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魔鬼飞翔的荷兰人


    等蒲云深的脚步离去很久。


    安诵才掀开眼皮。


    结果发现那人正单手撑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墨黑的眼神无声地犁开两人之间的空气,定定地搁置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


    像是已经发现了他已经离开过床榻的事实。


    安诵第一次面对他时产生了点恐惧,他的思维原本就被一路奔跑颠簸成了散装,躺回床榻上还没多久。


    被蒲云深的眼神骤然一激,怔怔地回望着他。


    像是被定住,无力抵抗了。


    蒲云深线条冷硬的唇抿了抿:“安安?”


    手很会挑时间地、在他发声的时候,放在了安诵脊柱上,顺着他薄而蕴着冷汗的脊背轻轻抚摸。


    翻身上了上铺,落在安诵身边,将身体单薄的少年搂紧了。


    他在安诵的身体语言里辩识出了轻微抗拒,但安诵只是动作很轻地推了推他的肩头,在察觉被抱得太紧、没办法推开之后,手便滑了下去,轻轻将脑袋磕在了蒲云深胸前。


    像是想要警觉,但身体里却灌满全了一种叫做“喜欢蒲云深”的惯性。


    蒲云深低垂下眼,紧密地捕捉安诵的表情。


    发现他胸膛起伏得并不剧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得很。


    所以是,被发现了吗?


    蒲云深不动声色地以手指梳着他的头发。


    几秒钟内大致理清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安诵脊背上有冷汗,发丝微乱,西裤也穿在身上。这种装束就一定是刚从外边回来,而不是在床榻上躺着睡觉。


    安诵的生物钟极准,一定要在七点二十至八点这个时段,睡上近半个小时,能让他违背生物钟出门的人,还能是谁?


    他出去找自己,被靳辰的人拦在了门外。


    全都听到了。


    蒲云深:“宝宝,一层新开了一家咖啡厅,今晚要不要出去逛逛?”


    安诵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那我要梳一下头发。”


    黑发少年伸手将脸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方才的事没什么好解释的,主要是他俩平时的相处就黏黏糊糊的,突然抱一下亲一下都很稀疏寻常,而且短短的一个对视,阿朗也不会想到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马甲……安诵像往常一样挺直腰亲了亲男友的唇。


    他要好好想一想。


    他不想干涉蒲云深的事业。


    他的底线似乎被蒲云深又拉低了一点,安诵在他背后怒视着他。


    突然觉得男朋友做的事好抽象。


    男朋友在背对着他收拾电脑包,电脑是他形影不离的朋友,安诵悄悄地看着他,梳子拿在手里半晌没动。


    从侧边看去,二十岁的男朋友比同龄人似乎线条要更冷硬一点,灰粉色的唇习惯性地半抿,眉骨高挺,骨感宽大的手在拉斜挎包的拉链,脚仿佛比他的命都长。


    ——很奇怪的搭配,就好像、好像这个人的魂曾经在人间淬炼过一次似的。


    但每一寸都生长得令他怦然心动。


    靳辰是怎么对阿朗说的来着?


    ——“为什么你不自己来做?”


    做这种海上悍匪。


    他清透的眼神拉成虚线,忧郁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神情难过,连蒲云深走近他都没察觉。


    蒲云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撕扯了一下。这超出了他的掌控,安诵反应太剧烈了。


    “安安,我给你梳。”


    少年被叫回神,浓密卷翘的睫毛深深垂下,“嗯,你梳吧。”


    ……


    “波鲁克斯号”是一艘年轻的船,它的孪生兄弟“卡斯托尔号”第一次出海就死掉了,它死于黑手党与白门的第三次火拼,枪战发生的时候,船长死了,失控的游轮载着一千多人驶入浓雾,成了永远无法靠岸的“飞翔的荷兰人”。


    也就是这次,双方元气大伤。


    “波鲁克斯号”改了名,却仍旧无人问津。


    五个月后,大陆上发生了黑手党和白门的第四次火拼,这片海域的所有生物,都仿佛无法忍受这两个势力永无休止的争斗了,包括他们自己,这次的火拼发生在陆地,双方的老大都堵上了全部家当。


    自那天起,莫尔斯海域就安静了。


    “波鲁克斯号”被人悄无声息地拍下。


    传说,这片海域新的老大是个刚娶了媳妇儿的汉子,他撞上大运、渔翁得利的原因,是因为手机里有一只魔鬼。


    安诵嘴角抽了抽:“为什么这么说?”


    蒲云深懒散地屈着一条腿,将脸对准海风吹来的方向,像是没在听,又像是听得很认真,那老妪絮絮叨叨: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这个汉子呢,他救了一只被困在手机里的魔鬼,正巧他的媳妇被黑手党抓走了,他就在长星下声泪俱下地对魔鬼许愿,要把媳妇救回来。”


    安诵闻到了熟悉的味儿,这是什么拉丁神灯文学,果然么,伟大爱情故事是每个趣闻里都喜欢夹杂的。


    “还有呢?”他托着腮。


    “听说呀,当时月黑风高,伏尸遍野,会喘气儿的就剩中央几个老大,那汉子就哆嗦着腿,提着刀上了,他一抖,手机里的魔鬼就飘出来抽他的脸,他一抖,魔鬼就抽他,直到现在,那汉子成了莫尔斯海域的霸主,脑袋仍旧被抽得转不过来呢。”


    蒲云深:“……”


    “嗯……”安诵沉吟。


    离奇的故事夹杂着一缕几部可查的真实。他瞥了蒲云深一眼,由于此时两个人关系出了点问题,蒲云深原本懒散地吹着风,被他看了一眼,脊背立时无声地挺直了,安诵对老妪说,“谢谢嬷嬷,要喝点什么饮料嘛?”


    老妪讲得很是心满意足,摆摆手,又与这个友善的年轻人说了一会儿话。


    安诵听得专注,连桌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都没注意。等老妪去帮新来的客人续茶了,他才注意到桌上多出来的靳辰。


    靳辰:“这是……造谣。”


    蒲云深极冷淡地瞥他一眼。


    一言不发地起身,矮下身去,安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唇嗫嚅了下,下一秒,他突然就被一只粗劲有力的手托住了腰内最柔软的地方,毫无还手之力地抱了起来。


    打横抱起。


    公主抱。


    安诵:“……蒲云深!”


    对方一字未语,抱着他就走,另一手扣在他微丰的臀部。


    这种严密嵌合的姿势完全不会让他掉下来,怀里的人扭动了几下,最终老老实实地回归安生,实际上蒲云深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想这么做了。


    第92章 掠夺躺椅上有两道影子


    他做事惯常先想最坏的结果,先完成补救工作,再行进攻,就在方才老妪讲述的时候,“安诵可能会因此厌弃他”这个念头已经在他心里转过一遍又一遍,如果按照蒲云深一惯的做法,他已经开始着手行动,从各方面防止事情发生。


    他是一层层把安诵冷漠的外衣剥开的。


    上辈子做的大量笔记起了作用,安诵也正如他所料地爱上了他。


    但他天性就工于心计,冷漠地算计着自己所有想要的一切,再重生后他这种特性更加变本加厉,他性格里那种不稳定的因素被彻底剥离了,躁郁症不能再对他造成影响,四十多岁的成熟灵魂在面对一个很年轻、很瘦弱的安诵的时候,对方的角色不再是哥哥。


    他懂得怎样让这个年纪的安诵爱上他。


    重生给他带来了很多先知的福利,莫尔斯海域的事件只是其中之一。


    但是这种类似的事,他是不能与安诵说的。


    就像蚌永远不会把粗粝冷硬的外壳露给祂的珍珠,他也只愿让年幼的爱人看见自己温柔、可靠的一面。


    会被分手么?


    可是他都能解释。


    晦暗的星空在蒲云深脸上落了一道影,他低着头,像在思索。


    安诵挺直腰肢,手按住蒲云深肩头用力,正要起身,又被他故作不知地按进怀里。


    夜越深的时候,游轮之上的狂欢就越火热,但这并不能波及游轮最边缘的一角,夜最深的地方。


    躺椅上有两道影子。


    其中一道纤细修长的,突然倾身朝另一方吻去。


    手勾在对方脖子上。


    这种举动无疑在表示安诵还是愿意接纳他的。


    蒲云深几乎立马给出了反馈。


    此次的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入,迷人英挺的鼻梁挤进他柔软的脸,安诵意识朦胧,口腔内壁的细胞群似乎过了一层电流,手痉挛地绞紧、又放开,只能无助地抓紧男友的袖子,来不及给予回应,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么浓烈的吻。


    掌控性和掠夺欲在此时的蒲云深身上一览无余。


    意识随海风涨涨停停。


    靳辰是对的,他的男朋友才该干海盗才做的事。


    他喜欢掠夺。


    蒲云深左手无意识地往下,在意识到什么时,蜷起指尖,放在安诵髀骨上。


    海浪渐起,甲板上民营的帐篷都收了摊,安诵低声说:


    “……我就是觉得很危险,毕竟很少有十九岁的男生,指挥这种距离我们生活很远、很不可思议的事。”安诵偏着头,捏捏蒲云深的手指,“阿朗我觉得好危险,其实我总有一种现在的你,和我印象中的你很不一样的感觉。”


    蒲云深:“哪里不一样?”


    安诵其实说的是前世。他对蒲云深上一世的印象,就是一个温柔乖巧的学弟,但这一世遇见的蒲云深,每每都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绝对的掌控欲。


    从学弟变成了爹系。


    安诵:“我觉得,现在的你比我之前遇到的更成熟。”


    蒲云深喉结滚了滚。


    四十岁的灵魂,自然比二十岁的时候更成熟。


    但是年纪太大了他也不好意思说。


    ——其实他抱着安诵的时候,总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安诵的指尖顺着他的颈部抚上了他的喉结:“可是我很喜欢这样的你,有一点坏,但是我觉得你老做这种危险的事,真的很让人担心。”安诵顿了一下,低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但是我不太明白这些贸易之类的东西,如果你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玩一玩也无所谓的。”


    谈恋爱其实就是互相磨合,他不会太过干涉蒲云深的个人癖好,他只是有点担心。


    第93章 论坛出前男友,全暇不刀


    蒲云深凝坐不动,手指在安诵眼尾湿润的地方细细摩挲。


    海的尽头仍旧是海,天黑了,冷风簌簌,所幸他的脊骨足够挺拔,也足够硬,不会叫冷风吹到安诵清瘦的身体上去。


    那双手在自己腰间仍旧扣得很紧,像是没从危险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安诵又低声补了一句:“我喜欢你,蒲先生。不会分手的。”


    他看见蒲云深眼底的黑沉彻底褪去,像是被他点中了某种心思一般,眼周泛起了红晕,执拗地盯着他。


    似乎一开始追安诵时,所有的花样、所有的甜言蜜语都不会说了,语言的功能被浓烈的酸涩情绪压制,暂且失灵。


    他认定了心里的白月光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不愿让自己任何不好的一点进入对方眼中。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绝非一个稳定居家的模范男友,他和老爷子手底下豢养的一批外八门的疯狗打交道,他利用重生的先知性打击对手,扩大商业版图,他喜欢权势,金钱,可以说除了安诵,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有精确的利润规划。


    他是蒲家人,骨子里流淌着扩张、盈利的冰冷属性,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安诵是他人生里唯一一朵浪漫的花。


    他心里想了好几版措辞,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安诵被他养了这么些日子,已经被养得脸颊有些软肉了,黑色长发好似瀑布一般倾泻在他干净的脸边,美好而孱弱,蒲云深依旧微红着眼,手指穿过发丝轻轻掐着他脸边的软肉,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包含了许多种不明含义的情绪,就显得很可怕。


    安诵乐了:“不是要出来和我解释嘛。”怎么一个字都不说。


    他捏了捏蒲云深高挺的鼻。


    蒲云深:“我——”


    “先回去吧,”安诵将脸贴在他手心蹭了蹭,腰身在他另一只手里矜贵地卷了卷,“明天再商量,我冷了。”


    蒲云深从喉腔深处凝出一个沙哑的“嗯”字,这是他俩跑出来之后,安诵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随及对方又低声:“那我背你。”


    片刻之后,安诵伏在男朋友脊背上。


    长发绸缎似的半披在安诵腰上,他很瘦,发量却极多,有那么几缕萦绕在了蒲云深前胸。


    “你为什么不哄我呀?”


    姿势方便得很,安诵咬了下他耳尖的部分,咕哝:“可是你都不哄我,你要出来和我解释,但是一个字都不讲,连理由和借口都要我给你找,你就说我能继续和你谈下去,是不是我在做慈善……”


    “嗯,是。宝宝。”


    蒲云深背着一个人,走得很稳,他似乎找回了此前的流利口吻,“靳辰是我姑姑的孩子,算是我表弟,所以姑姑之前也有拜托我照顾照顾他,当时他走投无路我就在暗网上帮了他一把……”


    即便是这番话也是避重就轻,但令他突然卡壳的不是这件事。


    他的耳尖,突然间碰到一个温软湿润的物事,那柔软的潮湿尝试性舔了舔他,动作像是在吻,绝非无意间触到的,蒲云深稳定低沉的嗓音陡然变了调,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下:“安安,脏,不许舔。”


    实际上他发出命令的时间晚了,脊背上的人已经由于太困,停止了很过分的行径,困倦地闭上了眼。


    ……


    七月十五号,晴。


    依旧是暑假时段,该度蜜月的正在度蜜月,该泡实验室依旧回不了家。


    一个帖子在A大论坛炸开了。


    楼主:玫瑰


    主题:【出二手前男友,178本校,白皮男大,盘靓条顺,开学自提。】


    楼主:价格私,不议价。


    一楼:楼主,全暇吗?


    楼主回复一楼:半暇。


    六楼:楼主id挺眼熟的,让我往以前的帖子里翻翻。


    七楼:笑死我了,楼主这是遭受了什么刺激了,把前男友挂上来了哈哈哈哈


    十楼: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和死了似的,楼主不会被前男友骚扰了吧?


    十八楼:我靠了楼主!你是不是gay啊!你不是那个谁,挚友哥吗?和挚友谈上的那个。


    二十楼:就是啊,哪有挂商品不把商品的属性说清楚的,对方是gay这种重大属性都不说清楚的吗?我差点儿就私信了嘤嘤嘤


    二十五楼回复二十楼:20L说实话,你是想加楼主看热闹呢,还是真想买。


    二十七楼:嘿嘿,看热闹嘟。


    四十楼(玫瑰):嗯嗯,他是gay,抱歉我没有说清楚。


    四十九楼:报告!前线最新战果!


    我去私信楼主了,明码标价-1000,是负数诶!他是真给前男友的微信号让你加,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楼主这是遭了什么罪啊,要这么搞


    五十七楼:我靠了哈哈哈楼主倒贴卖前男友吗,笑死我了


    五十八楼回复四十九楼:49L细嗦!你真去加了吗?话说楼主这么做好像有点儿不道德吧,一个合格的前任不是应该跟死了一样吗?楼主现在又去骚扰人家是怎么个事儿-


    楼层继续加高,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增长到了五百,安诵睡完一觉去看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在帖子里留的企鹅小号,已经有一百来人来加了。


    随手往下滑了下,发现一个眼熟的id“普朗克常数”。


    蒲云深下午和靳辰约了谈生意,就在方才,他醒的时候才刚刚出门,冲浪已经冲到最前线了。


    他刚通过普朗克常数的好友申请,对方立马发来一个收款码,附文字:“你好同学,你的全暇前男友我收了,请你给我转一千块钱,并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包让他不再骚扰你的。”


    安诵纠正:[半暇。]


    朗:[宝宝,你打错了,是全暇。]


    安诵咬着手指笑了一会儿,先把这个小号搁置在了一边,暂且没理会蒲云深。


    毕竟他也不想真的暴露喻辞的联系方式,让人遭受网暴。他只是被源源不断的好友申请骚扰烦了,他不知道喻辞哪来那么多微信小号,从昨天开始,突然就锲而不舍地加他好友,问他是不是出去和蒲云深旅行了,问他俩有没有睡一个房间。


    第94章 日记十万方海水


    他的眸光若有所思地停顿在喻辞最后发来的信息上。


    [我前天胃很痛很痛,在实验室昏倒后,师姐给我叫了救护车,然后我被送进icu抢救了。在家那会儿,你总是提醒我好好吃饭,给我做好带到实验室的便当。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没有分开会怎么样。


    你能来看看我吗?]


    安诵单手托腮,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上辈子他是被戒同所灌食了太多的奇怪物质,用来驱逐他身上的同性恋病毒,导致了很严重的胃穿孔,死的时候胃都快坏得不成样子了吧。


    那时候的他很想摘除痛觉神经。


    所以他这辈子ptsd发作时就会胃痛,仿佛仍旧生活在那种令人绝望的环境中。


    但喻辞今天告诉自己,他胃疼得住院了。


    这怎么不算一种报应。


    他有意避开了喻辞求他回去看他的字眼。


    但眼里滑过一些信息,总会在脑子里留下印象。


    死、病!


    这两个字眼仿佛撬动了他脑海深处、被刻意抛弃了的回忆。


    为什么他死之前求喻辞放过他,他却不肯。


    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是被关在四角房子里,无人可求、有病无医。


    在绥州大地上,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很难想象到有一个家境富裕的男生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初恋都有一个幻灭的过程。


    从安诵签完了财产转移书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人在他面前就一点都不装了。


    他的ptsd已经好了,胃也不会再痛了。


    为什么喻辞就不能安安静静地消失呢?


    给前男友发消息说自己快死了,这很荒谬,是让自己买通医生,加速他的死亡速度吗?


    安诵鼻尖抽动了几下,他湿润的眼眸注视着手机屏幕,低低地给蒲云深发语音:[阿朗,我难受。]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空间开阔。


    十万方海水漫游在游轮之外,碧空如洗,云朵在海面上倒映下洁白的纱影,由于事关莫尔斯政府,交谈绝不能在逼仄的空间里进行,唯有疏朗的天空才能盛装下人类渺小的秘密。


    地上有安诵先前遇到的A大男生,还有健身房的老板屈冷,身上被绑了条绳子,嘴里也被塞了块布。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回国之后,把今天发生的事上告A大校方,或者在网上传播。”蒲云深没有看地上的人,而是速度极快地浏览着论坛的帖子,笔挺的脊骨显示出他良好的家教。


    靳辰坐他对面,一言不发。


    而是饶有兴致地通过镜面的反射,去瞅蒲云深手机里的内容。


    蒲云深翻手就把手机扣在桌面上,靳辰不满地抬起眼睛。


    “但你觉得你为莫尔斯政府做事,谋害H国公民的罪名重,还是我为了保护H国公民的安全,把一个危险分子绑起来的罪名重?”


    屈冷嘴里堵住的布条被扯开,暴露之后,莫尔斯A级特工的素养毕显无疑,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而另一个男生就没有他这么淡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蒲云深扯扯嘴角,“H国的法律可不为莫尔斯海湾的人提供庇护,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连身份都是假的吧?”


    他们一开始可能并不是冲着安诵去的。


    毕竟安诵和莫尔斯海域的政治无关,他们的目标只有靳辰。


    但是安诵去接近一个人如此容易,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样取得别人信任,知道该怎样让人喜欢他,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动了安诵的心思,想把安诵送到靳辰身边,借他这个人,获取有价值的情报,在海上博弈中占取先机。


    海上就是这样的,黑死病和特工同样猖獗,许多地方都在进行权力更替,比不得H国太平。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在这件事里就不会有话语权。


    上一世他并没有成为老爷子的继承人,没有与母亲相认,也没有要保护的、年幼的爱人,所以手段就比较随意。


    病死在了四十二岁那年,也算是善始善终。


    但这辈子,他很在乎自己的手是否干净。


    ……


    安诵晚上的反应有点应激,他似乎极度缺乏冷松味的灌溉,也许是对莫尔斯群岛水土不服,到站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所幸一路随行的顶尖医疗团队。


    蒲云深当晚回去的时候,门就在紧闭着,窗也以一个不合常理的角度关紧。


    他录入指纹,进入门内。


    安诵的状况的确算不上好。


    头底枕着蒲云深厚厚的日记本,浓密的睫毛细细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眼却始终没有睁开,他身上盖有自己的黑色呢子大衣,黑的布料,白的肤,细腻柔软的肌肤在昂贵的大衣底层若隐若现。


    他似乎需要更多的衣物来盖住自己,这些衣物又必须是蒲云深穿过的,带有冷松香,这个条件很难达到,因为蒲云深本人有穿衣后立马换洗的习惯。


    扒拉了半天,也只能找出这一个呢子大衣有少许的冷松味。


    日记本掉了出来,安诵顺手把它压在了枕头下。


    自己的衣服被爱人的手指紧攥着,甚至蒲云深伸手去掰也掰不开,因为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蒲云深心里潮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伸手试了试他额角的温度,烫的。


    他将昏迷的爱人团了团,打横抱到了下铺,这里更加方便医生进行检查。


    拿留在上铺的呢子大衣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安诵枕头底下的日记本。


    这么长时间过去,蒲云深几乎已经忘记了日记本里记载着他曾重生过的隐秘。


    这本日记本设有密码锁,如果被强行破开,就会启动自毁程序,将纸面上的字迹破坏殆尽。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一直随身带着它,得到安诵后,他几乎就不会再继续写日记了,不需要以纸笔来发泄情绪,而是转成了以电子档记录恋爱日志。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想要安诵发现它。


    以真实的、重生者的身份与安诵相遇,把前世不见天日的暗恋也诉之于口,这有利于他们关系的推进。


    但安诵显然很尊重他的隐私。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仅仅是一个拇指指纹的事,竟然一次都没打开看过。


    ……


    所以经历了一个下午的紧急诊治和心里疏导,安诵脑海中戒同所的记忆被有意地压了下去。


    环境已经从小小的舱室变成了滨海别墅,此处的环境依旧和星螺花园很像,墙面像是很久被整饬过的,依旧是灰调和黑调,偶尔有大黑的吠声从门外传进来。


    第95章 帖子蒲云深不在,安诵就在阳台……


    蒲云深不在,安诵就在阳台上趴了一会儿。


    这是个陌生的小镇,街上行走着肤色各异的人种。


    经年不休的海风鼓荡、旋摆,深入小镇腹地,礁石群上立了盏很亮的灯塔,将岬角处的光景照得亮如极昼。


    他低头划拉开手机。


    呃,蒲云深把他的微信号退了,现在在他手机上登的,依旧是个病日期间创立的微信小号。


    就像是管控孩子的家长,以一个游戏账号试探孩子有没有自控力,当安诵发起高烧之后,蒲云深就果断地第二次断了安诵和外界的联系,把这只不太听话的鸟,完全保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下。


    他本意就很不喜欢安诵与外界交流,但又无权抹除安诵的社会性,毕竟以后安诵总会认识外边的人。


    安诵忧伤了。


    就在这时,脸边伸来一只骨感修长的手,“哐当”一声,把安诵面前能透过冷风的窗关上。


    安诵转脸,对上蒲云深黑漆漆的眼神,对方似乎是顺着他娇弱、像是永远也好不了的躯体巡视了一圈,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


    认命地捋了下安诵并不是很顺的毛:“走,一楼,火锅。”


    安诵:“微信号。”


    蒲云深:“我给你退了,你现在的状况不太适合接触外边的信息。”


    安诵默了默,似乎是认同,其实他这次生病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和不断来骚扰他的喻辞却是没什么关系。


    顶多算一个诱因。


    蒲云深低头地捋着他黑色的长发,指根从葱郁厚密的发间穿过去:“会还给你的,但是先等等。”


    安诵矜贵地“哼”了一声,似乎被他的说法折服了。


    两个人下楼。


    “我在蒲先生给我的考试中不及格了,一百分的考试我答了五十分,蒲先生决定将我的账号使用权收回。”


    “没错,你生病了,安诵。”他将“你生病了”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安诵眨眨眼,将火锅的底料挤进锅,热腾腾的蒸汽从锅里冒出来,他们两个人围着锅坐,挨得很紧,这种氛围像是他俩在一起生活很多年了。


    “那我还可以去上学嘛?不想继续休学了啊。”


    商量好了嘟。


    睫羽像是沾上了水蒸气,雾蒙蒙的,他整整守了一个晚上、救回来的长发美人,半张脸都被浓密的头发挡住,被蒸汽熏得殷红的眼尾露出来,蒲云深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神情与语气却透着一股子正在评估危险性似的安静,


    “看你表现。”


    “哼。”长发美人甩了甩头发。


    实际上安诵也知道他每次生病,蒲云深的情绪都极为不稳,手头的事也可能需要往后拖延,这么想着,安诵踮脚轻轻抱了他一下,他听到男友说,


    “如果你心脏状况能一直维持,不再恶化,就可以去上学,课表我会调得和你一致,安同学。”


    “那很好了。”


    俩人开始往火锅里加料。


    因为是刚醒的缘故,安诵身上就穿了一件素白的睡衣,黑色长发在腰上一摇一晃,甚至连耳钉都没戴。


    太素了,好像刚从贝壳里出来的人鱼。


    安诵低头加着调料,忽而看见蒲云深撑着下巴一直看着他,冷肃沉静的眸光无声地流溢出一点温柔。这种目光让他心里生出来一种紧张,老实说,他今天就简单得梳洗了下,没有涂抹任何唇膏、霜乳之类的东西。


    蒲云深为他买了很多昂贵的护肤品,他使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可能就会很在乎自己的形象,但今天病刚好一点,可能形象上比往常也差几分,安诵的唇扁了下,“我不好看了……”


    “有点素,一点装饰品都没有,你见没见过刚从贝壳里走出来的小人鱼呢,宝宝,你现在就很像条美人鱼。”蒲云深轻轻呢喃,把一条流光溢彩的珍珠项链挂在了安诵脖颈上,像是恶龙把自己守护的珍珠递给了心爱之人。


    又随手动将那一颗最大的珍珠调整到安诵的前胸,安诵眨眨眼,仰头过去吻了男友一下:“谢谢阿朗。”


    吃火锅的时候,Kevin派手下人给他们送来一箱子珍珠,并询问安诵先生的病好到什么程度了,人怎么样。


    并告知上次袭击游轮的绑匪已经找到了,问蒲云深要不要参与审讯。


    蒲云深神情冷淡,偏头听了一会儿儿,短短几句话打发走了人。


    “有绑架事件发生过吗?”


    “嗯,在我们来时的游轮上,你水土不服,那几天昏昏沉沉的。”蒲云深嗓音低沉,缓缓梳着他的黑色长发,“出来旅行一趟遭了这么多罪,其实你这样的身体,应该在星螺花园好好养着的,等过半个月回家的时候,可能又要生一次病。”


    外边实在太危险,他贪恋安诵在身边的温暖,这次出海就一直带着他。


    昨天晚上安诵还毫无声息地躺在他怀里,不会动也不会笑,身体温度算不得高。


    一瞬间仿佛又让他回到了上辈子——


    安诵的尸体被封锁在水晶棺。


    他无声地搂紧了人,身体的形状尽皆印刻到爱人身上,紧紧贴合,安诵偏头看了看他挺拔的鼻梁,放下筷子,声音很小的问:“阿朗,我前几天都在昏睡……你想不想要啊?”


    眼神纯净认真,瞳孔也是纯净的黑,像是黑色水晶球。


    但问出这样的话,让他的耳根迅速染上薄红。


    但在他的话说出口的一瞬,蒲云深就知道自己冒犯了,几乎立马就把安诵抱到沙发上,拿被子盖好他,同时让能够伤到他的自己迅速远离他。


    安诵哼了一声。


    “现在不行,等过几天。”蒲云深道,“你刚醒,不可以。”


    安诵眨巴眨巴眼,他的眼睛很大,“那你坐到沙发边上。”


    蒲云深神情好似不愿,但被安诵命令,就身体微僵地坐到他边上了,沉肃冷淡的表情好似一戳就破。


    心心念念的美人勾起他的脖子,吻他线条冷酷的唇,然后单手解开他的皮带。


    “安、安诵!”


    ……


    在悄无声息中,莫尔斯群岛已经发生过一次烟火味极重的交锋,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在照顾他发高烧的爱人。


    Kevin设了一道席欢迎给自己带来财富的蒲先生,但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掌管他财运的蒲先生,而是恨不得剖了他生吃的亲弟弟靳辰。


    第96章 戒指哦,是手


    经年未解决的兄弟倪墙在利益的面前,顿时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也就是安诵醒来的当日下午,露星馆收到了一份,由Kevin家的厨子所做,却由靳辰的人送来的牛排,蒲云深才带着身体虚弱的爱人出门,在不大小院里摆了张桌子。


    因为这意味着靳家内部暂时达成了和解。


    蒲云深低身将安诵抱进了车。


    他身上流溢出一种泛着汗的矜贵,连轴转了几天的焦躁似乎在爱侣醒来的一个上午,完全销声匿迹,耳根底部仍旧是红的,柔软的汗液顺着他线条冷厉的耳廓流进衣襟。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似乎一直都是这种状态。


    安诵睁大眼睛,借上方的倒车镜,偷偷看往自己身上系安全带的男生。


    方才蒲云深不允许他含。


    一直说很脏。


    可是他自己就能干的事,他不让安诵干。


    在安诵似要跪下时,他那从来都冷肃镇定的眼神里,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大的慌乱,像是一瞬间,这个家世显贵的人,整个人脊骨都即将被打碎了一样。


    安诵从没见过蒲云深这副模样,怔住的瞬间,往下的动作被蒲云深终止了,脑袋磕在他膝盖上,仰起脸呆呆地望他。


    那只是对方一瞬间的神情,等他再度反应过来,蒲云深正黑眸沉沉地掰住他的下巴,身体是前倾的姿势。


    皮带还被安诵抓在手里。


    似乎仅仅是这样就给予了他莫大的心理刺激,微弯眼睫低垂下。


    睁眼,又闭上。


    似乎全部暴露在安诵眼前的感觉,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抬起手,不知要捂自己的眼,还是要捂安诵的。


    实际上他俩从未面对面完全袒露过,即便在一个房间,偶尔抱一下什么的,也是都身着睡衣。


    而且安诵本人的性格,也不允许他做出来太出格的举动。


    从回忆里抽神,安诵低头绞着手指。


    车里一片安静。


    绥州永远看不见的海水在不远处流淌,此时是传说中的旅游胜地,沙滩上的贝壳还未完全被旅客捡拾殆尽,它们种类众多,光着脚踩在上边会扎到脚。


    海就在别墅的不远处,蒲云深驱动了发动机没五秒钟,Kevin的电话就打过来。


    可能是方才发生的事太尴尬,两人一个在驾驶位一个在副驾驶,位置相邻,耳根却红着,谁都不说话,安诵假装对门口蹲着的大黑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突然响起的电话正是救星,蒲云深点开了拨通键,Kevin的大嗓门就假惺惺地传过来:“蒲先生,有没有机会请你来靳宅做个客呢?这都四天了,除了刚下船我见过你一面,都还没见过你,安先生的病好点了没?”


    蒲云深“嗯”了一声,侧脸望向副驾驶上清瘦的长发少年,当然对方侧着脑袋,压根儿没看他。


    “他好多了,烧退了一天多了,已经能走路,今天去不了了,今天陪他去金吉利滩捡贝壳。”


    Kevin有种无处吐槽的荒谬,几个亿的生意都比不上和他对象捡贝壳是吧?


    还是说他开价不够高,这个奸商就吊着他,让他开口,把对方利润占比再提高几个百分点?


    可实际上事实就是很简单,蒲云深要陪安诵去沙滩上玩,所以没答应Kevin的邀约。


    至于利益,百分之六十八的利润差不多已经将对方压榨到极致了,毕竟以后还要合作,谁都有一堆手下要养,他没打算继续往下施压。


    可紧接着Kevin咬牙切齿的肉痛声就从手机里飘出来:“……百分之七十,我让给你百分之七十,最多了!可以谈具体渠道了吗?”


    这人的声音好似被割了一块肉,连安诵这个不懂生意经的,都能感知到那人的肉痛。


    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男朋友谈判。


    蒲云深唇角弯成了一个似要发笑的弧度,好像没想到竟然还有压缩空间的,商人逐利是他的本能,但他伸手探向半天没说话的安诵,摸索到对方温度适宜、方才还给他无上刺激的手,他已经以余光注意到,方才安诵的眼神悄悄地望过来了。


    “我们H国人比较喜欢6和8这两个数字,”蒲云深的嗓音蕴着一种慵懒的贵族腔,“所以还是68%吧,一会儿风要凉了,我们先去玩了,有事晚上再聊。”


    嘟嘟。


    Kevin抓着被挂断的电话愣神。


    所以真的只是陪男友去沙滩玩?


    做事那么狠,压价也压得利索,脑子却好像被恋爱烧得不太正常了。


    他怀疑是因为对象在身边,那个又黑又毒的奸商给自己立了个特别正直的人设,放才是因为怕在对象面前崩人设了,才没占他百分之二的便宜。


    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可能是唯一正解了,否则他都不信蒲云深会看不上百分之二的肉。


    说实话,他也在镜头里见过一次蒲云深的男友。


    身为靳家的现任掌权者,他身边自然也有数不尽的美人,以各种方式降落在他身边。


    但他对那位安诵先生很感兴趣,这是他第一眼看见对方时,就得出的结论。


    那是一种很容易枯萎的、病恹恹的气息,像是生命的每一个像素点都是以金钱温养的,浑身上下都贵得要命。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料,据他在豪华游轮上的接应人说,那位安诵先生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几乎每天都有顶尖的医疗团队养护,就这种顶级护理,他都能在登岛时病了两天。


    简直就不可思议。


    蒲云深的耐心是真的好得离谱了。


    这么想着,Kevin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努力地赚钱。


    ……


    Kevin的声音自车厢里消失,里边又变成了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安诵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人一般在什么时候表现得非常正经呢?


    一般是突破了自己的底线,脑袋都快要羞涩爆炸、并且不知所措的时候,才会特别正经。


    习惯了按照既定轨道行事的人,假装自己仍旧在既定轨道上。


    他原本也不想问的,但是已经被蒲云深以嘴替手过那么多次,他就不小心问出来了,很小心地问出来,对方是否需要他那样做。


    蒲云深的手温度适宜,像极了某种触感,碰到安诵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惊望了一下。


    哦,是手。


    是手。


    “捡半个小时就回去好吗?安安。”


    可是他是成年人。


    这对成年人来说多么正常,他实在不应该见证了蒲云深??,就直接不敢和人说话了。


    “嗯,行的,我在车座后边放了两个小木桶,我们回来早一点,你可以去和Kevin去谈一谈生意上的事。”


    蒲云深将方向盘打向右侧,唇角噙着笑,“等下次身体好一点了,就可以玩两个小时。”


    安诵这才听明白了,原来男友只让他玩半个小时,不是因为急着回去谈事情,而是怕他体寒,经受不住海边的凉风。


    那双莹润温暖的眸子偏过去看他。


    路途很短,短短几句就驱散了两人之间某种无形的尴尬,让对话变得自如随意,同时也到了下车点。


    海边的风的确比陆地上要凉,甚至比安诵在豪华游轮上感受到的还要凉,他的衣服都是特制的,内里填充了部分鹅绒,毕竟是夏季,它设计得并没有真正的羽绒服那么保暖,但抵抗海边的冷风绰绰有余。


    蒲云深双手捧住安诵的脸,以一个聚拢的姿势将他的脸捧起来:“冷么?这个帽子好像不够保暖,可以先去车里,我让人给送个帽子。”


    安诵:“不冷的。”


    他像个鼓包的企鹅,稍稍一动蒲云深就松开他,但仍旧有意识地把他挡在海风之后。


    安诵一摇一摆地走路,手提着木桶,跟两手摆摆的企鹅更像了:“我这样就很暖和,这套衣服就很合适的,诶呀阿朗,你看看这个海星,它是死的还是活的呀?”


    “活的吧,放桶里,晚上可以油炸。”


    “你干嘛呀,我捡回去的你都不许吃。”


    “知道了,安先生。”


    蒲云深跟在他身后提木桶,拿着铲子,很感兴趣地在沙土里东挖西挖。


    他的童年是在轮椅上渡过的,长大之后就被放在了媒体之下,没有机会和沙土打交道。


    然后他就挖到了一枚,可能是几十年前被丢弃在戈壁上的环状物。


    一枚戒指。


    它可能是铂金构造,即便被吹干净了泥沙,表面仍旧覆了一层雾似的膜,而戒身镶嵌的至少一克拉的钻石,则彻底失去了光泽,表面被一层墨绿色的物质附着。


    蒲云深吹了吹它,提着桶追了几步,将它拿给安诵看。


    神情是冷静的,但仍旧遮掩不了那种献宝似的开心,唇边都浮起淡淡的浅笑。


    安诵“唔”了一声,意味深长,“所以阿朗要向我求婚吗?”


    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还是在滑雪场,彼时安诵对于婚姻的态度并不乐观,虽然他最后仍旧表达了愿意和蒲云深结婚的意愿。


    这次却是他主动提出的。


    第97章 笑影乖弟弟还是爹系男友


    蒲云深眼里有笑影闪过,就势拿住安诵的右手,长腿后撤,单膝就跪在了沙子上,他对服装的唯二要求就是简单、整洁,但都是全球联名的定制款,还是安诵一件件仔细煨烫好了的,就这么直接往沙子里磋磨,安诵忍不住往上提了他的手一下。


    提不动。


    蒲云深的头贴着他的膝,脸往上仰:“那我要求婚安安会答应么?”


    安诵双手抱臂:“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蒲云深若有所思地仰头望着他,手从安诵的臀部穿过去,将他的整个臀部搂进怀里,与此同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安诵腿边。


    这个动作给予了安诵极大的心理满足。


    毕竟男友在人前都是冷淡面瘫的。


    但有一种浓郁的羞涩从心底烧上来,就在他想四处看看有没有人的时候,蒲云深轻轻拍了下他的臀部,磁性的嗓音被浸没在安诵的下衣摆:“别看了,没人注意我们的,让我抱一会儿。”


    另一边——


    “我呸!”


    Kevin暴跳,“啪”得一声把监控画面关了。


    作为莫尔斯群岛支柱产业的实际负责人,Kevin的眼线几乎遍布整个岛屿,而蒲云深作为一个重要投资人,他在登陆的第一天,在别墅外的所有行踪都被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


    这一点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毕竟交易数额太大。


    别墅内不许设任何监控,这一点是蒲云深在明面上与他摊开说的。


    理由就是他和自己的爱人住在一起,不方便。


    岛上最近的大事可能也就和蒲谈芯片的事了,Kevin就打开监控看了一会儿。


    他满心满脑子的都是以后的市场规划,他是打算用蒲这条路子打开H国市场的。


    他祖父多年前出海,一辈子都想落叶归根,回到H国去。


    结果。


    第一眼扫向监控,蒲正乖乖地跟在那个长发美人后,提着个很幼稚的小木桶捡贝壳。


    很幼稚地把自己挖到的那枚傻逼戒指,递给爱侣看。


    Kevin辣眼睛地移开视线,看了一会儿文件。


    第二眼望过去的时候,蒲已经跪在那少年腿边,将脑袋窝在人绒布裤上。


    那枚傻逼戒指已经被戴在了安诵无名指上。


    似乎他俩都不觉得脏。


    挺纯爱的。


    Kevin反应过来,立马把脑子里的羡慕转变成骂人的话。


    要不要脸,死gay!


    一想到蒲云深那种冷淡的、很会压榨人的死面瘫竟然也能谈恋爱,谈得还每天都这么甜,Kevin就觉得匪夷所思。


    他青春期时欲望一上头就找人泄火,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入家产争夺中,这么腻歪的场景,他只在自己包养的小明星的剧本上看过,连饰演主角的本尊都不相信世上会有爱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突然有点想谈恋爱了。


    Kevin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屏幕。


    随即就摆了摆手,在监控室的座椅上很是头疼地起身,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Kevin摆摆手:“你俩继续盯着监控,看看他每天做什么。”


    可能这种狗粮,连他的两个手下都不愿吃的,都扯着半笑不笑的苦瓜脸,应声:“是。”


    ……


    安诵对监控一类的东西敏感至极,这种敏感不是他天生就有的,而是在戒同所那种地方生活久了,对于人眼的注视就极为敏感。


    但这次他脑袋晃了一会儿,也没找到一个监控。


    “半个小时了,宝宝,我们回巢了,下次再出来玩。”蒲云深从跪地的动作起身。


    “好快啊,半个小时怎么这么快。”


    小木桶里贝壳不算太多,连桶的四分之一都没有淹没,虽然如此,他仍旧由蒲云深牵着他往回走了。


    傍晚风凉,他又很易生病。


    他的男友单手掀开车门,微微勾着唇,站在门边半扶着安诵上车,让他在副驾驶的位置妥帖坐好,系上安全带。


    眼前人似乎比上一世的蒲云深气势更为凌厉,也更会照顾他,眼神更加炽热和温暖,像是喜欢他已经成了一种刻进骨子里,稀疏寻常的事,即便他本人的性格是内敛冷静的,也会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示爱。


    但是上辈子的蒲云深就不这样。


    上辈子的蒲云深像个乖弟弟。


    这个疑惑盘旋在安诵心头好久了,都是同一年龄段的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安诵歪头:“阿朗,你好不好奇我对你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


    蒲云深转动方向盘,“你讲讲。”


    “我觉得你像个乖弟弟,”安诵的评价传入他耳中,蒲云深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对方继续,“很乖,特别听话,偶尔会给我送小零食吃。”


    灵魂业已四十多岁的蒲云深轻轻动唇:“哦。”


    可能现在的他,就是很难体悟当年自己的心情,那些含蓄浓烈的青春疼痛如今都已经无法顾及了,他不会妄图用那种含蓄、蹩脚的方式让安诵知道他在意他。


    这种阅历的他已经不允许自己失败。


    他只会用安诵无法拒绝的方式留住这个人。


    比如,让安诵爱上他。


    “有可能你的印象是对的,安安,”蒲云深语焉不详,“但是一直是乖弟弟的话,怎么照顾你,我觉得你更爱现在的我。”


    他说着说着就轻轻笑起来。


    第98章 车祸越野车


    他心理年龄四十岁,和二十岁的状态完全不同,并且他在安诵面前是没有任何故作姿态的隐瞒的。


    所以想到我是重生的了么,安安。


    真的很想被你发现。


    椰子树叶被风丝吹得细颤,尚未成熟的椰果吊在上边摇荡,刚进车内没一会儿,外边的天色就黑上来。


    “对,你现在要更强势一点,”安诵撑着脑袋,雪白的指尖轻轻触着太阳穴,眼睛是半闭的,“强势一点很好。”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丝毫没透露出他本人是重生的这个事实,蒲云深无声地从倒车镜里瞥了眼安诵,那只人类可能并不太想继续深究下去,业已闭上了眼睛。


    蒲云深深邃的眼里无声地泛起一个淡笑。


    安诵会想继续探究的。


    ……


    七月十九日,大雨倾盆。


    回来路上并不顺利,这辆车的车身被剐到了,车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依旧完好无损。


    对面的驾驶人员原本是直冲安诵他们这辆车开来的,被蒲云深猛打方向盘,绕了过去,不过双方仍旧没能避免撞在树上的命运。


    越野车是Kevin送的,这辆车长得很漂亮,它是靳家自家制造的五辆越野车之一,因为Kevin本人多疑,这辆车就配备了全球最好的防弹设备,安全气囊。


    事故发生的之时安诵陡然惊醒过来。


    猛然提高的车速,以及急转弯让他的心脏一紧一松。


    眼睁睁地蒲云深迅速把方向盘打向了他那边。


    撞上去的角度正好是蒲云深迎着树,他被保护在了安全范围之内。


    这已经是能达到的最大限度的安全了。


    “阿朗!”话音在出声时就变了调。


    ——“躺好,没事。”那个人沉声道。


    “轰”得一声。


    安诵失去了意识。


    临了时鼻吻间似乎闻到了硝烟的气息,什么味儿啊,起火了吗?


    他想爬到阿朗身边。


    心脏有点痛,有点难受,可不可以攥住阿朗的手。


    很怕会死掉,即便再次重生,可能见到的也不会是他的阿朗了。


    因为他这次重生见到的就不是前世的阿朗,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阿朗不爱他,也不会这么温柔、细致地照顾他。


    在重生这种离奇的非科学事件中,安诵勉强从中抽象出了科学解释。


    也许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中,安诵已经死了,他的灵魂被投放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像薛定谔的猫,在盒子打开的瞬间,世界分裂成了两部分,在其中一个世界里猫死亡,另一个世界里仍旧存活。


    ……


    越野车十米开外,一辆车浓烟滚滚,它的车头正对着一棵椰子树,车主刚被救出来,上衣烧得几乎已成灰烬,皮肤也有大量烧伤,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脸部皮肤焦黑,眼见是不活了。


    当地的医生正费力地用担架抬起他。


    蒲云深这边,越野车的漆被蹭没了点,倒车镜也坏了,车头也有一定变形。


    毕竟是靳家制造全球仅限六辆的车。


    蒲家随行的医疗团队,收到的信号很快。


    当地警方却几乎是和Kevin一起赶到的。


    Kevin一眼就看见了一群白大褂中央,坐在树墩子上、抱着个瘦弱少年的蒲云深。


    衣襟乱了,腿部的休闲裤上有血痕,虬劲盘结的肌肉从破口露出来。


    很有力量感的腿上,放着安诵。


    “你还活着?”Kevin咋舌。


    蒲云深黑沉的眸阴恻恻地扫他一眼,没有吭声。


    Kevin连忙撇清:“这就是个意外,这件事可跟我没有关系,你可以自己去查清楚——”


    “先救人。”蒲云深简短道,对警方点点头,“晚点我会去警局简单地做个笔录。”


    低头望向安诵。


    男生额角潮湿,死拽着他的手不撒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都不动,双目紧闭,这地方路不够宽,运载医疗器械的车停在五十米开外,陆医生拿着听诊器,专注地听着安诵的心跳声。


    “还好吗?”蒲云深轻声。


    陆医生摘下听诊器,“没事,方才车祸发生时你一直捂着他心脏来着,对吗?”


    蒲云深:“嗯,但他还是晕了。”


    像块布满裂纹的玻璃,不管他怎样拼命去修补,稍不注意还是会坏掉。


    他平素里轻易不在外边泄露情绪,此时眼底已经红了,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难过。


    Kevin小心地说:“可能就是吓到了一点,心脏没太大事,最近几天别出门了,多在别墅里休息。”


    蒲云深不理会他,望向陆医生,对方点点头:“心脏没事,情绪上可能会有波动,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能醒。”


    “行,最近几晚你们在别墅里休息吧,救护车也停到我们院子里去。”蒲云深顿了顿,声调清亮,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三天后回家,走航班。”


    Kevin闻言皱眉。


    “好的,蒲先生,今天安排人订票。那后天的求婚典礼要取消么?”陆医生问。


    后天。


    教堂边的薰衣草、安诵的头纱和礼服,蒲云深为了这一天曾准备了许久。


    这是他在安诵第二次病危时,穿着无菌服冲进病房,向人承诺的内容。


    但蒲云深线条冷酷的唇抿了抿:“以后再说吧。他不太能适应旅居的生活,得尽快回到星螺花园。”


    这次车祸就不可能是意外。


    第99章 玻璃美人


    数不清是第几次闻着冷松味醒来,安诵睁开眼。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某种眼神的包裹感,将他裹在透明的玻璃网罩中,呼吸艰难,半点也不能动,关键是,安诵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确身在一只透明的玻璃壳子里。


    像是装着公主的、小小的棺材。


    他想不出是多丧心病狂的人,才会把活人装进棺材里,甚至在里边为他铸造了小小的巢穴。


    他身边围满了蒲云深的衣服,睡衣、洗干净的内裤、西装,淡淡的冷松香中夹杂着一分更为淡的硝烟味。


    安诵动了动。


    “阿、朗……”


    唇齿翕动,闭眼,红晕漫上耳际。


    任是谁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男朋友的衣服中央,谁都会懵。


    可他并不觉得冷,这个玻璃罩,安诵光洁纤细的胳膊动了动它,这个玻璃罩会发热。


    什么鬼地方啊,安诵茫然,过了奈何桥了吗?


    不对……这好像是莫尔斯群岛上,那座小别墅的卧室吧?


    脚步的踢踏声逐渐走近,案上有一台等,它的容貌酷似老式的煤油灯,即便它本身是以电作为能源的。


    这种古老的装饰品更加重了室内的恐怖气息。


    “阿朗……”手攥成拳,无力地敲了敲罩子。


    他浑身的肌肤都白得不像话,圣洁得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硬塞进玻璃罐里的大天使,在透明的玻璃罩中,他身上的每一寸结构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外界的人。


    “我在呢,醒了,腿还疼么,安安。”


    蒲云深的嗓音传来。


    这是陆医生最新研究的器皿,有利于保温和修养,让人类在恍惚中,认为自己在母亲婴儿肚子里一样,陷入长长的休眠。


    安诵已经睡了三天了,心脏修复得不错。


    蒲云深已合上电脑起了身,他披着宽松的黑色袍式睡衣,双手插兜,立在床尾处,以极其学术的眼光品味了下被关在玻璃罩里的、瘦白的蝴蝶,那“蝴蝶”修长的腿扑腾了两下,堪堪抬起有些怯怯的眼神望他。


    蒲云深原本眉目淡得像月下的河,却突然搅弄出了汹涌的波,莫名其妙地咳了一声。


    极速地低下眼去,眼神压根没再落在安诵身上,似乎是察觉了自己某种不好的心思,以个人极高的素质掐灭掉。


    低身下去跪在了玻璃罩前。


    安诵拿衣服盖上了自己的重要部位,又把蒲云深的西装披上了,但这种布料不合适与肌肤直接相触,过分硬的衣料磨得他很疼,但他又不得不披上点东西。


    “……搞什么,把我放进玻璃罐子里装着。”


    “发生车祸后你的情绪有点危险,一直陷在……”陷在前世的记忆里无法走出,但这半句话被蒲云深吞了进去,他温声,“所以就决定催眠你,让你休息几天。”修长的指在玻璃罩上敲了敲,“宝宝,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我们明天回家。”


    可是蒲云深这么穿着黑袍,跪着叫他宝宝,真的很蛊。


    安诵:“谈完生意了吗?”


    “签个字的事,没有多少东西可谈,交易份额已经确定好了。”


    安诵唇动了动:“车祸,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深吸了一口气,手按在琉璃壁上,隔着一层玻璃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蒲云深,对方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手指痉挛似的动了动,眼里蜿蜒出点难过。


    “查清楚了,是来杀Kevin的,他得罪了不少人。”蒲云深的下巴垫着床垫,就这么仰起头来看他,玻璃碍事,但房间里温度低,安诵会受不了,不能贸然把它取走。


    他道:“我不想在外边继续待下去了,安安,从前我的心总是飘着,常需要出海来完成一些事,也不想回家,手指也会沾上一些肮脏的事,但我现在觉得带你出海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隔着玻璃,蒲云深轻轻描摹着他眼睛的形状,温厚的嗓音流淌出来一种水似的歉疚:“对不起,让你这几天总生病。”


    安诵与他对视几秒,“噗”得一笑,十分学术性地说:“所以国家倡导婚恋是有必要的,像你这样的……”他不忍说出那个词。


    蒲云深接口:“像我这样不要命的光棍就需要有人拴着。”


    他一笑,眼里就漫出点邪肆,伸颈:“来,拴着我。”


    安诵敲玻璃:“那你把我放出去啊!”


    氧气不知道从哪儿供应的,他并不觉得缺氧,但这里空间实在太窄小了,他又浑身赤果,雪白笔直的双腿无意识地蜷了蜷,所幸蒲云深的眼神足够规矩,没有太多往他身上瞥。


    “等室内温度再高一点,安安,”蒲云深从跪地的姿势起身,单手解开毛绒睡衣的扣子,开始换一套更薄的睡衣,“不然你会冷的。”


    话虽这么说,安诵心知蒲云深这么说可能就是让自己安心。


    他的身体的确太差,带着他四处走动的确也很不方便,与此同时,越野车撞树的瞬间,他有了一种类似于濒死的体验。


    昏迷之前他是扑过去抱阿朗的,因为在他的意识中,蒲云深打方向盘的方向,明显是要把唯一的生路留给他。


    他并不想单独活下来。


    可能现在他对蒲云深的依赖,已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他不想这么喜欢另一个人,这让他感到危险,但蒲云深似乎要为了他,收一收心,少插手外边不太干净的勾当。安诵对于强行改变别人,让人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有很深的抵触,但如果是蒲云深……


    他就希望阿朗能在H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不会再有下次了。”蒲云嗓音很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跪在了床边。


    安诵瞥了他一眼,这时,蒲云深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仅仅一下,这种程度的震动在安诵睡着时不会吵醒他,但在他清醒的时候,绝对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去吧。”安诵轻轻说。


    蒲云深没动,挺硬的脊骨跪在安诵面前。


    两个人都很清楚,这次车祸差点危及安诵性命,这直接惊动了蒲云深那根敏感的神经。


    那颗流浪散漫的心彻底收了起来。


    这辈子他有安诵的,和上辈子不一样,安诵很脆弱,一个微小的意外事件就可能摧毁了他。


    “你起来呢,为什么要跪在地上,你快去吧。”安诵细白的手蜷起,撞了撞玻璃罩,由于室内温度已经可以了,蒲云深直接按动了桌上的遥控器,将那层碍事的玻璃罩打开。


    伸手去抱安诵。


    黑色长发摇曳半遮住安诵的粿体,漂亮得像是水里的游鱼。


    “安安,我讨厌玻璃罩,这东西就像棺材一样把你关在里边了,”蒲云深似乎咬了下牙,这种不吉利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一瞬,就倏然停止继续,他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如果不是姓陆的一再要求,我不可能让你被关进玻璃罩子里,明明就有别的办法治。”


    安诵歪着脑袋听,他光粿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蒲云深搂进衣服里了。


    “哦,对了,”蒲云深冷笑,“他让你刚醒来的那一天禁欲。”


    安诵:“……”


    ……


    玫瑰像起了催化反应似的,在别墅里疯长。


    浓郁近墨的红攀爬上屋檐、攀爬到天狼星底部,攀爬到普通玫瑰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它在别墅顶部俯瞰莫尔斯群岛,在烈日的最盛处进行光合作用,然后把开出的红花朵投掷到那个漂亮男生的头上。


    少年接住花,歪起脑袋望向屋顶,发现连屋顶都是这种玫瑰。


    在他失去意识的三天里,蒲云深已经与Kevin达成了合作,双方一致同意使用靳辰的渠道运输,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把利益的百分之十五的利分给靳辰,这件事没人有异议。


    因为这并不等同于走私,这是完全没有风险、合法合规的一个项目,进出口都需要纳税,依法合质地通过核检,运输人的风险低了,自然也理所应当地减少利润。


    Kevin有种蒲云深要洗白上岸的感觉。


    但猛得一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蒲云深的印象,竟然会是这样的,这人明明就是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商旅,有礼貌到连指甲盖都修剪得十分干净,如果说他身上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他极为敏锐的直觉。


    他预言过莫尔斯海滩上一些重要的事件。


    好像他曾在这里生活过许多年,对每一块礁石都了如指掌。


    Kevin:“好可惜,我还想留你在这里呢。”


    靳辰却转着杯子,玩味地望向在秋千上斜靠着,不走近他们的安诵。


    蒲云深冷淡道,“你什么都不懂。”


    这句话惹毛了Kevin,H国语言博大精深,他愣是换了好几种解释方法,都得出了蒲云深绝对是在讥讽他的结论:“他向你表达过不喜欢你做什么事了?依照我的观点,我的伴侣如果出现了这种指手画脚的行为,那就是他该滚蛋了。”


    “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爱你。”


    都不用蒲云深张嘴,靳辰自然会和他的继兄互相讥讽。


    第100章 求婚1“我想结婚,”蒲云深说,“和……


    声浪越来越高,最后波及到蒲云深这个支颌旁听的人。


    莫尔斯群岛有全球最好、最大的医疗机构,上辈子曾抢救过安诵濒腐的尸体,使其浑身的每一寸骨骼都充斥剧毒,人类莫敢挨近,但整个人的容颜栩栩如生。


    这里也是蒲云深的埋骨之地。


    他最后几年,身体素质已然开始下降了。


    他在安诵的冰棺旁停留太久,会骨头生冷,从头到脚都拢上一层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寒气。


    安诵在冰棺里静谧地躺,有时候他会觉得,安安正在另一个世界里叫他。


    阴阳恋向来如此。


    “真不要留下吗,所以?”Kevin问。


    “我要结婚了。”蒲云深沉吟道,指尖挑起来那盏酒,眉宇间有种慢慢悠悠的安宁,“普朗克常数今晚就会从暗网上消失,我会注销账号。”酒送到唇边捱下一口,重新搁到白玉桌上,“当然,像前几天那种类似车祸的事再发生,我该做什么,还是要做。”


    “不至于吧?”靳辰没忍住,“账号都要注销?”


    “你不结婚,你不懂。”蒲云深指尖转着酒杯,矜贵之中流出了明晃晃的炫耀欲,“一个稳定、且顾家的丈夫对家庭来说有多重要。”


    Kevin&靳辰:“……”


    ……


    蒲云深此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为他必定要带安诵回国,而不是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当一个亡命之徒,车祸事件就是一个警示。


    莫尔斯群岛的水太浑了,他对这边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结构产生兴趣,本就是因为上辈子安诵离世。


    如果上辈子安诵安然无恙,他在自己的生命后期就不需要远渡出海,寻求将尸体保存得栩栩如生的办法,也就根本不会遇到靳氏兄弟。


    暗网上的资源也没全部交给靳氏兄弟,而是作为一种保证攥在了他手心。


    “我都注销了,安安。”他把安诵的手握在手心,把“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咽了下去,温暖专注地看着安诵,显然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只需要一个暗示。


    安诵:“注销了什么?”


    蒲云深展示给他的,是个黑乎乎的、全英文的网站。


    翻译过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就是个账号注销的讯息。


    “暗网账号。”蒲云深说。


    安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好坦诚。”


    蒲云深低垂着头,固执地攥着他的手指:“我已经注销了,宝宝。”


    就像是已经将过往黑历史,全部暴露给他的比格犬,在拼命向自己展示他有多么可靠,对于某些高级智慧生物,雄性讨好伴侣、祈求进一步缔结关系链接的时候就会这样。


    向对方展示他已经准备好了,心已经从散漫无际的漫游中收回来,从少年时代步入了青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稳重的、可以被托付终身的伴侣。


    但对于对方来说,承诺是虚无缥缈的,说不准是真是假。安诵撇过头,一缕黑色长发散在秀气的眉宇间,细窄的肩被蒲云深扶着,病弱又温和。


    “宝宝……”


    “你自己搞好就行,”安诵说,咳嗽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咳嗽,让蒲云深抱起他来,往灯光暖和的室内走去,安诵扶着他的脖子,“我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如果你不喜欢了就注销,喜欢的话也可以继续搞。”


    那手很白,骨头细窄,光影分明地抚在蒲云深眉梢上,字句清晰:“……但不要做让你被送进监狱的事,蒲云深。”


    男生是半个身子都被他抱在上方的,衣香鬓影,居高临下。


    蒲云深似是被控制一样,眸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唇动了动:“嗯。”


    紧张的氛围稍纵即逝,安诵稍显锋利的眼神,似乎在表明自己底线一样的警告,瞬间消逝。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安诵还是那个安诵,轻轻咳嗽着,纤细的躯体似乎不胜寒意似的,蜷缩着紧贴他的胸膛。


    蒲云深搂着他,像往常一样低声安慰,轻拍着他的背。


    不一会儿笑了:“安安刚才好帅。”


    安诵抬起眼,就听蒲云深说:“能不能像刚才一样再瞪我一眼。”


    “……是不是有病。”


    这样的话只能显示两人关系亲密,蒲云深墨黑的眼神翻涌出笑,似乎不可置信:“我喜欢你这样管我的,安安,你都肯骂我了,上辈子连想都不敢想到。”


    他顿了顿,掌心托着安诵的腰:“我婚前会做好财产公证,将不动产和基础流动资金,都记在你的名下,这样万一我会出什么问题,你以后也能生活得很好,陆医生等人的改签合同已经修订好了,差你一个签字,如果我们之间出现什么问题,日后你会是这个医疗团队的直系上司。”


    心脏以及心理健康,两个方面,陆医生团队里都有全球顶尖的医生。


    安诵脑袋“嗡”了一下,蒲云深动作很温柔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尖:“宝宝,我知道你不太懂这些合同,你可以去网上请一个律师,今晚我可以让你使用手机,限时一个小时。”


    由于安诵没动,蒲云深道:“宝宝,需要我给你请律师么?”


    这听起来,就好像他俩还没结婚,已经要打官司分家产离婚了。


    过分荒谬。


    更荒谬的是蒲云深十分殷勤地给他请律师,把所有财产赠予他安诵。


    “你——”


    “我想结婚。”蒲云深说,“和你。”


    此言一出,他埋藏了许久的伏笔终于连接成串。


    玫瑰藤在别墅高大的屋檐上极速攀爬,似乎要避开飓风的侵蚀,可来自大西洋的海风将它整个拢住,连根系都连根拔起。


    “财产是给你的保证,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安诵像皎白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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