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连着两日晚上没睡好觉,隔天坐在去明宣侯府的马车上,楚钰芙脸色有些疲倦,但精神头却很好,甚至说有些亢奋——


    因为她想通了!


    她夜里睡不着,细细捋了捋自己的计划。


    她费尽心思给人诊治、编撰医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积攒名声,争取混入镇北将军麾下,跳出吃人的大宅院儿,以求掌控自己的未来,活出个人样儿来,并非想做出什么大事业,要当什么绝世女神医。


    本来她还发愁如何与裴家接触和裴大将军有交集,如今倒好,嫡姐她有眼不识明珠,活生生把未来的大将军漏到了她面前。


    其实细细算来,裴大将军着实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她依稀记得对方父母早亡,借住于叔父家,换句话说那就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活脱脱的钻石王老五。


    若真能与他在一起,他又的确愿意开办女学,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开明人,那她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去改变他英年早逝的结局,救他一命。若他不是什么好人,也只需忍耐几年,等他死在战场上,自己就是坐拥大笔资产,又无公婆为难的快活小寡妇!


    如此想来,倒也是个好出路!


    马车哒哒的踩在石板上,楚钰芙撩开窗帘,下巴磕在窗棂上吐出一口气,好难啊,生活好难,做女人更难……


    随着马车拐入巷子,她收敛心思,活动活动手指,准备给蒋老夫人扎第二次针灸。


    针灸加上草药包热敷的效果特别好,第一次针灸当天痛感便减了四成,接连两日的热敷与针灸相辅相成,痛感便又减一分,蒋老夫人身上轻松了,心里有了期盼,精神头格外好,心情也格外舒畅,连着两天总给下人赏钱,连带着整个林涛院都喜气洋洋。


    从林涛院被派到门口接楚钰芙的丫鬟,脸上笑容分外殷勤真切,只盼着楚家姑娘多来几次,老夫人越来越好。


    一进暖阁,立时便有丫头奉上茶水,楚钰芙接下抿了一口,便放到桌上,笑盈盈问询:“老夫人这两日感觉如何?”


    “好了不少,之前哪次都要狠疼上半旬才好些,这次扎完针灸的第二日便觉好了一半。”蒋老夫人笑眯眯回道。


    楚钰芙从袖里掏出针袋,道:“那便好,第一次针灸效果总是最好的,后面便会差些。前七次针灸,我每隔一日来一次,如无意外,第八次开始,便隔五天一次。”


    “听楚姑娘的。”蒋老夫人道。


    寒暄几句后,丫鬟们同第一次一样,挪屏风、添炭炉、褪衣裳,开始第二次治疗-


    年关将至,十二月的京城热闹非凡,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卖门神画像、钟馗画像,以及桃符、年画的,酒楼商铺门前也纷纷挂起红灯笼,白雪红纸交相辉映,年味儿一下就上来了,每家每户都在忙碌筹备即将到来的年节。


    裴家和赵家乃世交,裴尚书夫人黄氏与明宣侯夫人王氏乃表姐妹,素日里往来密切,每逢遇到难以决断的事,黄夫人总要寻表姐商议。


    腊八节次日,黄氏一大清早便遣人给明宣侯府上送了拜帖,为的是与王氏商榷半月后太后寿诞献礼的事。


    今年大燕四处遭灾,太后不欲大操大办,百官所献的寿礼自然也不应过于奢靡,最好是既显新意,又显心意的小玩意儿,二人琢磨许久才敲定主意。


    落英楼里,炭火旺盛,烘的人有些发闷,黄氏伸手推开半扇雕花窗,猎猎寒风扑面而来,她舒坦地轻叹一声,转头冲表姐抱怨。


    “上个月,我自灵州突厥人手里收来几张上好的雪狐皮,本想当作寿礼,可昨儿听老爷说,最近突厥那边也遭了雪灾,临近年关频频骚扰我边关百姓,消息传进京,圣上发了好大的火,我便也不好再献狐皮去触霉头。”


    王氏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剥掉皮递给她,笑道:“太后寿诞又不止这一次,今年不送可以留待明年,或者你留着给自己做件衣裳,也是好的。”


    黄氏垂眸扒拉橘瓣儿上的白丝,淡淡叹气:“我呀,烦的也不只是皮子,更恨那作恶的突厥……”


    听她提起突厥,王氏心里暗叹一口气,岔开话题,同她聊起楚郎中家的二女儿竟然有一手好医术,现在正请她为婆母治病的事。


    两人没说多大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从窗外传来,黄氏探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正从落英楼对面的林涛院出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烟粉色袄裙的年轻姑娘。


    小姑娘削肩柳腰,肤色堪比檐上新雪,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清亮亮,笑起来潋滟生波,整个人好似泉州官窑里烧出来的,温婉剔透的甜白釉。


    王氏素手轻点:“喏,那就是我方才说的楚二姑娘。”


    黄氏倾身靠近窗棂,瞪大眼看了好一会儿,直至楚二姑娘一行人走远,方才转过身,啧啧摇头:“你说那李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李两家的退亲风波尚未过去多久,李三公子定亲后与道姑纠缠还闹出人命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御史还参了李家一本教子无方。


    众人谴责过李三郎荒唐后,也没放过楚二姑娘,纷纷揣测她大概是貌似无颜,性情不好,所以才不得喜欢。


    而刚刚听表姐说,楚二姑娘性格温婉,待人有礼,又有一手好医术,黄氏便下意识认为既然不是性情不好,那约莫是模样差了些。


    这可巧,前脚她才闪过这个念头,后脚便看见了楚二姑娘真容,惊讶之余,更觉外头那些议论可笑。


    李家人怕不是被猪油糊了心,放着这么毓秀的美人胚子不要,偏要同道观里和离过的姑子不清不楚搅和在一起。


    王氏嘬口茶,微微挑眉:“大概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了。”


    黄氏一听便笑了,坐回椅上调侃道:“这话要是被你家侯爷听去,非要气死不可!”谁人不知赵侯爷爱重表姐,婚后二十年,别说妾,便是通房丫头都没有!


    王氏耳尖微红,抬眸横她一眼,塞了一瓣橘子去堵她的嘴,又继续聊起家常。


    二人这一聊就聊到天色擦黑,约好元宵节并排在朱雀大街设灯棚,黄氏方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


    出了落英楼,她身边的大丫鬟莲叶便忍不住催促:“夫人,您且快些走吧!估摸着申时都快过了,您忘了,今儿是越哥儿和鸣哥儿休沐的日子!”


    裴家人少,却各个事忙。


    裴尚书自是不必说,折子每日都能堆满一案头,大儿子裴礼在翰林院任编修,二儿子裴鸣在国子监读书,侄儿裴越于折冲府里任果毅都尉,一家人难得凑在一起,于是裴尚书便定下规矩,每月休沐时聚在一起吃晚膳。


    黄氏猛地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忘了这茬!”说着她加快步伐,小声嘟囔,“你也不早提醒我。”


    莲叶无语,忍不住道:“我刚刚跟您使眼色使的眼皮都快抽筋了,但您眼里只有王夫人呀!”


    二人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迟了一些,正屋里其他人都到了,就等她了,待她上桌,一伙人开始动筷用饭。


    桌上都是自家人,也不拘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黄氏便将今日侯府见闻说故事似的讲了出来:“蒋老夫人那病大家都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却没想到只是寻常痹证,治不好竟然是因为男大夫不方便下针!得亏老天有眼,遇到了楚二姑娘。”


    “还有退婚那事,明明就是李三郎的错,结果连带着人家小姑娘遭人议论。李三郎那处,孩子也没了,把那道姑安置了,过个一年半载,顶多被人笑笑便没事了。可那姑娘污了名声,下回再议亲,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后黄氏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总结道:“这世间啊,女子总是更艰难些!”


    一直安静吃饭的裴尚书停下筷子,若有所思:“那照你这么说,楚二姑娘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裴二公子裴鸣,则挠了挠脸:“娘,你确定给蒋老夫人治病的人是楚二姑娘?”


    黄氏道:“那还有假?这是你表姑妈亲口说的,你娘我亲眼见到的。”


    裴二公子嘶了一声:“那就怪了!你说的楚二姑娘,和我前阵子李家赏菊宴上见到的楚二姑娘,可一点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这章前半部分删除写了三次,总算顺畅了。顶锅盖逃跑)


    第27章


    黄氏奇怪道:“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裴鸣皱眉回忆:“当日我只是远远一瞥,记得那楚二姑娘穿着一身粉裙,打扮得有些招摇,并不似什么精明聪慧的模样。”


    黄氏迟疑道:“小女儿家喜欢些鲜嫩颜色,倒也算不得错。”


    “阿鸣,慎言,切莫以貌取人。”坐在他身侧的裴大公子满眼不赞同。


    裴鸣扁扁嘴,觉得与大哥完全讲不来,话锋一转,看向父亲:“爹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


    黄氏也好奇地看向夫君。


    裴尚书拿起布巾慢条斯理抹抹嘴,目光落在圆桌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侄儿身上:“阿越年纪不小,也该成家立业了。”


    桌上的碗筷声霎时间停住,被点到名的黑衣男人垂下眼,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裴尚书叹了口气:“边关急报,突厥近来愈发放肆,圣上怕是忍不了太久了,”他看了一眼裴越,撇开头,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闷头喝下。


    “你的亲事要尽快定下来。”


    刚刚还欢快的气氛变得沉闷,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闷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看,仿佛菜里能看出朵花儿来。


    黄氏没想到话题竟歪到这上去,抬头冲众人笑笑,挥挥手:“好了好了,都吃好了吧?吃好了就散了,下去歇着吧,难得休沐,都早些休息。”


    然后伸手将裴尚书扯起来,往后屋里走:“我看老爷吃了好几杯酒,是有些醉了,也早点歇了吧!”


    走进里屋,黄氏拽着夫君的手松了松,低声埋怨:“好好的家宴,你说那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越他对这些无意。”


    裴越被接回京城时才九岁,比她的大儿子还小两岁,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她心里疼惜他,便一直将他同亲生儿子般看待,吃穿用度都同裴礼、裴鸣一般。


    裴尚书伸手抹了把脸,转过头,看着夫人,幽幽道:“二弟是死在突厥人手里的,最终只留了个衣冠冢啊!连尸体都没有!阿越这孩子,从住进家里的第一天起,日日鸡鸣起便练武,日日不怠,还拧着性子进军营,你当真不知道为何?”


    黄氏这才发现裴尚书的眼睛有些红,又听他继续道。


    “圣上要北争,他定会自请,若他有个意外,二房就绝后了!百年之后到了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面对爹娘和二弟夫妇?他想报仇我不拦他,但至少、至少留个种!”


    黄氏也红了眼,咬咬唇,哽咽道:“非去不可?若你非不让他去呢?”


    “哎,”裴尚书长叹一声,坐到床榻上揉揉额角,只道,“楚郎中昨日才同我提了他那二闺女,你也再去打听打听。”


    黄氏低低应下。


    外间饭桌上。


    裴二公子见气氛有些不对,眨眨眼一溜烟退出门去,将屋子留给大哥和堂哥。


    “你的心思大家都理解,爹的心思,你应当也明白。”裴大公子伸手拿过酒盅,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放在表弟面前。


    青瓷酒杯里的酒微微荡漾,泛出几圈涟漪。


    裴越伸手接过酒,用指腹微微摩挲,抬眸看向裴礼,沉声道:“大哥,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我有三长两短,岂不是多搭上一个可怜人?”


    话音落下一阵风来,将未关严实的屋门吹开一道缝,将男人额前的黑发微微吹起,扫过那双折痕凌厉的桃花眼。


    裴礼心道就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爹才会如此啊,但话却不能说的这样直白。


    他起身关门,温和念叨:“你年纪不小,该是得娶妻生子了,若叔父泉下有知,也定不希望你孤孤单单。报仇雪恨与娶妻生子不冲突,有了妻儿,你便更该想着好好努力,好好活着不是?”


    随后,他回身定定看着裴越:“左右你上战场前是要成婚的,否则爹绝不可能放你走。”


    两人对视片刻,男人最终扭过头,猛地仰头灌尽杯中酒水,起身拽起搭在椅背上的漆黑大氅推门而去,只留下一个字。


    “好。”


    冷风吹进堂屋,惹得烛火一阵摇摆,裴礼瞧着那扇开启又合上的屋门,笑着摇摇头,捡起筷子夹了两根煸的油香的小银鱼送进嘴,自言自语道:“这闷葫芦似的冷硬性子,也不知是随了小叔还是婶婶。”-


    日子就像流水,眨个眼的工夫就流过去了,一晃便到了春节。


    楚父半个月前找到楚钰芙,说等翻过年去,给她挑更好的人家相看。她做出一副忐忑模样,小心翼翼打听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楚父便告诉她,对方是裴家子侄。


    楚钰芙听后定下心来,乖巧恭维:父亲挑的必定是好的,让楚父心里一阵安慰,觉得二女儿甚是懂事。


    此时距离她与李家退婚还不足两月,楚父便额外交代她不要说出去,年后他自有安排。于是这桩亲事便除了几个当事人,再没人知道。


    侯府那边,蒋老夫人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侯府待楚钰芙也愈发客气、亲近,时不时便送些点心、首饰,赵五姑娘总去门口亲自迎她,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朋友。


    临到除夕节时,侯府觉得大过年的还要扎针,太不吉利,便同她商量针灸能不能停上小半旬,楚钰芙评估后觉得停几天也无碍,欣然同意。


    京城内外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准备过年。


    除夕这天清早,楚钰芙没能睡懒觉,不到卯时便被丫鬟叫起来梳妆。


    她刚撩开帐子坐到妆奁前,云穗便端来一只托盘,上面摆着笔墨和红纸,蓝珠喜气洋洋地将纸笔递给她:“姑娘,写消灾笺喽。”


    楚钰芙乐呵呵拿起笔,思考片刻,大笔一挥写下八个字:吃好喝好,长命百岁。


    云穗取走红笺,将它放进香炉里点燃,边点边笑道:“吃好喝好长命百岁?姑娘祈的福,还真是与众不同!”


    记得去年伺候吴氏时,吴氏写的是:锦绣前程,*平安富贵。


    蓝珠咯咯一乐,道:“姑娘这个愿望再朴实不过!”


    说着两人一起动手,给楚钰芙梳妆更衣。


    上身杏色锦缎袄,下身印金百褶裙,外罩红色灯笼半袖,最后在头顶插了一把金梳。镜子里的少女被这么一打扮,少了些许柔婉,多了几分明艳,整个人显得健康又有气色。


    结束后,楚钰芙喊来在隔壁煮茶水的银索,打开妆奁上的首饰匣子,拿出早准备好的三朵红色绒花,笑眯眯递给三个小丫头:“欢喜日子,大家同乐。”


    小丫头们开心地捧着绒花,争着凑到镜前往头上插。


    啪、啪啪、啪啪啪、啪!


    此时一串爆竹声从院墙外传进来,年味十足!


    【作者有话说】


    每天深夜都会忏悔,为什么不多码几个字,可是每当白天,就玩的乐不思蜀。


    此番行径让我想到胡适先生的日记。


    7月13日打牌


    7月14日打牌


    7月15日打牌


    7月16日胡适之啊胡适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定下的学习计划你都忘了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7月17日打牌


    大咖如此,我亦如此,不能免俗。哎,浅水铃啊浅水铃,明日必当日更四千!不可再如此堕落了![鸽子]


    第28章


    辰时一刻,楚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齐聚祠堂,焚香祭祖。


    楚父点燃檀香插进香炉,仆人抬上宰杀好的猪、羊、鸡,以及五谷、鲜果放在香案上,众人依次跪拜祈福,然后献酒焚烧冥纸。


    礼毕,众人移步正厅共用早膳,因着今天日子特殊,魏祖母和陆嘉安也一同入席。


    围着圆桌,魏祖母端坐上首,楚父坐在她左侧,陆嘉安坐在她右侧,楚钰芙紧挨着陆嘉安。吴氏、楚大姑娘和三哥儿同楚父坐,四姑娘楚铃兰则坐在末位,正对着祖母。


    带丫鬟们布好菜肴,就该到小辈向长辈献礼的环节了。


    楚锦荷能书擅画,一手簪花小楷写清秀漂亮,往年都是送上自己亲手抄的佛经,今年也不例外,她站起身笑盈盈从丫鬟手中接过三个檀木匣子,放在祖母和爹娘面前。


    “这是孩儿抄的《药师经》,以求祖母与爹娘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魏老太太含笑点头:“荷儿有心了。”


    楚父打开匣子,取出折页细细端详,欣慰道:“荷儿的字还是一如既往,清俊秀雅,字如其人。”


    “爹爹喜欢就好。”楚锦荷抿唇一笑,坐回椅上。


    接着是楚三哥儿,他从袖里掏出三只绣囊,笑嘻嘻奉上,道:“祖母、爹娘!这是我前几日特地去庙里求的驱祟符,定能保佑你们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今天是吉祥日子,楚父本不想再教训儿子,但瞧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无端有些没眼看,忍不住道:“你只要多用些功,少气为父,就算没有这符,为父也能长命百岁!”


    楚三哥儿缩缩脖子,讪讪坐回座位。


    接着,四姑娘献上三条自己亲手编的五彩丝络,陆表姐送的则是自己亲手缝的暖手炉套,都是贴心又实用的礼物。


    最后所有人都送完了,楚钰芙笑盈盈起身,从袖里掏出三只迎岁香囊,道:“芙儿准备的是香囊,每只香囊的功效都不同。祖母总睡不香,便还是养心助眠香,爹爹公务辛苦,您的是提神醒脑香,母亲那只,是凝神养颜香。”


    魏祖母拿起香囊笑眯眯道:“昨儿我还和杨妈妈说,先前那只旧的味道淡了,今儿你就送了新的来。”


    说完她扭头看看儿子脸色,道:“回头给你爹也做一只助眠的吧。”


    近来楚父格外繁忙,哪怕合上眼也要躺许久才能睡着,如此半旬,眼底不免染上黑青。


    但睡不好归睡不好,他精神头倒足,只因楚钰芙在侯府给老夫人治病治的好,明宣侯很高兴,有一次下朝时特意过来同他打了招呼,与他道了谢。


    要知道那可是明宣侯!那管着全国银子的户部尚书,皇亲国戚!


    他主动来找一个小小郎中打招呼,让不少人都暗自惊讶楚家什么时候搭上侯府大船了?于是不少人跑来同楚父套近乎,让他在公务之余应酬不断,真是痛并快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楚父自己也没想到。毕竟在他原先的计划里,只要二闺女和侯府搭上线,他回头再打着探望蒋老夫人的名义上门探望、送礼,日后慢慢关系经营即可,谁知道二闺女一出手,竟有意外之喜。


    他先是谢过母亲关心,然后看向二闺女,满脸慈爱,乐呵呵道:“爹这里不急,你常常往侯府跑,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别累着才是。”


    就连吴氏也拿起香囊看过后,和颜悦色道:“芙丫头有心了,一股子桃花儿香呢。”


    最近吴氏看楚钰芙,也是越看越顺眼。


    这丫头,不仅给楚钧泽医好了病,乖乖应下和裴家的亲事,再后更是不得了,侯府老夫人的身子也在她的调理下愈发好。近些日子出门交际,好些消息灵通的夫人,同她讲话都比先前更客气!


    楚钰芙弯弯眼,甜声道:“母亲喜欢便好。”


    陆嘉安也凑趣探头:“二表妹做的香囊一绝,等你不忙了,也给我做一个好不好啊?”


    楚铃兰扯扯她二姐姐衣角:“姐姐,我也想要。”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分外和谐。


    瞧着桌对面笑语嫣然的二妹妹,楚大姑娘心口忽然有些泛酸。


    犹记去年除夕,二妹妹坐的也是这个位置,可众人的夸赞对象却是自己,且不止是去年、前年、大前年,也都是自己。


    爹爹说二妹妹辛苦,可又不止她辛苦,怎么单拎出她来说呢?


    自己每日不但要读书练字、练琴练女红,还要和母亲学管家,她就不辛苦?三卷《药师经》她抄了整整七天,抄的手都酸了……


    楚锦荷定定看着桌上香囊怔了片刻,浅浅笑道:“二妹妹的香调确实好,可美中不足就是这绣囊针脚粗了些,平日里事忙,也莫要放下女红才是,将来嫁到婆家,这些可都是脸面。”


    楚父闻言想起翻过年后准备定下的裴家,不禁赞同道:“你姐姐说的对,等忙过这段时间,还是要练练。”


    吴氏笑着看了一眼女儿,就着话头道:“荷儿的针线功夫是最好的,便是我都比不上,芙丫头若是有哪儿绣不明白,尽管去找你姐姐问。”


    楚钧泽靠在椅背上,大声道:“大姐哪个功夫不是最好的?什么写字画画的,家里谁能比过她?”


    这倒是实话,魏老太太和楚父同时点头。


    楚锦荷含蓄微笑,默默挺直了脊背。


    “是。”楚钰芙眼中涌出一丝笑意。


    “芙儿不如姐姐,不通文墨、笨手笨脚,也没什么头脑,只会看些小病,做些香囊给长辈们,只盼您们都健健康康,楚家长长久久,让我们小辈多受些照拂才好呢!”


    她这话说得天真,魏祖母嗔笑道:“要想楚家长长久久,还得你们小辈努力哦,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保不了你们一辈子。”


    陆嘉安一听,伸手握住祖母的手,倚了上去:“大好的日子祖母可不许这么说,您非得长长久久才行!”


    而另一边,听到楚钰芙的话,楚父捏捏手中香囊,瞥了楚锦荷一眼,脸上的笑容淡去。


    无他,只是听到楚家长长久久几个字,心里有些感触。


    论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大女儿总是最好的,上百两的端砚、古琴,向来都依着她,舍得给她花用。悉心培养十几年,到头来却只养出一副傲气性子,还不如二女儿乖巧,懂得为他分忧。


    他淡扫一眼,清清嗓子:“好了,用饭吧。”


    有些事别人不清楚,楚锦荷自己还能不清楚?楚钰芙这表面上是恭维她,细听下来明明就是把话题往楚家前程,还有那点子医术上扯!


    眼见父亲笑容淡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正欲找补,却听父亲说用饭,只得作罢。


    她握紧筷子看向对面,只见自己那二妹妹正笑盈盈夹起一筷子脆三丝,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冲她笑呢:“姐姐脸色怎么不大好?是不是饿了!快多吃些!”


    楚大姑娘有一瞬间,特别想扔筷子。


    第29章


    燕朝素有大年初一上香祈福的习俗。


    新年第一日,楚家人梳洗过后,登车去往临近的白马寺上香。


    原本吴氏安排四个姑娘同乘一辆马车,自己和儿子同乘,老太太单独乘一辆,可楚大姑娘说什么也不乐意,最后只好安排老太太和孙子坐,自己和女儿一道。


    马车上,楚锦荷冷着脸,抱着暖手炉恹恹不语,吴氏无奈道。


    “陆丫头便罢了,你同二丫头较的什么劲?二丫头什么样你还不清楚?素来就是个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的,无心之言何必挂心,再气着自己。”


    楚大姑娘绞着帕子不言语,昨日在饭桌上,她觉得二妹妹就是在故意茶言茶语,明褒暗贬,但现在回过神再一细想,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哪有那个脑子,可头一次在楚钰芙那儿受气,她还是很不爽。


    接着只听吴氏又道:“话说回来,荷儿你也该对家里多用些心。前年你送的是《金刚经》,去年是《心经》,今年是《药师经》,多少也换换花样儿,瞧二丫头,虽然送的只是香囊,但每个香囊用处都不同,瞧着都更用心些。”


    “娘是觉得我不如二妹妹了?我送佛经,还不是因为祖母喜欢!祖母喜欢爹爹不就喜欢?”楚锦荷猛地抬头,看向母亲,语速难得又急又快。


    “是!二妹妹最近风头盛,又是治表姐,又是治侯府老夫人,所以我便做什么都是错了?被爹爹冷脸不说,娘也要来说我?”


    这说的是什么话!吴氏蹙眉,刚想发火,却看着女儿微红的眸子,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软了声线。


    “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医术那些东西,到底是不入流,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二丫头怎能同你比?”


    “她现在得脸,治病救人占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她乖顺,肯为长辈们用心,所以为娘才特意同你说,她笨归笨,但也够乖够踏实,日子一长,总会有人念着她的好。你未来的嫁妆除了娘这一份,你爹爹、祖母都要出的,你在他们身上多用些心思,到头来,实惠的还是自己。”


    半晌,楚锦荷搅着帕子,低低嗯了一声。


    吴氏伸手扶扶她鬓上玉钗,笑道:“好了,顺顺气,今日去寺里上香的人多,你要稳当些,保不齐就遇到个合眼缘的公子哥儿呢。”


    听母亲提到这个,楚锦荷脸色微微一暗。


    自从上次消寒会后,她再没见过赵世子,纵使知道二妹妹总去侯府,却也拉不下脸贸然登门,如此一来,是空有心而无力了。


    她的情况吴氏也清楚,便告诉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也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若是不成趁她年华尚好,再去相些其他人家也无妨。


    可满京才俊,年龄与她相当的,又有才有貌家世不俗的,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


    白马寺素来以求签灵验闻名,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今日尤甚。寺墙后,袅袅青烟直上九重天,寺庙周遭人声鼎沸。


    马车停在寺门前,一行人下车,携着仆从们鱼贯而入,先是一齐到大雄宝殿上香叩拜,随后魏祖母便说让众人散了,愿意求签到便去求个签,想去别殿逛逛的便去逛,她自己要去找住持论经,只要在午时前于寺门处集合归家即可。


    陆嘉安同楚钰芙往后殿走,准备去求支签,可白马寺很大,各处又都长得大差不差,走着走着竟迷了路,半天都绕不回正道,正有些着急时,走过转角,忽然见到一熟人!


    “赵大哥!”陆嘉安眼前一亮。


    赵淳衡正带着小厮往前走,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立时便扬起一抹笑:“嘉安妹妹,二姑娘,真是巧。”


    楚钰芙看看兴高采烈的表姐,又看看同样唇角含笑的赵世子,忽然想起一句歌词:就算是天赐的良缘~


    姐妹二人走近,陆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白马寺也太大了些,我俩想去后殿,结果绕来绕去,竟不知走到哪里来了,赵大哥也是来上香的?”


    赵淳衡笑道:“是,家母在正殿,我出来躲个清净,不如我带你们去?”


    楚钰芙指着身侧一不知名殿,道:“这殿里的佛像我没见过,想进去仔细看看,表姐先和世子去,我随后就到。”


    说着她冲陆嘉安眨了眨眼,笑容中带有些许揶揄。


    陆嘉安的脸腾地就红了,看了看赵世子,扭捏道:“那好吧,你、你快些过来啊。”


    赵世子哪能不明白,这是楚二姑娘在给他们留空间,抱拳笑道:“多谢二姑娘。”不谢还好,他这一谢,陆嘉安脸色更红了。


    几人就此分别,他们往前去,楚钰芙往右去,走进侧殿。


    小侧殿里供着一尊她以前从未见过的石佛,细细端详后,觉得这佛看起来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便想着来都来了,不如拜拜。


    于是跪坐在石佛前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近来最让她惦记的,便是年后和裴大将军的婚事。距离楚父同她提起婚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可她还是有些恍惚,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书里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要和她成婚?她真的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了?对方是美是丑?性格又是否好相处?


    哎。


    她挺直腰背,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求佛祖保佑,让信女嫁得一如意郎君,不求琴瑟和鸣,但求相敬如宾,能够不愁吃穿,安安稳稳度过后半生。


    许完愿,蓝珠伸手搀她起来,笑问道:“姑娘跪了好久,许的是什么愿?我猜定是跟未来姑爷有关!”


    还真让她猜着了!


    楚钰芙清清嗓子,举起一根手指晃晃:“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走出侧殿,她随意挑了一条蜿蜒小路,慢悠悠往前走,蓝珠道:“姑娘,咱们不去找表姑娘吗?”


    楚钰芙随手拨弄着路边枯枝道:“人家郎有情妾有意,好不容易有机会独处,咱们过去——”


    话说到一半,忽然她身形一顿,皱着眉头僵在了原地,蓝珠正想问怎么了,话还没出口,她便听到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好像传来一阵‘呜呜’声。


    “姑娘,前面林子里好像有东西!”


    是小动物幼崽发出的那种微弱叫声。


    楚钰芙一手拽住裙角,另一手拽着蓝珠,小跑着向林子里奔去,很快她就见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只出气多进气少的,奶黄色小狗崽。


    朱红色院墙边,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黄狗,缩在杂草堆里瑟瑟发抖,草堆四周满是积雪。


    “呀!小狗!”蓝珠惊讶!


    楚钰芙捞起裙子夹在腿间,蹲下身,用手指戳戳小狗身子,感觉入手一片冰凉:“好凉。”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完全找不到大狗的身影,忍不住摸摸小狗头,道:“要是没有大狗照顾,这小家伙可活不成……”


    小狗似乎感受到温暖,用尽全力拿湿漉漉的鼻尖去蹭她手指。


    “小可怜,要不我养你吧。”楚钰芙对这种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


    “可我们怎么把它带回去?”蓝珠道,小狗崽上身还勉强能看,肚皮那边却被泥巴染脏,毛发都湿成一簇一簇的了。


    两人左看右看,都没找到小竹篮或者破麻布之类的东西。


    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狗崽的叫声越来越弱,眼睛也慢慢闭了起来。楚钰芙见状心一横,直接伸手抱起来,就这么搂在怀中,包进斗篷里!


    “啊!姑娘!这可是新衣裳!”蓝珠惊叫。


    “顾不得啦!”楚钰芙边说边往林子外走,准备先把小狗放进马车里暖暖,车子里有她早上带出来的暖手炉!


    “姑娘你慢些走,小心路滑……”


    随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一抹黑影从林子里慢慢踱步而出,盯着那抹纤细背影看了半晌。


    楚钰芙和蓝珠问了几位僧人,才回到大路上,两人紧赶慢赶回到马车,将小狗崽放在车里,又把暖手炉放在它身畔,过了好一会儿,小狗崽仿佛有了些力气,身子一拱一拱地往炉边蹭。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四姑娘楚铃兰回来了,她本以为自己是最先回来的,不想掀开帘子一看,车里已经有人了,她先是问了一声二姐姐好,然后才注意到趴在车板上的狗崽。


    得知这是二姐姐在寺庙里刚捡来的狗,她避开狗崽身上的脏毛,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蹭了蹭它的头,觉得心都化了:“好小哦。”


    临近午时,楚家人陆续回来了,马车起驾回府。


    等车子停到二门外,楚铃兰和陆表姐也并不往自己院子里去,齐刷刷全跟到竹玉院去看小狗了。


    她们一回来,院子里就忙活开了。


    丫鬟们忙着伺候楚钰芙换脏衣裳,烧茶水,烧小狗的洗澡水,去大厨房给小狗要羊乳,还要翻出旧布料,给狗崽垫窝。


    忙忙碌碌一个多时辰,小狗崽总算吃进去了第一口食,随着身子暖和起来,它总算不发抖,还能颤巍巍站起来了。


    一院子小姑娘们都高兴极了。


    下午时分,白姨娘院里的来催楚铃兰,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而陆表姐那儿没人催,她干脆让丫鬟去拿了常服来换上,准备在二表妹这儿待一天,反正她回去也是一个人,没意思。


    暖烘烘的屋子里,陆嘉安趴在榻沿,一只手垂下去轻轻抚摸狗崽脑袋,心不在焉道:“二妹妹,嗯……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和你嫡姐,我们两个谁更漂亮?”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奶茶]啵啵啵


    第30章


    “大姐又怎么招你不痛快了?”楚钰芙笑着问道。


    陆嘉安晃着胳膊不说话,楚钰芙也不追问,在桌边慢悠悠摆弄研钵,她正在研磨刚配出来的药粉,准备等小狗崽状态好些以后,给它洗个药浴,驱驱虫。


    半天后一道闷闷的声音从榻边传来:“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她就跟阴魂不散似的,只要我跟赵大哥在一起,她准能出现!”这个她自然是指楚锦荷。


    “我们在去后殿的路上撞见她,然后一起去求了签,再后来赵大哥走了,她说……”


    楚钰芙抬眼:“她说什么?”


    陆嘉安抬起头,微带肉感的小脸皱成包子状,嘴角唇绷成一条线:“她说我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根本配不上赵大哥,让我不要痴心妄想!”


    她落在小狗崽头顶的手,攥成了拳头。


    “这……”楚钰芙微微皱眉,停下捣药的动作,细细思量。


    算算时间,也该到两人正式撕破脸的时候了,只是她记得书中嫡姐第一次当面贬低表姐,是在十几天后的元宵节呀。


    自从书里多了自己这个变数,好多剧情都有了变化,比如书中原身几次三番刁难表姐,她都没有做,或许因为少了那些剧情,嫡姐只能亲自上阵,矛盾激化下与表姐提前开战,也正常。


    半晌没听到楚钰芙回答,陆嘉安喃喃道:“我知道,我和京城里的小姐们不一样,我没有满腹诗书,也不够优雅,论起来楚锦荷她的确与赵大哥更……”


    “可是,”楚钰芙笑眯眯打断她,“你怎么知道赵世子一定会喜欢满腹诗书,举止优雅的小姐呢?”


    “再说了,情爱之中,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真心?她也有真心呀,我看得出来,她喜欢赵大哥。”陆嘉安道。


    楚钰芙暗自摇头,嫡姐的真心和表姐的真心可不一样。


    在楚家,除了三弟弟,属她楚锦荷得到的资源最好,从小锦衣玉食,得爹娘宠爱。而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一定要得嫁高门,为楚家增光添彩,让吴氏扬眉吐气。


    陆嘉安初见赵世子时并不知晓对方身份,二人是在京外共患难时,擦出了内心火花,而楚锦荷更多的是权衡利弊后的倾慕,认为对方是一根不错的高枝值得一攀,而像后者这样毫无根基的喜欢,赵世子见过的太多了。


    楚钰芙不准备把这些说的太明白,只笑着道:“那赵世子的真心呢?人家又是送你金簪,又是亲手给你剪梅花,你难道都忘了?他可曾送过一样的东西给大姐?”


    “说得也是!”陆嘉安瞬间感觉有被安慰到,长舒一口气,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说起来,我还从没给赵大哥送过什么礼物呢,等元宵时,我送他一个香囊可好?”


    “当然可以。”


    接着二人就绣什么花纹,用什么针法,里头放什么香粉,絮叨起来。小狗崽在轻声细语里打起小呼噜。


    第二日午后,楚铃兰带来一篮子针线和布头,说怕小狗崽冷着,要给它做衣裳。她刚到一会儿,陆嘉安也来了,同样带着针线,说要缝香囊。


    仨姑娘头碰头,蹲着去看又在睡觉的狗崽。


    楚钰芙:“也不能总狗崽狗崽地叫,得取个名字。”


    陆嘉安:“黄黄?小黄?”


    楚钰芙:“整条巷子里随便喊一嗓子,就有好多小黄。”


    楚铃兰:“那叫康康怎么样?老天保佑它健健康康。”


    陆嘉安:“我堂弟就叫康康。”


    楚钰芙:“咱们是大年初一捡到它的,不如就叫初一好了。”


    其余二人异口同声:“这样好!”


    楚铃兰伸手去摸它的头:“小初一。”


    睡梦中的狗崽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巴,伸了个小懒腰。


    楚锦荷今日听了母亲的话,吩咐小厨房炖好补汤,亲自送去给祖母,又陪着她聊了一会儿天方才出来,路过竹玉院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她微微偏头,从敞着的院门往里望,正瞧见陆嘉安的丫鬟桑露在廊下候着。


    她身边的青弦顺着主子的目光望去,瞧了两眼,笑道:“四姑娘身边的丫鬟也在呢!听说昨儿二姑娘从寺里带回一只小狗,估计都是来看小狗的。”


    楚锦荷略带嫌弃地皱皱眉,轻哼一声:“一只土狗,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落下,她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捏起帕子掩住嘴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哎,一只土狗!”-


    陆表姐的手上功夫颇烂,一个香囊绣了拆、拆了绣,反复折腾好多次,总算赶在元宵节前完成了。


    元宵是燕朝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也是难得的解除宵禁的日子。


    等暮色降临,灯笼亮起,满京城的人都将涌上大街参加庆典,彻夜欢歌。


    临出门前,吴氏将家中小辈们招到近前,同下人们嘱咐道:“照顾好你们姑娘和哥儿,都给我提起精神跟进了!”


    “是。”众人应道。


    陆嘉安和楚钰芙手挽着手,带着丫鬟们,出了家门直奔朱雀大街。


    “天哪,满京城的人都到这儿来了吧!”陆嘉安站在街前惊呼出声。


    看着眼前的景象,楚钰芙也被震撼到了,一时说不出话。


    只见整条朱雀大街人头攒动,到处都挂着五彩灯笼,亮如白昼。街道两侧的长廊下,尽是五花八门的表演,仅她一眼望去能看见的,便有甩着长袖咿咿呀呀唱戏的,表演吐火的,变戏法的,演杂技的,还有在茶铺二楼敞着窗子弹琵琶揽客的。


    灯火辉煌,佳节盛景。


    陆嘉安拽紧她的手,直接往人群里扎去:“走,咱们先四处逛逛,等戌时左右,咱们就去宴春楼,我和赵大哥约好了在那儿见面,他说亥时御河边会放烟火,宴春楼的位置极好,最适合看烟火了!”


    刚走了没几步,二人便被路边香香的炙兔肉吸引了,楚钰芙掏出铜板买了六串,她自己一串,陆嘉安一串,桑露、蓝珠、云穗各一串,多出来的那一串是买给银索的,她叫摊主用干荷叶包好,交给云穗拿着。


    气氛实在欢乐,两人也不顾上什么规矩,拿着签子边吃边看路边表演。陆嘉安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元宵,楚钰芙更不消说,各色五花八门,甚至闻所未闻的表演,目不暇接。


    楚钰芙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一个矮个男人表演的‘唤蚁术’,烛光下,一群蚂蚁随着他的指令,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聚做圆形,还能让它们抬树叶子,小石子。


    二人看得高兴,一个劲儿地从袖子里掏铜板打赏。


    随着人流逛了好一会儿,她们有些累了,便随意走进一间茶肆,点了一壶花茶坐下来歇脚,而茶肆里也有节目,一年过五旬的老者,坐在茶肆中央,手持惊堂木正在说书。


    “……且说那信国公府的严大公子,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命,偏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勾了圈,本是一生来就要被收走的命数,却硬生生被那国公夫人用天材地宝续住了,十二载春秋后,除夕夜之时,国公府里忽然惊起了寒鸦!四位杏林圣手直奔……”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忽听门外传来一声‘且慢’!大门洞开,狂风呼啸!只见一人踏月而来,缓缓说出十四个字:金针可破阴阳笺,妙手可续悬命灯!只要能找到一人,大公子定能转危为安!”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说书先生忽然就住了嘴,道:“列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顿时四周哗然。


    陆嘉安放下茶盏,扬声道:“喂,你说的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说书先生一合扇子笑呵呵道:“我张某人从不造假,这都是我费力打听出来的秘闻,博大家一乐!”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道:“确实是真的,我堂姑的弟弟的亲叔叔,是金马街药铺子的伙计,听说信国公府上最近买了好多人参,都是给严大公子用的!”


    顿时众人目光转向他,有人吊儿郎当开口:“我听说信国公有好多孩子呢,这一个不成就不成了呗,为啥非救他不可?”


    顿时不少人投去谴责的目光。


    “说的什么话!”


    “能救肯定要救啊,感情摆在那儿呢!”


    “哪个爹娘会放弃儿女?”


    这时,说书先生开口了,他慢悠悠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信国公府上孩子虽多,可真正的,国公夫人嫡出的孩子,却只有严大公子一个!就算国公爷肯放弃,国公夫人也不肯呐!”


    “原来如此。”陆嘉安摇摇头,唏嘘道。


    楚钰芙笑着给她添了杯茶,道:“你还真信呐,说书、说书,说到底都是说故事罢了,这里面能有两分真就不错了。”


    “也是。”陆嘉安点点头,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一张嘴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楚钰伸手捉住她的脉摸了摸,秀眉一皱:“着凉了。”


    陆嘉安揉揉鼻子:“你屋里还有药吗?”


    “不全。”楚钰芙想了想,“我刚刚看到茶肆对面就有个医药铺子,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回。”


    说着她带上蓝珠,起身往对面铺子走去,算算时间,抓了药再去宴春楼,时间刚刚好。


    穿过人群,走进药铺,楚钰芙在柜台前站定,扬起脸细细看了一会儿,对柜台内的伙计道:“桂枝、连翘、麻黄、干姜……这些各取一两,分开包。”


    “您稍等。”伙计应道。


    等着伙计抓药的工夫,楚钰芙打量起这间药铺。


    大燕朝的宫廷医官也可在宫外开店,这些医药铺便被称为医官药铺,她进的这家铺子,牌匾上刻着大大的几个字——张太丞家,正巧是个医官铺子。


    看起来确实比之前她常去的那家药铺更大。一座木梯将铺面分成了上下两层,下层是大堂,上层是貌似是接待病人的诊室。整个铺子里,除了一个抓药的伙计,和一个坐堂郎中,便没有其他人了。


    比起外面,这里头可真冷清。


    她正想着,忽然铺子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响!


    “小郎中,你开的药我儿吃了三日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啊!”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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