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求婚2全世界最难掰弯的直男


    半晌,安诵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歪头。


    “那你现在,算在求婚吗?”


    他的手被蒲云深收拢着,男人顺势屈膝跪了下去,就像那日安诵在玻璃罩内苏醒时做的那样,将脑袋搁置在安诵膝前,仰起脸,这个姿势他能呼吸到源自于安诵身体内部的馥郁香气,也能将少年变得有些沉默的表情收束眼底。


    蒲云深低声:“想求婚。”


    漆黑的眼依旧一瞬不瞬地捕捉着安诵的每个微表情。


    他经不起失败。


    安诵:“……想求婚是什么意思?”


    他发现了,男朋友在某些时候,就比如,想要把两人关系进一步拉进时,总会犹犹豫豫、欲说还休,这么一个杀伐果决的人,简直把这辈子所有的犹豫都用在了和安诵交流上边。


    说得太多,害怕太过冒昧,会让安诵觉得他俩关系没到那一步。


    说得太少又不甘心。


    安诵想起来了,上次蒲云深是不是就是将暧昧期拉得很长,才对他表白的。


    几乎对方是确定了他的心意,确定他不会拒绝,才小心翼翼地提出来。


    有种如果安诵本人不动心,就一直那么养着他,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一副经不起失败的谨慎模样。


    安诵:“……我很好追的,也很好说话,阿朗。”


    蒲云深打开钻戒的礼盒,依旧是跪在他腿旁,下巴依求着他的模样:“不好追的,真的很不好追,安安,你大二上学期的时候,一个男生给你送了一年多的早餐,各种鲜花礼包,连你的微信都没加上。”


    安诵:“有这回事吗?”


    他怎么不记得了。


    重生前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大二时期的事,与他而言已经很遥远了。


    蒲云深继续:“大二下学期,路家的小少爷路城,找关系搬进了你的下铺,床都不铺、铺子都不展开,就等着你回宿舍帮他一起弄;还有大三下,你身边那个姓陈的同学,多次和你拼桌一起打饭,每次你搞小组作业都有他……”


    安诵匪夷所思:“那是小组作业!”


    “可是你总和他在一起!”


    安诵弯起好看的眉毛,望向蒲云深的眼神掺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还有吗?”


    “有。”蒲云深固执道,“大二那一整年里可不止他们两个,整个信息学院都在讲,你是全世界最难掰弯的直男。”


    安诵:“……”


    ……


    风很清凉,安诵被灌了一耳朵类似于争风吃醋,匪夷所思的大学往事。


    也不知道蒲云深把这些事憋在心里多久了,可能是第一次说出来,几乎每一个人追他的过程,都描绘地绘声绘色。


    实际上,大二时期的他正在和喻辞谈恋爱,只不过是地下恋,从来没公开过。


    A大是两人的父亲安屿威任职的学校,安屿威本人又和喻辞的直系导师交往甚密,都是生物学院的,所以在同学之间也不能公开,否则安屿威就会同样也知道这件事。


    少年眼里生动的色彩像是忽得蒙了一层雾,晦暗不清地低垂。


    蒲云深似乎立马意识到了他的讲述方向不对,让安诵回想起了什么,起身半抱住他:“安安?”


    安诵偏头望他:“……没事,我还好,你继续。”


    可此时蒲云深却没再继续讲,那些对于安诵隐秘而疯狂的追逐。


    长着绒毛细叶的树苗沉默了一瞬,但很快甩了甩脑袋,蒲云深不动声色地观察,手指陷在安诵柔软的黑色长发里。


    在上辈子,在安诵和喻辞吵了架,孤身一人在雨水沥沥里潮湿地哭,在他毫无理由和身份走近时,他曾无数次想象过今天。


    想象过他也可以走过去,给安诵打一把伞。


    想象过他可以以爱人的身份走近。


    就像现在一样。


    安诵将脑子里喻辞狰狞的面孔挤出去,猝不及防地就被蒲云深亲了一下。


    对方试探地顺着他潮湿的眼尾,继续往下吻。


    宽大的手掌不用任何指引地寻到安诵的手,沿着淡紫色血管的脉络往上,寻到了他的指根,随即,给他的无名指上套了个钻戒。


    一推到底,戒指嵌进了他指根处。


    过分合适了。


    手上动作没停,唇上动作也依旧没停,将绵密柔软的吻喂给他,这种夺取津液的方式是极为温柔的,让被掠夺的本体几乎感受不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纤细的手腕已经被按紧在床榻上,无力地任由人攥紧,连脖颈都完全暴露给啮齿动物的犬齿。


    居高临下,犬齿森然,以侧面看去几乎整个人都倾压在安诵身上。


    猎人开始收网了。


    黑发少年身体柔软,被钳制得一点都动不了,甚至连膝盖都被猎人以腿轻轻压着。


    动不了,安诵反而不挣扎了。


    懒洋洋地仰着脸,露出一个任君采颉的笑。


    压抑得太久,蒲云深身上就有一种爆发性的、类似于想要强制爱的执拗,在安诵有意无意的放纵下全部爆发。


    “宝宝,结婚。”他执拗道。


    安诵眨眨眼,明明蒲云深在上,露出游刃有余、轻描淡写神情的却是他,仿佛身体上的桎梏永远无法对他的精神造成压制。


    “结婚。”雪白的手腕被进一步按紧。


    少年轻声笑了笑。


    真的很坏了。两个人似乎在此时较量上了,蒲云深揉捻着他指根,固执道:“宝宝,结婚。”


    直到这一次,几乎以一个被强制的姿势躺着的安诵,才回应了他,轻轻捻了捻蒲云深略微泛红的眼尾,以及英挺迷人的鼻上、沾上的泪,温声说道:


    “阿朗,我们结婚。”


    第102章 回国“你能生?”


    安诵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性格底色已经变得很恶劣了。


    蒲云深面对的不是年少的他,而是在戒同所这种活似炼狱的地方走过一遭,身上一切一切的懵懂、青涩都破灭了的他。


    他就是不会轻易地给出。


    他就要看在外边冷漠清肃的蒲云深,为他神魂颠倒、情难自抑的模样。


    直逼得人用各种办法证明到底有多爱他,任何一丝一毫的违背都容不得。


    真的好恶劣啊。


    因为他是重生的,表面看似还是温柔懵懂的模样,实则早已心性大变。


    安诵忽而撇开头,低声咳嗽了几声,睫毛颤抖地闭上眼去。


    蒲云深眉梢一沉,以为真的不小心压到安诵了,正要抽身出来时,被安诵两条胳膊搂住了脖子。


    “其实我有些事瞒着你,”安诵放开他,现下两人已经不是那种旖旎的姿势,而是兄弟似的并排躺在床上,手指别着款式相似的戒指,“前些天决定来度蜜月的时候,我其实想过你是不是想结婚了。”


    “你当时不打算答应,以各种借口应付我。”蒲云深说,似乎预料之中,“但我追得太紧了。”


    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都笑了一声。


    “我追得太紧了,你拒绝不了。”


    这辈子的他就是这么有行动力。


    这辈子的安诵性格比上辈子冷漠了不少,对旁人的示好也十分防备,但就他这种要把全部身家赌上的追法,的确不可能追不到。


    安诵直到做完结婚决定后,才平静下来,对他来说,再次全身心地相信另外一个人,对他来说的确冲破了某种底线。


    就像前几次在豪华游轮上,不管他和蒲云深怎么疯玩,他都不允许蒲云深真正进入,他不允许出现1、0那种行为方式……他对于被侵入这件事有莫名的恐惧。


    蒲云深动作很轻地捻着他的手心,在他破开安诵身上的冰这一方面,他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但剩下的百分之十仍未打开。


    但他并不着急,还剩一项最重要的大招没有放出来。


    绿色漆皮的日记本被安诵枕在枕头下,他俩并肩躺着,似乎谁都没注意这个卧室的常用摆件。


    但其实安诵想讲的是,他一直瞒着蒲云深,他是重生者的这件事,话在嘴里绕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和蒲云深轻言细语地商量了一会儿婚期,又把这件事暂时放下了。


    “结婚后你想要孩子怎么办,”传统的焦虑又回到安诵脑袋里,勾了勾蒲云深指根,“我也想要。”


    蒲云深:“要不,我生?”


    安诵托腮:“你能生?”


    他假装把耳朵偏向蒲云深的小腹,撩起他睡袍下摆伸进手去,作一副像是要听响动的模样,结果触到了满手块状分明、粗劲有力的腹肌。


    下一秒安诵的手就退出来。


    一缕红晕正拼命从他的耳后冒出来。


    他束手束脚,又不敢动了。


    蒲云深似乎毫无触动,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一瞬,像往常一样安抚着自己的树苗:


    “如果很喜欢就养一个,附近的福利院应该有被遗弃的小孩子,到时候去看看。”


    安诵往他怀里窝了窝,像只寻巢的鸟。


    从意识到自己是gay的那天起,他对家庭生活再无祈盼,而和喻辞糟糕的关系,似乎又印证了戒同所里的大字语录,“gay子不配幸福”,直到今天,他躺在蒲云深边上,心里才生出点想和阿朗一起,养育一个孩子这样的愿望。


    他攥着蒲云深的手指,被人搬起脑袋整理了下枕头,好像把那个特别厚的日记本子拿去了。


    “睡觉了,安安,明天赶飞机。”


    人类总是不太乐意被催睡觉,安诵抽动鼻头,他感觉他的下丘脑正在极速地分泌多巴胺,今天思考的东西太多,脑袋都像是过载了一样一阵阵发热。


    蒲云深哄他的时候,偶尔会被他的固执和冷淡气得眼尾泛红,无声地抚摸着他的乌发,眼神冷厉地想着说服他的方法,极少的时候蒲云深不愿让步,两个都很固执的人就会直接杠上,都红了眼。


    就比如这次。


    蒲云深慢慢剥开他的上衣,将安诵胸口的肌肤露出来,拨开散碎的乌发。


    在那脆弱的肌肤上寻觅,找到那条名为心经的经络。


    所幸这次他的坚持下来了。


    ……


    莫尔斯群岛的婚证所边,布有长满蓝铃花的教堂。


    安诵来到此地时,并不知晓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上辈子就埋着自己千年不腐的尸骨,他还觉得挺软和地使劲踩了几脚。


    被蒲云深皱眉拉走。


    安诵下葬前,水晶棺严丝合缝地密封着,整个昂贵的容器都嵌进棺椁中心,少年双手合十,那张被密料特殊溶制的脸,泛着一层近乎妖异的蓝光。


    很美,但是看上去的第一眼总让活人脊背发凉。


    但那时候蒲云深瞧惯了他这个样子,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如果有人不小心刨开教堂上那从来自异国他乡的旧玫瑰,深挖数米,就会看见一个特别恐怖的场景。


    水晶棺里的少年双目轻阖,像是等待着某天有人把他唤醒;而他旁边,有一具环抱着水晶棺的腐朽尸骨。


    教堂外是一派海水的深蓝,古朴的十字符号迎风而立。


    “对,我结婚了,婚礼是要举行的,你让周叔帮我筹备一下,大概要在明后年了……”蒲云深身边立着一只不算太大的行李箱,蜜月的最后一天了,他又由着安诵在海边玩了会儿。


    他饲养的树苗光脚踩在暖融融的沙上,拎着个红木桶捡贝壳,而他眯缝着眼,靠着不太结实的月亮椅,和蒲老爷子打电话。


    “结婚了啊,让你周叔准备准备吃席,”蒲老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原本欲要眯一会儿的眼瞬间张开,“你说,你结什么了?”


    安诵提着个木桶,啪嗒啪嗒跑过来,蒲云深顺从地让出电话,颇为宠溺地仰在月亮椅上,这是一个略显霸道的姿势,两腿金刀大马地打开,结果没防备自己身体太重,直接把本就不踏实的椅子坐翻了。


    四脚朝天。


    蒲总以一个狼狈的姿势从沙子里起来,脸色沉默。


    安诵忍俊不禁,犹豫了五秒,小心翼翼地喊:“爷爷!”


    蒲老头子:“小诵?”


    忘年交之情,素来是称兄道弟的。


    几个月前,他俩一起晨跑跑了好长时间,直到发现彼此的真实身份。


    “是我呢。”安诵低低地说。


    蒲云深接过电话,伸手想去抚安诵的脑袋,又似乎想起自己刚在沙子里滚过,还没浆洗干净,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他对电话里的人道:“嗯,爷爷,我俩已经领证了,现在在莫尔斯群岛这边,安安有点水土不服,一会儿要赶飞机,就先不聊了,等回去后我俩一起去拜会。”


    电话挂断之后,差不多也是快该登机了。


    一整个航班安诵都在睡,蒲云深在下铺看报纸,如果上铺有响动,就登上梯子去看看。


    药物起作用了,他给安诵喂药的时候并没有提前告诉他,所以安诵捡贝壳时感到头晕也不知道为什么。


    下飞机的时候,安诵是被蒲云深拿呢子大衣裹着,抱出机场的,他一整个下午都在酣睡,额角渗出了只有熟睡时才会渗出的点点汗液。


    第103章 日记本1宝宝,打吗


    回到绥州之后,安诵见了一次母亲。


    岑女士曾得到过许多次亲生儿子的照片。


    她的孩子从来都不喜欢诸如打篮球的那种剧烈运动的,但高中时期也是挺拔修长、华贵清冷的一个小少爷模样,安屿威应该是将他养得不错。


    她这个弃了亲子的母亲也放心。


    哪知道下次碰面,那个孩子就变了,病骨支离、瘦削的躯体撑着松松垮垮的雪色衣衫,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病美人。


    做母亲的没有不心疼孩子的,哪怕她这些年一直跟着慕家,她不知道安诵经历了什么,即便是这样温温和和地和人站着说话,眉宇间都透着一股浓郁的厌世之气,这种孱弱的气息又偏偏让他觉得他脾性好,身体难受也会强撑着和你说话。


    岑溪就小心翼翼地和他聊了几句天气,至于过去种种,是一句都不敢提的,那像太阳光一照就融化了似的人,一直都歪在旁边男生的怀里。


    神情懒懒的。


    岑女士认识他,朗诵集团的总裁。


    来见安诵之前,她是先和蒲总见的面,对方提了几点要求,不准和他聊过去怎么怎么样的话题,不准提慕秋池,不许提“哥哥”俩字,也不准提安屿威、喻辞。


    话题禁忌很多,并且反复叮嘱,不准提就是一个字都不能提,对方确认她完全记好之后,才领她进去。


    “小,咳,为什么大夏天的还围着毛毯,很怕冷吗?”


    蒲总不允许她叫“小诵”这个名字,不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忌讳的,张口之时,舌尖上的“小诵”二字艰难地悬了好久,才被她咽下去。


    “刚吃了药,就要这样捂一会儿,”安诵静静地说,“为什么不叫我小诵?”


    岑溪惊愕了一瞬,手足无措地抬眸望向安诵旁边站着的,给热茶吹着气的男人。


    蒲云深状若不经意地把茶递到他嘴边,给他喝了一口,“喝点茶,是不是渴了。”


    岑女士默默地看着,幸而那个孩子喝完茶之后,好像把刚才的话题忘了似的,重新和她拉起了家常。


    左不过是些下学期要重新上学,他和阿朗分到了上下铺同一个宿舍,明天要开始收拾带去学校的东西了,不知道在外边住了这么久,再回到学校会不会赖床。


    像是刚上大学的孩子,暑假回家后对母亲唠唠叨叨,这种摆长辈的谱儿,随便说道几句的事,哪个家长都很擅长。


    于是岑溪从不自在中终于摆脱出来,开始像唠叨慕秋池一样唠叨他。


    安诵唇角噙着笑,歪着脑袋听母亲说话。


    可能说得多了就容易忘形。


    “有没有女朋友了呀,小诵,你和蒲云深都到年龄了,这么一直住在一起也不是事儿。”


    话音刚落,岑溪便觉察到一股很冷的眸光扫过自己。


    蒲云深起身,“岑阿姨,安安一会儿喝了药就休息了,先不留您了行吗?下次再聚。”


    像蒲总和小诵这样亲密的关系。


    亲密到能探知心意,亲手侍汤,那种骨子里的爱慕是藏不住的。


    岑溪心里隐约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试探了一句蒲总就赶她走。


    “等一下。”岑溪停步,看见安诵从贴身的上衣口袋拿出来一本红色的小本,和国内的结婚证式样并不相同,扉页标着英文字母。


    “阿姨,我和蒲先生已经结婚了,这是结婚证,”那嗓音里似有些许疲惫,三千青丝倾泻在沙发边上,脑袋压着好丝棉揉制的软枕,压下一个轻软的弧度,“以后不要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顷刻间岑溪的泪水就流下来。


    小诵长得真好看啊,像年轻时候的她。


    但他怎么长得这么可怜呢。


    作为母亲,在这种时候总会步履矫健的,她硬生生夺步过去,拿了安诵手里的结婚证,凑在眼前看。


    照片里一对人像,一个纤瘦温和、另一个眉目清冽,手伸过去,以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姿势搂住她儿子的背部。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的小诵,脾气又怪,普通人照顾不了,又一直生病,这种心脏上的疾病必须要以金钱养着,才能活下去。


    只能是蒲云深。


    必须是蒲云深。


    岑女士小声说了几句“那我就放心了”“妈妈对不起你”,终于跟着蒲云深离开了会客厅。


    等那两人走开安诵才掀开眼皮。


    他将结婚证重新揣进贴身的衣袋,眼尾渗出来一点委屈的泪。


    ……


    “慕叔叔的医药费已经打到您卡上了,还希望你们信守承诺,搬离绥州,永远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出了门,没有安诵在旁边,蒲云深与岑女士讲话的口吻就冷淡了许多。


    毕竟是从小把人扔在外婆家不要的,这种时候来求安诵接济也是匪夷所思。


    昨天在机场,如果不是安诵吃了药睡着了,就真让他毫无防备地撞见这一家人了。


    “我知道的,不会再来打扰。”向小时候从没管过的孩子要钱,她也自觉脸上无光,低眸道,“小诵他,精神方面出过什么问题么?现在看起来……”


    不止一点喜怒无常,甚至你和他说话,不知道哪个词就触了他的雷区。


    蒲云深嗓音里漫出一个冷漠的“嗯”字,他自然知道岑女士在指什么:“他见到喜欢的人就不会喜怒无常,一般时候都是正常的,精神和身体状况也都通过了入学评估。”


    岑溪:“小诵心理方面,得的是什么病?”


    “ptsd,他从前受过很多委屈。”


    轻描淡写地讲出来,蒲云深抬腕看了下表:“不早了,阿姨,我要去给他喂药,您应当知道您来这一趟,对他来说就像在鬼门关晃了一次。”


    那个冷漠俊美的男人说,擦身而过时,吐出一句话:“所以以后不要来了。”


    ……


    蒲云深掀门进去时,安诵依旧以方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


    乌发像瀑布一样在真皮沙发下倾洒,雪白的耳尖坠着流苏似的耳环。


    结婚证没有了,应该又被安安藏了起来。


    小腹处放上的热水袋尚有余温,这种用来暖身体的物品比暖宝宝更安全一点,没有那么干燥。


    蒲云深给他换了热水袋。矮身掀开安诵的眼皮看了一眼,乌黑的眼仁儿,明显没有睡觉,大眼对小眼地对视。


    蔫答答的,岑溪女士一走,安诵那种稍显凌厉的气势就松懈下来,病骨支离地斜倚着沙发,蒲云深掀他眼皮一下他就睁眼,蒲云深不动他,他就继续四大皆空地闭眼躺着。


    像一碰还有反应的腔肠动物。


    蒲云深气乐了。


    “安安?”


    腔肠动物:“饭在厨房,我再捂一会儿,出汗了。”


    蒲云深跪在沙发底部柔软的垫子上,伸手摸了摸安诵额角的温度,的确起了点汗。


    那琉璃珠似的眼睛不出声地看着他,看着他给他擦汗。


    就是这么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让人不敢说一句重话。


    似乎自打上次在玻璃罩里醒来后,蒲云深就很喜欢跪在他脚边了,不知道是觉醒了什么新型xp,现在他们这星螺花园的客厅、卧室,甚至于盥洗室,都铺了一层特殊的毯子,安诵命人铺的。


    实在是他有点担心蒲云深的膝盖。


    这么久了,他已经学会控制情绪,蒲云深依旧像他重生的第一天一样,为他舒缓着筋络、按揉着胃部,像是要把那些戾气从他骨子里驱出来。


    等嗓音不那么哑的时候才开口:“我好了,阿朗。”


    安诵看见蒲云深俊美的容颜逼近,近得呼吸相闻,睫毛都要扫在他的脸上。


    “我有时候真希望你没有前世的记忆,这样我这辈子就可以把你养得更好。”


    安诵耳边轰了一声。


    世界的一切都沉寂下来。


    水族缸里的鱼停止了跳跃,玫瑰枝条不会因嚣张的风拍打纱窗,厨房里咕噜咕噜冒泡的粥也没再出声儿了,不晓得是不是熬糊了,才这样安静。


    但是蒲云深却很清晰,依旧保持着说那句话的姿态,上半身倾轧在他上方。


    安诵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每一根绒毛。


    对方的手一直死死捂着他的心脏,在他说出这个令安诵情绪失控的消息之前,就已经捂住了它。


    “你是重生的,”嗓子又哑掉了,刚才养了那么半小时没有一点儿功效,安诵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你是重生的,你知道,我、我……”


    “我知道。”蒲云深说。


    他知道安诵被关进戒同所过;


    他知道安诵死之前整个房间密布监视器;


    他知道罪魁祸首在他临死前仍旧不信他病重难医,派人踩在他心口羞辱了他。


    安诵浑身的刺好像都长了出来,眼泪碎在了脸上,他像是连哭都不会了,一声都不出,死死地盯着这辈子他最信任、他已经把性命交付给对方的人。


    他浑身都是抖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向了他,将他淹在里边出不去,可他不知道他就是水的源泉,眼泪不是湖,眼泪是世界上最大的瀑布,将他冲洗得赤身裸体、纤毫毕现地露在爱人眼前。


    他大滴大滴地掉眼泪。


    被子是很大的,但是没有办法盖住他,蒲云深还是会看到。


    看见他。


    蒲云深的膝盖仍旧是着地的,苍白的指根握住他心脏的部位,“没事,安安,没有事……”


    眉目清寒的青年就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安诵在他身边呆了很久了,有时候他的安抚是比药更有用的治疗,即便他现在这样,仍旧习惯性地依赖蒲云深的接近。


    他跪下去,然后咬开安诵的皮带,灵巧地、用嘴。


    然后像一个真正的啮齿动物,用最原始的动作叼走碍事的布料。


    “没事,让我看看,宝宝。”


    “灯亮着也没关系。”


    “你看看我,看着我,我是阿朗。”


    “在阿朗面前怎样都可以。”


    “不怕的,宝宝很好看。”


    “宝宝好棒,就要这样。”


    “我从上辈子就开始暗恋你了,宝宝。”


    ……


    “怎么说,师弟。”宋医生焦虑道,“就在这干等着?万一心理阴影没扫除,给人弄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陆医生瞥了他光亮的秃头一眼,不急不慢地继续调配药品:“要么你去,你觉得你比蒲云深更知道分寸就行。”


    “我怎么就比蒲云深不知道分寸了,”宋医生反驳说,眉心的川字愈发明显,“他能知道什么分寸,他自己都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就是看着他长大的。”


    “你可以坐到旁边唠叨左助吗?”陆医生烦不胜烦,“蒲云深没给出信号就是没事,给信号就冲进去救人,很难理解么?师兄,你知道为什么你秃头吗?”


    宋西楼:“……”


    他盯着陆云起鬓角略微泛白,却依旧茂密的头发,憋屈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按兵不动就按兵不动,干嘛要嘲讽他的秃头啊?


    蒲家族上就富过,有家养医生的传统,后来到蒲老爷子蒲松的上一辈,霍大的家产被当年纨绔迅速败光,家仆也都散了;


    后来在蒲老爷子这一代重新起复,事实证明,纨绔不会消失,只会在祖宗十八代里疯狂投胎。


    蒲云深的父亲蒲琛就很有祖宗风范,在他短暂的当年时间里,家养医生这种小事当然没顾上,也不知道维护家族形象,在外边被人骗走了几个亿的海外资金,在家产没挥霍殆尽前,蒲老爷子给他轰出去了。


    所以宋西楼和陆云深,是建国后蒲家的第一批家养医生,学费、留学费用,吃喝住穿,都由蒲家负责,他俩手底下有几个留学回来的医生,是第二代。


    因为蒲琛的缘故,断了十几年的层。


    他俩年纪不算小了,可以说见证过蒲琛的整个混账史,终于在蒲云深这一代松了口气。


    事实证明难题虽迟但到。


    蒲云深给他们的课题是保住安诵的命。


    一个先天性心脏病人加ptsd患者的命。


    而且这个人本身就不太想活。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ptsd这个根给拔除了,如今小蒲就这么照顾着他,他也不犯病,就挺好的,”宋西楼翻着病历单,将ptsd那一页抽出来,“手法又没个轻重的,下手也不一定成功,倒是很可能就直接把人毁了。”


    “病一辈子,小诵会多难受。”陆云起冷淡道,“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再说,有你我在外边准备着担架托底呢。”


    他手环震动了下,道:“来了。”


    宋医生立刻站起来:“怎么样?”


    信号是发给陆医生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看。


    普朗克常数:[应该是成功了,他还没醒,不知道后续会不会发作,三十分钟后麻烦陆叔来一趟客厅。]


    ……


    安诵全部的情绪仿佛都挤干净了。


    水分也是。


    蒲云深的口腔内壁有极为柔软的表皮细胞,让他骨头都要软下来了。


    说不准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在青天白日里这样。


    彼时在船舱里可以,是因为船舱里暗着灯,可如今会客厅里灯火通明,他能清晰地看见男朋友是朝他跪下,像是永远都不会背叛他,虔诚而温柔。


    又或者全部给他看也没关系呢?


    安诵的眼尾被逼出一滴晶莹的泪。


    阿朗。


    你这个没有边界感的混蛋!


    你干嘛全都要知道,干嘛全都要看呢?


    可是即便现在不想给他看,也已经箭在弦上。


    时间开始数以毫秒计。


    安诵捏紧的拳突然像玫瑰花瓣般无力散开,坠在他眼尾的那滴泪滴落。


    浇在蒲云深头顶上,与此同时他闭上眼,听见蒲云深说:


    “宝宝好棒,就要这样。”


    ……


    “安诵呢?”宋医生问。


    “在睡觉。”蒲云深穿着宽松的睡袍,“你……”他似乎是迟疑了片刻,才决定允许他上楼查看,“做个检查,但是不要弄醒他,他累到了刚睡着。”


    两人来到二楼,推开门,少年长发散落在肩胛骨上,漂亮的锁骨露了一半,即便是给他擦干净了,细细看去眼边仍有湿润的泪液。


    检查悄无声息地展开,半小时后,两人退出了卧室。


    “怎么样,有问题吗?”蒲云深问。


    “脑电波没有异常,心脏没有异常,”宋医生沉思,“具体有没有治好要看他醒来之后的事,ptsd直面过去的阴影,都会有很大反应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写个案例,我教教ptsd病人的其他家属。”


    蒲云深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清肃冷淡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他刚才在地上跪了两个小时。


    他错开眼:“此法不宜外传。”


    宋西楼咬牙乐:“哪来的古风小生,你怎么不唱一段儿。”


    唱了啊。


    他真唱了,两个小时呢,所以现在嗓子都是哑的。


    知道没多大问题后,蒲云深似乎就不想和他交流了,简短道:“购买设备的账照例从我的卡里扣,宋叔,你去蒲家附近的别墅住,就云顶庄园,可以么宋叔?星螺花园最近有点不方便。云顶离这近,几步远的距离,有事也方便请您过来。”


    宋西楼:“……”


    不就是碍眼了,要赶他走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虽然但是,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当年蒲云深的父亲蒲琛也是叫他在外边租个房子,但那个人可没把他当人看。


    “安安和他父亲关系不太好,”蒲云深按了下他的胳膊,“平时会去找您玩的,宋叔。”


    “我知道的,”宋西楼想叮嘱一下,让他不要太过分,但转念一想,他是蒲云深,又不是蒲琛,父子容颜随像但秉性却各不相同,“那你俩好好在这住,生病了叫宋叔过来。”


    二楼主卧,蒲云深低头望着院子中,属于宋叔的那辆车开走,大门阖上。


    坐回了床边。


    低头去看自己照料的树苗。


    伸手捏了捏他的喉结,那块微凸的结构,在安诵睡着时会偶尔动一动,方才就滚动了下,不知道里边是否仍旧吞没着数不尽的言语。


    安诵刚才什么都没说。


    直到身体平静下去也没有开口问,可能是太累了,由着他来抱也不躲,就这么让他抱到了浴室中。


    ……


    安诵醒过来时已经第二天晚上,魂魄犹未归位。


    张开眼睛,俊美无俦的雪面多了几分冷淡,半支着眼皮看躺在自己身边的活物,冷淡中露出了一道裂纹,深吸一口气。


    转身过去背对着他,墨似的乌发渲染在身侧。


    转过身,对面依旧是蒲云深。


    他翻身动作实在太慢,好似上了0.5倍速的发条似的,蒲云深轻巧地一翻身,就滚落到了安诵的对面。


    “宝宝。”蒲云深低声。


    安诵以0.5倍速翻身回去,蒲云深仍旧在他面前:“宝宝。”


    安诵病恹恹地看着他,此时的蒲云深已经洗干净了,脸上没有丝毫他留下的污。浊或是水痕,像平时里在办公室里的冷漠模样,没有那种无法想象的绮靡、邪肆。


    以及那像要把他淹死的温柔。


    安诵缓缓扬起手。


    蒲云深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宝宝,打吗?”


    第104章 日记本2“可以抱一会儿吗?”……


    那手雪团似的微凉,覆在蒲云深面上,欲打不打。


    蒲云深拿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捂,给他的指骨捂暖了点。


    又把安诵微蹙的眉宇揉化开。


    安诵不理会,眉梢似在思索似的微微皱着,蒲云深也不打扰,只是把手探进被子里去摸他心口,这种熟稔的动作并没引来安诵的不愿。


    突然。


    安诵:“上辈子,我怎么死的?”


    蒲云深定定地盯着他:“喻辞把你关在戒同所六个月,你撑不住,心脏病突发而死。”


    安诵:“那你怎么死的?”


    “你死了,我殉情。”


    安诵扭头就朝另一边翻身,一副不搭理他的模样,乌黑的长发遮住他雪白的半张脸,蒲云深握在他肩头,将他耳边缠绕的头发拂去,轻轻一拨,又把安诵拨弄回来,却见少年委屈地盯着他,不出声地咬着唇。


    眼里翻涌上殷红的潮色,睡着之前就在哭,这醒了没一会儿好像又要哭了。


    蒲云深:“我上辈子寿终正寝八十九岁,死的时候院子里没有种任何植物,朗诵集团交给家族里的一个子弟了,至于喻辞学长,被我送进去了,判了十八年,中年出狱,又因盗窃罪被关了进去。”


    半真半假的话最让人难以辨认,假话是他的寿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活到八十九岁那么长。


    安诵重生以来绷紧的某条弦似乎舒缓开了,蒲云深伸手把一勺不知从哪儿舀出来的汤,递到安诵嘴边,“乌鸡汤。”


    安诵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下意识望向蒲云深稠黑深邃的眉眼。


    是啊,如果不是重生的,对方怎么可能在大学阶段掌握这么多技能,还和海外的Kevin等人有联络,但是这么久了自己都没发现。


    说开之后又有点尴尬,他压根儿不知道蒲云深昨天为什么要那么、那么努力地吮。吸他,好像怕他因为这个消息,精神突然崩溃,或者不要他了是的。


    但他似乎当时真的不想继续谈了。


    他无法忍受见证过自己……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进过戒同所的人,和自己成为恋人关系。


    ……他没办法把所有的过去都让别人知道。


    知道他经受过什么的人,总会怜悯他。


    可这种怜悯本身就是对过去疼痛的一种提醒,每一个怜悯的眼光都像把他结痂的伤口,掀起来一块。


    他想找个全世界都不认识的角落,静静地舔舐伤口或是彻底腐烂。


    但是现在,他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甚至听到蒲云深和他谈喻辞、戒同所,也十分平静。


    “安安,喝一口。”


    安诵错开脸:“下床喝,不要在床上吃东西。”


    蒲云深温声笑:“好的,安安。”


    眼底的阴云褪去了一点。


    最艰难的一关过了,剩下的都好说了。


    客厅的摆设宛如昨日,被安诵蹬乱的沙发已经收拾整齐,什么都看不出来,消失许久的大黑看见很一整天都没出现的安诵,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摇着尾巴过去,然后让蒲云深赶走了。


    “让小爸爸先吃饭,”蒲云深抚了下它的脑袋,狗的腿很长,奈何他本人也长得很高,所以抚摸狗脑袋的时候必须要矮下身,“一会儿陪你玩。”


    安诵瞥了刚晋升为他儿子的黑狗一眼,对方摇摆着尾巴跑进院子里了。


    挺好的。


    他抿汤的时候依旧很文雅,小口小口地啜饮,不发出声响,保持着食不语的良好习惯,像是蒲云深前世所见识到的那个安诵,不管心里有多难过的事也不会求助于他。


    上辈子,安诵是兄,他是弟。


    对方大了他一届,并不把他看成一个有着同样行为能力的大人,而是当作弟弟在交流、照顾,各种比赛、以及期末辅导时对方都会帮助他。


    这辈子他身上平添了近四十年的阅历,气势沉淀,他俩的相处模式变成了他照顾哥哥。


    现在安诵似乎无意识地把这种相处模式掰回去了。


    下楼梯的时候都没叫他扶。


    蒲云深把挑好刺的鱼肉喂到安诵嘴边,直到对方不知所措地咬住,咽下去,眉宇间的躁才消下去一点。


    一顿饭吃了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碗在自动洗碗机里洗好,安诵默默无语地站在它边上,拿干净的布擦着碗。


    “安安,明天我们提前去一趟A大,把书跟常用的被褥搬进去好么?”刚喂完狗的蒲云深走进来,洗过手,开始帮着擦碗。


    “行。”安诵说。


    安静。


    水流声稀稀拉拉地响着,两个人一言不发地洗碗。


    上辈子就是这样,安诵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谦逊温和的学长,和学弟们交流时要么是个极好的倾听者,要么就会行云流水、很有说服力地把对方说服,各种实践、比赛里他都是个极强的领导者。


    仿佛天生就是照顾人的角色,能够把每个人的想法都照顾到。


    但是他现在好像太瘦了。


    也很久没有在集体中闪闪发光了。


    水流声依旧稀稀拉拉地响,有那么一瞬间,蒲云深几乎以为安诵在哭。


    可是他的眼光透过那层长发的遮掩,安诵的表情又是正常的,没有任何不对。


    蒲云深沉黑的眉梢蹙起,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


    到了A大,且不说安诵会不会偶尔撞见喻辞,就光一项“经常需要和外界交流”这一项,就可能出很多问题,但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必要尽可能疗愈他的ptsd、让他对上一世脱敏了。


    因为安诵如他所料一样挺了过来,但是这也让安诵很痛苦。


    “宝宝,”蒲云深咬着字句,“洗完碗可以抱一会儿吗?”


    “……行。”


    洗完碗花了二十分钟,蒲云深利落地擦尽手指最后一滴水,突然“哐”得一下,单手把安诵壁咚在了厨房的墙上。


    旁边装着厨余垃圾的桶就在他俩脚边,清理及时,倒也没什么腐烂的味道。


    安诵:“……干什么?”


    蒲云深:“调情。”


    花了安诵两秒钟他才适应眼前的局面,但是他现在莫名地有些脆弱,如果是往常,他就踮脚吻过去了。


    安诵:“那你调啊。”


    蒲云深:“在调了。”


    勾住安诵的脖子搂近,然后将唇印在对方润泽的唇上。


    蒲云深的眉眼远看时是清肃冷淡的,近看就多了点邪肆的挑衅意味,眸光在他脸上轮转几圈。


    安诵果然被激得仰起了脸,直视他。


    这有什么不敢的。


    上一世,安诵在他俩的关系中,任何时候都是清俊无双、被仰视的那一个,几乎是他要把两人的关系限定在哪,蒲云深就不得不跟着他的脚步走,从来不逾矩,偶尔那些念头只敢在暗处生根发芽;


    但这辈子蒲云深是掐着安诵的精神让他活的那一个,他是主导者、精神方面更强势的那一个,干脆利落地扒开对方脆弱的精神之门,闯了进去。


    互认重生的两人眼光撞上,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意味。


    安诵是过去的神明,而蒲云深是新升的权柄,他厌恶但尊敬旧神给自己设定的秩序,但他迫不及待的要把旧有的规则打破。


    上辈子安诵把他俩的关系界限限制得死死的,但现在安诵再也不能管他了。


    他想吻,就吻。


    哥哥。


    一吻毕,安诵抓紧他的领口,方才蒲云深的眼神里不单只有温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他好笑又恼火的挑衅。


    上辈子的他是很要脸的,不会说出什么太惊世骇俗的话,倒是这辈子精神气散了之后会调侃几句什么。


    安诵用食指点点蒲云深的心口,无言地瞪了他一眼。


    走出厨房后,听见蒲云深在房间里大笑。


    安诵脚步顿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反折回去,蒲云深看见他一脸冷淡地走回厨房,笑声倏然停住,然后就见安诵搁柜子里抽了根擀面杖,在掌心打了一下,似乎试了试称不称手。


    蒲云深似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


    黑狗在食盆前忧伤地蹲着,文质彬彬,自打它来到这个陌生的庄园,安诵就没抱过它了。


    突然它听见厨房里爆发出来一阵哀嚎,紧接着是一阵求饶和爆笑。


    听声音,绝不可能是那两个两脚兽中任何一个发出来的。


    “安诵的大儿子”敏锐地竖起耳朵,奔到厨房边。


    如果他俩打架,它想它会帮较瘦的那个两脚兽。


    它猫着身探在厨房边,里边突然飞出来一个人类,可能因为跑得太快太仓促,毯子打滑,一屁股坐在了距离狗头两毫米的位置,就查那么一点点就坐在它脑袋上了。


    毯子厚,那个两脚兽的屁股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安诵的大儿子”:“……”


    蒲云深顺手摸了摸黑狗的脑袋,那只黑狗如往常一样,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地扭着屁股离开了,安诵拿着擀面杖出现在门口,神情冷淡,战衣是围裙。


    重生相认后那种古怪的别扭、以及昨天晚上蒲云深含了他近两个小时的新仇旧恨,让他刚才拿擀面杖,狠狠地打了这个人屁/股几下。


    蒲云深:“安、安……”


    安诵在他面前停顿了几秒,依旧是冷淡无情的人机模样,擀面杖在手心缓慢地敲。


    蒲云深从地上起身,走过去,轻轻把擀面杖抽出安诵的手,以自己的手指取代。


    啄吻他的唇:“宝宝,我爱你。”


    安诵冷淡的神情变化了一瞬,默不作声地静止了一会,然后就让他抱紧了:“谢谢你阿朗。”


    晚上宋医生照例给他检查了日常的例行检查,没查出来有什么不对。安诵的心脏这几个月都没出过事儿,但是依旧有房颤的现象,寻找心脏源的工作依旧在进行,但他的状况已经能稳定几年了。


    送走宋医生,蒲云深继续在电脑桌前,安诵窝在被子里,呆毛在头顶翘着,拿平板慢吞吞地画画。


    就这么安然无恙地渡过了两个小时,直到入睡前夕。


    “阿朗,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安诵突然问。


    可能这个问法并不准确,他应该问蒲云深上辈子的妻子是谁,因为这人上辈子活了八十九岁,这几乎是四世同堂的年纪了。


    第105章 日记本3“我听学长的。”


    蒲云深敲鼠标的动作一顿:“没有,没谈过。”


    安诵拿着电容笔思忖画面完成度,“哦”了一声。


    而后就听男朋友轻声一笑:“如果你把你的尸体也叫做恋人,当然也可以,毕竟是他陪伴我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皮肤剔透得像是水晶,可惜没有温度。莫尔斯群岛的医生说,近一千年尸体才能把水晶棺中的溶液吸收殆尽,在生物学的角度,这些溶剂就足以让尸体永远不腐了。”


    安诵差点没拿稳笔,怀疑人生地望向男友的背影。


    一抬眼就见蒲云深近在咫尺的鼻梁,对方以鼻尖亲昵地顶了顶他,眼里的偏执在偏暗的光线中逐渐褪却:“宝宝,开个玩笑。”


    安诵:“这可太好笑了。”


    蒲云深伸手揉了揉安诵的脑袋:“就是个单纯的玩笑,宝宝,对不起。”


    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


    但是依旧安诵对于心理学的认识,人类在开玩笑的时候,往往吐露的就是真心。


    一种难言而荒谬的情绪涌上心头。


    但蒲云深似乎话一出口就清醒过来,任由他如何试探也不肯继续刚才的话题。


    ……


    A大论坛。


    1L[楼主]:捞人!图片*1


    捞这个腿又长又白的小哥哥,今天校门口碰见的,哇塞了,中午打饭的时候他又排我前边,身上的味道是冷玫瑰味儿的,信息院儿的院服,啊啊啊啊正常人都不能招架啊,好乖,想rua,不能让我加一下他啊!


    3L:学长这招太狠了。


    6L:学长轻轻出手,新生食指大动。


    8L:诶,学长穿这身院服,还真有几分姿色。


    13L:学长真的太会了,这就是白月光回国的威力吗?


    25L[楼主]:不儿,你们搞啥呢学长学姐们,能不能说点俺们小大一能听懂的话呢,我怎么感觉,你们说的这么奇怪呢?


    48L:我大一的,我也听不懂哇。


    53L:不是,他不会不是大一新生吧?


    为啥楼上都管他叫学长啊?


    96L:你蠢呐!信息学院的院服,刚进校门的大一新生能有吗?


    那明显是个已经上了一两年的学长啊!


    100L:笑鼠了,学长成功混入大一新生群体,无一人觉得不对,学长的脸真的好幼。


    109L:晕菜了,能不能来个人解释一下,学长难道是个特定的称呼吗?


    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感觉楼里的人都认识他?


    110L:咳,安诵,又名学长,他有这个称呼的原因是,他曾经疯狂地带人参加各种比赛,学**拉牛,没休学前96届专业第一都是他的,不过后来重病,在家养了一个学期。


    113L:好奇,为啥养病啊?学习学的吗?


    136L:那谁知道。不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大家都猜测是感情方面的问题,QwQ


    148L(楼主):所以真是感情方面的问题吗?那学长有对象嘛呜呜。


    今天碰见他三次了,跟蒲家小少爷走在一块,俩人都瘦高瘦高的,哇塞!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清澈了。


    主要是上次看见蒲云深还是在报道上,穿着西装,我靠了我竟然和朗诵总裁一个学校,这什么实力咱就是说。


    挺怵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势,不穿西装都让人很有压力,也就没敢过去要学长微信。


    156L:楼主,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学长是蒲云深他对象?


    169L(楼主):我靠了!真的吗呜呜呜我不接受这么优秀的俩人内部消化啊啊啊!


    那为啥当时学长要休学啊,因为和蒲家少爷的感情纠葛吗?


    楼一层层加高,刚打完饭的安诵浑然不知。


    “不好吃,营养价值也低,”蒲云深瞥了装饭的袋子一眼,眉梢蹙起,“我们回家吃饭好么安安?”


    安诵穿着深蓝色的院服,袖子与裤腿上阶印有运动条纹,设计得跟高中时代的校服似的。


    休学半年,穿惯了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如今染回黑发,再穿上一身院服,身上就平添了几分青涩。


    他实在长得有点年幼。


    刚进校门的时候,就有几个学长学姐逗他,问他要微信。


    怎么这么乖呀,上大学了还规规矩矩的穿院服。


    当时安诵大半年没和这么多人接触,也没被人这么逗过,当即就红了脸,还是蒲云深为他解了围。


    直到现在才缓过劲,开始认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校园。


    “你将就一点,”安诵捏了下他的耳朵,“哪能天天回去吃啊?”


    把装食物的袋子在蒲云深眼前晃了晃:“西红柿炒鸡蛋超级有营养的蒲云深,等回了宿舍你就给我吃饭,不许饿着肚子进健身房!”


    蒲云深颇为骄矜地瞅了一眼那饭:“哦。”


    脸是淡淡的沉肃,耳朵红了。


    轻声:“我听学长的。”


    扫了眼安诵新的发式和规规矩矩的院服:“学长今天真乖。”


    安诵已经到了一听“学长”这个词,就脑壳抽抽的程度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带了多少学生。


    怎么就这么多人认识他,看见他路过立马就过去叫个“学长”,刚才在食堂,那个大一新生走过来时,安诵条件反射地以为对方叫了句学长,他刚答应了一声,就听见对方当着蒲云深的面要加他微信。


    “学弟好乖啊,可以加个V么?学弟是哪个学院的呀?”


    安诵突然发觉自己可能不应该穿着院服出门。


    太乖了,跟叛逆的大三老登身份不符。


    他就应该穿自己平常穿的红色衬衫、定制黑裤,并且染着白色狼尾在校园出现。


    思绪回归,安诵笑:“可以的,蒲云深,明天就让叛逆学长重新回归好不好?”


    蒲云深眉梢挑了挑,他知道安诵是因为今天被认成好几回大一新生,心里厌烦了,想穿平时在家穿的衣服。


    给玫瑰浇水时秀气的腕骨会露出来一截,眉眼也氤氲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漫不经心。


    酒红色的衬衫,耳钉的链条在雪白的脸边轻晃。


    这副模样只能给他看。


    蒲云深皱起眉,斟酌字句:“都可以的。可能穿哪件的结果都一样。”


    回寝室的路上又遇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蒲云深攥着他的指根,察觉到安诵的手有些发汗,但脉搏和心跳的频率一直维持在正常范围。


    可能是因为他牵着安诵的原因,一路过来叫“学长”人似乎变少了。


    他本身身上就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清贵,又有四十余年的阅历、以及庞大的财富加持,这种清贵就变成了令人稍感压迫的冷漠。


    他牵着安诵的手:“真不要回家吃么?我怕你营养跟不上。”


    “我记得带营养品来着,一会儿回去冲上。我都好久没吃二餐一楼的饭了,今天势必尝尝大爷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也行,”蒲云深似乎想了想,“一会儿我让王叔送点儿参汤。八点钟的时候你跟我去操场跑半圈,九点钟泡脚,然后你玩半个小时手机就休息,就这么定了。”


    安诵大为惊讶:“不是吧阿朗,我还要保持家里的作息啊?”


    “要的。”安诵猝不及防地被摸了下头,对方温声说,“恭喜顺利康复、回答A大,学长。”


    13B宿舍楼就在公教楼B座附近,又毗邻云星湖,湖畔蹲守的蛙叫声此起彼伏,一到了夏天就有点儿吵。


    湖心亭上有一点漆黑的人影。


    安诵不知脑子里哪根筋乱了,突然踮脚搂住蒲云深的脖子,快速吻了他一下。


    这种捉急的氛围、以及食堂不远处喧嚣的人声,都使这个吻极为短促但热烈至极。


    蒲云深:“还想。”


    碰了碰他的手背,安诵低垂着脑袋,轻哼一声没理。


    蒲云深轻轻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湖心亭那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回过头去。


    这么快就跳出来了啊,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


    几乎每一任导员都会告诉自己的学生一个恐怖故事,毕业之年,最好顺利答辩、不要挂科、拿了毕业证就滚蛋,因为可能今年这个课程还在,明年连专业带课程就都被取缔了,所以不提倡留级。


    安诵复学这件事是蒲云深办的,安屿威协助处理的流程。


    计算机这种大类专业,倒是没发生下一届专业都消失无踪的恐怖事件,并且顺利地把人转到计算机193班了。


    和蒲云深同班同寝。


    安诵正在严密地研究明天的选课。


    开学两天了,他的身心状态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卷王状态,和养病期间不同,他现在逐渐开始清点眼下的任务、估算进度,将关于自己的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


    这就导致蒲云深的关心,偶尔会无处可用。


    巅峰状态的安诵就是一个人打n份工,并且把各项科目修到最高分的。


    “宝宝。”蒲云深修长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注视着正在研究怎样选课的安诵,对方含混地“唔”了一声,敲了两下电脑键盘,低头翻阅手底一沓厚厚的复印件。


    似乎没有怎么注意到他。


    蒲云深:?


    蒲云深:“安安!”


    快两天都没亲了,这还是刚开学。


    等开始学专业课还不知道要冷落成什么样呢。


    安诵迷茫地抬起脸,“阿朗,你之前……是不是在我书包里放过一本日记本?”


    第106章 日记本4被老奶奶追杀


    猝不及防。


    蒲云深缓慢地“嗯”了一声,似乎借助这种慢速的语调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安诵。


    他的日记本里有关安诵生活习性的记载,占了百分之七十。


    这种详细到情绪、皮肤状态,以及口欲的记载,在任何人看起来都会觉得有病。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记了满满两大本,一本时常被安诵枕在头底下,另一本在喻辞手里。


    “写过。”他偏头去看被安诵手边的日记本,那本日记没有被动过的迹象,锁扣完好地闭合,他深湛的眉梢不动声色地弯起来一点,“打开看过了吗?”


    他摸摸安诵的脑袋。


    “我不看,”安诵托腮,“我认为我们需要私人空间。”顺便抬笔敲了下蒲云深的鼻梁:“你也不许看我的。”


    *


    开学后的整整一周陷入了疯狂购物、布置寝室,以及认识各种新朋友中。


    安诵人缘原本就不错,只不过从前他一份时间掰成八瓣用,蹬自行车都能蹬出火星子,从不会像现在这么慢悠悠地坐在男朋友的电车后座、歪着脑袋打量地上的狗、或是天上的云,脑袋上一撮呆毛不服帖的翘起。


    而后将头贴向蒲云深的脊背。


    但是蒲云深的电车,第二天就不知道被谁举报了。


    被导员骂了一顿的蒲云深一副冷淡的模样,单手插兜走出办公室。


    精致得体的欧式风衣、以及这种很欠很拽的德行,安诵突然有种想踹他一脚的冲动。


    虽然蒲云深本人心理年龄四十多岁,还会被导员训这件事也挺搞笑的。


    他这么想,也的确这么干了,被安诵轻轻踢了一脚屁股的蒲云深似乎懵了,插在风衣里的两只手也放下来,低下脑袋,认真地望向安诵。


    “你踹我,安安。”


    “你注意一点,那是导员,”安诵讲,“可以吗,蒲云深?”


    从信息楼里出来,卢海宇狗腿地把自行车推到蒲云深旁边,然后束手束脚地在一边傻站着,蒲某低头把安诵抱上去,这个动作硬生生地把安诵雪白的脸,逼出了几分红意。


    他坐在自行车后,两条长腿屈起,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束手束脚地呆坐了一会儿,车摇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蒲云深的后腰。


    从对面计算机楼里走出来一群男生,为首的、腋下夹了一堆资料的那个,恰好就是那群曾和他合作拿过国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高岭之花、计算机天才的同班同学,对面那群人的视线抛洒过来,正好与抱着蒲云深后腰,一边脸红一边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安诵,对视了一眼。


    同学:“……”


    其中一个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喃喃:“什么玩意骑过去了。”


    “不会是安诵吧?”


    “我靠安诵!”


    “安、诵!”


    “组长大人!”


    补药叫我啊!安诵捂住脸。


    他想象着他俩此时的姿势,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自行车又精准地颠了一下,成功把安诵脑袋里的羞涩、纠结通通颠了出去,他死命地将脑袋抵在蒲云深后背上,手臂缠住他的后腰。


    蒲云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秒钟,连蹬自行车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安诵他……


    就像是豁出去了一样,骨子里的骄傲都弃之不顾,铁了心地搂住他的后腰,死死得与他绑在一起。


    “组长大人!你要是被绑架了就吱个声!”


    “肩膀动一下也可以啊!”


    该死的,这可是他们组的高岭之花,半年未见,怎么就和人走得这么近了?虽然这小子长得也是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但组长是共享的,温暖平等地分给每个人,拐走他们的组长就是不行啊!


    日常与程序及代码打交道的人类,自然接触不到论坛或新闻报道这种东西。


    也接触不到“蒲云深”这个名。


    蒲云深车轮蹬得飞快,短短几分钟骑出去了一里地,面不改色地甩掉了四五个跟在后边的狗皮膏药。


    他轻蔑地哼了声,又温声和他的安安说话,“你说我蹬着自行车,载你逛一遍学校怎么样?”


    安诵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触,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他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脸,“我说,不行,不可以,蒲云深,我要回宿舍。”


    他看见大榕树后有个隐约的衣角,所以这地方还是有他认识的人的,郁闷道:“你骑稳一点。”


    “我会的安安,对不起宝宝,刚骑车载人,有点不熟,下次会注意避开石子。”


    难道还有下次吗?安诵大惊失色。没有下次!绝对不会有下次,下次他要自己蹬车轮子。


    不过他这次并没低下脑袋去,而是微微眯着眼,看大榕树下的不速之客。


    又来了,那个人。


    电车有后视镜,自行车却没有,他的男朋友无法透过后视镜看到喻辞,这个人就明目张胆地跟在自行车后,朝他追了几步。


    小心翼翼的,似乎害怕引起了安诵的讨厌。


    [晚上,七点,最后见一面好不好。]


    信息楼对面就是生物楼B栋,楼刚落成没多久,玻璃崭新,甚至可以映出天上云、或是地上人类的形状,蒲云深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玻璃,一瞥之下就挪不开眼了,他荒谬地看着喻辞的手势。


    上辈子,敢这么翘他墙角的都被他当成狗使唤了。


    前男友让你见他最后一面,你见不见?


    你死都不能见。[1]


    蒲云深冷酷地想。


    脑袋里飞快调动出卢海宇两人,最近提供的有关喻辞的信息:研三,已毕业,被陈春赶出了出租屋,没有经济来源,最近一直贴身携带着一只厚厚的布满铜锈的日记本,似乎在想方设法地接近安诵。


    他想不懂喻辞为什么还要见安诵。


    如果一个人被曾经蔑视过的人弃如敝履,哪怕痛哭流涕地求他回来,他都不肯。


    那么那个人会做什么?


    ——把人追回来会成为他心中的执念,他会企图将事情掰回他所认知的正轨,等到他等的那个人回头看他,他就会以千百倍的折磨惩罚这个敢抛弃自己的人,将其尊严踩在脚底下,以报复他曾经抛弃过自己的事。


    没错,上一次喻辞闯入星螺花园门外,跪在地上求安诵时。


    他就发现喻辞看向安诵的眼神里,恨比爱更多。


    “喻辞说,他手里有朗诵注册手续不全的证据,以及蒲氏家族涉黑的证据,”安诵将脑袋贴在他脊背上,慢悠悠地看着云星湖上漂浮的天鹅,“你仔细想想朗诵的注册过程,有没有缺漏的地方?这些事我不太懂。”


    “不会有任何问题,”蒲云深果断道,“注册是我全程跟着的,我上辈子在商界做了二十多年,我比他更懂程序。”


    “那蒲家呢?”


    “建国前,老爷子手底下的确领了一批下九流的子弟,有盗门的,如今在东四区那片地方做反扒民警的协勤,还有陈春他们几个,陈春的父亲是杀手门门主,后来跟着老爷子去投军,”蒲云深顿了下,“陈春这个人,此前因盗窃罪被判过几年,出狱后就一直跟着我干拆迁。”


    安诵茫然了一会儿,眼神落在蒲云深认真清澈的眼神上,突然抓住他的领子:“你——”


    “都有手续,宝宝。”蒲云深低声,“我每次都会查,没事。”


    安诵微微眯起眼,声音却很有迷惑性,像是很崇拜似的:“他们都听你的,阿朗?”


    蒲云深刚一点头,安诵眼眶就红了:“那你是干什么的?”


    蒲云深懵了一瞬。


    安诵三连环:“你,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他们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凭什么听你的?”


    只有最更极致的恶才能凌驾于这样的恶人之上。


    他瞪着蒲云深。


    在莫尔斯湾经历的一切一点一滴涌上心头,其实阿朗现在这种很听话的温暖性子,经不起考究。


    蒲云深在他面前总是收起所有獠牙,甚至在他面前可以和普通大学生一样,和他来一场甜蜜的校园恋爱,这让安诵总是忽略了,蒲云深在客观者的视角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是重生的,宝宝,”蒲云深捧着他的脸,“所以我明白该怎么驾驭他们,这就是原因。”


    空气寂静了两秒。


    “我今晚七点钟去见喻辞,”安诵随手掐了朵玫瑰,别在蒲云深耳边,发现这朵玫瑰的存在,让蒲云深这朵荼靡花帅得更加惨绝人寰了,而这朵花就这么盯着自己,似乎被迷得三魂七魄尽皆出窍,跃跃欲试地想吻他似的,安诵没眼看地错开眼,


    “我去看看他所谓的证据是什么,蒲云深,你不许和他当面起冲突。”


    转身时还砸了蒲云深一拳。


    可是他俩就是为彼此的容颜深深着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知道的,宝宝。我突然发现你好爱我。”蒲云深唇角噙着笑。


    安诵正打算回应,突然——


    “哎哟喂我的花!不是你俩摘我花干啥呢!杀千刀的哟!”


    一个持棒的老奶奶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俩奔来,正在沉浸吵闹中的两人,猛得发现,吓了一跳,蒲云深当机立断,抱起安诵放在后座,飞快地骑车跑了。


    “奶奶我给你放了一百块钱,”安诵连忙喊,“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你哪个院儿的啊?!”


    *


    晚七点,星子升起来的时候,安诵准时到达了大榕树下。


    实际上,这的确不是他第一次在喻辞口中得到“日记本”这个词了,否则那天晚上,他就不会问蒲云深写没写过。


    第107章 日记本5打脸


    空气里泛着隐隐约约的酒精味。


    喻辞坐在长椅上,黑色运动裤,灰衬衫,袖口利落地挽起一截利露出手腕,就这么撑着下巴平静地看他。


    膝上放着一本铜锈斑驳的日记本。


    安诵冷静地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找我?”


    “我记得你小时候性子一直都很倔,”喻辞抬眼望向寥落的、不剩几颗的星子,“爸一年到头地泡在实验室,也不回家,他都不一定有我了解你。”


    安诵托腮,嗓音懒散轻慢,“是么,讲讲?”


    喻辞偏头望向他,安诵那副骨头松散但轻蔑骄矜的模样落进他眼睛里,喻辞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又抬眸望向天边月,“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经常生病,但性格太骄了,不喜欢理人,我拿哥哥的身份压你你也不理会我,你记不记得你十五岁发烧的事?”


    他用手比划:“你就是又薄又瘦的一长条,腿夹着被子,在床上蜷缩着,烧到快40?也不知道叫人来救命。”


    安诵静静地听着。


    “你闭着眼的时候,睫毛又密又长,脸酡红地烧起来,像是快要碎掉了。”


    有这回事吗?


    安诵想。


    “和你平时冷冷淡淡的模样一点都不同,”喻辞偏头望向他,“你当时小声地叫了我一句‘哥哥’,然后拽着我袖子哭。”


    他轻笑了一声:“样子好可爱。”


    安诵冷静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十几岁时身体状况还不错,没有被你抱到医院去过的经历,即便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也没病发,所以你所说的场景根本不存在。”


    “是,不存在,小诵,”喻辞说,“那是我的梦。”


    月的辉光遮住乌云,星子一闪一亮,安诵抬腕看了下表:“还有半个小时。”


    喻辞自顾自地笑了声,好像没听到似的:“宝宝,他是这样叫你对吗?我上次听到了。”


    “喻辞。”是警告的口吻。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只牵过手,”喻辞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定定地看着他皎月似的脸,“我不甘心,明明那些年里,我青春期的梦里全是你,你叫我哥哥,眼神干净得让我不敢亵渎。”


    “我要日记本,开个价。”安诵皱眉。


    “所以我把你关进戒同所里了,”喻辞向他伸出手,似要抚他的脸,安诵冷淡地坐着没动,但喻辞似乎不敢真正地触摸到他,嗓音哽咽沙哑,“我为什么不能惩罚你?是你掰弯我的!你勾引我让我成了一个同性恋,你让我脑子里全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绮梦,我本来就要和路教授的女儿在一起了,你把我的计划全都毁掉了,你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肯碰你吗?”


    安诵:“谢谢,我不想知道。”


    “我怕我会上瘾,”喻辞的声音甚至有些抖了,“我们喻家就剩我一个男孩了,我奶奶从小就把我当宝贝疙瘩养,我当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


    安诵:“那你发现你爱上了一个男人,你怎么不去死啊?”


    喻辞:“你以为我没想过去死吗?!我每次清晨醒来,看见被我弄脏的睡裤都会感觉自己恶心至极,我今天就实话告诉你,我当年为什么把你关进戒同所。”


    安诵厌倦地听着,冷淡地扫了一眼喻辞腿上的日记本。


    “我本来想先把你在戒同所关一段时间,等你病好了之后再出来,”喻辞的声音抖得厉害,“按照正常计划我会和路家的小女儿结婚,生孩子,忘掉你,成为入赘到路家的女婿,过上正常人的人生,但蒲云深太狠了,他一则通告让我在全国人面前出柜了。”


    安诵折了根草枝,“挺好。”


    喻辞转头向他,双目微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安诵:“是。”


    他将草枝叼在嘴里:“不要讲过去了,喻辞,阿朗已经快从湖对面找过来了,如果你觉得你能在蒲云深面前,保持你现在的体面,就继续和我叙旧。”


    这种话无疑对喻辞来说是一种羞辱。


    他微微蜷缩了下指尖,又突然松开。


    “好,我们聊聊日记本。”喻辞说,“日记本里记载着朗诵集团的一些账目,以及你死后蒲云深这个人是怎么失控的,他在海上的贸易,以及在暗网上编篡的各种身份,我告诉过你,他就是条疯狗,什么都敢干,什么人都敢咬,你若继续和他牵扯到一起,迟早要把自己害死。”


    喻辞冷笑一声:“他家的那个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日记里有他们蒲家的发家史,可是记载的十分详细。”


    “开个价。”


    “不是说了吗?我要你,”喻辞轻轻掰住他的下巴,安诵像株颜色瑰丽的植物,凑近之时甚至能闻到干干净净的清香,“我要你,给我一次,或者,和我离开H国,你选一个。”


    实在令人作呕。


    安诵的额角腾腾直跳。


    他能看见喻辞粗糙的皮质、以及发缝里滚动的头皮屑,显然离开安家之后,他就不太讲个人卫生了,整个人连气质都下降了几个度。


    像是有个被生活蹉跎过的中年人关在他青春的皮囊里,将他原本青涩的脸庞浸泡得都有点儿发臭。


    喻辞轻笑:“小诵不会到现在都还不会吧?蒲云深那个贱种怎么忍得住的。”


    安诵一脚就踹了过去,冷淡地抱臂起身。


    喻辞喉中滚落出撕裂沙哑的笑:“你会答应的,小诵,为了他你也会,哈哈哈哈……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我上辈子因为你进了监狱、扣上了死gay的帽子、丢了和路家的婚事,但我一次都没真正得到过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冤?”


    滚你大爷的!


    安诵突然发觉自己可能就不该和他聊天,平白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和这种非人类生物周旋。


    趁对方又开始享受式地回忆往昔的时候,安诵突然发动,一把抢过他垫在手底下的日记本。


    因为安诵在喻辞面前,一向是循规蹈矩、乖巧文雅的男生,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安诵突然会来这出。


    日记本被抢的瞬间,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于是“啪”得一声,他听到了自己右脸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等他反应过来。


    安诵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


    “安、诵!”他大喊道。


    呆滞地看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去追:“你……好!我不追究!但是心脏不好,不要剧烈运动,小诵,小诵!”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安诵听到后边有气急败坏的人声。


    “谁教你这样的!”


    “安诵!”


    这里距男生宿舍12A不远,甚至抬脚就到,这也是安诵选择在这里和喻辞谈话的原因。


    平时跟着蒲云深去健身房的锻炼,此时发挥了作用,其实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跑得太累,而是安诵太兴奋了。


    有一种打破原有规则、做坏事之后的兴奋,像是迟来的青春期叛逆终于到来。


    “学长,锻炼呢?”


    “Hey!学长!”


    “菜包子!”安诵准确地喊出一个人的诨号,往身后一指朝自己追来的喻辞,“帮我个忙,那个神经病一直在追我,我洗衣房里的衣服再不去拿就臭了,得赶快回去。”


    “明白的,学长,”菜包子喊,“你去吧,我们几个拦住他就是了。”


    安诵微微一笑,对他们几人比了一个wink,顺道继续小跑而过。


    半长的黑发在脑后飘着,袖子半挽,露出一截精致的白,菜包子呆了一会儿,同行人嘀咕了声:“哎,学长真是越长越妖孽了。”


    菜包子:“怎么说话呢?那叫帅,懂不懂?”


    就在这时,学长指示的神经病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几个男生已经自动站成一排,形成人墙,挡住那个喘得呼哧呼哧的神经病。


    喻辞喘着气,一脸阴郁地看着这几个愣头青。


    菜包子教育道:“你吓着学长了知道不?”


    另一人插嘴:“哪有你这么干的?学长是gay不假,但他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这叫性骚扰,知道吗?”


    第三个人接口:“听哥一句劝,爱学长,没结果。”


    讲话权再次被菜包子收割:“太恶劣了你这也?大晚上的,学长又瘦,你说要是你被人这么追,吓不吓人?”


    “他抢了我的东西,”喻辞忍无可忍,“你们看看我是谁!给我让路!”


    喻辞在A大待了很多年了,生物学院的同学基本都认识他,但这是信息院的宿舍楼。


    菜包子拿起手电,并不怎么尊重地照了照他的脸,“所以你谁啊?是我们院儿的吗?”


    他“啧”了一声:“右脸怎么肿起来了,是被学长打的吗?”


    ……


    爽。


    安诵在宿舍楼前呆立了一会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慢吞吞地矮下身,把手拄在双膝上喘气,逐渐开始声音很诡异地笑,突然声音放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过的同学惊恐地望向这个在宿舍楼前大笑的神经病,已经有眼疾手快的认出学长,“咔嚓咔嚓”给他拍了几张照片。


    第108章 一千零一页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


    就在这时安诵的手环震动了两下,此前它已经震动过了无数次,都被安诵按掉了,如果这次再不接阿朗可能真的要发飙了。


    “学长,在哪呢?”


    问话劈头盖脸地浇过来,声音极为平静。


    但蒲云深甚少叫他学长,这种冷嘲暗讽的语气,瞬间让安诵在心里描绘出一个半天找不见人、气急败坏的阿朗。


    还是要哄的。


    安诵捂住手机,小声:“宿舍楼下,我拿到日记本了,完好无损,铁皮都没破。”


    “呼吸怎么这么喘,心脏难受吗?”


    “我刚跑步了,”安诵说,“心脏没事儿阿朗,我刚才……打了喻辞一巴掌,抢了他的日记本,现在就是处于一种十分兴奋的状态。”


    对方沉静了两秒,似乎舒了口气:“听出来了,的确挺兴奋,你在哪呢?”


    “宿舍楼下,洗衣房后边那个小院子里,喻辞在门禁系统那堵着,我不敢过去。”


    对面毫不迟疑:“等着,我马上到。”


    安诵瞥了眼玻璃门映出的、被门禁系统阻拦在后边的喻辞,迈步到宿舍楼后的小院子里。


    这里有一片浅浅的水湾,种着几株莲,学生们洗干净的衣服就晾在晒条下边,夏日的风暖融融地一吹,裤子褂子们就张手张脚地飞起来一片。


    安诵找了个能看见门口的角度,随便叠了两片卫生纸,垫在台阶上坐下,一坐,屁股还挺凉。


    阿朗还没到宿舍。


    这人一到宿舍楼底下,必然会和门禁前堵着的喻辞撞面,蒲云深这个人在外边处事冷静,可遇到某些事的时候就一点都不会收着,如果把事闹大就不太好了。


    他肯定是要在这楼底下守着的。


    手机放在了青石阶上,安诵长腿交叠,来回翻着那本目测一千多页的日记本。


    很难相信有人在信息高速发展的今天,仍然保持着以纸媒为介传递信息的习惯。


    这么厚。


    安诵拿在手里颠了颠。


    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按钮,“咔哒”一声。


    弹簧锁自动弹开了。


    潮湿古朴的纸张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癫狂杂乱的一千多页的呓语。


    这是一个正常人沦为疯子、走向坟墓的完整记载。


    六月十日雨


    我承认上次期末考试前我故意缠着你、将你教我编写代码的时间延长,令你失却了与喻辞学长的约会时间,如果是这件事令你整整六个月不理我的话,那么我道歉。


    我记得我上次尝试着和你讲过“玫瑰蛋挞”,你喜欢蛋挞,对吧?


    我骗你说这份蛋挞来自遥远的大西洋彼岸,是我花了五十万重金,从一位擅长厨艺的吉卜赛人手中得到的,你用错愕的眼神看着我,吐槽我是不是以为自己居住在马孔多,显然把我看成了那种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并郑重地向我再三保证,一定把这份珍贵无比的蛋挞吃完。


    我在你离开房间后爆笑。


    我送你玫瑰蛋挞,是因为我只能送你蛋挞,我不能送你玫瑰。


    所以你在哪呢……


    我无法再骗自己安然无恙地写下去了,以岁月静好的文字粉饰太平。


    求求你理理我。


    我快要遮掩不住了,哥哥。


    如果他真的很爱你,我会放手、远走高飞,到海的那一边过自己的生活,再也不打扰你。


    但他不是这样。


    他每次和你讲话的时候都在不耐烦,安诵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是听不出来呢?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就是把你当成一个冰冷的赚钱机器,尽其所有地压榨你的价值吗?


    对不起,我应该叫你哥哥。


    上次你给我辅导代码,中途上累得偎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没有吭声。


    哥哥的腰好软。


    抱起来也那么轻。


    你醒来后很惊恐,这是我第一次在你沉静优雅的面庞上看见裂痕,你很害怕,声音很轻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我对你说不用额外补时长,付给了你多了十倍的课时费。


    对不起,哥哥,哈哈哈,把你的初吻夺走了。我知道他没亲过你。


    我的视线尾随着你下楼,我看见你坐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台阶上哭了,神情很疲惫。


    我好想走下二楼抱抱你。


    时间回到此刻。


    安诵捂住嘴,拼命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止不住的泪水流遍了整张脸。


    他感到喉咙哽咽,一种难言的感动充斥了他的心脏。


    顷刻间他回想起当时的那种巨大绝望,那一天,他因为心脏疼得厉害,独自去一家小医院检查,结果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不死心的他去了一家更大的医院,结果却是一样的,还被医生告知如果他继续以这种作息生活下去,离死也就不远了。


    等拿完药,存余的钱几乎也要花完了,这时候喻辞又正好问他要钱。


    当时情绪很崩溃,他也没注意蒲云深到底给了他多少钱。


    等他坐在台阶上,边哭边清点余额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竟然给了他这么多。


    “安安?”


    一个略显粗粝的拇指抚上他的眼底,安诵抬眸,无声地注视着蹲在他面前,似乎想要逗他的蒲云深。


    黑沉沉的眼,眼底不再有藏藏躲躲的少年心事,凌厉的下颌和被仔细处理过微微泛青的胡茬,在逼近人时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不是少年,而是沐风栉雨后、学会隐藏起浓厚心思的成年人。


    他饲养了一棵植物。


    他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饲养的植物。


    安诵抽了抽鼻子。


    有些难过,蒲云深长大了,为什么他没长大呢?


    蒲云深一瞬间似乎想过八百种哄他不哭的方法,但最终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将他湿漉漉的脸搂向自己怀里。


    本来打算和安诵严肃地说一下,他独自去见喻辞的这件事,但是他现在的工作变成了哄着安诵不掉眼泪。


    “不许哭了,明天再哭,”他硬梆梆地说道,“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哭,心脏要承受不了了。”


    他的手扣住安诵心跳的部分。


    安诵被他捂在怀里,嗓音也被捂住了似的,明明在流着泪,却笑了一声:“你应该说‘对不起,我应该叫你哥哥’。”


    “哥哥?”蒲云深意味不明道,“你现在是不是该叫我哥哥,我大了你四十岁。”


    他的拇指准确灵巧地找到安诵心经上一个穴位,力度适中地按揉了几下。


    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去够安诵怀里的日记本。


    安诵是只感性的生物,总让他看见自己的日记本不行。


    安诵却仿佛手上长了眼睛似的,按住蒲云深的手,“给我,我要看。”


    他闷闷不乐地重复:“我要吃玫瑰蛋挞。”


    蒲云深“嗯”了一声:“回星螺花园么?我给你做。”


    天边的月高悬树顶,安诵半眯缝着眼:“那就不要了,周末回家再说。”


    见四下无人,安诵拿脑袋飞快地顶了顶蒲云深的胸口:“你还有工作吗阿朗?作为朗诵总裁你一定业务繁忙,王叔给您呈递上来的折子还没有批,你你你先去——”


    蒲云深挑眉:“批折子?”


    安诵认真地点点头,抱紧日记本:“你快去,我要继续看我长达一千零一页的情书。”


    ……


    寝室是上床下桌的设置,四人寝,他俩头对头地睡,对面空了两张床。


    蒲云深大概真的很忙,稍微看了一下安诵缩在床帘里做什么事,就坐到电脑前眯缝着眼浏览网页,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静音鼠标,偶尔跟设置好程序的人机似的,往床帘里往几眼。


    安诵裹在被子里读他的情书。


    一千零一夜不是个概括词。


    而是个数目精确的准确词。


    一千零一页的日记,安诵不太舍得往下翻,就撑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他腿间夹了只肥胖的白色布熊,日记本就搁在了熊脑袋上。


    阅读灯不算太亮,把安诵的脸庞照成了泛着白色光晕的暖调,蒲云深去倒水,路过床帘,就不经意地往人床帘内部瞥了一眼,看见了安诵随意搁置在空气中的两只脚丫,立马道:“把脚盖上。”


    等看见安诵嘀嘀咕咕地把脚盖上,他才满意地坐到书桌前。


    安诵以手撑着脸,低眸看着日记本愈发狂躁的文字。


    已经写到蒲云深终于发现他不是故意不理人,而是失踪了。


    六月十二日晴


    我回家了哥哥,码头上的海风真凉,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出海。


    六月十三日暴雨


    哥哥,他们说你失踪了。


    是真的吗?


    六月十四日


    我找不到你我找不你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你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你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你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你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你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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