正不断有人从桥上下来,涌入人群。
她伸手牵住楚钰芙,叮嘱道:“咱俩可牵紧了。”
楚钰芙回捏她的手:“放心吧,丢不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啊!后面的,别挤了!”
“别往前走了!有人摔了!”
一嗓子下去,人群猛地乱起来。
楚钰芙心里一惊,想用力拉住陆嘉安,可此时已然来不及,一股突如其来的人流不知从哪窜出来,瞬间将两人冲散。
她身量不高,只能勉强从缝隙里看到对方的一片杏黄色衣角,于是扬声喊道:“表姐!宴春楼见!”
话出口的功夫,就连那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四面八方都是人,黑压压挤成一片,楚钰芙凭着记忆想往街边冲,却怎么都挪不动脚步,只好随人潮向前走。
可很快就走不动了。
前面的人不动,后面的人还在往前涌,她开始感觉呼吸不畅,周围的空气稀薄又浑浊,汗臭味、香粉味、烤肉味、酒气,一股脑往鼻子里钻。
她努力将胳膊抵在前方人的背上,给自己撑出一点空间,同时大声嚷着不要挤,但并没有用,细微的声音在嘈杂声里仿若蚊呐,根本无人在意。
她莫名想起小时候,学校门口装在竹筐子里卖的小鸡仔,小鸡仔扎堆聚在一起,叽叽叽叽叫个不停,身娇体弱的小鸡仔,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鸡崽踩在脚下。
快被挤死了,千万不能摔倒……
就在她感觉眼前发晕,腿脚发软时,突然感觉肩膀处衣料发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下一瞬,猛地侧跌进一个泛着松香味的怀抱里,鼻子重重撞在那人身上,酸到眼泪狂飙。
没等楚钰芙搞清楚状况,就感觉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腰,带着她往人群边缘挤去。她下意识抓紧对方衣裳,宛如落水者抓住浮木。
生理泪水溢满眼眶,视线一片模糊,恍然间她看到,眼前一抹黑影为她撑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间,她踉跄着随着那人往外挤。
片刻后,她感觉浑身一松。
终于挤出去了!
同时,搂在她腰间的手松了开去。
楚钰芙低头大喘了几口气,抬手抹掉眼泪,边喘边道谢,一抬头,说了一半的谢谢却卡到了嗓子眼。
她正站在一家杂货店门前,明晃晃的灯笼下,哪有半个人影?
第32章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去找救命恩人了,杂货铺前的这点儿空地,几息之间就被汹涌人潮占据,楚钰芙只能转身退进铺子里。
好在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前方传来铛铛的敲锣声,以及官兵中气十足的喊声。
“不许动,都不许动,全部站在原地!”
“铛、铛!”
有官兵维持秩序进行疏散,骚乱逐渐平息,一炷香的工夫后,大街上人虽然还是很多,但已不至于拥堵。
楚钰芙探头瞧见外面平静许多,方才伸手理理被挤乱的鬓发,往宴春楼走去。
陆嘉安运气好,人流涌动正好把她挤到了桑露身边,两人手牵手生推硬挤出人堆,直接躲到了卖糖葫芦的摊位后面,从巷里小路绕到了宴春楼。
她们与赵世子汇合后,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云穗和蓝珠便找了来,唯独楚钰芙迟迟未到。
陆嘉安扶着门口石狮子,伸着脖子使劲儿张望:“二妹妹怎么还没来?听说方才那段路挤伤好几人,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赵世子从旁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二姑娘了,夜风甚冷,不如上楼去等。”
陆嘉安摇摇头,非要在楼下等到才安心。
蓝珠站在旁边,默默掉眼泪:“当时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拽住姑娘的袖子了。”
云穗搂住她拍拍:“刚刚那样混乱,哪能怪你?”
就在这时,忽听陆嘉安一声高喊:“二妹妹!”
蓝珠猛地抬头,就见自家姑娘正站在街对面!她哇地哭出声来,往对面跑去,等凑近了才看清,二姑娘的发髻乱了,几缕青丝垂在颈间,裙子也脏了,被人踩了几个灰印子,但好歹看起来没受伤。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楚钰芙握住蓝珠手,上下看了一圈,然后又去看落后一步过来迎自己的众人,发现她们都没事,才舒了口气,冲赵世子见礼:“世子。”
陆嘉安也舒了口气,上来挽着她的手,往宴春楼上走,边走边道。
“我和桑露手拉着手,生生挤到卖糖葫芦的小摊后,方才喘了口气,蓝珠和云穗也是手挽着手才没摔着,就是刚买的药都被挤丢了,刚刚我就担心,你这么瘦的一个人,孤零零在人堆里,别被挤成柿饼了!”
楚钰芙暗道,真是差点就成柿饼了。
“我也算运气好,被挤到杂货铺门口,进铺子里躲了一会儿,方才出来。”她顿了顿,没有提自己刚刚是被一男人护出来的事。
宴春楼依河而建,一面临街,一面临河。临河那侧每至春日,便可看到绽满御河两岸的春花,客人开窗即可举杯邀漫野芬芳共饮,故名宴春。
每至元宵夜里,官家都会在御河之上燃放烟火庆贺,宴春楼三楼视野开阔,可尽览河上风光,是观看烟花的绝佳位置,赵世子便是在三楼定下了一个雅间。
走进雅间,只见房里用屏风隔出了两个空间,一大一小,小的那侧放着一台妆奁,上面摆着黄铜镜,侧面还置有一个装满水的木盆,显然是供客人整理仪表所用。
蓝珠看到不由惊喜,小声道:“姑娘,我给您重新梳梳头吧。”
楚钰芙看向赵世子,毕竟这是人家赵世子的地方。
赵世子温润一笑:“二姑娘请便,离亥时还有一会儿。”
楚钰芙向他道了谢,拽拽陆嘉安的手,眼神往她袖子里瞟了一眼,轻轻一笑,边往屏风后走,走时还不忘把三个丫鬟都叫上,把这一侧留给表姐和赵世子。
陆嘉安眨眨眼,摸摸袖子里的香囊,眼神看向赵淳衡身后的长随。
赵世子会意,道:“成安,你去楼下问问酒菜还有多久才能上齐。”
“是。”长随推门离开。
待屏风这侧只剩下二人,他坐到桌边,笑盈盈看向陆嘉安。
雅间里,竹窗大开着。
人声、水声、爆竹声,丝丝缕缕从窗外飘进来,但陆嘉安觉得,这些声音都不及她的心跳声响亮。
而窗外星星再闪亮,也不及赵世子含笑地眸子耀眼。
“额,五姑娘今天怎么没来?”陆嘉安倚在竹窗上,双手往后撑着,眼神飘忽不定。
赵世子笑意微僵,他今日特地推了一众邀约,在宴春楼订好位置,想单独邀她赏烟花,可谁知这不解风情的傻丫头把表妹也带来了,现下还问他五妹。
只好答道:“她随母亲一道。”接着反问,“今日怎么不见楚大姑娘?”
陆嘉安悄悄捏住香囊的手顿住,咬唇偏头看他:“你想……见她?”
赵世子失笑,单手撑头,回望她:“我只是奇怪她今日居然没在罢了,比起她来,我更想见你。”
陆嘉安耳垂红得几欲滴血,从袖子里摸出香囊递给他:“喏,送你的,元宵礼物。”
赵世子接过,眼中笑意更深,刚想说话,却听嘭的一声巨响,窗外夜空中炸开一抹光华,陆嘉安扭头看向窗外。
“哇!”
屏风后的楚钰芙听到声响,领着几个小丫头走出来,正瞧见窗外烟花绽放。
鎏金坠落,光映御河,满目尽是璀璨烟华。
她笑道:“也不算白穿一回,今儿也看看什么是,东方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几条街道外的裴府里。
裴越独自静坐在窗前,面前桌上摆着一壶温酒。他手捏酒盏,抬头仰望不远处半空中的烟火,不知怎么,眼前忽然浮现出楚二姑娘的脸。
那是一张陷在人群里,慌张、苍白且无比清丽的脸,仿佛一朵白玉做的芍药,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白到发光,以至于他站在酒楼上一眼便能看见。
说起来。
第一次见她,是在李家赏菊宴上,她满头珠翠,一袭粉裙,与周遭装扮淡雅的贵女格格不入,看起来愚蠢且艳俗。
第二次见她,是在白马寺中,她不顾崭新衣裙,将濒死的小脏狗搂在怀里。他忽然觉得,蠢些也无妨,心地良善便是好的。
再后来第三次见她,就是今日在药铺里,素白的小脸凝霜,口齿伶俐,辩起来头头是道,一副沉静模样,和李家宴上那个她,截然不同。
每一次都能瞧见不一样的她。
裴越低头笑笑,晃晃酒杯,仰头饮下一口。
一炷香后,御河的烟火停了,京城上空重归寂静。黄氏带着丫鬟进来,收走了他手里的酒,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圆,笑呵呵道。
“我听阿鸣说,你们今晚遇见楚家二姑娘了?”
黄氏见他点头,笑容可亲:“你瞧着如何?”
裴越沉默片刻,点点头:“尚可。”
虽只得了个尚可,可黄氏却笑的更开心,要知道,京城最好的酒家澄楼里的招牌菜,到她家这寡言的侄儿嘴中,都只能混个尚可,便能知道他的‘尚可’有多难得,娶妻总要娶个合眼缘,自己喜欢的才好!
她道:“尚可便好,尚可便好!”说罢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待房门掩上,裴越拿起青瓷勺子,搅了搅碗里白胖的汤圆,舀起一个放进口中,甜腻腻的芝麻香气,想起十几年前,爹娘还在时的元宵节。
记忆中的爹爹和阿娘十分恩爱,每当元宵节时,都会一齐动手包一锅象征圆满的汤圆煮来吃。
阿娘是商贾之女,因为这层身份,祖父当年不肯答应这桩婚事,于是爹爹放弃回京,留在梧州成亲生子,只为陪娘。
有爹娘这个例子,他自然也希望有桩称心如意的感情,本想着先应下伯父,再慢慢周旋,可看到今日如此‘有趣’的楚二姑娘,似乎、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瓷碗-
过了元宵,春节的热闹劲儿便消散了大半。
元宵节后没几天,楚家就接到陆家来信,说不日便将抵京。
等真到了姑姑、姑父真来接陆嘉安这天,哪怕早有准备,楚钰芙心情还是不免低落,陆嘉安虽然也眼圈红通通,但到底没哭。
大门处,几个大人在一处聊天,陆嘉安同楚钰芙手拉手依依惜别:“有什么难过的,又不是见不着了,都在京里,近着呢。”
楚钰芙道:“说得也是,过几日的诗会你来吗?爹爹一定会邀赵世子。”
几日后楚家要举办一次以‘春’为题的诗会,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同裴越见一面,若无意外,诗会后便要互换草帖,过明路了。
陆嘉安红着脸,小声道:“说什么呢,就算他不来,为了你我也要来的,我还想见见我未来的妹夫呢。”
楚钰芙眨眨眼,好奇道:“你和世子那边,如何?”
陆嘉安见四下无人,附在她耳边,悄悄道:“他说他爹娘不反对,待我爹述职,就来提亲。”
“这么快。”楚钰芙心里一惊。要知道就算没有嫡姐使坏,侯夫人那一关也不好过,赵世子自己虽不在意门第,可他娘却在意,书中可是经历不少波折,两人才成功在一起,这次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侯夫人竟不反对?
不过这是好事,惊讶过后,楚钰芙握着她的手,眼睛弯成月牙,真心恭贺:“那就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了!”
惜别的话说了小半个时辰,陆家人终于还是走了。
【作者有话说】
夭寿了,我突然发现,裴鸣应该管裴越叫堂哥,而不是表哥,原谅我这个没什么兄弟姐妹的人……晚些时候一并把前面修了。[鸽子]
第33章
楚父和吴氏有事先一步回房,楚钰芙和楚锦荷一左一右,扶着祖母慢慢往回走,路过小花园时几人放慢了步伐。
魏祖母偏头,对楚钰芙缓缓道。
“裴越那孩子,我曾见过一面,长相周正,为人也正派,像是柄未出鞘的剑,冷是冷些,但断不是李悯那种无礼之辈。虽现在还只是个小武将,可他还年轻,大把的前程等着他去挣,你莫要着急。”
“他家里人口简单,父母早先便去了,只有一个伯父一个伯母,你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能免了被婆母立规矩磋磨,也算是个好去处。”
像柄未出鞘的剑?
楚钰芙在心里勾勒出一个不苟言笑,身穿铠甲手拿长剑的冷肃男人,口中应道:“祖母说的是。”
接着魏祖母又拍拍她的手:“至于嫁妆,你不用操心,你爹爹那份少不了,到时候祖母再给你备上一份,断不会叫你空着嫁妆袋子去撑门面。”
“祖母……”
这下楚钰芙是真有些感动,挽着祖母的手紧了紧,毕竟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接着魏祖母又转头去看楚锦荷。
“荷儿不小,也该到相看的年纪了。”
楚锦荷矜持笑笑:“孙女还想多陪陪祖母呢,不急。”
魏祖母摇摇头:“这是哪里的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遇到合适的人可不容易。祖母知道你素来心气高,眼光也高,但也莫要挑花了眼,披着绫罗绸缎的,不一定是金龟婿。”
“过几日的诗会,你爹爹会邀请不少适龄的才俊,你也睁大眼,好好瞧瞧,有没有入眼的。”
楚锦荷抬眼扫过楚钰芙,道:“祖母以为,明宣侯家的赵世子如何?”
魏祖母眼皮一跳,斟酌片刻,没提门第不门第的问题,只道:“赵世子才华卓然,自然是好的,但满京城里盯着他的女子不知多少,怕是难。”
楚锦荷见祖母不反对,微微扬起下巴,笑道:“姻缘嘛,占个缘字,缘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呢。”
楚钰芙默默送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你要这么说,那人家两个的缘分可是天注定的,你就莫要再费心了。
按照原书剧情。
春节前,祖母本该大病一场,陆嘉安四处求药,两天后求到赵世子头上,赵世子亲自登门送药,楚锦荷先是与他聊起诗书,后来又借着端茶的机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崴脚摔进了赵世子怀里,从此两人之间就有了些瓜葛。
而自己穿来后,祖母有药可用,陆嘉安不用去求世子,自然也少了后面的重要剧情。导致楚锦荷与赵世子之间进展缓慢,陆嘉安那边的进度条却噌噌飞涨,眼看人家私底下都要定终身了,嫡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等再过些日子,赵、陆两家订婚的消息传过来,不知道嫡姐会是什么表情。
正月里的白天依旧冷,不宜在外待太久,两人把老太太送回慈寿堂后,便各自回院了。
楚钰芙今日来了月信,身子疲乏,换好寝衣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下午,再睁眼时外面天色已擦黑,屋里点着一盏红烛。
她浑身软绵绵不想下床,但又觉得口渴,开口喊道:“蓝珠!”
屋门从外头推开,进来的却是银索。
银索扶她坐起来,给她倒杯水递来,笑道:“姑娘身子不爽利,蓝珠姐姐心疼您,出门去给您买祥润斋的杏仁酥了,估计快回来了。”
楚钰芙灌下口水润润嗓,乐道:“那可好,等她买来了咱们一块儿吃。”祥润斋跟楚家隔着三条街,他家的杏仁酥、瓜子酥、奶黄酥味道相当好,她最爱换的就是那杏仁酥。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蓝珠的声音,然后紧接着屋门被猛地推开,蓝珠手拿油纸包,带着一阵风奔了进来。
“姑娘、姑娘!你猜我看见谁了!”
“嗯?谁?”楚钰芙挥挥手,示意银索去把门关严。
蓝珠喘着气,坐在床边脚踏上:“李妈妈!我看见李妈妈了!真是见了鬼了!”
楚钰芙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李妈妈?”
蓝珠伸手在半空中比划:“李容声,李妈妈呀姑娘!之前一直在万姨娘身边伺候的那个,胖乎乎的李妈妈!”
楚钰芙皱着眉使劲儿回想,半天才从原主记忆里翻出这么个人,紧接着她便道:“你是不是看错了,李妈妈不是得病没了吗?”就是因为李妈妈没了,所以才吴氏才拨了银索来。
“要不怎么说活见鬼了呢,当时我亲眼看着她盖着草席子,从咱们院里抬出去的!可现在,她就在祥润斋旁边的豆腐坊里干活呢,我绝没看错!”
蓝珠顿了顿,继续道,“我在铺子外试探地喊了她一句李妈妈,她回头后看到我,脸色一下变得好难看,然后急匆匆就进后院了呢。”
楚钰芙轻嘶一声,那这是有点奇怪呢。
第34章
两人四目相对,冥思苦想。
“兴许当时她还留着一口气,抬到义庄后又活了?人一出府身契便烧了,她干脆就不回来了?”蓝珠猜测。
蓝珠说得有点道理,但楚钰芙细想,还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在府里做婆子,管吃管住还能领月例银子,远比在外面舒坦,我记得李妈妈家日子不宽裕,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等下回我见着她,再好好问问。”蓝珠伏在床沿嘟嘟嘴,“当年姨娘院里就我和她两个人伺候,她没了那会儿,我可哭了好几天呢,眼泪都白流了,竟也不悄悄捎个信儿,我还能卖了她不成!”
说完她晃晃头,站起身把怀里的油纸包放到桌上,边拆麻绳边嘟囔道:“不想了不想了,姑娘快来吃点心吧,热乎的才好吃。”
油纸包打开,杏仁酥的焦甜香味在屋里漫开,楚钰芙深吸一口气,瞬间感觉有些饿,披上外衣起身去拿点心,随口交代道:“人家也许有苦衷,若不愿说你也别硬问。”
蓝珠嗯嗯两声应下。
马家豆腐坊后院里。
李妈妈独自坐在偏屋里,双手握在一起,无意识地上下搓动,颇有些心神不宁。她坐到太阳彻底下山后,点起一盏油灯,开始收拾包袱。
半个时辰后,她敲响隔壁屋门,对着正在哄孩子的女儿道。
“二妮儿,我得回庆源。”
“我不能再在京城待着了。”
名叫二妮的女人面色一慌,放下孩子,上前一步搀住李妈妈:“娘!这个节骨眼上,您走了,叫我可怎么办?”
“襄宝病重离不开人,祥哥那边每天丑时就起来磨豆子,做豆腐,已经看顾不过来了,若您这时候不给我搭把手,女儿真是要过不下去了!”
李妈妈握住女儿的手,也急了:“二妮儿!我为什么出府,又是怎么出府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二妮儿低声哀求:“娘,这都过去多久了,不过是听到几句有的没的,青天白日的,人家官家夫人还能逼死你不成?郎中说了,不出半旬,襄宝的病准能好。”
“下个月就要交铺租子了,襄宝又在吃药,我们哪有银子再雇人看店,您就再帮我半旬吧!”
看着女儿乌青憔悴的眼底,李妈妈于心不忍,到底一咬牙答应道:“就半旬!”-
楚家诗会定在一月底,正是早春回暖的好日子。
临诗会还有六天,准备诗会时要穿的衣裳时,楚大姑娘看着满柜子去年做的春装,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于是紧忙约了织金阁的裁缝,准备置办新衣裳。
一水的新料子摆在桌上,她挑挑拣拣半天,终于选定一匹浅蓝色宝瓶纹的织锦缎子,指着嘱咐道:“就它吧,这次催得急,你们得手脚快些。”
织金阁的裁缝脸色微微发苦,四天时间从裁剪到缝制,未免也忒赶了些,但楚大姑娘又开罪补齐,只能暗叹一口气应下:“您放心。”
等裁缝走了,楚锦荷坐到妆奁前,打开首饰匣子挑选适合的头面,挑着挑着突然想起来,前两天祖母曾说过,要送她和二丫头一人一对儿发钗,一对镯子,于是问丫鬟道。
“祖母不是说要给我和二妹妹首饰?可送来了?”
丫鬟回她:“正想跟您说呢,今儿早上刚送来,老夫人说让您和二姑娘一起挑挑。”
楚锦荷拿起一只玉镯往手上试,漫不经心道:“拿过来我看看。”
丫鬟退出门,再进来时手里捧着一托盘,里面摆着几只玉钗、玉镯。
楚锦荷拿起来玉钗分别往头上比画几下,又拿起玉镯冲着窗外阳光细细端详,最终挑出几个水头最好的拿出来,剩下几个次些的放回托盘,挥挥手:“剩下这些拿去给二妹妹,就说是祖母赏的。”
“诶。”丫鬟躬身应下,刚要退去,又听楚锦荷问道,“青弦呢?一大早上不见踪影,跑哪去了?”
丫鬟张张嘴,刚要回话,便从敞开的窗子看到青弦正慌慌张张往正屋跑,下一秒,屋门被推开,青弦双手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道。
“姑、姑娘,不好了!您、您快去慈寿堂瞧瞧吧!”
楚锦荷一愣,拿着镯子的手一顿,蹙眉道:“怎么了?”
“表、表姑娘一家来了!”
楚锦荷嘴角微微一撇,垂眸继续戴镯子:“我当什么大事,姑姑家来人,有什么稀奇。”
青弦冲她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然后自己喘匀了气,跑到楚大姑娘身边,低声急道:“姑太太这回,是来报喜的!”
“报什么喜。”
“听那边院里的丫头说,明宣侯府去陆家提亲了!”
只听啪一声,楚锦荷手里的镯子掉了,玉镯子掉在她膝上,然后滚落在地,清脆一声响后,摔了个粉碎。
她面色铁青,抓住青弦的手腕,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在胡说些什么!”
纤长的指甲抠进皮肉里,剜的青弦生疼,她道:“姑娘,我怎么敢在这上头胡说。”
楚锦荷松开手,深呼吸数下后,昂起下巴,急匆匆往慈寿堂走去,青弦紧随其后。
昨夜下了一场雨,石板路略显湿滑,往日里楚大姑娘都会慢慢避着湿处走,今天却也顾不上了,等走到慈寿堂外时,裙摆上已沾上好几个泥点子。
站在门外,她弯腰拿帕子擦擦泥点,又捋捋鬓发摆出笑脸,刚踏进门,还没转过屏风,便听祖母道。
“没想到两个孩子竟这么有缘,好事好事。”
“谁说不是?安安这孩子,从小就调皮总叫我操心,没想到却在婚姻大事上,没让我操心!明宣侯府这种人家,女儿以前可从未想过!”姑姑楚贞宜笑道。
“那嫁妆这些东西,你可有准备?”
“母亲不必担忧,陆家只有安安一个姑娘,我和他爹早备好……”
楚锦荷软倒在青弦臂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姑姑后面的话再不能听清,‘明宣侯府’几个字仿若钟声,在脑海间回荡。
会不会是搞错了?明宣侯府,也不只有一位公子不是?
这样想着,楚锦荷咬牙站直,从两扇屏风的空隙,正好能望见陆嘉安红彤彤的脸颊,只见陆嘉安微微张口,笑得羞涩又开心。
“淳衡哥哥说了,嫁妆不必许多,不用非得通聘礼一般……”
楚锦荷刚升起的几分力气彻底没了,一颗心扑通跳了几下,陷入死寂。
她扶着青弦的手,踉踉跄跄往外退,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她到底是差在哪了?
凭什么是陆嘉安,而不是她楚锦荷?她是书读得比自己多,还是琴比自己弹得好?论才华、论礼仪、论谈吐、论容貌,自己是差在哪儿了?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另一边,楚钰芙在侯府给魏老太太扎针时,便听到了这一好消息,回来后听门房说表姐一家过来看祖母了,于是直接往慈寿堂来了。
她往院里走,正赶上楚锦荷往外走。
楚锦荷失魂落魄,愣愣往外走,竟撞到了楚钰芙胳膊,她撞到人以后头都不抬,就那么径直走了,惹得蓝珠着急问道:“姑娘,怎么样?撞疼了没?”
楚钰芙摇摇头,望着嫡姐的背影叹了口气。
整整袖子褶皱,走进屋里,她笑盈盈喊道:“恭喜祖母,恭喜姑姑,恭喜表姐!”
魏祖母笑着招手让她坐到近处来。
楚贞宜这几天在家没少听闺女说侄女的好,她拉着楚钰芙的手,越看越高兴,笑道:“同喜、同喜!”
【作者有话说】
最近俺生活中有一些难事,心情不太好,所以更的也少,大家海涵!本章留评,随机小红包补偿大家哈,追更辛苦!
第35章
吴氏与夫君在前厅同陆姑父讲话,得知陆嘉安和明宣侯府准备定亲的消息,比楚锦荷还晚一步,等赶到荷风院时,女儿已经哭了好一会儿。
看着满地的青瓷碎片,她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将丫鬟们遣出去,*三两步跨到床前坐下,道:“你这丫头平日里是做什么吃的?赵世子都要同陆丫头定亲了,你竟一点没察觉?”
楚锦荷蜷在床上,捂着脸哽咽:“世子待谁都温和,我如何看得出?明明、明明他上次还夸我诗文做得好!”
吴氏要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如果赵世子是被别家贵女订去也就罢了,可没想到这枚金珠子最后竟落进小姑子家,自己精心培养的大家闺秀,到头来没比过一个乡下进京的野丫头!
楚锦荷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滑,濡湿鬓角,眼角眉梢尽是恨意:“娘!旁人也便罢了,可偏偏是她!也怪我,怪我太顾着脸面,不肯找二丫头同去侯府看诊!若是与世子多接触,要他知道我的好,他怎会看上陆嘉安!”
吴氏叹了口气,拿起帕子去抹她泪痕,哄道:“好了!其实仔细想想,落在陆家其实也好过旁人,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姑姑家,算起来咱们和明宣侯府也算攀上了亲。”
“娘!”楚锦荷红着眼看她,“您,您难道不知道我和表姐合不来!”
陆嘉安的一切都得来得太容易,轻而易举地被祖母喜欢,又顺顺利利与侯爵说亲,她十几年来日日学琴读书,这些辛苦仿佛都是笑话!她不如自己优秀,可凭什么,她能如此轻易得到许多?
吴氏垂下眼,伸手理理她额发:“那又如何?事已至此,你还能去抢不成?眼下早点给你物色新人,才是正经事。”
她俯身搂住女儿,伸手拍她的背:“不要急,不要急,娘一定会给你找一样好的。”她喃喃低语,似说给楚锦荷听,又似在说给自己听。
不知从哪吹出一阵风,轻轻撩动浅青床帐。
“没有了,没有一样好的了!”楚锦荷双手垂在身侧,不住流泪。
满京城里余下的贵公子,长得好的家世不够好,家世好的风评不够好,有些风评好的又不够有才华,哪有几个一样好的?
“你若照着赵世子的模样家世去寻,自然少。”吴氏扳住她肩头晃晃,示意她打起精神。
“过几日诗会,你爹邀了不少适龄公子,娘想过了,刘相的孙子、李太傅的孙子,这两位学识不错,都非恩荫入仕,是靠自己考的,又是一等一的好家世,以后前途且远着呢!日子还很长,咱们慢慢过,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楚锦荷咬唇盯着软枕上的兰花纹默默垂泪,半晌后低低应了一声:“全听娘的。”-
诗会前一天晚上,楚钰芙很早就睡了,半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值夏日,阳光甚好,她独自一人跑到楚家花园里玩,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瞧见高处凉亭中正在弹琴的楚锦荷,她身后站着吴氏为她请的老师。
这时候的楚锦荷看起来约莫十岁,一身顺滑纯白绣暗纹的丝裙,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飘飘欲仙。
梦里的自己,就这样远远站在角落里,手指抠着树干,看着嫡姐发起呆。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一股难以言表的羡慕充斥胸中,楚钰芙睁开眼,伸手抚抚胸口,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又梦到原身小时候的事了。
为什么说是又呢?
因为自从穿来起,每隔十天半个月,总会做类似的梦,梦境像碎片一般,陆陆续续拼凑出楚二姑娘的童年。
此时天色已微微亮,院里传来窸窣打扫声和说话声,再睡也睡不了多久,她干脆翻身起来梳洗。
听到主屋里有响动,蓝珠和云穗推门进来,伺候她穿鞋洗漱。坐到黄铜镜前,她懒懒打了个哈欠,由着蓝珠给她梳头。
“姑娘最近终于养出些肉来,气色好了不少,只略施粉黛即可,奴婢给您梳个流苏髻可好?”蓝珠偏头看向镜子里的姑娘。
从前姑娘消瘦,下巴尖尖,稍显清丽弱态,近日年节吃得好,操心的事也少,脸蛋逐渐圆润,透出几分可爱,最适合流苏髻。
“你看着办就好。”楚钰芙闭着眼,心思不由自主飘到即将开始的诗会上。
如果没有意外,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能见到以后的镇北大将军了,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她最近着人去打听过裴越,只是这人平日里鲜少露面,大多在京畿军营里待着,一时也打听不出什么。
一个能从军营堆里爬出来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她想起以前电视剧里看到的将军——高大魁梧,身穿鳞甲,满脸络腮胡,单手便能举起双锤的那种莽汉。
她忍不住咧嘴皱出包子脸。
哎,虽然都说嫁人看的是人品,外表不重要,可哪个女孩不想自己未来的夫君貌比潘安,哪怕看着都舒心!
蓝珠放下梳子,打开首饰匣子,在正中簪上一支水滴玉钗,又在发髻两边各插上一支带米珠流苏的淡粉色花钗:“姑娘你看看。”
楚钰芙睁开眼。
镜中少女肤白貌美,乌黑长发尽数盘在发顶,两朵粉花装点鬓边,最后有两串流苏从发间垂落在耳畔,稍一晃动,流苏摇曳生姿,灵动婉约。
她笑着伸手去摸流苏:“真好看,不过这样长的流苏,是不是有些招摇?”
蓝珠摇摇头:“不招摇,漂亮着呢,再说了,姑娘今日不打扮,什么时候打扮?”自从秋天姑娘病好后,便刻意在穿戴上收敛许多,说是不想在家中招眼,但今朝不同往日,自然要美美地见人。
云穗抱着两身衣裳从屏风后走过来:“姑娘,您看看穿哪身?”
两身衣裳,一身是纯白色缎袄,搭浅青色兰草纹百褶裙;一身是浅粉色缎袄,搭烟紫色长裙。
楚钰芙毫不犹豫指向第二身:“就它吧。”
第一身固然淡雅,但她看到那片白,便想起昨夜里的那场梦,也因为那场梦她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原主的衣箱里会有那么多白衣裳。
京城里不需要第二个小荷仙,楚家今日的诗会里,也不要两朵白莲,她只要大大方方做自己,做一朵清爽鲜嫩的芙蓉花便好。
日晷走过辰时,楚钰芙拿几块点心随便填了填肚子,便往外院赶去。
诗会设在藏诗楼,男女并不分开,只是设了屏风稍加遮拦,年轻人在一楼,二楼是上了些年纪的宾客。
自前几日开始,吴氏便带着下人们在布置,作为主人家女儿,她和嫡姐要提前到场,检查一下笔墨纸砚是否有缺漏,请来的琴师是否已准备好。
跨进藏书楼,她便看到前方一抹白影,正站在琴师身侧看对方调琴,她走上前见礼:“姐姐。”
几日不见楚锦荷清减不少,一双眼眸黑沉沉,再衬着一身白衣,颇有些冷若冰霜的仙子模样,只是她气色不太好,眼下乌青敷粉也盖不住。
“二妹妹。”楚锦荷轻轻颔首,上下打量她一番,“今日打扮得倒算得体。”
从琴师身畔走过,姐妹俩在楼里慢慢转悠,挨个检查案上纸笔,楚锦荷边走边淡淡道:“裴家郎君家世好,又有前途,还是爹亲自挑的,你要好好把握。”
昨日吴氏告诉她,胡侍郎前些日子病了,病得还有些严重,似乎有了告老的念头。如果二妹妹能顺利与裴越结亲,爹爹升任侍郎的机会便更大,爹爹升官,自己在择婿上便更有底气。
娘亲说得对,没了赵世子也还有其他人,她要趁着年华好,选个好人家,只要夫君选得好,未来不见得比陆嘉安差。
“姐姐说得是。”楚钰芙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嫡姐这点说得还真没错,裴越往后那可是飞黄腾达的命,虽然英年早逝,但人家也是真飞过,她想跳出楚家,真要靠他才行,自己得好好把握住!-
日头挂树梢,楚府门口陆续有车马停靠,不多时前院便热闹起来。
楚家人爱脸面,这场诗会办得格外风雅,案几上铺锦缎,墙壁上悬名家字画,楼中空地处还有琴师在弹高山流水,气氛一派清幽。
楚锦荷与楚钰芙在女客那一侧,帮着吴氏引客。
楚钰芙认识的人少,大多数时候仅是跟在嫡姐身后,看她同人说笑,自己只需站着笑笑便好,半个时辰后感觉笑得有些脸僵,肚子也有些饿,干脆溜到侧屋里歇息。
诗会上的茶点精致,蓝珠拿了一盘来,她一口茶水一口点心,在屋里躲起懒来,就在咽下最后一口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通报。
“裴家裴越公子到——”
她一口点心渣滓噎在喉咙,咳得面色发红,蓝珠抬手猛拍她后背。她顺过气来,飞快提起裙角,跑过去打开一道门缝冲外看去。
只见从楼外缓缓走进来一气质凛冽的黑衣男子。
高鼻梁、长剑眉,一双折痕凌厉的桃花眼。
楚钰芙捂住胸口,噔噔倒退两步。
是他?他就是裴越?李家远翠阁上,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美男!真是……
撞大运了吧!
第36章
上京城的俊朗公子在座诸位如数家珍,骤然来了个生面孔,将大半人的目光吸引去。待裴越落座,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裴家?哪个裴家?”一黄衣姑娘问道。
“当然是工部裴尚书家,喏,那不是裴尚书家的黄夫人。”身旁紫衣姑娘伸手点向门口,示意她看正在和吴氏讲话的尚书夫人。
黄衣姑娘眼神瞟向裴越的方向:“不对啊,裴家两位公子我见过的。”
“我堂哥在京畿折冲府任长史,听他说裴尚书有个侄子,也在折冲府任职,不常在京上,估计就是这位了。”
……
大半人都在看裴越,楚锦荷也不例外。听到通传声的第一时间,她目光便落在了缓缓而来的男人身上,待看清的一瞬间,忍不住惊讶。
没想到那小武将竟长得这般英俊……完全不输于赵世子,且比起温温和和的世子,周身更带冷厉气息,并非自己想象中的粗犷武将模样。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敞开一条缝的侧屋。
今日跟在楚锦荷身边侍奉的除了青弦,还有一个叫红萤的小丫鬟,红萤年纪小,性子也更活泼,她眼神亮闪闪,低语:“那就是二姑爷?长得可真好看!”
青弦扶楚大姑娘坐下休息,抬眼瞪她,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还没定下的事你休要乱说!再说了光长得好有什么用?”
楚锦荷冲青弦笑笑,抬手拿起茶盏,轻呷一口:“你倒懂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光看脸可不成。”
红萤讪讪,埋头退到她身后。
片刻之后,赵世子和陆嘉安相携而至,楚钰芙从侧室迎出来,将陆嘉安安排至自己身畔的位置。
“哪个是裴越?他可来了?”陆嘉安握住她的手,笑得促狭。
楚钰芙下巴微扬,示意她看屏风另一侧,坐在上首第六位的男人:“穿黑衣裳的就是。”见陆嘉安探头的动作太明显,复去拉她,“诶,姐姐遮掩些看!”
裴越端坐案前品茶,肩背笔挺宛若剑鞘,再衬着他白玉肤色,整个人如冰雕雪塑般,透着股冷肃味道。
陆嘉安收回目光拉着楚钰芙坐下,轻啧一声:“模样倒是好,只是这人一打眼瞧去,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她还是喜欢赵大哥那款温和类型,准妹夫这样冷冰冰,看起来连说句体己话都难。
“是呢。”楚钰芙忍不住附和。
一旁,楚锦荷目光一路随赵世子坐到裴越身侧才黯然收回,幽幽开口:“冷些又如何,难道还配不上二妹?爹爹都说裴公子是难得的才俊。”
别人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陆嘉安还不知道吗?她一听就不高兴了,开口呛她:“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二表妹貌美心善,配谁都配得上!怎么大表妹胳膊肘还冲外拐,别怕是今日得见裴公子仪表堂堂,后悔了吧!”
“你!”楚锦荷袖下素手攥拳,恨恨看她,“表姐慎言!闺阁之事岂容你胡说?有些话若是传出去,毁的可不止一人!”
要是被旁人听去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不知道要怎么揣测!
楚钰芙笑着柔声劝道:“两位姐姐消消气,嫡姐说得没错,裴公子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一看就是难得的才俊……”
她说的是心里话,可落在旁人耳里,却是各生滋味。
陆嘉安只当她又来和稀泥,暗道这二妹妹总这般没脾性,念及她尚未出阁,还要在楚家讨生活,不愿教她夹在中间为难,遂嘴角一撇不再吭声。
楚锦荷却觉这庶妹这回倒是机灵了,心下郁气稍散,轻哼道:“二妹妹能这般想便好。”说完别过头去不再看陆嘉安,生怕她再吵吵起来说些不合宜的话。
宾客几乎来齐了,诗会正式开始。
自二楼走下两位德高望重的学究,二人同楚老爷一起先是解释了本次主题“春韵”的寓意,随后宣布本次限作七律诗,时间三炷香,得胜彩头为善琏湖笔一盒。
诗会题目楚钰芙早就知道,爹爹特意嘱咐她好好想想,到时候不要掉链子。原主不擅长作诗,楚钰芙就更不擅长了,好在上学时她背的诗多,拿出一手来随便改改就能用。
男女宾客之间置的是乳白刺绣屏风,隔着屏风能隐隐约约瞧见对面人影儿,更何况几扇屏风之间还有空隙,若仔细看更是什么都能看见。
思及此,楚钰芙端正坐姿,微向左侧头、沉肩,露出半截纤长脖颈,摆出一副美人习字的姿态。
故意却不刻意,凹出自然的松弛美感,可是茶茶的必备技能!
并不是每个参加诗会的人都必须作诗,不愿写的也可以不写,陆嘉安就对这些没兴趣,单手撑脸,偏头去瞧楚钰芙的诗笺。
“玄妙观北小阁西,骤雨初晴云脚低,几处早莺啼暖树,堂前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嫩草茸茸没马蹄,最爱画亭临晚照,一湖春色染人衣……写得真好。”
楚钰芙汗颜,她这是魔改了杜牧的钱塘湖春行……
陆嘉安看了一会后,抬头四处张望起来,口中嘟囔道:“我听说今日也要给楚锦荷相看?要给她相谁家的?”
楚钰芙搁下笔吹吹墨迹,小声笑道:“你消息倒灵通!是先去了祖母那才过来的?怪不得这么晚才来。”
“刘家和李家,裴越左手边,穿蓝衣裳的那位是刘相家的刘长庚,穿湖绿衣裳的是李太傅家的李宥年。”
陆嘉安借着抬头喝茶的动作,不露痕迹地抬头瞧了两眼,道:“还行,你说她会选谁?”
楚钰芙满不在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且也不光是她选人家,人家也在选她呢。
诗会相看是互相的,姑娘们品评男人,公子们也在讨论屏风对面的姑娘。
刘长庚抬笔在纸上写下诗名‘春色’二字后停住笔,抬头对着屏风映出的秀影,低声喟叹:“楚大姑娘风姿百闻不如一见,当真冰肌玉骨,仙气盎然。”
楚锦荷身形窈窕,窄腰薄肩,站在楼里引客,一身广袖曳地长裙着身,配上她以往的才名,惹人眼眸。
他身旁的李宥年轻笑一声,摇摇折扇:“楚大姑娘人如其名,宛若出水清荷,可乍一看如天边傲月凉气逼人,真论起来,我觉得她旁边的二姑娘姿容更胜。”
“柔荑素手拈花影,一缕春烟绕指生。”
刘长庚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楚二姑娘正偏头同人说笑,春日阳光下她笑靥清婉,眸子弯成一汪清泉,拈起耳畔青丝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婉约。
仔细看过楚二姑娘再瞧楚大姑娘,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忽然跳出‘美则美矣,稍显寡淡’八个字,目光在姐妹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感叹道:“楚家出美人啊。”
二人说话时凑得极近,但架不住裴越耳力极好,此番聊天一字不差全传进了他耳朵,当李宥年说到一缕春烟绕指生时,他眼睫微抬看了过去。
屏风后美人如画,精致侧颜像是画师用最上乘的毛笔勾勒而出,细腻动人,举手投足间的轻缓仿佛将温婉二字刻进了骨子里,只一眼,便让人心头无端一软。
片刻过后,邻座二人的话题已转到陆嘉安身上,讨论起这位未来的世子夫人,他无心再听,垂下眼提笔蘸墨作诗。
三炷香的时间到,有侍女自众人面前经过,收走写好的诗笺呈送二楼,请楼上长辈品评出前八。另外端来点心茶水,请姑娘公子们稍作歇息。
赵淳衡侧头冲裴越笑道:“真是够巧,我母亲同你伯母是表姐妹,到了咱们这辈,你我二人的夫人,又是表姐妹。”
因着黄氏和他母亲王氏的关系,两人自小便认识,见对方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又接着调侃道:“这是在诗会,不是京畿大营,你就不能笑笑?小心把人家二姑娘吓着!”
“吓着?”
想起元宵夜里,楚二姑娘在医药铺子怼人时的样子,裴越薄唇勾起,乌黑冰凉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冲好友摇摇头:“那你怕是小瞧了她。”
第37章
诗会评选结果很快便公布出来,赵世子居首位,楚锦荷得第五名,楚钰芙紧贴在她后面混了个第六名,意外的是裴越竟也上了榜,还排在前三,楚钰芙暗想,怪不得爹说他是才俊,看来他不止会领兵打仗,学识也不错。
排名前八的作品被誊抄到册页上,供在场众人轮流赏评,而那盒作为彩头的湖笔被赵世子又转送至陆嘉安手上,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诗会结束送客,楚钰芙才站在吴氏身后正式与裴越见了礼,男人从始至终低眉敛目,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深邃幽暗,饶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她,也未琢磨出对方半点心思。
倒是黄氏拉着楚钰芙的手,上上下下笑看许久,不住夸她是温婉知礼的好姑娘。楚钰芙见黄夫人笑容爽朗,觉得对方应该不是说的客套话,心绪微松。
次日上午,裴家那边的草帖送到了,楚老爷高兴地在午膳时喝了几杯竹叶青,嘱咐吴氏再拨两个丫头去竹玉院,帮忙绣红妆。
午后新丫鬟到了竹玉院,楚钰芙便把银索调进了屋里,让她侍弄针线,差新来的丫鬟去做洒扫烧水的活计。
另一头,吴氏招来楚锦荷,问她相看过后,更属意哪家公子。
楚锦荷斟酌片刻,道:“女儿觉得李宥年更好。”
说是相看,也不过是隔着屏风瞧瞧样貌,送客时听听谈吐,刘、李两家家世相差无几,但李宥年诗才更好,在诗会上得了第二名,楚锦荷对他印象更深些。
吴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亲自将女儿心意禀给了魏老太太。
平常人家说亲要聘媒人,官宦贵族亦如此,除却官媒,他们更愿意请族中亲长、同僚亲友做媒。
魏老太太有一远房姊妹姓任,是现任光禄寺卿的夫人,为人和善在京中人缘很好,与刘家李家都略有亲故,老太太想请她为楚大姑娘说亲,所以这事儿得先跟魏老太太说。
结果到了第二天一早,魏老太太还未派人去请任老夫人,她自己先来了。
自从陆嘉安从慈寿堂搬走,老太太觉得院里冷冷清清没人气,于是总叫楚钰芙来陪她,今儿一早,老太太又叫她来一起用早膳,顺便问问诗会上的事。
“昨日一见,你觉得如何?还满意?”
楚钰芙舀起一勺子酥酪,想想答道:“孙女觉得还不错,裴公子仪表堂堂,也颇有文采,非要说什么的话……就是看起来性子有些冷,不苟言笑的。”
老太太给她碗里夹了一片小黄瓜,笑着道:“他是武将,长年累月在军营里浸着,多少都会有些肃杀气,这倒不妨事。”
“昨儿你瞧着李家那位如何?”
“李公子生得端正,诗文得了第二,只在赵世子之下,其余的倒是没在意。”楚钰芙若有所思,“嫡姐瞧上他了?”
“是呢。”老太太道。
接着祖孙二人又闲话家常一会儿,便让人撤了桌。老太太拿帕子擦过手,正准备差人去找任老太太,却听丫鬟来通传任老夫人已经来了,这会儿都快到慈寿堂了!
楚钰芙来不及走,干脆带着蓝珠躲到了一旁的贝母屏风后。
任老太太比魏老太太小十岁,身子骨硬朗,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笑声极爽朗,刚跨过门槛,便笑道:“老姐姐啊!你家二丫头可许了人家?”
楚钰芙正和蓝珠在闭着嘴巴玩石头剪刀布,忽然听到她这样问,交换了个眼神,竖起耳朵听起来。
紧接着没等魏老太太回答,任老太太便连珠炮似的道:“昨儿下晌,李太傅家夫人忽然找我闲话,话里话外的打听你家芙丫头,托我来给她家二郎问问呢!”
二郎?那不就是嫡姐看上的李宥年!楚钰芙大惊,觉得事情好似有些不妙,屏住呼吸贴近屏风接着听。
祖母拨拨指尖念珠,笑道:“那真是不巧,芙丫头已经定了亲,只是还没冲外头说罢了。”
“是谁家?”任老太太好奇。
“是裴家的侄子。”
任老太太一脸可惜,抬盏抿了口茶,问起楚大姑娘的婚事。
魏老太太也正想提这个,干脆道:“昨儿诗会我也去远远瞧了一眼,觉着刘相家的公子不错,有意想给荷丫头说说。”
要是以前,任老太太或许还要犹豫片刻,但今日她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今时不同往日,楚家如今搭上了明宣侯府,二姑娘又要和裴家结亲,想必如此一来,楚老爷升官也指日可待。楚大姑娘容貌不错,也有些才名,配刘长庚也是使得的。
谈完正事,两人寒暄片刻,约好等天再暖和些一起去寺庙上香,任老太太便风风火火走了。待她走远,楚钰芙绕出屏风,抬眼望向祖母。
“祖母……姐姐相上的不是李公子?您怎么提的却是刘公子。”
小姑娘咬着红唇一脸忐忑,眼角眉梢都带着尴尬,就差没把‘是不是怪我?’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本有些气闷的老太太长叹一声,道:“李宥年先看上了你,我再提你嫡姐,这倒像是咱家姑娘没人要了似的,又像是咱家上赶着和李家结亲似的,没了二姑娘拿大姑娘顶上。”
说罢直起身,认认真真打量起眼前的二孙女。
以前提到楚家姑娘,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大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二姑娘竟也长起来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白净面庞随了万姨娘,柳叶似的淡眉下杏眼水汪汪,透着一股清澈温婉,就像春日里的海棠花,娇嫩明媚,是与荷丫头完全不同的美,不骄不躁,自有风情。
通医术有孝心,明事理且还待人和善,也难怪李宥年相上她。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轻拍:“好了,这事儿不怪你。是你嫡姐自个儿没这个福分,安心吧,到时候我找个由头,跟荷丫头说李家不合适便罢了。”
说完她抬眼扫过屋里的小丫鬟,沉声道:“今日任老太太来的事,都不许说出去半个字。”
丫鬟们齐声应是。
莫名其妙出了李宥年一事,楚钰芙觉得好晦气,蓝珠却高兴得不得了,离开慈寿堂的脚步都分外轻快:“李公子还挺有眼光!从那么多人中,一眼就能识得姑娘这颗明珠!”
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出了楚家的门,在外面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自家姑娘人美心善有本事,合该被所有人欣赏!
楚钰芙苦着脸,道:“哎,你还高兴呢,等着吧,到时候嫡姐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
蓝珠挠挠头:“老夫人不是都交代了,不让说……”
“就嫡姐那个性子,是能轻易被打发的?你且瞧着吧!”
楚钰芙心里算计着要不了两天,楚锦荷就会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还不到一天,当日夜里对方便全晓得了。
傍晚时分,天空泛起一层黑云,闪电像毒蛇吐信子似的划破夜幕,风声大作,片刻后就噼噼啪啪下起雨来,一下就是两个时辰。
安静的夜里雨声大的吵耳朵,楚钰芙无心看书,便早早熄灯上床歇息了,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被一阵拍打院门声惊醒,不多时银索便推门进来了。
“姑娘!荷风院那边找您过去瞧瞧,说是大姑娘身子不适!”
听到声音的蓝珠披着衣裳,从耳房里走出来,瞧瞧外头的大雨,惊道:“现在?大姑娘不舒服怎么不去请大夫!”
银索擦擦脖子上的水珠,回道:“我也这么问,荷风院的说雨太大,请大夫不方便,所以才请二姑娘去。”
蓝珠脸色骤暗,大夫不方便,二姑娘就方便了吗!
楚钰芙坐起身撩开帐子,无奈道:“那就去瞧瞧吧。”紧接着吩咐银索,“去把那件兔毛斗篷给我取出来。”
一月末的白天已没那么冷,她晚上又不喜出门,便着人把毛皮斗篷收了起来,但今日风雨这么大,一柄油纸伞估计抵不住,还得多穿点。
她简单把头发挽起,穿好衣裳,又特意嘱咐蓝珠多穿两件后,主仆二人匆匆出门。
雨柱从天而降,打在地上升起一片白蒙蒙水雾,地上到处是小水洼,纵使二人再小心,走了半盏茶的工夫,绣鞋还是湿了一大半,冰冷湿黏的袜子裹在脚上,难受极了。
“大姑娘什么时候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病,病了就去找大夫,使唤您做什么!”蓝珠一张嘴便呵出口白气来。
楚钰芙双眼不离地面,口中答道:“傻丫头,她冬天风寒许久也不曾喊我去看,偏今夜大雨就非使唤我,你还想不明白?定是任老夫人那边的事叫她知道了,故意折腾我呢!”
“这么快!”蓝珠脱口而出。
“我也没想到。”脚在鞋子里快冻麻了,楚钰芙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原书中的陆嘉安和赵淳衡没有这么快订婚,纠纠缠缠一年半才修成正果,而嫡姐也就一同耗着,迟迟未嫁。再后来反贼入京烧杀抢掠,楚家元气大伤,再加上赵世子的刻意打压,从此家境败落,嫡姐不愿低嫁,年龄越拖越大,一时想不开便悬梁自尽了。
楚钰芙从来没想故意为难谁,只想处理好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一次,可真不怪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更!我不咕
第38章
荷风院里,丫鬟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埋首蹲在地上收拾被砸碎的青瓷笔洗,满屋寂静唯闻雨打瓦檐声。
楚锦荷坐在床上,半张脸埋在床帐阴影中,一双凤目淬火,几欲烧起。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
自打娘胎里出来,她就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自己看中的男人,居然没看上自己,反而看上自己的庶妹!那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原跟在自己身后奉承的庶妹!她也配爬到自己头上抢人?
陆嘉安便算了,好歹是陆家嫡女,再加上赵世子同自己接触得少,没缘分的事儿错过就错过了。但李宥年这处是凭什么?同在诗会初识,凭什么他偏偏就看上二丫头那蠢货!难不成二人私下还另有过接触?
该死!最近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为什么所有事情都不顺!什么人都在和自己作对!她伸手扯住软枕狠狠向地上掼去。
青弦小心翼翼捧上一盏茶,劝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叫姑娘动这么大火气。”
晚膳过后大姑娘被主母单独唤走,在云熙堂待了许久,出来后姑娘脸色便差极了,强忍着回到荷风院,一进屋就扫翻了书案。
楚锦荷没接茶水,呵斥丫鬟们:“几块碎瓷片子要捡多久?手脚快些!”然后抬起眼皮看青弦,“二丫头呢!怎么还没来?”
青弦回道:“已经让红萤去催了,姑娘再等等。”
“宽衣。”楚锦荷踢掉鞋子。
“是。”青弦急忙放下茶盏,为她换上寝衣,盖好被子。
楚钰芙踏着雨水到达荷风院,早有丫鬟在门口候着,见她来了便引着她往屋里走,路上楚钰芙问她大姑娘到底哪不舒服,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道二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大姑娘屋里烛火通明,光影透到房内如水的纱帐上,又流向窗壁。楚钰芙跨进门,目光锁向床上隆起的人影,走过去问道:“姐姐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楚锦荷嗓音低沉:“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日有些失眠,吃了药也不见好,底下丫头们担心,又说你医术比外面的大夫好,适才想着麻烦你,辛苦你夜里走一趟了。”
嘴上说着辛苦、麻烦,语气可没半点抱歉呢,楚钰芙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依旧笑容温和:“哪里就比得上外面的大夫了?我给姐姐把把脉。”
一路走来她鞋袜全被雨水泡透,裙摆也湿淋淋,只想赶紧看病,速战速决。她到床沿,伸手按上楚锦荷的腕子开始诊脉。
趁她闭眼诊脉的时候,楚锦荷睁开眼,如同第一次见到楚钰芙一样,认真打量起她来,从发丝到衣角,看个遍。
犹记小时候的二妹妹像一团不起眼的影子,总是躲在角落里,偶尔才会被人注意。
长大些的二妹妹,则像一个学人精,自己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她便学着穿,自己带什么首饰梳什么发型,她都要学,自己常笑她东施效颦,拿她当个乐子。
可不知什么时候,她竟变了,好像已经很久不学她了。
几息之后,楚钰芙收手睁眼:“我瞧着姐姐身子没什么问题,就是肝火有些旺,赶明儿叫下人们泡些清火的莲子茶就行了。”
“肝火旺?”楚锦荷哼笑一声,却未再往下说。
有些事是不可以摆在台面上当面质问的,发出*火来便输了,说出来显得善妒、小气,可不说出来却又像喉咙里卡了鱼刺,吐不出又咽不下,泛着丝丝缕缕的疼。
她侧耳听了听愈下愈急的雨声,道:“原来如此……既知道没什么事了,你便回去吧。”
就这样让自己回去了?楚钰芙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站起来拢拢斗篷告辞:“那好,姐姐早些休息。”从踏进屋子再到出去,全程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走出荷风院,一阵冷风吹来,蓝珠举着伞打了个哆嗦:“姑娘,好冷,咱们跑两步吧。”反正该湿的地方都湿了,不如快点回去换干衣裳。
楚钰芙赞同:“行。”
但说是跑,也实在跑不了多快,毕竟手里还提着灯笼,还要小心护着里面的烛火。
两人连跑带走好一会儿,便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云穗,云穗过来迎着两人进屋,银索早找了干净衣裳出来备着。
楚钰芙换好衣裳蹲坐在炭炉旁暖手,云穗用棉帕子给她擦发尾。
银索从小灶房里端来两碗姜汤放在桌上,好奇道:“姑、姑娘,大姑娘怎么了?”
不等楚钰芙回答,蓝珠便擦着头发从耳房里走了出来,翻了个白眼:“大姑娘啊,健康着呢,啥病也没有!”
那干嘛还叫姑娘过去?银索挠挠头,表示不理解。
暖烘烘的炉火烤得人昏昏欲睡,楚钰芙摆摆手示意云穗不用擦了,翻身上床准备睡觉。
云穗和蓝珠收拾好屋子,吹熄灯火刚要退出去,趴睡在角落里的小狗崽初一忽然抬起头,看向院门的方向,口中发出乌鲁乌鲁的叫声。
下一刻,院门再次被敲响。
院外传来喊声:“二姑娘!二姑娘!大姑娘又不舒服了,你快去看看吧!”
楚钰芙唰地睁开眼,怒了。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让她回来了,她正有些奇怪,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想一趟趟折腾是吧?行,那咱们就来掰扯掰扯,真是人善被欺马善被骑!
“蓝珠!换衣裳,我们去瞧瞧!”
第39章
寒雨夜中的楚府格外寂静,除却雨声,便只剩楚钰芙一行人的脚步声。
硕大雨点一颗颗从云中坠落,仿佛下一刻就能把油纸伞砸破。楚钰芙踩着新换的干净鞋袜慢慢往前走,任由前面带路的丫鬟怎么催促,都不肯把步子迈大些,生怕溅湿一滴水。
走出百来米远,斜风裹着雨雾拍在脸上,她涌上头顶的血逐渐凉下来,开始细细琢磨。
刚刚在竹玉院里,她是真想冲到楚锦荷面前,破口骂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平日里对你好言好语够谦和了,你还要同我过不去,人家没看上你难道也是我的错?
可理智回笼,她却觉得这样做不够妥当。
祖母已经把这事儿压下去了,便是不想张扬,哪怕当面质问对方是不是因李宥年的事在生气,对方也不会承认,大概率会咬死了只是身上难受,想请妹妹来看看,最后就全变成她的错了。
但若她忍住气到了荷风院,把脉说嫡姐你分明没病,对方咬死了自己就是身体不适,是她医术不精,那她受了气,还照样白白冒着雨多跑了一趟。
总之现在看来,只要自己过去,那便是亏了。
想到这儿她变了主意,脚步顿住不肯再走:“蓝珠。”
“怎么了姑娘?”蓝珠转头看她。
她垂下眼睫,淡淡道:“头晕,身子不舒服,咱们回去吧。”
不待蓝珠说话,荷风院的丫鬟急了,转身跑到她身前,伸手想拽她袖子:“二姑娘!大姑娘正等着您呢!”
蓝珠秀眉挑起狠狠瞪去,一把拍开她的手,怒怼:“二姑娘自己都不舒服,还怎么给别人看病!回去回禀你们姑娘,若是真这么不舒服,就该去看大夫!”
说着不再看她,单手紧了紧楚钰芙斗篷领口,忧心道:“姑娘定是被风吹着了!咱们快回去!”
“诶!”楚大姑娘心情本就不好,她没把人请回去,这不是要触霉头?荷风院的丫鬟站在原地,直看到主仆二人渐行渐远,才哭丧着脸扭头往回走。
果不其然,听闻楚钰芙称病不来,楚锦荷寒了脸,骂了请人的丫头后,越想越生气,用力拍向锦被,怒道:“死丫头!什么身子不适,都是借口!”
从前巴巴的跟在自己后边,姐姐长姐姐短殷勤的不得了,现在长本事了,吩咐不动了!
青弦捧起一盏花茶,走到床边递给她,低声劝慰:“二姑娘是什么样的您还不清楚?也就一张脸看着轻灵,实际上木着呢!要是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实属正常,不值得您生气。”
楚锦荷接过茶,盯着茶盏釉面纹路,越听这话越耳熟。
如果没记错,貌似之前自己也是如此劝解母亲的呢!-
不远处,竹玉院门口的黄白色小灯笼,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楚钰芙慢慢挪动脚步,边吩咐:“一会儿让岑儿去找门房,就说我病了,让他们去请个大夫来。”岑儿是新拨到竹玉院的丫鬟之一。
“姑娘,你当真难受得厉害?”蓝珠紧张兮兮地看向她,姑娘已经很久没请大夫看过病了,若有头疼脑热,都是自己配些药吃。
“我没事,只是想着若要做戏,就做个全套。”楚钰芙伸手提提裙角。
“诶!”蓝珠应了一声。
回到院里,岑儿出门去请大夫,云穗烧来热水灌好汤婆子后便退了出去,蓝珠又另外打来一盆热水,浸湿帕子敷在楚钰芙额头,熏热做出发烧的模样。
靠坐在床边脚榻上,蓝珠回忆起方才自己在雨中说的话,隐隐有些后悔:“姑娘,你说荷风院的那丫头,会不会把我说的话,照原样说给大姑娘听?我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她会不会为难你?哎。”
作为二姑娘的贴身丫鬟,她的意思在外多半会被认为是主子的意思。
楚钰芙半闭着眸子:“你说得有什么错?那些也都是我想说的。”说着她轻轻一笑,唇角漾出一丝梨涡,“再说了,她能怎么为难?难不成还当我是几个月前的小可怜?”
如今她有祖母庇护,有了上回那件事,嫡母断不敢再轻易于嚼用上短了她。而爹爹那正盼着她治好蒋老夫人,与明宣侯府更进一步,也不会为难她。
至于生命安全,她更不担心!
嫡母正盼着她顺利嫁给裴越,与裴家攀上亲事,以保三弟进入国子监读书。嫡姐自己,恐怕也正盼着她与裴家结亲,好要爹爹升官,让她自己择夫更有底气呢!但凡有脑子,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害她。
她穿过来的这几个月,也不是白忙活的。
想到这儿她更放松了,往柔软的被褥里蹭了蹭,懒懒道:“明早的问安我不去了,到时候你帮我去跟嫡母告个假。”
开春后气温渐升,积雪已融的七七八八,三日前吴氏便恢复了晨昏定省的日程。
清晨起得早,再加上晚上心绪激荡,现在闲下来,楚钰芙眼皮便慢慢往一处粘,昏昏沉沉间她思维到处发散,忽然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裴越没有父母,那岂非自己嫁过去以后,就再不用早起问这劳什子的安了!妙啊!
等大夫来时夜已很深,楚钰芙陷在锦被里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瞧见床前老大夫,强打起精神憋了口气。
憋气会导致身体缺氧,心跳加速,从而使脉搏变得快而有力,类似于中医说的‘数脉’,发烧时的脉象通常也是数脉,再加上她被热水熏到热红的脸蛋,自述发冷头晕,老大夫很快便挥笔在药方上写下了风寒二字。
待送走大夫,她翻了个身,就着窗外雨声,拥紧被子陷入黑甜-
次日清早,雨势渐渐变小,蛛丝似的雨脚垂挂檐下。
楚老爷今日休沐不上职,懒睡到卯时一刻才起身,洗漱后坐到堂屋,等待小辈们到齐后问安用早膳。到了卯时二刻,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了,唯有竹玉院是派了个丫鬟来告假。
走进主屋,蓝珠冲吴氏和楚老爷福福身,道:“老爷、夫人,二姑娘昨夜里病了,今早下不来床,不能来了。”
吴氏微微坐直,状似关切:“怎么还病了?”
蓝珠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左侧的楚大姑娘,然后才道:“昨儿晚上二姑娘睡下后,荷风院里来人说大姑娘身子不适,请二姑娘去看看,二姑娘便起身去了,正赶上外头风雨大,一热一凉,便有些着风。”
吴氏闻言赶忙扭头去看女儿:“荷儿哪里不舒服?”楚锦荷脸色不大好,抿着唇角摇摇头:“有些头痛,已经没事了。”
倒是楚老爷拧起眉头,问蓝珠:“可请了大夫?”
“昨夜里便请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蓝珠回道。
“静养一段时间?”楚老爷脸色倏地沉下去,“那蒋老夫人处怎么办?”
前两日才听二女儿谈起,说蒋老夫人的病再扎几次针便能好,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耽误治病!且他还想着到时候要亲自去明宣侯府拜访,同侯爷见见面聊上一聊,这样便要往后推迟了。
“姑娘说只能暂且停停了,不能把病气过给蒋老夫人。”今早她来时楚钰芙特意嘱咐,若是老爷问起便这样说,若是不问,她也要提一提。
楚老爷捏捏眉心对吴氏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支上好的人参?你差人送到竹玉院去吧。”
说完他扭头去看大女儿,单手排在扶手上,黑着脸训道:“那是你妹妹,又不是府里下人,不舒服就去找大夫!昨晚那么大的雨,怎好要她跑来跑去?瞧瞧,现在病了吧!这得耽误多少事!你明知道蒋老夫人的病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一耽误了,谁担得起!”
“爹……”楚锦荷指甲抠进手心,眼泪凝在眼眶里打转,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在弟弟妹妹面前,受这么重的训斥,只觉得脸皮火辣辣发烫,又觉得委屈。
“就因为雨大,女儿觉得二妹妹住得近,过来便宜,适才这样做,什么下人不下人,女儿从未这样想!”
楚老爷臭着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挥手示意蓝珠退下,也不回接话,只道:“好了,莫要哭哭啼啼,吃饭!”
昨儿下午,就楚锦荷相看的事,魏老夫人派人去找了他。
后宅里的事他虽不管,但也不是聋子瞎子!大丫头怎么平时不生病,偏昨天出了那档子事,晚上就不舒服了,还非要叫二丫头去?有些事他顾着体面,不方便点明,但不是不知道!
平时有些小矛盾,闹便任她们闹,两条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他也懒得管,可眼下正用着二丫头,出了事他怎么能不生气。
吴氏抬眼冲女儿微微摇头,然后夹起一筷子脆三丝,搁在楚老爷碗中岔开话题:“老爷尝尝这个。”
一顿饭,诸人吃得都有些没滋味。
楚老爷想着明宣侯府,楚锦荷想着失掉的面子,吴氏心疼女儿,楚铃兰想着下午去探望二姐姐,楚钧泽瞧着爹爹心情不好,生怕他这时候考校自己功课,只想着快点吃完,溜之大吉。
用完早膳,撤下桌子,屋里只剩吴氏母女二人时,楚锦荷再也绷不住,扑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娘!爹爹、爹爹他变了!他竟然为了二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我!”
吴氏抚摸女儿头发,安慰道:“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你爹爹看重侯府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儿还跟我说,等过几日让我同他一起去趟侯府呢,二丫头这一病,不就乱了计划,他怎能不生气?”
楚锦荷抬起泪眼:“二丫头肯定是装的,从竹玉院到荷风院,撑死也就一炷香的路程,她又披着那么厚的斗篷,捂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会着风!我看她就是想让爹训我,这都是她算计好的!”
吴氏蹙眉:“二丫头是个蠢的,哪有这个心眼?你呀,切莫同她再计较了,安安生生的让她养好身子去侯府治病,这才是要紧的!”
楚锦荷满眼愕然,泪珠子悬在眼睫上欲坠不坠,青弦就罢了,连娘都这样说!怎么人人都帮着二丫头说话!
【作者有话说】
楚大姑娘:为什么!为什么没人信我!她就是个大绿茶啊啊![柠檬]
第40章
楚钰芙是个有责任心的大夫,蒋老夫人的腰治到如今已接近痊愈,但仍需隔七天扎一次针灸,所以她病到第五天,吃完楚老爷送来的人参便‘好了’,不会耽误给病人治病。
嫡姐这几日竟出奇安静,没有半点小动作,似乎要轻飘飘将这事翻篇,让楚钰芙十分意外,等病好后她去慈寿堂探望祖母,才知道原是祖母冲嫡姐发了火。
祖母要她安生些,告诫她若是苛待庶妹的名声在她议亲的档口传出去,那就难办了。楚锦荷再不满也不敢拿亲事开玩笑,因此才安静如鸡,生怕楚钰芙出去说些有的没的,适才让她过了段舒畅日子。
一场春雨把隔年积雪彻底融化,光秃许久的土地泛出点零星绿意,空气里除了凉意,还掺着点清新味道,只要走出门一闻,就知道是春天到了。
重登明宣侯府门治病的当日,恰好是个晴天,阳光暖融融。楚钰芙边给蒋老夫人扎针,边细细叮嘱。
“您得空可晒晒太阳,春日里的阳光生机旺,又最温和,特别有助于肝气生发,驱散寒邪畅通气血。”
蒋老夫人趴在织金软枕上,含笑应下,然后温声道:“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呀,你也要注意将养,莫要留下病根,往年春天到这时树都抽芽了,今年却还冷着嘞。”
“前儿乡下庄子孝敬我两株好参,我叫丫鬟包上,你拿回去补补气。哦,还有一匹豆绿色的缂丝缎子,你走时一并带上,这缂丝段子是用‘通经断纬’的法子织的,织成双层,中间可填上丝绵,轻薄又暖和。”
最后一针扎完,楚钰芙笑着给她掖好被角,推拒道:“您好好养病,就莫要操心,这些好东西您自己留着用便是。”
自打来侯府治病,她除了银子什么东西都收到过,羊脂玉镯子、琉璃珠钗,过年时还得了套青花茶盏并一盒阿胶,这些东西可比诊金贵重的多,侯府客气,但她怎好意思照单全收。
蒋老夫人扭头回望,嗔道:“你这丫头,还外道上了。你生得白净,穿豆绿色正合适,收着。”
这个冬天是她近些年来过的最舒服的冬天,从前入冬后的大半时间都得躺着静养,而今年她腰痛大大减轻,甚至在元宵节这天还去街上转了转,而这些都多亏了楚钰芙。
其实身体上的疼痛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当时所有大夫都告诉她,你后半生只能这样半死不活的忍痛躺着时,只有这丫头说您的毛病不要紧能治好,一下让她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比起她这条命,这点东西算什么!再说了,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也真心喜欢上这个伶俐孩子。
蒋老夫人语调亲昵,楚钰芙犹豫片刻后,点头答应,冲她道了谢。
陆表姐同赵世子订了婚,以后赵世子就是她表姐夫,而蒋老夫人是表姐夫的祖母,她还在给蒋老夫人治病,两层关系摆在这儿,她来回推拒倒会显她见外。
“您歇息一会儿,两刻钟后我来给您拔针。”把老夫人安置妥当,楚钰芙起身往屋外走。老夫人怕冷,暖阁里生着两个炭盆,她觉得闷热有些待不住,更愿意坐在暖阁廊下等。
她刚走出门,便从走廊尽头过来一小丫鬟,小丫鬟见到她眼神亮了亮,小碎步跑过来道:“芙姑娘!我们侯夫人找您,您方便吗?”
楚钰芙回头看了眼廊下香炉里的香,问:“夫人在哪?可近?”
小丫鬟笑着说道:“知道姑娘不宜走远,夫人就在旁边的烟霞居里。”
“好。”说完楚钰芙扭身叮嘱蓝珠,“我去去就回,你看着香,到时辰了我若还没回来,便去烟霞居找我。”
蓝珠点头:“姑娘放心。”
说完楚钰芙便跟在小丫鬟身后,往院外走去。
她和侯夫人来往不多,进府看病的这段时间也只同她说过两次话,第一次是第二次上门时,侯夫人在暖阁里和老夫人讲话,亲眼看着她扎了针,问了问老夫人的病情。第二次便是春节前,侯夫人特意将她叫去,送给她一套青花茶盏。
难得侯夫人主动找她,她心里又挂念着到时辰得给老夫人拔针,步履匆匆走到烟霞居,等在门口的丫鬟冲她福福身,推门让她进去。
她走进门,一眼就看到坐在茶桌边的侯夫人王氏。
王氏的五官并不算很美,但聚在一起却格外合宜,整张脸分外端庄。楚钰芙第一次见她,便对她印象深刻。
吴氏长相虽美,但眉宇间的精明气过胜。而她的前‘准婆婆’李家夫人,虽只见过一面,但看上去亲切,笑意却不达眼底,感觉假得很。
而王氏与她们全然不同,眉目端方,周身气度斐然,满足楚钰芙对大家嫡母的全部幻想。
她微微福身:“夫人。”
王氏笑着冲她招手,示意她坐到桌边来:“无须多礼,快起来。”
等她坐稳,王氏按住袖角亲自给她斟了杯茶:“来尝尝,这是去年清明节前采下的龙井……老夫人那边情况如何?”
楚钰芙双手捧起茶杯,轻抿一口,微笑着回道:“老夫人那儿一切都好,再扎一次估计就差不多了,痊愈后也要多多注意,不可久坐久站,适当锻炼,否则还会复发。”
王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道:“今儿我找你来,是想让你给我瞧瞧病。”
果然。
楚钰芙在心里暗道,刚刚来时她便想,今日不年不节无甚特殊,侯夫人找她,估计就是找她看病:“夫人哪里不舒服?”
只见王氏耳根微微一红,声音低下去:“四日前我发现身上长了一肿包,近两日越长越大,还有些红肿,一碰便疼。且它长得位置还不得宜……”
她声音越发低:“长在腿根处,所以想请你帮忙看看。”得亏府上有楚二姑娘,否则她还真不知能找谁看。
这时楚钰芙才发现,屋里除了她和侯夫人,以及侯夫人的一个贴身丫鬟,便没有别人了,她放下茶杯,道:“没问题。”
她们所在的这间屋子被屏风隔成两间,里间放着一张软榻,侯夫人去里间褪衣裳,楚钰芙开门唤丫鬟来给她打盆水净手。
细细洗干净手,楚钰芙绕进屏风,见侯夫人已经撩起裙子,将裤子褪到了大腿根,但只到大腿根她还是看不清,便道:“夫人,您得再褪些,褪到膝盖,两腿张开我才看得清。”
王氏本就泛红的脸更红了,哪怕楚钰芙是女子,那她也是小辈,但一想到越来越痛的肿包,她狠狠心,示意丫鬟动手。
等裤子彻底脱下来,楚钰芙凑近才发现,侯夫人刚刚说肿包生在腿根,那都是往好了说的,那肿包是长在下身毛发里的。
约莫有半个指节大,肿得红亮亮。
她伸手轻轻按压,王氏疼得嘶了一声,腿脚挪动。
仔细观察一阵,她直起腰,安慰道:“只是火疖子,幸好还未化脓,夫人最近莫要再食辛辣厚味的东西,我开一副内服的五味消毒散,然后您再去买些新鲜的马齿苋捣烂外敷,几日就能好。”
说罢她想了想,又道:“这个季节鲜草药或许不好买,去药铺子买现成的玉露散,用蜂蜜调成膏外敷也使得。”
其实看病这事儿,只要大夫态度足够镇定,不露异色,病人的心绪也会稳定下来。楚钰芙全程淡定,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王氏脸色便不再那么红了,当然加上上辈子的工作经历,楚钰芙也的确经验丰富。
王氏在屏风里穿衣裳,楚钰芙再次出去净手,还没等王氏出来,屋门便被叩响了。
“姑娘,蒋老夫人该拔针了。”是蓝珠。
王氏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你先去吧,方子的事不急,你写好了交给丫鬟,叫她们送来给我便是。”
楚钰芙应了声好,推门离开。
走出烟霞居,蓝珠好奇道:“姑娘,侯夫人病了?”
“是,一点小病,不要紧。”楚钰芙道。
两人大步往暖阁走,路过间小院时,忽然听闻院墙里传来一声怒骂。
“兵部这帮杂碎,打个突厥开口就要七百万两军费!这要我们户部怎么批!明知道年前大雪赈灾……”
楚钰芙脚步一顿,突厥?军费?
啊,春天到了,突厥开始作乱了……她的未婚夫,要上战场了。
【作者有话说】
小武将要节节高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