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询问宋医生掐自己人中


    昨晚真的被榨干了,下台阶的时候安诵的腿都是软的,不过他欲盖弥彰地扶着扶手,倒也让楼下的宋医生看不出来;


    蒲云深不在,宋医生似乎是奉了谁的命,坚定地守在一楼茶几前。


    “脸色不太好,昨天没睡好?”宋医生说,皱纹盘布的手捏上安诵的脉。


    纤细的手腕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似乎怕被人知晓了心里的秘密,不过又老老实实任人握着。


    “还好,昨晚睡晚了,”安诵温声,“阿朗去参加蒲老爷子的生日宴了么?”


    “生日宴在明天,今天他大概去公司了。”宋医生捏了下他的脉,就神情无异地拿开手。


    哪怕安诵的脉象把他本人昨晚经历过什么,显示得清清楚楚,令宋医生简直都被蒲云深气笑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昨晚蒲云深为什么大半夜地把半睡的安诵抱到客厅,神情紧张,一定要他给安诵做一遍基础检查。


    敢情是大晚上的把人给*了啊!


    这人对自己健硕的体格就没有一点认知,两个男生的方式原本就会令承受方更辛苦,更何况安诵身体细瘦,还生着病。


    宋医生深呼吸,然后抿茶。


    安诵端着热腾腾的温汤,他只觉得今天的汤有点浓了,尝不出来里边加了许多滋补的药,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必须要问:“怎么样呢?”


    真的很虚吗?


    这还只是……side,没有来真的。


    安诵都有点后悔之前太禁欲了,现在他习惯不了。


    “还好,正常饮食就行,记得运动。”


    安诵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一周达到一次这种程度的消耗,是可以的吗?”


    真的很隐晦的。


    宋医生嘴角抽了抽。


    安诵显然没听过蒲云深本人和医生的交流,都是单刀直入,直言不讳,脸皮要多厚有多厚,与他小心温柔的男朋友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能伴侣双方就是需要互补。


    “是可以的,”宋医生道,“按说一周一次对你来说,会是个不错的频率,但是一下子把人耗空不可以。”


    安诵舒了口气,显然对男朋友很放心,眉宇间轻松起来。


    宋医生:“……”


    恐怕除了安诵本人,任何人对蒲云深本尊都不会太放心,两个人原本就是有体型差的,安诵就像是那种很容易被掐断的小动物,稍稍重一点的力就没命了。


    认识蒲云深的人其实都很难想象,最终他会选择身体这样娇弱的人,作为伴侣。


    和他本人完全不相像,不是一个体型的。


    仿佛会有沟通障碍的两个人,却意外地相处地很好。


    “你记得不要什么都顺着他来就行,你的心脏问题还没解决,万一他分寸把握的不好,就容易出问题的。”宋医生道。


    客厅里有监控,这事他知道。


    但他此时却对安诵直言不讳地讲了。


    安诵闻言笑:“蒲先生其实平时和我相处,都是很有分寸的,他有时候太镇定了,我可能是更没有分寸,我是想起什么来就冲他要的那一个。”


    监控对面,一只筋骨优越的男性手指按在鼠标上。


    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今早想看安诵的晨起状态,毕竟是第一次,据他推测安诵大概会比往常黏糊,这会引起他一定程度的愉悦,这种时候最适合恋人之间增进关系,抱一下,或者说点ditrytalk,但一早上被叫来办公室就很不爽。


    卢海宇嘴角抽了抽,第一次在蒲云深脸上看见了班味。


    第72章 云朵稀疏寻常


    “蒲少爷的意思,是你年轻的时候怎么玩都无所谓,男的女的都行,但他要在你三十岁之前抱上孙子。”王叔原样复述道,韩俊原本盯着电脑的眼,转而变成盯着蒲云深,卢海宇也停下了手。


    蒲云深在烟灰缸上随手磕了下烟头,烟圈自他唇边逸散开来。


    将烟夹在唇边,又押下一口,蒲云深淡声,“所以他是一定要我,在老爷子生日宴前表个态?”


    “是这样的。”王叔说,“蒲少爷说,可以玩,但不能结婚,以后必须生孩子。”


    蒲少爷是指蒲云深的亲爹,以三四十年如一日的浪荡习性著称。


    蒲云深嗤笑一声,将烟头按死在烟灰缸。


    “你给他这样回,”他将电脑转向自己,敲着字,“就说我没有功能,很抱歉让他不能抱孙子了。”


    “噗嗤!”韩俊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卢海宇板着脸面对屏幕,一本正经,于是韩俊悄没声儿地抠了下他的下巴,他再也忍不住,惊天动地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我靠了我要发表白墙,蒲云深不举,哈哈哈哈哈昭告天下蒲云深不举!”


    蒲云深表情冷淡,不甚在意地继续打字。


    举或不举,他们又不知道。


    安诵本人才有发言权。


    因为他和亲生父亲的关系不怎么好,许多话都是王叔帮传的。


    “真要这么回?”王叔一言难尽。


    “就这么回。”蒲云深说。


    老爷子的生日宴不仅涉及到他本人在军政系统中,多年来积攒下来了人脉,还有一些旁枝错节的亲戚要来参加,安诵,是得要去露个面的,以他爱人的身份,这也算第一次他俩的关系放在明面上。


    过一下明面。


    然后暑假去旅游的时候就把婚求了,他们去汉彻尔顿又正好可以领证,那么他和安诵,一回绥州就能举行婚礼。


    那不仅仅是一张纸。


    这是一种被公共承认了的关系,受律法保护。


    以后他就可以在安诵的手术单上签字,他会是安诵名正言顺的丈夫。


    这一世,他才刚二十岁。


    但心理年龄却已经四十多岁了,他身上有独属于成熟男人不动声色的魅力,会悄无声息地安排好一切,这也是为什么,蒲云深的父亲蒲琛,并不喜欢和这个儿子当面对质的原因,和蒲云深当面理论,往往会让人忘了谁是父亲谁是儿子。


    但他最优秀的儿子搞同性恋,实在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毕竟他儿子看起来就是一个很“爹”的人,哪怕站在他面前,也没有半分做儿子的样子。


    “那你今天这么和蒲琛,呸,我是说,今天你这么和你爸说,明天的生日宴怎么办,”韩俊将新入职员工的一沓表,压成压缩包,点击发送,“他要是闹起来了,还怎么带安诵去。”


    “他自己那一屁股事还没处理干净,”蒲云深冷淡道,起了身,拉起抽屉,“哪有时间管我。”


    卢海宇追随着他的背影,从蒲云深提着个黑色手提袋出门的动作,品出了他是去洗澡。


    有点牙酸。


    挺自律的,怪不得安诵学长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腻,连抽完烟都要洗个澡再回家。


    *


    人类在发生某种特殊关系后,可能每次直视这个人,脑袋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糟糕的东西,就比如安诵这几天,已经没有办法太坦然地和蒲云深接吻了。


    可能使用过一次的身体就是这么敏感。


    他会在对方亲吻自己的时候慌忙推开。


    而且他脑袋里克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些,在干净空白的两辈子,根本没出现过的东西,蒲云深睡觉的时候喜欢搂着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肌上,安诵之前是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因为他身子不太好,并没有完全完成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和男人谈恋爱对他来说,就已经够离经叛道了。


    但蒲云深又把另一种东西教给了他。


    这就导致了今天早上,安诵直想把他踢下床。


    “呃……”


    安诵的鼻尖紧贴着蒲云深的脸。


    他在熟睡,纤密的睫毛轻扫着对方的脸,腰身无意识地蹭着对方的手。


    蒲云深没有出声,萧肃冷酷的脸在暗处注视着他的树苗。


    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有点想要把安诵叫醒的,因为他嵌搂住安诵的腿部,产生了一种被潮湿花露沾染过后的感觉……他的世界是生冷理性的,不存在害羞,不存在什么难以启齿,一切以愉悦和身体本身的感受至上,所以安诵第一次捂脸害羞的模样才令他那么新奇。


    短时间不收拾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今天是要带安诵去老爷子的生日宴,原本就要早起,如果再更早一点叫醒安诵,他的树苗可能就睡不够了。


    蒲云深的下巴顶着安诵浓密的发,开始借着这个姿势浏览绥洲新出台的,有关网游方面的政策。


    温度有点变凉了。


    不知道安诵感觉到不舒服,会不会自己主动醒。


    安诵对身边人的动作一无所知,仅仅是在蒲云深放开他腰肢的时候,往前动了动,而后就又陷入一种深度睡眠中。


    这两天的睡眠质量都非常好,甚至皮肤都有了一定的改善。


    安诵在六点钟准时苏醒,叫醒他的是腕上的手环。


    他发觉自己的脑袋,竟然卡在蒲云深怀里,以一种离奇的姿势卡着。


    蒲云深低头。


    他的树苗表情茫然,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等睡意彻底褪去,他的神情僵住了。


    他,


    一个二十二岁的人类。


    竟然——


    “宝宝你别这样……安诵!你告诉我你是不是05级毕业生,生物课本上的遗米青没有学过吗,安、安诵!”


    *


    安诵阴郁地在盥洗室照镜子。


    这是他第一次用阴郁这个词形容自己。


    他觉得他的思想已经不纯洁了,有点欲哭无泪,甚至有和先和蒲云深分房睡一段时间的想法。


    可能就是因为早上那一场兵荒马乱,导致他一次性见蒲云深这么多家长,也相当镇定。


    蒲家是个大家族,此次光是宴请的同姓族人,就把整个圃星庄园摆满了,一整场宴席可能就需要他在蒲云深介绍他时,配合站起身,向他的那些亲戚们打招呼,除此之外也不必有别的交流。


    盥洗室来了不速之客,安诵优雅地将手擦干净,纸丢入废纸篓。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地上的男孩歪着脑袋:


    “哥哥,你的状况好多了。”


    安诵:“嗯。好久不见,云朵,你的阿姨呢?”


    上次和这个男孩见面,他还脑子不太清楚,病得很厉害,他记得这个男孩,是蒲云深的亲弟弟,丢掉了他送给他的糖葫芦。


    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孩子,一个ptsd病人,所以那天晚上,安诵记得自己ptsd发作了。


    他低头去望这个男孩,依稀记得,蒲云朵好似有好几次趴在星螺花园外,试图和他道歉,但那时候安诵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不是和小孩子记不计较的问题,直接就没理会他。


    再后来就没怎么见过他。


    安诵矮下身,掐了一把他的婴儿肥。


    “你怎么了臭小鬼,问你话也不说话。”


    他的语调是相当轻松的。


    男孩呆呆地看着他。


    突然哭了:


    “蒲家霖踩坏了我的东西,她让我给蒲家霖道歉!呜呜呜呜……”


    大人厌恶看见孩子哭泣,是因为大多数人会被哭勾起恐慌、甚至是不好的记忆,安诵不一样,他几乎对眼泪免疫了。


    蒲云深找到安诵的时候,他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慢吞吞走着。


    那个男孩边哭边往安诵怀里擦着鼻涕。


    蒲云深从安诵怀里接过他,怀抱的环境突然变冷了,男孩下意识停止了抽泣。


    “抱歉蒲先生,我在洗手间耽搁了一会儿。”安诵打着官腔,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被亲哥抱在怀里的蒲云朵,大眼睛乌溜溜的转,他不喜欢这里,扁着嘴巴,悄悄朝安诵伸了伸胳膊。


    “他抱不动你,”蒲云深声线冷清,“云朵,以后不要让你安哥哥抱。”


    方才瞥了一眼,安诵似乎很想找个东西靠一会儿,明显是腰有些酸了。


    蒲琛有许多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他众多私生子女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其实在这种情况下,生育任务就没有他蒲云深什么事了,因为蒲家几乎所有生孩子的指标都放在了他亲爸蒲琛身上。


    不知道安诵喜不喜欢孩子。


    蒲云深淡漠地扫过怀里那只团子。


    对他自己来说,没有孩子,一直过二人世界也很不错,毕竟他在某些时候,单纯地把安诵当成小Omega养。


    但如果安诵喜欢,领养一个也可以。


    他的树苗一路在和他絮絮叨叨蒲云朵的事,蒲云深对小孩子没有什么同理心,因为几乎每个蒲家孩子都是这么长起来的,包括他蒲云深,云朵遇到的这种事简直稀疏寻常。


    “……还好,我没有和你的家人们说话。但是阿朗,我碰见你和我表白那天,在游乐园里遇见的那个姐姐了。”


    “嗯,她是我妈。”


    安诵的嘴巴惊成O型,反应过来:“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73章 红线“安诵今年上大一吗?”


    蒲云深带一个男生在老爷子生日宴上公然出柜的项目,成了宴会里最大的看点。


    没有敢这么干的,更何况还是直接带到老爷子的生日宴上。


    那长发少年长得很美,巴掌大的脸,坐在气势凛然的男友身边,就像一款盆栽玫瑰。


    仅仅在男友介绍他的时候,站起来朝众人倾了一下身,在老爷子微微点头后又坐下,手映在瓷器边上都是白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在桌面上时,蒲云深似乎多次停下筷子,低头去察看他的状况,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体弱。


    但是很美。


    像一块被人温养的玉。


    有点娇气。


    没想到蒲家少公子也不能免俗,才长大就开始包养美人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蒲云深的父亲蒲琛,便是个不能长情、风流浪荡的男人,父子的秉性想来都是一样。


    蒲辞与他的这个侄儿碰了下杯,又象征性地往安诵那边举了一下:“郁家那边还是得要你劝一下,阿深,平时可以去你母亲那边走动走动,总归都是一家人。”


    说话不点明重点,是蒲家人的一贯作风。


    蒲云深给安诵夹了一筷子菜,不过此时对方注意力并没在自己身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尝着酒水。


    平时他被蒲云深管控得很严,没机会饮酒,今天就稍微多尝了一点。


    所以蒲云深方才才追到卫生间那里去,以为安诵是沾了酒醉了,就去吐了。


    “母亲那边平时我有走动的,”蒲云深流畅自如地将安诵面前的酒拿走,仅给他剩了一杯,那只桉树苗原本盯着酒,现下变成盯着他,蒲云深的唇角很淡地一勾,很快被淡漠取代,“母亲在绥州这边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点水土不服,前一阵子雨大,身上似乎生了疹子,又去医院那边拿了好些药。”


    “那的确得好好看看了,”蒲辞点头,指缘捏着杯,“诶?我那边倒是有相关认识的,特别擅长治湿疹这方面的医生,可以给你妈妈推荐推荐。”


    “好的,叔,我问问她吧。”


    蒲云深捉住安诵来偷酒的手,眼神转移过去。


    四目相对。


    安诵盯了他几秒,悻悻地错开眼。


    自知理亏。


    蒲辞那边掌握的产业链恰好与郁家某条生产线,形成竞品,一般情况都没什么事的,蒲云深本人,就是蒲家与郁家最好的润滑剂,所以两家即便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不至于想搞死对面。


    但这几天新药股价接连下滑,蒲辞是真的急了。


    幸运的是,跟他这个侄儿交流不必费什么事,也不用把事情说开,说得太难看。


    点到为止就行。


    这也是他最欣赏蒲云深的一点。


    蒲云深与他的那个小男友的互动,当然没逃出过蒲辞的眼睛。


    蒲云深冷静自持的容貌染上浅笑。


    似乎漫不经心的,有时候就故意逗人。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似乎一直都很注意他小男友的状态,但若有人与他搭话,他也能处理得很好。


    “安诵今年上大一吗?”


    安诵突然被人点到名,放下筷子,“不是的,我今年应该是大三了,比蒲先生要大一届。”


    “那怎么阿深还总是管人喝酒?”蒲辞笑道,给人倒了一杯,让长辈给自己倒酒,总归是不礼貌的,安诵连忙站了起来,蒲云深他二叔说,“喝点也没事的,我家阿岭刚十八就会喝酒了。”


    “不行的,他刚捡了一条命回来。”酒还没递到那少年手里,就被蒲云深劫下,一口饮干净了再放到桌上。


    话题突然含“安诵”量很高,此前安诵除了被蒲云深介绍时,站起来一下,也就被蒲家长辈以调侃的程度点名过两次。


    每个人都是好奇的,不过他们的问话都被蒲云深挡了回去,也就没人再继续问了。他像是在安诵身周划了一条隐形的红线,几乎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安诵那里不作为桌上谈资,或者娱乐项目。


    第74章 哥哥两个哥哥


    蒲云深他二叔若有所思地转了下酒杯。


    那少年长得很乖,温柔清甜得像一朵小玫瑰,的确也是长辈们喜欢的模样,他就挺喜欢这个懂得礼貌,姿态放低的小后生。


    今日的聚会不仅仅为老爷子过寿,还会有一些世家大族来谈一些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那个一向冷淡持重的侄子走了至少三四次神,回回都是因为,低头去看身边格外病弱的男友。


    蒲云深自小就是个心思沉凛的人,喜怒哀乐都不会放在脸上。可今天,他的小动作却有点多了,有时候手会不老实地捉弄一下安诵。


    捏一下他的手指,再若无其事地放开。


    偶尔忽地出手捏下对方的脸。


    蒲家长公子的位置多少人在看,就这样他都克制不住。


    像是他的少年玩心,在他男朋友存在的时候,就无法克制。


    蒲云深他二叔“啧”了一声:


    “怕不是阿深管人管得太严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会生什么重病,从鬼门关里拉出来就有点夸张了。”


    蒲云深偏头看着低头喝粥的安诵,他知道安诵手里不拿个东西可能会尴尬,就把粥喂给了他,主要是这棵树苗趁他谈事的时候,似乎偷喝了不少酒。


    酒是普林斯顿进口的产品,劲大,但散发出来的时间慢,可能当下看着没事儿,回去就醉倒了。


    “从二月到六月底,四个多月,做了三场手术,”蒲云深撑着脑袋,是他把树苗从鬼门关救活的,所以他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冷淡的语气里夹杂了几分欣慰,“怎么不算是从鬼门关救回来的。”


    蒲辞吓了一跳:“这么严重,什么病?”


    蒲云深沉默了一会儿,可能觉得与二叔讲这件事也不会影响什么。


    大房和二房的关系本就更好一点。


    “心脏病。”他说,“瓣膜问题。”


    “那还挺严重的,这可要好好治了。”


    “对,现在就在养,”蒲云深的手指插入安诵指缝,紧密切合,“长得太瘦,总也养不胖。”


    蒲辞望了会儿他的侄子和安诵的相处模式,有种荒谬的错觉,仿佛那个男生是蒲云深追了好久,才追到手的,这放在蒲云深这种,老爷子认定的、很标准的继承人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做继承人当然有好处,但也会招惹上一些老爷子白手起家阶段,手里攥起来的疯狗,一辈子都洗脱不掉,蒲辞隐约得到过一点儿风声,知道是外八门。


    帮派意识严重,对继承人忠诚不二,就是不好管,特别容易惹事。


    蒲辞显然更愿意,领着自己这一支血脉挣点小钱。


    安诵支着脑袋,原本他刚来的时候有点紧张,但蒲云深的态度一摆出来,也就没人来调侃他。


    他逐渐放松下来,歪着脑袋注视着这些原材料,调配了几杯酒。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蒲云深他们侄叔两个讲话。


    “……去年你表弟也十七了,没让他去老爷子那抽签。他自己听说了,和我吵架,说我不给他机会发展,他亲爹我是经历过老头子手底下那些历练的,不被扒一层皮,哪知道当富贵闲人的好。”


    “二叔说的是,不过让表弟识得二叔的好心,我这里倒也有个机会,但在这里就不太方便详谈了。”


    二叔:“如果阿深指的是,让他和你手底下驯化了的狼狗,共事一段时间,我看还是不必了,那小孩子可吃不了这种苦。”


    蒲云深哼笑,那意味深长的笑声,愣是令听见这起笑声的二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俩说话声音小,听见的人也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


    老爷子手底下那部分人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更何况外八门乃是一批亡命之徒综合出来的生存技能,传承方式本就十分隐晦。


    安诵歪着脑袋看他。


    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蒲云深忽地回过头去。


    凉薄的眼底顷刻间渡上暖意。


    “有点醉了吗?”


    “没有。”安诵摇头,但以外人的视角来看,他的筋骨显然有点松散了,蒲云深轻手托了他的腰部一下。


    “那我现在送安安回去行么?”他软声。


    这么多人,实在没有必要这么轻言细语地哄他,其实蒲云深语气生疏一点,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宴中旬离开,这是可以的么?”


    “可以,这次你露个面就行,并不用一整场都在席,宴会间歇的意义就是让一些不便久留的人离场。”


    *


    酒劲的确是后续才上来的。


    安诵几乎是在等车的间隙,就开始感受到胃部一阵阵的难受了,头开始晕,似乎有无水乙醇自他的头顶蒸发出来,此时他蜷缩在车后排的一角,酒气、玫瑰香,四处溢满了安诵身上的味道。


    醉鬼。


    喻辞低头看他偷出来的人类。


    想摸摸他。


    但安诵似乎不让他触碰,即便以这种醉酒的状态,方才他刚沾到人的衣襟,安诵就开始低声抽泣,越发往角落里蜷缩得厉害。


    明明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但是以这个姿势睡在车里,总归不太好,会压迫到某些重要脏器,而且车辆颠簸也会磕到安诵的头。


    喻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正要触到他,司机忽而开口:“你干什么?”


    喻辞动作暂停:“?”


    “……车费在我上车时就给你转过去了。”


    司机不答,只坚持问:“你是想干什么?你突然碰他?”


    喻辞敏锐道:“你认识我?”


    “自作多情。”


    “那你是认识安诵。”


    “安诵是我弟弟。”


    这句话从前边开车的司机嘴里说出来,简直不要太荒谬,喻辞仿佛自己的身。份证被人当场冒领了一样,颇为好笑,荒谬道:“你说你是谁?”


    “我是他哥,”慕秋辞单手转着方向盘,“我不希望你动他。”


    “你是他哥,那我是谁,”喻辞咬牙道,“我的下车地点是柳江小区,你这车开的方向,似乎有点不对吧?”


    真的很糟糕。


    算准了时间,耽误掉蒲云深身边那个姓王的管家,但没预料到雇佣的司机会出问题,这个机会已经是他赌上全部运气的结果了,再来一次都可能没有这么顺利。


    “我管你是谁,安诵必须跟我回家,他不被蒲云深包养,被你包养就很好了吗,你算哪门子冒出来的哥哥!”


    “你以哪种身份带他回家?我是安屿威教授的养子,安诵叫了我十几年哥哥!”


    安诵头痛欲裂,依稀辩识到身边有两个傻蛋在吵,但他既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也不明白他们是谁。


    因为没有感受到阿朗在身边,他委屈地抽动了下鼻头:


    “呜……阿朗……朗……”


    一般他叫几声,阿朗就会来抱他亲他的。


    车里死气沉沉的。


    喻辞和慕秋池都不说话。


    过了大概得有五分钟。


    喻辞道:“我的确是安屿威的养子。”


    “我的继母是岑溪,岑女士。”慕秋池淡声。


    在这一刻,两人终于确定了彼此的身份,喻辞对安诵这个莫名的哥哥很有敌意,这辈子的他遭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撕裂,三观早就异于常人,他阴沉地注视着慕秋池的背影。


    “你应该知道蒲家的追踪手段,如果你坚持带他回你所谓的家,那么他最后的结果只有被蒲云深找到、带回去。”


    第75章 香水碎


    头疼。


    喝了太多的酒,安诵眼里的聚焦如凝似散,魂从肉里抽出去了似的,歪着脑袋去瞅车窗外的街景,呆愣茫然,他原本就是一个斜窝的姿势卧在后座,突然一脚往后踹过去。


    懒懒散散的,没多大力气。


    但对方却传来一声闷哼:“呃!”


    慕秋池眸光掠过后视镜,哂笑。


    安诵以手撑了下自己,勉力回过头去,一种无言的疲乏顺着全身的经络涌动,认出了那是他的旧人。


    此时此地,车上一个半醉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他,一个喻辞。


    对方想做什么昭然若揭。


    和前世不一样的,喻辞上辈子从没对他表现出来过人欲,他俩的交流散碎在甜言蜜语的欺骗和谎言里;可此时此刻,喻辞却单手支在座上,像只欲往安诵那边攀爬的蜥蜴,眼里流淌着恶毒的食欲。


    另一只手捂在他被安诵的鞋子踹中的部位,毫不掩饰。


    色。欲和占有,放在蒲云深脸上就是帅的。放在这个人脸上,只会让他觉得太阳穴突突。


    “我睡一会儿觉,我有点累了,”安诵神情安静,“不要过来碰我。”


    温软的人,这样和他说话。


    喻辞没有作声。


    “我想睡一会儿。”安诵蜷缩在角落,身上搭了毯子,这时候的他没有力气遮上坚冷的面纱,流溢出来几分、对喻辞来说求之不得的脆弱,喻辞点头道,“你就在这里睡,哥哥在旁边看着呢,没人会打搅。”


    安诵无声地闭上眼。


    喻辞的心像是裂了一下,安诵闭眼的这个动作仿佛引起了他的某种应激反应。


    但他最终是没有说话。


    *


    如果喻辞调头过来开始对他好,他会不会答应呢?


    重生后第一次被蒲云深抱进医院,也就是检查出心脏病和ptsd的那次。


    安诵在阿朗给他下载的小说里了解到了一种题材,就叫追妻火葬场。


    彼时阿朗发现他在看什么东西后,突然就哄着他睡觉了,一边悄无声息地拿走他的平板,第二天安诵接触到那个老式的、还不联网的平板,里边所有相关题材的小说都被蒲云深删掉了。


    加了一些教条主义的心理课本,类似于对受虐倾向的纠正。


    而小说里边的文字信息,全变成了男同文学。


    而且都是一些0,离开了自己恶心离谱的男朋友,在鲜嫩又有活力的男友陪伴下,过得有多爽。


    安诵:?


    他是个严肃的人类,还是第一次看这种香艳本,原本想问问蒲云深怎么回事的,但当时,他面对着蒲云深比他还严肃板正的一张脸,问都不好意思问。


    他性格上的确是有一些天真和笃定的,是那种认死了一个人不回头的狠。


    但对方因此要了他的命。


    世界观跟着他的魂一起碎在了戒同所。


    所以刚重生的时候,他的魂仿佛是不能聚拢的,总是生病,没有力气整眼也没太大力气聚焦,柔软松散地像是被拆了线的布娃娃。


    逐渐养成了跟着阿朗治病、定点儿吃药的习惯。


    习惯性伸出手让人抱他。


    安诵的手藏在被子深处,手环屏幕在他腕骨上一闪一灭,震动频率古怪而规律,紧擦着他的腕骨震,像是硬要将某种讯息递送进他的身体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安诵仿佛都能感受到那人死抱住自己不松手的固执。


    更多的还是自责和怒气。


    安诵不太担心自己回不去,但他有点儿头疼蒲云深了。


    不是说会吵架,具体怕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阿朗在手环里震动,车里那俩男人也在吵架。


    大抵是在吵把他放在哪儿更安全,不会被蒲云深找到,一个喻辞,一个慕秋池,以后出门他一定看看黄历,今天这debuffer叠满了。


    安诵矜贵地合拢眼装睡,毯子盖到下巴以上。


    手环震了两下。


    已经确定他的位置了,因为酒精的缘故,安诵的头仍旧在痛,可他又得费力辨别蒲云深每个频率的震动,都代表的什么意思。


    朗:[宝宝,你是说车上除了喻辞还有慕秋池对吗?]


    “难道C城就比A城安全吗?那么远,生活质量也差,他身体不太好,到了那儿水土不服怎么办!”


    手环又震。


    朗:[宝宝我已经去拦了。]


    “……可是你把安诵安放在你家是什么心思?”


    “你以为我是什么心思?”


    “你是什么心思你心里清楚!”


    “我是他的前任,我喜欢他,我要重新追他一遍、和他复合,不是天经地义吗!”


    石破天惊。


    慕秋池愣了。


    也许是没想到做哥哥的真能有贼心也有贼胆。


    也许是没想到有人这么不要脸。


    安诵忍无可忍:“你们两个能别吵了么!”


    两个人外溢的剑拔弩张顿时收束,他们其实都以为安诵醉过去了,没想到他还醒着。


    空气里瞬间布满着兄友弟恭的祥和之气,安诵手环又震了两下。


    朗:[(嗓音低沉但小心地)……宝宝,可不可以选我呢?可以喜欢我么?如果喻辞学长也在旁边的话。]


    安诵:“……”


    蒲云深仿佛忘了自己才是正牌男友,已经和安诵谈上恋爱的事了。


    安诵不知道这人是有多离谱,才把“嗓音低沉但很小心地”这几个字,作为摩斯电码发过来,这会显得很蠢,但对方显然已经很努力地让人感受到,他的声音是有多好听了。


    他敲电码敲得有点慢,因为他握不稳手表。


    [我爱你阿朗。]


    和蒲云深敲这五个字,稀疏又寻常,寻常得像是蒲云深归家的每个寻常的午后,他饲养的那棵小树苗搂着他的臂膀,说爱他。


    一辆Muliner车上,蒲云深捏着一只手环。


    冷酷眉眼间蕴着的烦躁仿佛能烧死一只苍蝇。


    此时手环传来的细微震动。


    他怔了一下,“安安……”


    一系列细微的震动又传输过来:[如果有一天你也杀了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蒲云深深吸一口气,捏紧手环,唇角浮现笑意,冷冽沉稳的心底却涌起细细密密的痛,他知道安诵的确是要被彻底敲碎了才肯回头的,但人不会有第三次机会重生。


    “你个恋爱脑。”


    安诵没理他。


    他认为蒲云深是个显而易见的蠢蛋。


    其实这里没有阿朗身上的冷松味,他也睡不着,往往一闭眼就烦躁地要睁开,只能让蒲云深和自己聊天。


    可事实上聊天也无法解决头痛,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额角的冷汗睡着绝美的侧脸往下滑,他咬着下唇。


    喻辞退居在安诵的安全线之后。


    “喝点水吗安安?”


    “……不要。”


    慕秋池突然开口:“要喷香水吗,安诵。”


    这是他第三次在成年后,和安诵交流。


    喻辞荒谬地望向他。


    “冷松味。”司机先生补充。


    安诵的脊柱突然有了起伏,把他自己纤瘦的身子骨挺直了:“要喷。”


    “好。”


    过红灯的间隙,车停了下来,司机先生如蒲家规培的那样冷淡,疏离地把一瓶浓缩型冷松香水递给了安诵。


    安诵闻了闻瓶口。


    还可以。


    很像阿朗身上的味道。


    但其实不太一样,因为阿朗的味道混合了他身上更为丰厚气息凛冽的荷尔蒙味,以及淡淡的烟草味。


    二者结合,再搭配他习惯性使用的沐浴用化学剂,才能调配出他身上的味道。


    但聊胜于无。


    “多谢你了,慕先生。”


    “你不用和我道谢。”慕秋池疏离道。


    喻辞:“小诵,香水之类的东西不要随便使用,可能会影响——”


    话音未落,喻辞就闻到了空气中冷冽的冷松味,是从安诵身上盖的毛毯散发出来的,就在上一秒,安诵把香水喷遍了毛毯的每一寸,然后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像只筑巢的小动物,把自己窝在堡垒里边。


    终于有机会可以休息。


    慕秋池冷淡的眼神往后视镜里一扫,喻辞正对他怒目而视。


    慕秋池移开眼。


    此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机,一个英文字母标记为“P”的灰色头像,正对他道:[冷松香水与烟草混合使用,冷松比例为8,烟草为2。]


    慕秋池:[只给了冷松香水,烟草没有找到,他已睡着。]


    [好,103C道边等我。]


    [好的。]


    慕秋池扫了眼后视镜。


    他看到,安诵已经在“巢”中心睡着了。


    蒲云深本人显然要更了解他的车,哪个地方放着什么东西,以及安诵需要怎样的照顾。


    那一整张厚厚的毛毯,安诵就留了个半鼻孔在外边,用来呼吸。


    脑袋的位置鼓起来了一小块。


    *


    安诵似乎盖着厚毯睡了好久,当他睁开半个眼,发现才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种香水倒不是很劣质,如果安诵今天身体状况若不是很虚弱,也久不会这么需要蒲云深,香水味只能将渴求延长,并不能令它消失。


    车似乎也不走了,就在这儿静静地停着。


    喻次与慕秋池那两个人在吵嘴。


    实际上是一个在声讨,另一个在阴阳怪气。


    第76章 星云“怎么样?”


    喻辞语气里有某个品种特有的浮夸感,像是想要通过这种动静,引起安诵的注意。


    “巢”里的少年微眯着眼,单手把车窗按开了一条缝,冷淡而水润的双眸望着车窗外,他身上有种很深的矛盾感,脆弱与冷硬的成分同时合成他这个人。


    喻辞启唇、又将口中那些询问的话咽下。


    他看不懂现在的安诵。


    被蒲云深抱着的时候,明明是温软甜美的,会小声地嘀咕,像鸟一样把脑袋插。进他怀里,但现在明明落了下风,几乎等同于被人劫持,脸上却还是漫不经心的冷淡,些微的掌控性体现在他身上。


    “其实你把我带回去也没什么,”安诵将手环打开,又熄灭,动作流畅得像是按动一枚打火机,“我爸给我办好了手续,下学期跟着下一届学弟上大三,不管怎样都能在学校里见到你。”


    语调甚至有些温和。


    喻辞不愿去想背后的逻辑,低声:“你现在好一点了?刚才你喝得太醉了。”


    安诵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懒散地望着窗外。


    这种静谧的交流,其实是喻辞求之不得的。


    “我记得你的病还没好全,”喻辞也望着外边的街景,安诵这种稀疏寻常的口吻,让他找回了过去谈恋爱的感觉,“可以先在C城养病,养得病好一点了,我再带你回去上大学,安安。”


    “为什么是C城,避开蒲云深吗?”安诵道。


    这个名字撕开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裂痕,将那些伪饰的和平也尽些除净。


    喻辞眉宇间涌上痛苦。


    他俩是校园恋爱,安诵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标准的乖学生,在安定中学里也是校草的存在。


    那时候追他的人很多,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安诵的性格,那就是温柔,很温柔的男生,细瘦挺拔,在班上担任班长,既受老师喜欢又受同学喜欢,这几乎天生就是引人追求的配置。


    他当年是看不惯这个杀母仇人之子的,而且安诵长得越好,他心里积郁越深。


    学校里有关“安诵长得像人妖一样”“安诵是男同性恋”这些类似的消息,原本就是他放出去的,安诵当然没有半分这种倾向,这点他心知肚明。


    作为事件的发起人,他任由舆论发酵了一段时间;最后又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


    可以说,那是他第一次见着安诵哭,蜷缩着细瘦肩膀、躲在厕所角落里。


    不是班长么。


    哈哈。


    喻辞纡尊降贵地矮下身去,和受到霸凌的弟弟说话。


    校园暴力者退去,该重建精神世界的废墟了。


    后来。


    他和安诵的关系似乎好了一点。


    喻辞为自己编出的流言着迷,而且安诵这样干净纯粹的男生,很引得人去探究他的真实性向。


    男的为什么长这么白?


    男的洗脸怎么还用那么多工序?


    男的怎么那么文静,腰细成那样?


    喻辞以最大恶意揣测着这个人,没有意识到安诵整个人的形象已经在心里根深蒂固。


    他觉得安诵就是同性恋。


    那时候他反反复复地去牵安诵的手,对方都没给过他。


    “……不要叙旧了,学长,我不想回忆,”安诵听得烦,单手支着脑袋,从醉意中挑拣出一丝清醒来维持这场对话,是他能表示的最大耐心,“我是和蒲云深谈了恋爱后,才知道被爱和爱别人的时候,人会真实成什么样,你从前,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那双黑色玉琉璃似的眼眸深邃寥廓远,醉意朦胧。讲着那些令人心碎的话,却仿佛在讲别人的事,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了。


    弟弟。


    高三(一)班的班长。


    小诵。


    年少时那么温柔干净,最后的结果就是身体很差,被人温养着才能活,并且他真的变成了同性恋。


    喻辞嘶哑出声:“不是的。”


    低头:“我是真的爱你,我那个时候不懂这些,我太顾着我自己。”


    司机先生轻嗤一声。


    安诵扭过头,酒劲借着晕车的劲上涌,他将头埋进冷松味的毯子里。


    胃里的筋络似乎在细细密密地抽动,有点想吐。


    喻辞看了他一会儿。


    安诵总共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也不肯和他再说了,于是那么短短的几句,就被喻辞反复地在脑袋里拆解、分析,一句话咀嚼许多遍。


    安诵现在的状况似乎很虚弱,是需要有人抱他的,喻辞蜷缩了下指缘。


    他有些不甘心:“我不太明白,什么叫‘被爱的时候,人会真实成什么样?’”


    安诵的头埋在毯子里,细瘦的肩头在抖动。


    喻辞道:“需要我抱你吗?”


    声音消失了很久的慕秋池出现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望周知。”


    气氛安静了几秒,安诵是等自己调整好了,才从浓郁的冷松香中抬起头来。


    喻辞对慕秋池的存在置若罔闻,又固执地把第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学长一向是个语言分析大师,”安诵懒散道,身子软软地靠在车背,“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和他,接吻——”


    “安诵!”喻辞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你就把什么都给他了,他是蒲家选定的继承人,以后必定会结婚生子,没有时间陪着你胡闹,你怎么会以为他真的喜欢上你?”


    “你看,”安诵语气淡淡,“你又贬低我。”


    空气突然安静。


    安诵也不知道是不是让喻辞破防了,总之对方神情激动,一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脖子都是红的,安诵内心陷入了一种极度舒适的境地。


    趁着酒劲,第一次干这种事,他突然发现直接怼回去不但很爽还省了不少事,安诵决定以后多开发一点嘴的功能。


    “……我是在认真和你讲,你不知道蒲家继承人意味着什么,他日后即便不想结婚,他所在的位置和权力也会逼着他结婚生孩子,蒲云深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继承人到底会从蒲松手里继承什么,他是不是从没跟你求过婚?”


    “那就是我的事了,学长。而且你觉得我能活到他结婚的时候吗。”


    陈述句结尾。


    这句话语气很淡,但蕴含的浓郁悲伤却令车里的另外两个人,都心里一揪,蒲云深彼时正在车后座闭着眼,腿半翘,车被前方的王叔驾驶着,以被允许的最大速度行驶。


    车里实时播放着另一辆车上的对话。


    ——你觉得我能活到他结婚的时候吗。


    蒲云深猛得睁开了眼。


    黑而深的眸光下移,冰冷的眼神仿佛要穿透那一支小小的播放器,它现在已经安静了,似乎那辆车上的人都体察到了安诵糟糕的精神状态,一些过分刺激的话就不敢在他面前说了。


    其实这次带安诵去度蜜月,一个重要项目就是求婚。


    求婚的服饰,安诵的头纱、西装,都准备好了。


    如果安诵愿意的话,他们就会在汗彻尔顿领证,如果不愿意就再相处一段时间。


    但令蒲云深眉间氤氲阴云的是,安诵似乎根本没打算和他相处长久。


    他觉得自己病得太重,不日就会死了。


    蒲云深忽地抬手在虚空里抓了几下,除了空气在他紧密的指缝间流逝,张开手时什么都没有。


    握不住、留不下。


    *


    安诵丝毫不知道他短短一句话,加重了某个人的暴戾与焦急。


    也不知自己即将得到,蒲云深给他打造的第一副脚镣。


    金丝链,带脚垫。


    车里就这么安静了一段时间。


    “我觉得你太悲观了,心脏病的话是能治好的,安安。”


    喻辞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又像鬼一样缠了上来。


    安诵薄薄的眼皮紧闭,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再坚硬的骨头也不能抵过酒精的侵袭。


    人类在某些时刻喜欢醉酒,热爱醉酒,醉酒的人赢得了暂时忘记二货蠢蛋以及傻叉的权力,在美梦构筑的狂欢中纵欲纵情,也许前一秒钟安诵还觉得自己在冷松香里埋一会儿,过几秒就能重新起来,但显然,他细瘦的肩膀在毯子里陷得更深了。


    蒲云深的味道从来都不是解药,只能引起更深一刻的沉沦。


    他觉得自己是在分崩离析,细胞在身体里裂解,崩裂成更小的块,无法维持生命的运行。


    他在漆黑的夜里看见了美丽的星云。


    这星云逐渐清晰,逐渐褪色、消失,变作了蒲云深沉凛深邃的眼睛。


    安诵歪着脑袋,眨眨眼。


    有听诊器放在他心口,宋医生在专注地听里边的声音。


    “带走。”蒲云深道。


    青筋虬津的手背血管微突,极有克制性地按在安诵的腰上。


    陈春闻言,押着喻辞走向他们的车,慕秋池连眼皮都没抬,冷淡得好像整件事都和他无关一样,王叔一步上前,将签好了的支票递送给慕秋池,但在离开的时候,显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样?”蒲云深低下头。


    宋医生:“没事,就是醉酒加过度疲惫,可能他方才为了维持清醒消耗了不少精力,他方才醒了一下。”


    “嗯,我看到他醒了。”


    “但还得继续睡,”宋医生说,“整个睡眠过程最好在间断性身体检测中渡过,以防他的心脏突然出现什么问题,无法救治。”


    第77章 蛋糕物理意义上的蛋糕


    意识像是沉在水里。


    有只手在摸他。


    那只手骨感宽大,从他挺拔的鼻梢,一路摸到他心口的脆弱器官,它以很微弱的频率跳动,那有点硌人的手在那里卡住不动了,安诵的耳朵被人惩罚似的叼了一下,潮湿暧昧的气流顺着耳膜往内鼓。


    睡梦中的安诵“呜”了一声。


    咂咂嘴。


    王叔掌握方向盘,以能表现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冷漠表情开车,没往后扫一眼。


    蒲云深平淡地将手指抽出来。


    手指蹭过安诵温软的肌肤,发出“啾”得一声。


    低头看安诵。


    这个把自己搅得心浮气躁的醉鬼,如今却睡得很安生。


    毛绒绒的脑袋蹭在他的胸肌边,由于酒精的挥发,脸都睡得有些烫,连脖子的地方都是比往常温度高的。


    蒲云深沉默地把手压在他额头,给他降温,身上散发的燥郁,仿佛是只有紧密贴合才能解决掉的,而安诵脆弱的身躯,就让他这种燥郁注定不能今日释放。


    掌心传来睫毛轻扫的感觉。


    像一只细嫩的树苗,张开了叶子。


    蒲云深视线漆黑,静得像极地最深的夜。


    安诵扭动脖子:“阿朗?”


    “嗯。”


    手指撵着安诵腮边的软肉揉了揉。


    安诵的脑袋搭在他胳膊上,从钝钝的痛中抽出一缕活气。


    “蒲老爷子的生日宴持续到几点?”


    “六点,已经散场了。”


    “这样,”安诵眸光轮转,“我记得你说过,和嘉禾的官司是不是已经胜诉了。”


    “对,上个月就胜诉了,怎么,喻辞学长有提这件事?”


    “没有,他就一直要带我去C城。我记得C城有嘉禾的总部,但我问他什么,他就一直跟我叙旧,也没有提任何有关嘉禾的事。”


    安诵的太阳穴放了一根微凉的手指,低缓轻柔地给他做着按摩。


    “叙什么旧?”


    “讲了一些……过去的事。高中和大一时期的。”


    蒲云深没有吭声,冷厉苍白的指缘一个颇具控制欲的姿势抚摸安诵的发顶。


    车轮碾过石子,颠了一下,安诵的眼原本睁着的,现下又飞快闭上。


    半晌,安诵才睁开眼,“那你需不需要回去参加他们的晚宴,我记得你的工作日程上,有这个说法?”


    蒲云深原本是坐直,抱着他的,让安诵斜卧坐在自己的腿上,即便如此贴切的距离,他的礼仪依旧保持地很好,除却随着安诵的话,愈发深邃稠深的眼。


    突然低下头:“我对安先生的定力真是甘拜下风,醉得都要不省人事了,还能清醒过来连续说这么一长串话。”


    安诵原本就在晕,此时朦朦胧胧听见了一个安先生。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


    清泠的水雾包裹着他眼里的一团茫然,看起来既可怜又无辜。


    “呃”了一声,低低的,“阿朗,你在生气么?”


    蒲云深深吸一口气。


    手往下,隔着一层衣服按住了安诵的胃部,以极其精湛的技巧揉住他的胃,安诵的眼神倏然凝聚。


    其实蒲云深找的很是地方,他的胃部的确有点痛,很像是曾经那种ptsd发作了的感觉,但因为此时他的忍耐力比之前增加了不止一倍,所以也并不会刻意表现出来什么。


    症状于他而言比此前降低了太多,所以他分辨不出来自己究竟发没发病。


    直到蒲云深再次以之前的手法按上来。


    几乎整个人都软化了,提起来的一口气登时泄在了里边。


    变成了一块奶油蛋糕。


    “睡觉,宝宝,”蒲云深温声,“不许再想了。”


    像一块加载过多cpu过烫的电脑,晾了好一会儿,额头上过载的热量才散了去。


    *


    如果是从一个市区跨越到另一个市区,自然不必办理签证,但他们需要跨越三个州;签证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后到达蒲云深手里,这事他交给了王叔,不到两天他和安诵、宋医生三人的签证就办好了。


    安诵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蛋糕。


    不是比喻。


    而是物理意义上的蛋糕。


    奶油的香泽溢满了他的鼻腔,四周是蛋糕或方形或圆柱形的切块,安诵穿着蓬松的蛋糕睡衣,丝绒质的睡衣从他的肌肤滑下,安诵呆愣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甚至他鼻尖上都抹了一层奶油。


    “吱呀”一声,门打开。


    西装挺括、穿得十分正式的蒲云深走进门来,当着安诵的面给自己系上围裙,流畅自如地配好刀叉,走到安诵面前。


    “生日快乐,小醉鬼。”


    安诵脚尖往后边挪,因为他觉得用脚尖对准别人的叉子,实在不大礼貌。


    小声:“你是祝我生日快乐呢,还是想和我算账,怎么咬字这样咬牙切齿。”


    第78章 ptsd安抚


    即便如此,安诵也小小的呆了一下。


    哦,今天是他的生日。


    随着治愈工程的进行,安诵逐步恢复了一点往日的脾性,就比如对外时,一种温冷沉静的优雅感,在某些时候他不再按照蒲云深规划的轨道行走,有了自己的考量,但此时宿醉方醒,就仍旧懵懵懂懂的,暂时没缓过劲儿来。


    围着围裙的男人视线漆黑,双膝着床,顺着蛋糕流下的窄窄通道匍匐过来。


    安诵脑袋低垂:“今天不想出门玩了阿朗,想睡一天觉。”他松散地抱上蒲云深的脖颈,以一个歉疚的吻中止了他的心意,“其实我以前也没怎么过生日的,我不太喜欢生日这一天。”


    企图以一个亲吻蒙混过关,但蒲云深眼眸微眯,端住了他的下巴。


    安诵老老实实地缩了缩,炸着毛补充:“也不太想做。”


    每一个被蒲云深端着下巴看的瞬间,安诵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仿佛连骨头都被审视、透析,那温柔黏腻的视线仿佛要穿透他的骨髓,安诵总有一种正在被他的目光啃食的感觉。


    蒲云深嗓音低沉:“嗯,不做。”


    顿了一下:“我是不是让你太紧张了?”


    “你看我的时候,我会有一点紧张。”


    “嗯,我以后注意。”


    两人收拾完床榻上的一堆蛋糕,暂时把睡眠之所迁进了侧卧。


    侧卧是蒲云深办公的地方,这个地方属于阿朗的个人性格色彩浓郁,单调肃杀,仅有黑白灰三色,安诵身上盖了个深灰色的被子,甚至这里冷松的味道更浓,丝丝缕缕地渗进安诵的鼻息。


    大门响了一下。


    想来是蒲云深开车出去了。


    可能阿朗推开了今天所有的工作,要给自己过生日,被拒绝就重新回去上班。


    安诵沉默地在被子里缩着。


    四方的天地像是个棺材一样,把他锁在里边。


    “不开心吗安安?”


    安诵猛得一睁眼,身边躺了个人。


    “签证办好了,明天就可以走,朗诵的事暂时交给了二叔,但如果你不太想去,我们也可以等等。”


    蒲云深沉凛地捕捉着他每一个神情:“是ptsd又发作了吗?”


    安诵呆呆地看着他。


    眼角“刷”得流下泪。


    很久没这样了,他不懂为什么今天又犯。


    是昨天的酒劲没过,还是在车里和一个令他极为痛苦的人相处了整整四个小时,总之今天早上一醒,情绪就不对劲了。


    现在被蒲云深抱着,身体还在抖,像是无法遏止自己这种恐惧一样。


    这是一种迟来的发作,被困在车里时,他状况正常,被蒲云深刚接回去的时候,甚至还能和人闲聊,酒精在他可怕的意志下都失效了,直到过了整整十六个时辰,ptsd的威力才正式显现,无孔不入的悲伤和恐惧侵入安诵的每个细胞。


    这种抖动甚至他拼尽全力都无法制止下来。


    “我、就是……”他慢吞吞地说,“我睡一觉就好了,我们明天,明天去吧。”


    蒲云深常年摸健身房里的铁器,安诵惊奇地感受到肌肉贴在身上是硬的,但按下去又会微陷,指腹的薄茧摩挲在他的后颈上,带来些微的沙砾感。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你,宝宝,让你被人偷走了。”


    安诵嗓音哑着:“跟你没关系,你一直在照顾我。”


    “如果太痛我们就叫宋医生进来,安安,不要讲跟我没关系,”蒲云深道,“你感觉怎么样?”


    “不要叫宋医生,就是之前那种普通发作,忍忍就好了。”


    忍忍就好了。


    蒲云深眉间笼着沉郁。


    没错,他无法反驳,病来如山倒,他方才就注意到安诵的脸色过分白了,周围奶油蛋糕的摆设都没有引起安诵半分兴味。


    的确是他的失职才让那个人把安诵偷走,现在看起来后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安诵嗓子里干粝的难受滚落成一声咳嗽,水气也从眼底翻了上来,拿被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像个蜗牛一样缩着。


    其实他还是不太敢暴露自己,哪怕蒲云深已经从他的收留者变成了他的恋人。


    而且总是生病和休息这件事,也令他感到难过。


    对方存在感极高的手揉在他的胃部,粗粝的指腹在他柔腻的肌肤上,留下了些许磨砂感,这个动作得有一个多月没发生过了。


    安诵既没有睡觉的意思,也不闭上眼睛,不吭声地在被窝里藏着。


    ptsd发作是个情绪的死结。


    在物理意义上外化为胃部的伤痛,实际上,安诵近期在陆医生的研究所里,检查过相关的精神问题,报告结果呈现良性,所以安诵的情绪调节能力已经在恢复了,包括这次,他也是努力自己解决,没有晕厥或离解的症状。


    昨晚他就是带着隔夜的情绪睡的。


    蒲云深忽地贴在他耳边:“安安,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第79章 北纬没法回答


    安诵:“……现在么?”


    合适吗,这个提议可太操蛋了,在这种时候。


    眼神掠过蒲云深挺拔的鼻,男朋友长得太帅,他都懒得拒绝。


    阿朗好讨厌啊,怎么这么讨厌。


    安诵将脑袋撇了过去,流畅细软的肩骨从他手心抽离,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蒲云深却平定如昔,细心擦着他额角的薄汗,自是知晓安诵此时虽然情绪波动得厉害,但困意却是没有的,毕竟从昨天下午回来就一直在睡。


    吃了点儿稀汤寡水的东西,ptsd不仅是情绪上的显现,更影响着他的食欲。


    恐怕就是自己饿了都不知道。


    腹部的确入手软化,空瘪瘪的。


    蒲云深调转到床头的另一个方向去,喂了他一勺汤。


    安诵尝了一点。


    眼原本闭着,现下全睁开了。


    人在精神状况脆弱的时候,就会回归到一种类似于动物的脾性,比如认同气味。


    他嗅了嗅阿朗。


    然后从他手里获取了一些食物。


    喂养的人类吃了点东西,蒲云深隔着一层皮肤,抚摸他柔软的胃袋,那里充盈了一些食物,变得比之前更加饱满鼓胀了。


    *


    零点十三分,飞机抵达汗彻尔顿的自由港。


    机场里涌出了一大批乘客,其中一小撮人分外突出。


    前边并排走的两个男生身披英伦风的大衣,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身后有一个戴黑墨镜的男人紧随其后,不过他们走得并不快,似乎是为了迁就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医生。


    这个出场方式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安诵想,在这个自由度极高的汗彻尔顿。


    这里天气寒冷,空气湿度高,安诵围了条红围巾,就前天晚上的宿醉事件而言,安诵决定以后不沾任何酒,关于慕秋池和喻辞,在前天的上午,几乎都告诉蒲云深了,而且还因为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骗去了几个吻。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回去,而且他也需要有人接收他的倾吐。


    “嗯,下飞机了,爸,”安诵接着安屿威的电话,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蹭了蹭,“嗯……我俩暂时还没决定要结婚,我知道他的家庭状况的……这次就是来散心的,嗯,是这样。下学期就打算复学了,现在状态还不错。”


    半晌之后挂断电话。男朋友骨劲粗壮的手拉着一只行李箱,另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


    汗彻尔顿天冷,风声交杂在皮箱的拉动声里。


    等安诵挂了电话,蒲云深方道,“早知道就在真心话大冒险里再加一条了。”


    浮于表面的调侃,实际上口吻严肃,安诵知道他在问,自己对他家庭的看法。


    他不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没法回答。


    他又不知道蒲云深现在是否想结婚,而且蒲家似乎并没有与男人结婚的先例。


    如果他表示想,而阿朗的真实意愿,是保持现在的恋爱关系,无意结婚,他俩就会很尴尬。


    婚姻归根结底还是一种契约,谈恋爱的艺术在于有效规避掉一些,可能在两人引起争论的话题,不让争论消磨恋人之间的感情。


    第80章 企鹅雄性帝企鹅


    “加一条,我就连我内裤什么颜色都被你套出来了。”安诵哼道。


    “不喜欢结婚么?还是说要再等两年。”


    口吻像是在拉家常。


    蒲云深将行李递给了前来接机的保镖,安诵拿着拍照杆将手机拿远,摆出笑脸,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快门按下的霎那,蒲云深恰巧长臂一勾,弯唇瞄向了安诵镜头里。


    照片恰巧将他看似随意,实则角度十分刻意的完美角度,完全收束其中。


    “你怎么想?”安诵低眸,拇指和食指将照片放大了一点。


    “如果这个想法由我说出口,大概会变成求婚,”蒲云深极有绅士风度道,“你觉得呢,安安?”


    安诵吓了一跳,抬起脑袋:“不会吧,我们还小呢?”


    蒲云深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表情,脸色酷似某种想要催婚的大家长,只不过催婚的对象是他的恋人。


    汗彻尔顿是旅行的第一站,海拔偏高,机场大概是这里最昂贵的设施,路上的行人都裹着头巾,将自己裹得像个熊,这里虽然地广人稀但礼教颇盛,才走了这么点距离,就能听到教堂钟声的回响。


    海鸟歪着脑袋瞅着新进入汗彻尔顿自由港的人类,以喙梳理着厚实的羽毛。


    有一畦冰沿着地下脉落破开地壳,冰刃往上,安诵不确定里边是否有具冻死了的白骨。


    这里可能是安诵的身子骨能接受的、最大限度的冷,计划上,在这里停搁时间也短,只需渡过两个晚上。


    冰天雪地的。


    路上可能有熊。


    隔着厚厚的衣服,蒲云深抱了一下他。


    安诵鼻孔的热气凝成雾,眨眨眼。


    “所以你怎么想呢,安安。”


    “我觉得仪式什么的可能都不太重要。”安诵大衣外又套了几层绒衣,走起来一扭一摆,“我们都是男生,而且绥洲也没有相关的法律支持同性恋……所以,就先这样吧。”


    “所以我们现在出来了嘛。”蒲云深语气淡淡。


    安诵回头过头,觉得自己的男朋友,穿得就像只颇为雄壮的企鹅。


    捂唇偷笑,又发觉自己戴着口罩。


    “……Z国并不是所有州都允许同性婚姻,但我们计划里原定的几个旅行地点,恰好都在颁布同性婚姻法之列。”


    耳朵里轻飘飘地掠进来一句话,安诵张大嘴巴。


    依照他对蒲云深的了解,这个人虽然生就了一副严肃正经的脸,但他发出祈求信号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直说,而是拐弯抹角、把祈求信号稀释多次,再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出口。


    能不能接收到他这种信号,全凭他的祈求对象能否听出来。


    所以阿朗的意思是,想结婚吗?


    安诵表情苦涩,为什么要他猜啊,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是不是之前都没谈过恋爱?”


    蒲云深默了默:“的确没谈过的。”


    这只轮廓雄壮的“帝企鹅”,摇摇摆摆地走到安诵身边,厚重的绒衣交叠,他笨拙地把伴侣的胳膊搂在了手中。


    这个姿势对向来严苛的蒲总来说可能有点奇怪,但足以让安诵领会到他真实的意思的。


    “我有点这种想法,”蒲云深低声,靴尖滚着一只很小的雪球,他不断踢着它往前走,“所以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


    安诵茫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秒。


    兀然发现,从旅行选地到设备采买,每一处都透露出来,阿朗非常想结婚,并且隐隐约约有那种,在这次旅行中就把婚求了的征兆。


    安诵的心脏像是很剧烈地挑了一下。


    和蒲云深谈恋爱至今,才不到三十天。


    牵了手、接过吻、上过……不对,没上过。床。


    边缘的行为不等于上床,只是side。


    而现下这个人要结婚……安诵凝眸聚焦在蒲云深漆黑沉凛的瞳孔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知道我们才谈了多久的恋爱吗?”


    “可是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好久了。”“雄性帝企鹅”矮下脖颈,低头对他说,“而且我们很契合。”


    隔着厚厚的手套,他准确地找到了安诵的手指,捏了一下,嗓音轻巧又好听:“你考虑考虑,如果为了稳妥,可以暂时不领证,我们在沿途里把婚纱照拍了,怎么样?安安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么?”


    安诵伸脚把他足尖滚的雪球抢过来:“嗯……的确没想过。”


    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们谈恋爱的时间很短,我身体又不是很好。”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是那种一眼就能吸引人的美,而病弱的躯体又恰巧能满足某些人骨子里强势的掌控欲,连衣食住行都给他安排,但生活毕竟要继续,一直照顾下去会很麻烦。


    安诵低着头滚雪球。


    在无意识中,其实他更努力地要让自己能独立地活下去,假如蒲云深未来要和他分手。


    结婚这样严肃的事,他不会在对方爱意最浓的时候让人给出承诺。


    “身体可以慢慢养着的,我家里并不能干涉我的婚事,经济自由是行动自由的前提,而我在一年之前就完成了这个仪式。”蒲云深掰过安诵的脑袋,安诵顺着他的动作,把头搭在他的肩头,没有作声。


    “都可以的安安,我很尊重你的选择。”蒲云深说。


    安诵滚着那只雪球往前走,道:


    “那我们拍照,不领证。”


    蒲云深:“可以。”


    人类悲伤的情绪无法言说,安诵将自己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蒲云深脖子上,抱了他一下,又放开了,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踢雪球。


    现在它已经长得非常大了。


    绥洲隶属M国,A城区的冬季也有雪,但鲜少会冰天雪地成这个样子,从机场出来后他们又开了一段车,宋医生和随性的医护工作者留在了附近的酒店,这时候暑假,也算是旅游的旺季,他俩在附近滑雪场下车时,里边的人已经很多了。


    安诵前胸被系了根厚实的绳子。


    毕竟滑雪这种运动,就算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很危险。于是他们租了一只大型充气垫。


    安诵呈仰卧状躺在充气垫上,懒洋洋道:“阿朗,拉我。”


    碧空如洗,这种活动并不太考验心脏,因为安诵被固定得很死,并且几乎坡度很小,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最安全的滑雪玩法。


    闭了一会儿眼就睁开了。


    蒲云深捡起他看过几次,扒开瞳孔瞅内里的眼仁儿,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过几次,确认没问题,蒲云深玩得就稍微放肆了些。


    安诵很少见男朋友这种运动的模样。


    健身房里的健身运动,是一种规律性、有节奏的动作,不像现在。


    蒲云深拉着他的充气垫疯跑,足迹遍布整个滑雪场。


    靴子在被压实了的雪里留下一道痕迹,这可以说是他倆第一次出来玩,也是安诵第一次对男朋友充沛的精力,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


    蒲云深的膝盖抵住冰面,直往下滑,从坡度微微的斜面,一直滑到安诵面前。


    展臂将他搂住。


    的确是玩爽了,在冰雪的天气里额角都流着汗。


    温度传感到安诵身上。


    安诵的脑袋歪着,“要不,我们去结婚吧。”


    蒲云深一秒起身,道:“你说什么?”


    安诵:“我说,我们去登记结婚。”


    “雄性帝企鹅”立马就用自己厚厚的翅膀裹住了他。


    这是个极为放肆且具有占有欲的姿势,将安诵略微显小的躯壳嵌进了自己怀里。


    安诵伸手拉过来旁边的充气垫,蒲云深却没理会,顺势一躺,和安诵挤在了一个充气垫里,仍旧紧紧贴着他。


    想亲。


    蒲云深睫毛落了片雪,很快融化。


    他注视着被护目镜、口罩以及绒帽保护得没有一丝空隙的少年,舔了下牙。


    安诵给他系好掉了一半的护目镜。


    蒲云深温顺地挺着脖子,任由他动作,和方才疯跑的模样大不相同。


    “Hi,bro,”走来了一个穿蓝色滑雪设备的人类,安诵在听到对方打招呼的用词后,开始在自己贫瘠的英语知识里扒拉,对方道,“请问,我是说excuseme,我可以useuse你空着的这个气囊吗?”


    见安诵呆呆地没反应。


    这位同胞又用极其蹩脚的英文重复了一遍。


    安诵:“绥州的?”


    “是的!”对方惊喜道,“绥洲C城,来这边儿度假,我想滑着它去坡那头上厕所,众所周知开11号在滑雪场上太慢了。”


    他做了个两只手指行走的姿势,安诵笑了,抱着膝盖仰脸:“那你五点钟之前还给我们,我们玩到五点就要走了。”


    蒲云深漆黑的视线在那人背后盯了一会儿。


    漫不经心地调转开。


    不相干的。


    帝企鹅先生搂住安诵,这里居于坡顶,景色也不错。


    “安安是怕我们以后会分手,所以之前才犹豫。”声音磁性低沉,是贴着安诵的耳朵说的。


    滑雪装的厚重使他们不能太近地贴在一起,但两个人的影子仍旧连成了片,随着夕阳的下落渐长。


    “嗯。”安诵拿脑袋磕了磕帝企鹅先生的头盔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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