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发挥一个月100w


    对面,安诵戴了一个简单款的小兔耳钉。


    长发有一半散碎在肩颈,另一半似乎被他随手挽了个结,他似乎并不知道,即便在相当开放的A城,像他这种既留长发、又打耳钉的男生,在大街上出没的概率也是非常低的。


    而ptsd病人的身周,似乎天然就有一层温柔、小心翼翼的光晕,像是只要被人稍微碰到一点,就会惊走的小兔。


    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实际上,蒲云深十分清楚,把安诵放出来绝对是个很危险的决定,因为安诵本人是不清楚他自己的吸引力的,以安诵的视角,就只能看见方才有个讨厌的男生插队。


    没有注意到,身边已经有人类为他义愤填膺了。


    温柔的人很容易让他人冲锋陷阵。


    如果蒲云深方才没站出来,枫朗时诵大厦的门前,很可能会演变成很混乱的场面,有几个自诩为“正义感强”的男生就会冲出去,和那个插队的讲理。


    一群讨人厌的雄性,滥发的激素无处安置,这么大了,怕是连对象都没有谈过吧。


    ——那真的太糟糕了。


    蒲云深冷淡地想。


    安诵不知为何,他的男朋友明明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总觉得对方在思考着什么非常令人不爽的事,最终幸灾乐祸地冷哼一声,随及眼睛就盯在他身上了。


    像是在欣赏自己猎捕的战利品。


    在蒲云深旁边,甚至坐了一个安诵不认识的人,这人镜框是黑色的,有种成熟程序员的萎靡味,胸口戴着吊牌,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黑眼镜发现被蒲总以“特殊礼节”请过来,特意专门来审核的人才,正在看他,立马把脸上的表情又调整地肃穆了些。


    安诵:“……”


    有外人在,他不好发挥。


    安诵礼貌地将蒲云深给他装订好的一叠简历,又原封不动地交到桌面上。


    看着“面试官”牌子后边的蒲云深,像模像样地拿着简历一张张看。


    那严肃认真的表情,好像他在仔细挑剔,像是压根儿没见过这张简历似的。


    安诵端着下巴,观察阿朗高挺的鼻梁。


    黑眼镜在翻阅交上来的简历,他的专业素质很高,审核完他桌面上的一批简历,只见蒲总将那份“特殊员工”的简历交给了他,黑眼镜认认真真地看起来,身边响起两个人的对话。


    “今年多大了?”


    “22。”


    “哟,这么小,”蒲云深漫不经心,“有工作经验吗?”


    安诵:“我记得蒲总是白羊座,今年三月底的生日,比我还小两岁,您对于管理公司这项工作的胜任,就正如我对于我职位的胜任。”


    黑眼镜“噗嗤”一声,连忙抿了口桌上的茶。


    “啧,对我这么了解,伶牙俐齿的,”蒲云深合拢手臂,身体微微前倾,他极少露出这副类似于野兽猎捕的神情,犬齿毕露,“你暗恋我?”


    这时候黑眼镜那口茶刚喝进去,“噗”得一下全洒上了安诵那份简历。


    气氛舒缓。


    蒲云深“嗯”了一声,道,“没事。”


    他可以再给安诵打印一份。


    安诵一整个人,被蒲云深那句特别有毛病的话,雷得有点原地升天了。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蒲云深的话。


    他瞅了一眼那个黑眼镜,只见对方原本浑身都诉说着“立马下班”的懊丧之魂,突然像是打了二两鸡血一样兴奋起来,熊熊八卦之火燃烧在他二寸长的眼睛里,大有一种“蒲总不赶我走,我就在这里吃瓜吃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他很忙碌地再次整理起那批文档。


    安诵:“……”


    “我对蒲总不感兴趣,”他道,“能让我们的问题回归工作上来吗?”


    “当然。”


    安诵舒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手平放在前胸,很认真地向对方介绍起自己的条件。


    他想要回归,成为社会的一员,就首先要有一份工作。


    “……我曾任一家公司的游戏主笔,作为该游戏备选方案,当然因为身体原因,我没能领着他们走到最后。”安诵将平板往桌前一推,道,“这是我的画风,您可以看看。”


    蒲云深翻着平板上保存的大型插画作品:“所以您的工作需求,是在朗诵找到一个有关绘画的工作?”


    安诵深谙HR的语言陷阱,既然蒲云深这么问,确实也在发力考核了。


    “因为我本人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他道,“在计算机与板绘方面,都有相关的证书,所以与此相关的职位都可以尝试。”


    “计算机课业很重,安先生的画风细致到这个程度,的确是辛苦了。”


    “不敢不敢,蒲总也是计算机专业,管理这么大一个公司,自然是比我辛苦。”


    黑眼镜:“……”


    他发现了,这个特殊人才喜欢和蒲总互揭底裤。


    蒲云深五指合拢,彼此交叉,以一种谈判桌上的姿势:“所以我这里,的确有一个很合适的职位适合安先生。”


    “什么?”


    “小秘书。”


    “噗”这次笑的又是黑眼镜。


    其实这不怪他,真不怪他。


    早知道今天就不留下来了啊,真的是,他要笑死在这里了,要是现在他还看不出来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蒲总对这个小少年一见钟情了,他就白在蒲老爷子身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了。


    “对不起蒲总,我检讨。”他说。


    两个人没有一个有搭理他的意思,他这个电灯泡或许有点过于亮了。


    蒲云深:“所以,给我当小秘书,安先生觉得这个职位怎么样?”


    秘书就秘书,他非加个不正经的“小”字,安诵就觉得这个人十分讨厌。


    “薪资呢?”安诵磨牙。


    “一个月100w,从我工资卡上扣。”蒲云深轻敲了敲桌面。


    安诵:“成交。”


    黑眼镜:“?!”


    安诵起身,与桌面后的蒲总象征性地握了下手:“那么来日方长,再见,蒲先生。”


    他甚至风情万种地给桌面后沉凛如雪的蒲总,飞了一个飞吻。


    黑眼镜甚至还沉浸在方才,回不过神,才聊了几句话,这就来日方长了?


    安诵走出了房门。


    蒲云深给他的分红比这还高,他根本就没有太在意对方说的薪资报酬。只不过阿朗这么说,肯定还是想让他继续在星螺花园修养,无意让他出来工作。


    第62章 嗅闻鼻子思想


    实际上安诵一整个上辈子,都处于高强度的工作中。


    这辈子他的身体一上来就垮了,很久没有工作,被人保护温养到这种地步,是安诵几乎没有设想过的生活,说来也对,刚重生时他跑出喻辞所在的咖啡馆,在瓢泼大雨里被一双强壮的胳膊强制搂住。


    那个搂抱里不容质疑的控制与占有欲,似乎也预示了蒲云深这种秉性。


    他就是这么不计得失地要养好他。


    从没想过压榨安诵的价值。


    安诵心绪复杂,路过洗手间,猝不及防的,他被勾住腰搂了进去。


    冷松味先于那条强劲的胳膊到来,今天的冷松味似乎格外浓郁,隐含着躁动,安诵人麻了三秒钟,随及缓过了劲。


    “唔”了一声,然后他就乖乖让人搂着,像是他被谁养好的,他就无条件地信任谁。


    在昏聩的灯光中,安诵对蒲云深眨了眨眼。


    他习惯性地对爱人做这个动作。


    对方低声:“宝宝,我们去度蜜月吧。”


    这里虽然也熏着香,环境优良,但它也是公共厕所。


    安诵嘴角抽了抽。


    反正他自己是想不出,在厕所里蹲人的这种操作。


    蒲云深又低声:“去度蜜月嘛,宝宝,五天后出发,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从他在厕所里就问安诵这个问题的举动来看,他也是急迫地想知道答案,哪怕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


    把安诵突然抱进来并非毫无所得,他克制地亲了安诵一下,像是有条狼犬极快地在安诵唇边舔舐了下,极为渴慕和欣喜,在窄小空间中对人的占有欲一瞬间爆发出。


    不过速度很快,安诵仅仅下意识地缩了下自己。


    蒲云深并没继续。


    一来这是公共场合,有人性的是安诵,二来、二来……他冷淡地闻了下自己过分浓郁的冷松味。


    吸完烟,没来得及洗澡,真是一件令人烦躁透顶的事。


    “五天吗,好急,”安诵低声,被蒲云深牵着手离开了这个逼仄的地方,两人慢慢走。


    “嗯,所以可以吗?安安。”蒲云深低声。


    他以一种很能说服人的严密口吻道,“完全治好ptsd患者,的确需要使他具备一定的社会属性,我认为一份工作也是很有必要的,但这件事等我们回来,可以细聊,好么,安安?”


    他捏揉安诵腕骨上的细嫩凸起,像是在缜密研究桉树身上,特殊奇怪的骨块结构。


    安诵很奇怪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动作,他自己皮肤是冷白色的,腕骨的皮肤也是,对方的眼神却像是没见过似的。


    忽地一下钉在他身上。


    他觉得对方像是在光明正大地逗他,但明明对方的神情沉凛淡定。


    “半路会出问题么?”只有安诵自己才知道这句话蕴含了什么。


    “有医疗团队跟着,安安,不要怕。”


    安诵“唔”了一声。


    蒲云深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周到,安诵其实也没有理由反对。


    那个问题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毕竟在公司内部,他便也没开口问,不过今天阿朗身上的冷松味有些浓了,安诵动了动鼻梢。


    蒲云深攥着他的腕骨,一直到顶层包厢。


    除了方才吻的那一下,男朋友绅士得有些过分了。


    一进包厢,他甚至连安诵的腕骨都松了开。


    这是他的领地,他可以在此松开他的猎物。


    他不确定自己身上过分浓烈的味道,被安诵闻到了没。


    安诵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他已经很久没来蒲云深的办公室了,这里甚至还留存着,那时他病重阶段,蒲云深给他设置的小隔间。


    这里浓郁的冷松味实际上不逊于安诵的卧室,这是一种很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安诵轻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温声:“阿朗,我想去宠物店抱一只猫,可以么?”


    一眨眼功夫人就没了,安诵四下张望,突然看见蒲云深从那个小隔间里走出来,比对方先到来的,是他身上浓郁的男士香水味儿。


    安诵:“……”


    蒲云深对自己身上的味道甚为满意,这种香水极为昂贵,是蒲氏家族定期购置的顶奢产品之一,家族子女使用之前,都需要向老宅那边的王管家登记在册,他作为蒲家长孙,也仅仅用有三瓶的动用权限。


    一瓶被蒲云羚借走了,使用效果似乎也比较不错,最近已经谈了女友,另外一瓶则给了蒲云岭。


    现在他要和安诵约会,显然,已经没时间洗一个澡。


    “可以的,安安,现在去抱吗?我们可以先去宠物店。”他说。


    相处久了,安诵已经能看出蒲云深冷淡面孔下的小表情,对方似乎想用这种味道和他约会。


    那很惊悚了。


    蒲云深原本是冷松味的,但这么一综合,安诵也不确定自己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


    混合着发面馒头的磨合香油味儿。


    他有点萎了。


    苦涩jpg.


    蒲云深终于在他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


    “呃,安、安安?”


    “……像发酵过的磨合香油味。”


    蒲云深:“……”


    恰时门被敲了三下,安诵就在方门附近,顺势把门拉了开,陈春身边跟着他的特助,这一男一女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清冽柔软的味道,像是早晨,有人刚洗过了澡。


    令人眉梢都舒缓开来。


    陈春来这里不太像会给他带来好消息,大概会是有关喻辞的消息,这些事不能当着安诵的面说。


    所以这两人仅仅在门开启的一瞬间,闻到了这馥烈清香的味道,还没有进去,门就蒲云深控制着闭合了。


    可是这种香水味是蒲云深实验过的。


    他确定这种味道综合了大部分人的喜好,闻上去更清淡、廓远,对人有性吸引力。


    方才门口那两人的反应,也恰巧反应了这一点。


    可是安诵……


    “我只喜欢你身上的味道,阿朗,”安诵小声,“我没觉得你方才很难闻,但你现在闻起来就很陌生。”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个鼻子思想的人类,甚至在某些时候,以鼻子取代视觉,他又翕动鼻孔闻了闻蒲云深,觉得自己方才被强迫吃下了一盘大蒜。


    第63章 原生(550营养液加更)这是一种让……


    于是浪漫计划被迫搁置了。


    鼻子思想的动物,嗅觉系统可以区分浓度差异极高的气味,蒲云深身上独有的、冷松味的鼓入,的确会让安诵的大脑皮层柔软光滑,他会更乖地让人搂着他,对他做一些别人不能对他做的事。


    蒲云深身上的味道就是他最好的迷。情剂。


    这个想法令蒲云深危机意识骤增,同时他明白冷松味的丧失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但是味道又不是衣服,不是立马就能换。


    说实话,枫朗时诵大厦绝对有盥洗室这种地方,光他本人专属的盥洗室就有两间,如果安诵这次没来,那么他就会去那间盥洗室里沐浴。


    离开0935号房间的下一秒,他就听见蒲云深给王叔打电话,让人给他准备沐浴用具。


    他不是故意要走,他和蒲云深的关系并不是气味吸引这么浅薄。


    但蒲云深那么一副高傲中愣是掺杂了几分委屈歉疚的表情,安诵觉得他再不走,阿朗就要哭给他看了。


    *


    安诵没有注意,方才枫朗时诵大厦前的那抹闹剧,还有其他人的参与。


    当然也就没注意此时的司机。


    后视镜折射出对方幽深沉默的目光,扫了一眼后排落座的少年。


    长开了的他像一朵滋润的玫瑰花瓣,司机先生戴一副墨镜,唇角微抿。


    “您需要去哪家花店?”司机以一种没有感情的语调问。


    游戏里的NPC就是这样说话的,不知道为什么,阿朗给星螺花园配备的司机,都是沉默寡言之辈。


    “离星螺花园最近的花店就行。”安诵道。


    他已经习惯司机们的人机语言了,虽然他也不太常出门。


    但今天NPC司机多问了一句话:“送给蒲先生吗?”


    安诵愣了愣,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前方给他开车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前几次进来、出去,司机先生都是一种一以贯之的语调,甚至连问话都是相同的,这是对方第一次打破循环。


    “不是的,送给外婆,明天是她的忌日。”要带男朋友去见她的。


    “节哀。”司机简短道。


    然后车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司机扫了一眼后视镜。


    发现那身体柔软的男生似乎已经有点晕车了,轻闭上了眼。


    没有蒲云深的味道包裹,就会晕车吗?


    戴墨镜的司机按了一下喇叭,让前方的车让开。


    他叫慕秋池,安诵的母亲当年带着这个小了他两岁的弟弟,改嫁给了他的亲生父亲,当年他七岁,安诵五岁,他俩既无血缘关系,也不兄友弟恭。


    具体发生了什么都忘了。


    只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关乎生命的激烈争吵。


    最后他们的父母在两个孩子间做出了抉择,他作为胜出方留在了孟家,安诵消失了。


    花店到了,慕秋池扫了一眼后视镜,因为缺少蒲总冷松味的包裹,安诵似乎晕得厉害,在车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睡觉,脖颈散碎着柔如水流的发,黑白分明。


    眼皮翕动得很缓,静谧安静的模样,像是吵醒他都是一种不道德的事。


    “到了。”司机先生冷淡道。


    “多谢,你在店门前等一下我。”安诵温声,舒了口气。


    打开车门下车,他仰头望了望半落下山的太阳,从有点想呕吐的想法中,挣扎出来一些力量。


    定了定神,朝花店走去。


    他背后深邃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盯着他。


    清瘦、绮丽、病得令人呼吸都要放轻,符合一切被蒲总宠爱、豢养的小宠物的刻板印象。


    慕秋池淡淡地盯着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心里的歉疚和亏欠感逐渐升起,他像是训练好的机器,神情依旧冷淡,任由这种感觉酸酸地、涨满了他的心脏,直到安诵的背影转入店里,再也看不见他。


    他如人机一般驱动车,把它停到安诵指定的停车区,然后安静地守在这里,不动了。


    接受蒲总专属司机的职称,都需要经过为期三周的严格培训。


    第一,不准多嘴。


    第二,要选择性失明,只许看路,不准观察车里乘坐的人。


    第三,在紧急情况突发时,保护乘客。


    第四,穿工作装上岗,戴墨镜,穿西服,穿黑色皮靴。


    第五,令行禁止,随叫随到。


    *注:工作期间禁止取下墨镜,禁止让乘客认识你,看见你的脸。


    由于第三条的存在,王叔挑选的司机都是年轻、看起来像是健过身,有肌肉的,也就是蒲云深削减版,就比如慕秋池。


    他们每个月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薪水,这是在外边跑车拿不到了。


    慕秋池需要这笔钱,他爸破产后生病了,家里的窟窿大得填不上。


    没过多久,安诵抱着一束巨大的白色百合在店门口出现,那个司机先生竟然没在车里等他,而是指示标似的站在车前,头半垂,一副人机的模样,安诵刚出来就一眼看见他了。


    安诵:“……”


    挺尴尬的,蒲云深难道没给司机做过培训吗?


    为什么他们的工作装这么奇怪啊?黑西装,黑裤,还戴墨镜?


    这很蒲云深了。


    那司机似乎见他抱这束花太吃力,就走过来帮他拿花,同时单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道:“您晕车的话,需要坐前排么?”


    违反了培训内容的第一条,擅自与客人对话。


    “嗯……不想,谢谢你。”


    司机先生躬身,不做声地打开后排车门。


    安诵不太适应这人动不动就鞠躬、弯腰的行经,好像因害死过他、心里生疚一般。


    不过也许是阿朗给人培训成这样的缘故,安诵想,车一动,眩晕感就袭来,他筋骨似乎都软了下来,没有力气地靠在椅背上。


    在他眼里,每个司机都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这种语气这种着装,如果是阿朗,他可能会有兴趣扒他西服,但是对于别人,安诵就没有多少兴趣了解。


    “到星螺花园叫我,谢谢师傅。”


    “不客气。”慕秋池淡声。


    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称得上是擅自行动,违反了工作规定,足以让他被王叔开除,让他爸失去唯一的手术费来源。


    但他依旧冷淡地开着车,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


    在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少爷,只因为暂时无法找到,比做蒲云深专职司机还要挣钱的工作,而他父亲的病不能拖着。


    因为车厢里很安静,超乎寻常的安静,所以身后人每一次动弹、细微的呼吸,都传入了慕秋池耳中,他们专车司机的墨镜都是独立研发的,能够使充足的光线进入眼中,完好地观察到路况,慕秋池冷淡地扫了一眼后视镜。


    他那病弱的弟弟似乎有点冷,裹上了布满蒲总冷松味的薄毯子,眼皮翕动,似乎有点睡着的意思了。


    毯子是他在箱包里找来的,经常为蒲总开车,他有一些蒲总用过的东西。


    慕秋池转移开视线。


    这是距离星螺花园最近的花店,没多久就到了,安诵似乎因为想到了去世很久的外婆,情绪有点低落。司机帮他把花抱下车时,一擦身的瞬间,安诵手心多了一张纸条。


    他睁大眼睛,朝那没有感情的NPC望去。


    对方已经缩入车内,驾驶着它朝蒲家车库驶去。


    安诵茫然地抬眸望了那车影一眼。


    低眸展开小纸条:


    [不要将我方才下次拿花的举动告诉别人,我会被开除。


    我爸生病了,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求你。


    不要告诉蒲总关于我的任何事。]


    安诵茫然了一瞬,他的脑子此时有点不够用,其实他看见前两行字的时候,是真的很想向蒲云深吐槽他们公司的培训制度,见鬼的黑墨镜和黑西装。


    每个司机都长得一模一样,那墨镜好像是天然长在他们脸上似的,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


    不过方才的司机真的好奇怪,安诵抱着花进了门,心里无端地紧张起来,他有点想和阿朗说的,和阿朗谈恋爱到现在,他好像就没有隐瞒过他什么。


    司机也可以撒谎,也可以用父亲生病这样的条例威胁他。


    安诵忧虑地走进厨房。


    但可能……比起他个人的恐惧,一个家庭的生死还是更重要一些,毕竟他也经历过很需要钱、拼命挣钱的阶段,他理解一份工作对普通人的重要性。


    就当遇见了个很离谱的司机。


    他把纸条在火上点燃了,看着它烧成了灰。


    阿朗洗完澡了吗?


    将饭煮熟,又炒好了一道菜,安诵平时是喜欢安静的,但今天他一个人待不住,宋医生平时念诵经文的读书声也没有响起,不知道是不是给附近的蒲家子弟出诊去了。


    安诵在地球号上,点开“安朗”的头像,紧张地抱着手机,给阿朗发过去一条语音:


    “阿朗,你能回家吗,我有点害怕。”


    对方秒回:


    “怎么了安安,你身边有细弱的水流声,盥洗室的水流声更粗一点,而且盥洗室听不到客厅里放的唱片声,所以你的位置是,一楼厨房。安安,你在那站着别动,宋医生两分钟内到你身边。”


    安诵:“……不要他来,阿朗。”


    “嗯,我不让他去,你说,我听着呢。”


    同一个司机先生,同一个位置,蒲云深合衣坐在安诵坐过的位置,慕姓的司机先生坐在原地,目不斜视。


    后视镜里,蒲总有着淡青色脉络的手,拿着一部造价高昂的手机,很依赖他的那个声音温软地传来:


    “我就是想让你快点回家。”


    “嗯,我在路上呢,宝宝。”


    刹车突然紧踩,绝不是其他因素,而是司机视角里突然出现了一对老人在过马路,蒲云深扫了前方一眼,冷淡地收回目光,嗓音磁性温柔:“宝宝,我洗干净了,身上没有别的味道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雀跃起来,那男生似乎在开心:“哦,那你快回来,我要闻闻你。”


    “很快,宝宝。”将语音发过去。


    蒲云深望向前边,如同隐身了一样的司机先生,他对王叔的培训能力还是很信任的,从这些司机的工作着装到个人工作素质,都比较不错。


    “还有几分钟可以到家?”蒲云深道。


    “八分钟,蒲总。”司机先生训练有素地说。


    *


    慕秋池一到家就将一盏茶,仰头饮尽。


    喝完才发现,这不是他从前喝的金贵茶叶,而是隔了夜的白开水。


    碗没有人刷,饭米粒粘在碗底,锅里似乎一如既往地没有煮熟的饭,继母和父亲都不是会做东西吃的人。他进门时,那两个人正在争吵,但他莆一进门,他们就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家里这个唯一的劳动力。


    慕秋池没有理会,破产后他们三个人就挤在一百平米的小地方里,他冷淡地走进他的小房间,门虚掩。


    活到这种地步,门关不关上都没有必要了。


    “小池,你爸身体不好,我已经照顾着他先吃过了,锅里的炒饭还热着呢,你快去盛点。”


    慕秋池似乎陷在某种想象中走不出来,听见母亲的声音,却反应过来似的,冷淡地“嗯”了一声。


    她是安诵的亲生妈妈。


    慕秋池盛了饭,又回到了自己窄小的房间里。


    所以安诵,是被蒲氏的长公子包养了吗?


    他搅拌米饭的动作很用力。


    ——“宝宝,我洗干净了,身上没有别的味道了。”


    ——“哦,那你快回来,我要闻闻你。”


    慕秋池“啪”得一下将碗筷搁在碗上。


    他无法想象安诵讲这句话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蒲云深在外有了情人,不但对安诵毫不避讳,还对他说,他已经洗干净了。


    安诵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睡在他身边。


    而且,安诵怎么长大后就变成了的同性恋……?


    被人包养、和豪门公子搞同性恋,桩桩件件都挑战着慕秋池的底线,他不可忍受自己的弟弟变成了这副模样,但他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依稀记得他和年幼的安诵起争执。


    他好像把安诵毁了容,然后就没再见过他。


    可是他看见的安诵是很漂亮的,可以说慕秋池在外,从没看见过漂亮柔美到这种地步的人,不管是走动还是说话,都让人有一种对他犯。罪的冲动。


    “小池?”


    慕秋池倏然而惊,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脸色霎时间冷了下来。


    是母亲听到响动,担心地进来看他了。


    其实在父亲破产前,他们一家三口十分融洽,根本看不出来是重组家庭,母亲对他视如己出,对他就像对待亲生儿子般的严厉,所以慕秋池整个人长得还算比较正常的。


    安诵在他们之间,一夜之间消失,像是从没存在过。


    一年之前,慕父被人做局破产,他们一家去求神拜佛,在庙里的老方丈的问话中,他们提到了这个已经成为家族忌讳的名字,安诵。


    这是慕秋池第一次主动寻找安诵的踪影,当他知道安诵不仅一举考上A大,亲生父亲还是A大有名的生物系教授、安屿威时,他和母亲心里的愧疚就完全消散了。


    但今天见到的安诵……慕秋池的唇线紧绷,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攥紧了右拳。


    安诵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被人好好疼爱才能活去的气息。


    病气缠绕,温柔又美好,这是一种让人保护欲爆棚的气息。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蒲云深对私人司机设那么多限制的原因。


    可是他既然这么珍惜小诵,为什么还要脚踏多船呢?


    安诵是为了活下去才委身于蒲云深吗?


    可能某些男人,天性里就有一种救风尘的恶劣秉性,又或者说,这是他们为自己的见色起意,找到的合理化借口,偏偏他们自诩为救世主,根本就意识不到。


    “母亲,”他说,他们家风严明,虽然这种严明的家风在父亲破产之后,几近支离破碎,“你还记得小诵吗?”


    *


    “怎么了呢,宝宝。”


    蒲云深搂着他,敏锐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脑袋又朝他怀里拱了拱,像个柔软的鸽子,被人类吓到了,于是就想将他自己整个,都塞进对方怀里去,让人给他梳理羽毛、抚摸他炸起来的翅膀。


    这是不正常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安诵可能遭遇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安诵那个哥哥。


    ——但喻辞这时候不该在动物园喂鸵鸟吗?


    “没事,我今天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没事的,”蒲云深吻了一下他的发顶,“做梦梦到的东西一般和现实相反,宝宝,你闻闻我现在香不香?”


    安诵黏黏糊糊地在他怀里蹭了蹭:“阿朗香的,冷松味。”


    这个味道很对的。


    他嗅了嗅阿朗。


    他嗅闻的位置,故意很接近蒲云深的唇,对方果然克制不住地按住他的手臂,让安诵被锁住胳膊、无法动弹,而后他得到了一个补给意味的深吻。


    “……安安,明天我爷爷的家族聚会,我想带你去,”蒲云深骨峰明显、颜色甚至有点冷淡的指骨,摩挲着安诵的脸,“只露个面,可以不参加。”


    安诵几乎立马明白了蒲云深的意思。


    蒲老爷子的聚会,各界来往的人定然众多。


    他是想官宣。


    第64章 司机这个司机有问题


    这个话题被很快跳过,有关外界的东西,在谈话中一向被蒲云深有意识地模糊掉。


    一大束百合躺在茶几中央,分外显眼。


    “宝宝,这是给我的花吗?”


    安诵第一次给他买花,这束百合科植物值得被做成标本永远保存。


    “不是,”安诵说道,猛然惊醒自己好像还没给蒲云深买过花,嗓音就变得低起来,像是不太好意思,“给外婆买的,明天想带你去见她。”


    花没有了。


    但见家长,这种重视程度比一束花更程度更重。


    蒲云深的喉结紧张地滚了滚,少见得有些局促:“嗯,地址呢?”


    “长萩园。”


    长萩园是一处墓地。


    蒲云深的眸光从漂亮的花束,辗转向安诵的眼睛,那双眼像清水洗过似的,温柔的、盛满细碎的光,蒲云深上辈子曾把安诵的个人资料调查了个底朝天,兀地意识到安诵十二岁之前生活在外婆身边,而他的外婆在安诵十二岁时,就已经去世。


    蒲云深没有安慰他,无声地凑上前,黏黏糊糊地吻了吻他的唇,熟知阿朗的安诵,自然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安抚。


    “去吃饭了阿朗,”安诵嘀嘀咕咕,“我饿了,我饿得都能把你都一整个都吃掉。”


    他面对着蒲云深的俊颜舔了舔牙。


    *


    A城的天气时晴时雨。


    这种天气其实不太适合去扫墓,王叔提前有事,因为安诵不喜欢坐副驾驶的属性,蒲云深并不十分乐意在前方开车,于是他们又毫无疑问地叫了专属司机。


    所谓专属,并不是专属于星螺花园。


    而是专属于东四区这一片的蒲氏家族,一个司机编队里高达十二人,所以重复点到一个司机的概率就非常低,更何况他们着装一致,根本不会认出谁是谁。


    司机先生坐在车前,黑墨镜反射出一片冷光。


    他似乎在专心开车。


    路途不算短,毕竟跨了一个城,要从A城绕到C市,车绕上了盘山公路、又从山上开下,一整段路司机先生都不发一言。


    车里寂静地发凉,安诵在看手机屏幕上,蒲云深的回复。


    他在空调车里睡了一会儿,醒了。


    诵:[阿朗,你能让前边的司机先生摘下口罩吗?]


    朗:[不能。]


    诵:[为什么呀阿朗,你不是聘请他们来的人么?]


    朗:[不能,这是规定。]


    语气又臭又硬,似乎包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恼火,安诵这时候想着外婆,也没有太在意,他只是因为上次乘车的经历,莫名想知道那个司机先生是谁。


    毕竟是去给先人扫墓,不能在前几个小时对安诵太过分。


    C城各方面的建设都比A城要差一些,两座城之间有一座大山,在古时代可能是不互通的,在安诵年幼的时候修建了盘山公路。


    蒲云深微凉的眼神扫过前方的司机,抬手整理了下袖口,随及突然伸手搂近了安诵,故意地压过他,去拿安诵左手边的一瓶水,以司机后视镜的角度看去,他就是在亲吻他的爱侣。


    有第三者存在的空间他就这么干,这种举动属实不把他放在眼里。


    司机先生踩了一下刹车,车身微晃。


    原来是前边有突然穿行马路的小女孩。


    安诵恹恹地扫了前边一眼,又阖上眼。


    蒲云深唇角勾起冷笑,起身。


    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司机有问题。


    下一步,就是确定他的身份。


    第65章 滚痛丢下心理负担


    路太远,山又陡,安诵坐了太久的车,连冷松味的包裹都缓解不了他的晕车了。


    从胃部腾起一阵阵难受,像是腹部的肠都绞着、缠着,拧得他玉面雪白,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他没有吭气儿地将头扭向窗外,蔫蔫的。


    想吐。


    晕车的人最怕司机开得太浪,尤其是方才司机“突”得踩了刹车,停了一下,安诵掀开眼皮的那一下就仿佛耗尽了全部精力。


    盘山公路不能随便停车,改道。


    蒲云深霜冷的眼神扫了一遍司机的座椅。


    “开稳一点,在前边找个合适的地方停车。”


    “好的,蒲总。”司机先生说。


    蒲云深以宽厚的臂膀将脸色雪白的人搂住,安诵脑袋耷拉着,细米的睫毛沾了湿润的痕迹,双目紧闭,没有推拒,也没有反应,蒲云深眉头紧锁,以舌翘了下他紧闭的牙关。


    另一手抚着他柔软的腹部,似乎要减轻他胃里的翻江倒海。


    还是要吐出来比较好。


    安诵的睫毛猛得一颤,眼皮掀开。


    干嘛翘我嘴啊?


    让我吐吗?


    吐哪呀我,直接倒你嘴里吗?


    湿润的眼睛眨了眨,传达出上示意思。


    他脑袋晕沉得似有人在搅和他的脑浆,根本没注意蒲云深反馈了什么,只是往人身边蛄蛹了几下,尽可能地汲取一点蒲云深掌心的热量。


    男朋友的就是他的。


    这种自带旖旎的举动,并没有使车再一次猛得停止或前近。


    司机先生四平八稳地开着,冷淡,但已经尽量把车速调快。


    在无意识中又伤害了安诵一次,就因为他无处可泄的戾气。


    慕秋池把着方向盘,骨节泛白。


    当年安诵那么小就被赶出慕家,被迫离开母亲、被毁容,都有他始终不接受这个弟弟的原因;如果在一年前注意到他,慕秋池可能会动用各种力量,把这个弟弟掰正。


    然后把他养起来。


    这样美丽的人,值得被人像养玉一样温养着他。


    “宝宝再坚持一会儿,想吐可以吐我身上。”


    “唔……你、走开。”


    司机先生把着方向盘,冷淡地扫了后视镜一眼。


    安诵被完全搂住了,唯有雪白的下巴露在空气中,其余部位被蒲云深挡住。


    车无声地行驶。


    半个小时后,车停到了一条窄道,车门自动开启,蒲云深把安诵抱下了车。


    此时已行至半山腰,往下望去,是密密麻麻的村庄,和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安诵有些眩晕,其实他很久之前都是一个人打车来,一个人打车走,呕吐的欲望上来,也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在车里忍着,怕弄脏了乘坐的车,和蒲云深一起坐车就比较轻松。


    有冷松味的缓解,还有人一直给他揉肚子,只是他现在身体太弱,不管怎么做措施,都没法状况太好。


    安诵将脑袋缩进蒲云深颈窝。


    “宝宝,还想吐吗?”


    “嗯……你离我远一点先,我去不远处那个大石头边吐。”


    “就在这里。”蒲云深沉声道。


    安诵不由蹙眉,这人语气干嘛这么凶?


    而且他不喜欢被男朋友看见自己吐,薄薄的水气在眼眶里滚动,蒲云深尤搂着他的腰,道,“没有我扶着你你滚落下去怎么办。”


    他附耳在安诵耳边,低沉着声说了几句话,安诵愕然地望向他,呆愣板直,蒲云深轻嗽一声,他俩耳根同时升起了红晕,下一秒,安诵在他眼前毫无顾忌形象地吐了。


    蒲云深看见过他更糟糕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安诵丢下了心理负担。


    但是呕吐物从胃部出来的过程,仍旧很难受。


    被蒲云深掌心贴着的部位在滚热、发烫,略微抽。搐,那种抖。意传感到蒲云深手上,令他心脏痛了一下,眼眶发酸地看着被痛苦折磨的人。


    没有办法治好他。


    安诵像是要把肚子里所有的酸水都呕尽了,他眼周不自觉地染了点红晕,像块沁了点红沁的玉,身上有一种激动过后的软弱。


    身体虽软,但他有点矜贵地扯过来蒲云深手里的湿巾,把唇边的东西擦去。


    又扯了几张。


    收拾干净后才上车。


    大允山算是旅游圣地,此时夏季,山里也有著名的避暑之地,所以和安诵他们一起来、驶上盘山公路的车辆并不算少,路途长,就十分考验人类膀胱的储水能力,安诵他们这边先下了车,后边就接连有三辆车跟了上来。


    大抵见他们都是男人,其中一个没有素质的人类直接就拉下了拉链。


    蒲云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捂上了安诵的眼,抱着他往自家车的方向走去。


    周围有一些类人的生物在陆续地释放膀胱里的水分。


    安诵:“……”


    他“唔”了一声:“阿朗,你要不要……”


    “不要。”蒲云深生硬地说。


    “哦。”


    车窗前,司机先生微微抬眸,望着窗外。


    蒲云深是直接抱着安诵上下车的。


    还有之前一口一个“宝宝”,在外边雷厉风行的蒲云深,私下里竟然是这样……很会哄人,对安诵也不错,慕秋池神情冷淡,但这并不能改变他脚踏多船的事实。


    不知怎么。


    看见蒲云深对安诵温柔的模样,他心里的烦躁感更深了。


    副驾驶的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下一秒,美人被人严密安全地送进来,蒲云深仔细严密地给他挂好安全带。


    慕秋池转过脸。


    在他反应过来前,他就已经失礼了。


    他没想到安诵会被放到他旁边来,也没想到闭着眼的男生会这么好看。


    骨架天然就比别人小,头发又很浓密,遮住了一大半脸,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唇色粉白,像是涂了一层嫩红色的染料。


    “砰”司机座驾边的门被打开,阳光从侧边灌进来。


    “你坐后边去,我开车。”蒲云深淡声。


    慕秋池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动。


    “他晕车,副驾驶有利于他休息。”蒲云深简短道。


    合格的员工不会让老板还给解释第二次,但慕秋池并不是合格的员工,他骨子里的那些傲气,被破产后的讨债者压下去过一次,但没有彻底消失。


    人机司机起身了,把驾驶员的位置让给了蒲云深。


    “十分钟,解决个人问题。”蒲云深冷声道。


    慕秋池环顾四周,在他发现周围车都在陆陆续续地下来人时,他就知道蒲云深要他解决什么个人问题了。


    他道:“谢谢蒲总,不用。”


    三人整齐地坐在车上,蒲云深一言未发,倒动车辆往大道上驶去。


    其实他并没有这么好心,是安诵方才多问了他一句,如果他不开这个口,他怕安诵会直接去问这个奇怪的司机……那就很糟糕了。


    蒲云深需要知道这个司机的信息。


    是他先前就和安诵认识,还是当了专属司机后才记住的安诵。


    前者的作风酷似喻辞,很是该死;后者做法缺乏个人素质,简称缺德。


    第66章 C城这一次他窥伺的眸光没有逃掉……


    C城对安诵来说,不是个太友善的地方。


    安诵每年在固定日期来到C城,并不只因为这里的死者。


    岑女士也会在每年的这一天给母亲上供,他们偶尔会撞见。这是一年里安诵唯一和母亲交流的机会。


    蒲云深对于安诵一定要今天去陵园这件事,是不太理解的,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在C城的农家乐休息休息,明天再动身会比较好。


    最后只是在农家乐补充了点水份,吃了些流食。


    慕秋池将热水杯递给蒲云深,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蒲云深执着杯子。


    对方唇珠沾染的水,流滴到他苍白骨感的指节。


    蒲云深向来洁癖很重,此时却任由那滴水渗透溶滴进他的皮肤,拿着湿巾给安诵擦了擦嘴。


    眉宇的郁色似被揉开了一点。


    方才这只桉树刚下车,又吐了好些,这次几乎要把胃里的胆汁也吐出来了,几乎呈虚脱状挂在蒲云深身上,眼眶像是收拢不住泪一样,稍微一动眼角就要渗出泪液。


    他被喂完了水,就被蒲云深搂在怀里,由于慕秋池存在感弱,他并没有在逼仄的农家乐房间里,察觉到他。


    慕秋池垂手而立,不抬眼。


    他还没傻到给蒲云深机会解雇自己。


    “你叫什么?”


    “姓慕。”


    蒲云深没有抬眸,也没继续问,他仔细地帮安诵处理好眼尾渗出的泪,拿湿巾给他擦干净。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能力,被上司问及名字时都会回答全名,而这个人只说姓慕。


    这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是安诵的故人。


    他不想让安诵认出他。


    很有意思,不是么。


    蒲云深给安诵擦汗的动作慢条斯理。


    太有意思了。


    他朝安诵眼睛里吹了口气。


    安诵倏然睁眼。


    慕。


    姓慕。


    他茫然地望向那个垂手站立的司机,心脏没有什么被狠狠撬动的感觉,也许是事情太久远,他被赶出慕家时才十岁大,现在已经不记得一些细节了。


    他晕得厉害,那个戴黑墨镜的人,在他视野里放大又缩小,他突然很想看清一点,就在这时候,他被一只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强制阖上了,像是要掐断他看清那个人的任何可能,湿润的泪液沾在蒲云深手心,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溢。


    安诵被捂了一下,他原本睁眼的欲。望也不太强烈,这一下就彻底顺从地阖上眼了。


    蒲云深矜贵从容地放下手。


    “阿朗。”


    “现在就在去陵园呢,”他温声道,“半小时就到了,到了我叫你。”


    *


    有了热水和食物的补充,安诵的精神状况好了一点。


    给蒲云深慢慢讲着这个古镇上的趣事,男人攥着他的腕骨,不时以合适的力道捏一下,当做反馈,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蒲云深没有把事情隔一夜,留给第二天的习惯。


    前边的那个司机在他看来,是无异于一个定时炸弹的。


    “一会儿扫墓的时候,可以我先一个人去吗?”


    “为什么,”蒲云深道,“可以的,安安,但是我要知道为什么。”


    这些天里,他被瞒的东西真的很多,有情绪问题不可避免,但他这种情绪半点都没表现在他的语气和动作里,唯有眼神,深得像潭,安诵产生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吃掉。


    “干嘛……你。”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妈妈今天会来给外婆上香,”安诵又捏了捏他的手指,直觉告诉他,蒲云深不太开心,“呃……因为、因为某些原因,我和她关系不是很好。”


    “今天急着来陵园,是急着来见她吗?”


    “……不是的。”安诵说。


    是什么,他究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为了一年一次见母亲的机会,也可能是血缘关系的绑束,让他对岑女士的感觉十分复杂。


    “原来是这样。”蒲云深挑了一下他湿润的鼻尖,现下那里已经出了一点汗。


    “下次提前告诉你。”安诵说。


    蒲云深在他心底的份量很重,他原本性子冷淡,与人讲话也尽是五分而止,被这人养得有话就说,喜欢和爱也会直接表露,因为他能在蒲云深这里,得到最直接的反馈和鼓舞。


    讲话的时候脑袋是微微仰着的,胸膛挺向蒲云深。


    这个姿势,显然愉悦了某个原本醋意大发的人类。


    苍白的指节抚摸着桉树的脸。


    他知道前边开车的那个眼神不老实,停车、减速的时候,会借着后视镜扫一眼座位后排。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难受的又不是他。


    蒲云深哼笑了一声,安诵在他莫名其妙的动作里品出点恶劣,他不太想让对方现在亲他什么的,动作幅度很小地眨了下眼,勾了下男朋友的手臂,让对方搂住他的腰。


    慕秋池扫了一眼后视镜。


    这一次他窥伺的眸光没有逃掉。


    而是在后视镜里,径直撞上了一双深邃沉凛的黑眸。


    蒲云深正在后视镜里看他。


    第67章 面孔“把墨镜摘了。”


    氛围凝沉得像能滴出水。


    车在缓慢地开,唯一的响动,就是安诵鼻音有些重的呼吸声。


    他对那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丝毫没有察觉。


    不过安诵发觉男朋友可能不是很开心,眉骨有些阴郁地聚拢,眼神聚在车前方的后视镜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可这时候快到陵园了,没时间再安抚他。


    安诵捏了捏他的喉结。


    喉结是个很敏感的地方,这颗有点硬的骨块难耐地滑动了下。


    方才还望着正前方的男人,一秒就垂眸望向贴着自己的人类。


    安诵几乎是立马就得到了男朋友的反馈,蒲云深极快地把安诵的手从自己喉结上摘掉,既像是摘除一块引得野兽发。情的病灶,又像是让人老实一些,手臂弯曲成刚好搂住人的形状,指尾克制地抠入陷进对方绵软的衣。


    安诵呆愣了一秒,随及男朋友就语调正常地和他交谈起来,看不出丝毫异样。


    那点冷郁的神情也散了。


    实际上只有慕秋池看见了方才他微微眯起的眼。


    那眼神冷冽得、像是从冰水里萃取出来的。


    慕秋池脊背凉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从后视镜瞪了过去。


    被蒲云深这么盯一眼并不舒服,他明白,对方很可能已经察觉了他有问题。


    可是想想又觉得荒谬。


    他干什么了蒲云深那么瞪他?


    他不就是多往后视镜里看了几眼,这个人类是什么人型雷达吗,连这都能感知出来?


    真的很装。


    “可以在前边那棵大松树下停下车么?”


    “可以,但陵园内有停车位,步行过去会更近一些。”


    “这样么……”安诵犹豫,“算了,你还是把车停外边吧,我想自己走进去……如果当面撞见就没有余地了。”


    “好。”慕秋池简短。


    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安诵交流时,蒲云深轻微地“啧”了一声。


    安诵仰头:“你别跟着我,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蒲云深:“如果有问题,就按快捷键。”


    安诵拿脑袋温柔地顶了他一下:“知道了。”


    背后有人托底的感觉真的很不错,他的手机是特殊设计的,手机侧面有一个专门的快捷键,能一键拨通蒲云深的电话,不过他从没用过这个功能,主要是担心万一蒲云深正在某个重要的会议上,突然响起他的电话。


    那可就太尴尬了。


    车停了。


    安诵抱起花束下车。


    他弯腰上前吻了下男朋友英俊的眉眼,敏锐地盯着蒲云深明显软了一下的神情,道:“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哦,阿朗。等我回来和我讲讲。”


    蒲云深的手搭在车窗边,望着那个抱着花的清瘦背影独自远去。


    临走时还撩了他一下。


    他眼神追随着安诵的背影。


    很奇怪。


    人靠在他怀里时是温软可欺的,但离开他,单独走在外边的时候,又笔直挺立得像一根松,清俊又迷人。让人很想按倒他仔细地研究,为什么这个人会有两幅面孔。


    蒲云深收回眼。


    不是因为安诵的背影看不见了。


    而是人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成一个锐角的时候,双方可能总会有感知。


    他抬眼望向前方,彼时,那个司机也刚好从外边收回视线。


    两人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


    “把墨镜摘了。”蒲云深简短道。


    第68章 对比“小池!”


    在这众多坟墓中寻找熟悉的那几座,对安诵来说并不困难,因为此前他几乎一个月来一次,这次隔了六个多月了。


    腰间挂着一长串钥匙的老头,潦草地核验了他的身份。


    他的眼神扫过安诵雪白温软的面容时,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略有凸出,然后小少爷朝他眨了眨眼,低声道:“林叔。”


    林叔点点头,浑浊的眼浮现出不太满意的意思。


    小少爷很像是生病了,看起来比一年前还要瘦,骨节上多了一枚带钻的戒指。


    “生病了吗?”


    “嗯,是生病了,很明显么。”安诵说着就嗽了一声,他自打做过手术后就很怕冷,六月底还像他一样穿长袖的人,并不太多。


    “就是瘦,没有太明显,什么病?”


    “心脏病。”


    林叔顿了步,回头望他。


    安诵咕哝:“做过手术了。”


    他紧跟了几步,走在脾气古怪的林叔后。


    林叔是他外祖父家的老管家,仍旧保留着管安诵叫小少爷的习惯,外祖父那一辈人去世后,家产被重新清算,安诵、还有林翳等这些年迈的仆人,也作为一种给岑家带来负增长的家产,被重新清算。安诵就被重新丢回了他亲爸手中。


    总之他舅舅不想养。


    安诵那时候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去哪儿,木木地立在外祖母的墓碑前不知道走,就被林叔领回去住了一个多礼拜。


    “林叔,”安诵把戒指给他看,“我可能过几个月就结婚了。”


    林叔这下是彻底停下了脚步,脸上浮现出惊愕,安诵笔直轻松地站着任由他打量,相比小时候,他的身材的确抽条般地长起来了,比林叔足足高了一个头,但他仍旧很少,有种弱不胜衣的味道。


    喜悦是在第二秒才到达林叔的脸上的,低声:“结婚了?结婚了就好……你外祖母和外祖父都还不知道。”


    安诵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掏出手机。


    下意识接通了视频,蒲云深的俊颜映在通话界面里,似乎单手支着颌,另一手调整着角度,然后他就看见安诵,以及一个陌生的、脸上有许多褶子的老头盯着视频。


    “这个姑娘长得挺俊的。”老头说。


    蒲云深:“?”


    安诵:“呃,确实。”


    老头看着画面里那个相当俊美、鼻梁高挺的“姑娘”,纳罕:“你媳妇怎么喉结这么大呢,还有青色的胡根……”


    安诵“啪”得一下把视频挂断了,他很想说话,又怕林老头年纪大了思想保守接受不了,其实他和蒲云深从暧昧到谈恋爱的阶段,一直是自然而然,从来没想过同性恋很小众这个问题。


    但守墓人似乎已经自己意识到了,布满血丝的瞳孔放大。


    刷子般扫过安诵过分纤细的腰身,以及柔美剔透的肌肤。


    安诵有种异样的窘迫,心里一阵滚烫、一阵冰凉,这辈子重生后,他一直被蒲云深保护得很好,已经很久没意识到同性恋其实是一个少数的群体,包括他和蒲云深的暧昧、最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仿佛对方天生就是弯的……现在想想,真的好奇怪。


    电话“嘟”得一声又打过来。


    安诵有些慌乱地挂断。


    “男人也没关系。”


    安诵抬起头,林叔嗓音嘶哑得像一口锣:“你身子不太好,老是生病,心脏病没有个人照顾着也不行,先前你祖母就很发愁,以后要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有人照顾你就行,你跟叔说实话,是男人吗?”


    半晌。


    安诵艰难开口:“……是。”


    低垂下头。


    跟着林叔继续往外祖母的墓前走。


    可能接受小少爷喜欢男人这件事,消耗了林叔一点精力,所以他过了好长时间才开口。


    “他年纪比你大对吗?”


    “比我小一岁。”


    “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安诵小心翼翼地说。


    林叔点点头:“不错,生意人都很有钱,他很抠门吗?我以前就对我家姑娘说,抠门的男人不能要。”


    “他……他不抠门。”


    安诵手机开始震动起来,男人压抑的笑从手机里传出来,安诵咬着牙,威胁似的敲了敲屏幕,意思是再弄出动静就挂电话。


    对面轻咳一声,压制住了笑。


    林叔将安诵领到了那块碑前,有心再问小少爷几句,关于即将要和他结婚的那个男人。


    如果岑家有人管这个小少爷,就轮不到他来问了,但这个孩子就像个没有根的草,父母俱在世上,也对他不管不问。


    安诵将花撂在墓碑前。


    墓碑上外婆的照片是她年轻的模样,被擦拭得光洁如初。


    *


    “姓名?”


    “慕秋池。”


    “你认识安诵。”


    良久,“对。”


    车里设备精良,但两人此时身在车外,蒲云深端着咖啡杯,肃冷嚣杂的热气腾在他眉梢,突兀道:“你暗恋他?”


    慕秋池脸色顿时变了:“蒲总自己性向小众,就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这样?我的确认识他,只不过我和安诵十几年没见了,再次见到,没想到他变成了这样,这件事我总有责任。”


    蒲云深不言,抿了口咖啡,才道,“他变成了怎样?”


    就是一定要他说出什么不堪的词吗?


    慕秋池脸色几变,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词:“同性恋。”


    ——以及被蒲云深豢养的金丝雀。


    手机又在震动,蒲云深锐利地扫了他一眼,薄唇轻抿,等他绕到车的另一边,慕秋池才陡然松懈下来几分。


    蒲云深颀长的腿倚着车门交叠,他已经在葱郁的林间望见安诵的影子了,他身边有一个一瘸一拐的老人。


    “宝宝。”懒洋洋的嗓音喊。


    “哦,我快到车门边了,阿朗。”


    其实安诵此行并没有见到他母亲,不过见到就见到,见不到也没关系,方才林叔对他说,岑女士方才的确来陵园祭拜了,但她先安诵半个小时前赶到。


    此前两人有过特意避开对方的经历,所以安诵也并不意外。


    就在蒲云深在车门另一侧与安诵打电话的时候,慕秋池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岑女士显然发现了小池。


    小池在什么地方兼职,她和她丈夫并不知晓,没想到在千里之外的陵园撞见了,这里可是距离A城有一城之远。


    “小池!”岑女士朝他挥挥手。


    慕秋池意识到自己还没戴上墨镜。


    此时往他这边看过来的有两个人,除了朝他跑来的岑母,还有那边孤零零的安诵。


    被岑母抱住的瞬间,他看见了安诵微微张大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翕动的水雾。


    第69章 side不1、0


    岑女士的眼神穿透长空,看见了不远处伫立的奇怪少年。


    那少年留了长发,碎玉耳环在发隙里若隐若现,又瘦又白,似乎身周的氛围都是温柔轻缓的,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但岑女士不认识他,也不明白他歪着脑袋看自己做什么。


    眼睛很大,很萌。


    岑女士无意识地对他笑了一下。


    那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岑女士低头理起了小池的领带:


    “今天是你外婆生日,我是来看她,你今天怎么来C城了,工作的地方这么远。”


    “我不认识您。”慕秋池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似乎很不怕在安诵面前,就与母亲作这副母子情深的模样,很快从对方手里摆脱出来,戴上墨镜。


    岑女士怔住了,慕秋池声音又低又急:“正前方,长头发的。”


    那温柔少年水琉璃般柔润的瞳孔映入岑女士眼中,令她似曾相识,一瞬间幻视了十几岁的自己。


    “……他是安诵。”


    岑女士的呼吸似乎停住了。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孩子了。


    也很久没想起过他。


    她一想起安诵心胸里就要焚起烈火,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愧疚、愤怒,憎恨,乱七八糟的情绪一齐涌来,所以她平时都会有意识地、忘记她曾经生过这么一个儿子。


    如果对一个人有愧,就会找千百种理由讨厌他,归根结底却是他妨碍了自己的幸福。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很难反应过来去上前和人相认,她脑袋一下子有些空了,看着那个少年身边走去了一个身材高挺、俊美逼人的男人,之所以叫男人,是因为那人已经具备了男人的所有属性,比如说他足够有力,控制性地搂住了少年的腰,慢慢把他扶进车了。


    低头与人交流的时候似乎温声细语,岑女士看这俩人都看呆了。


    其实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接触神秘认知的恐惧。


    她的儿子。


    亲生儿子。


    已经和男人——


    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嗓子出声了,嘶哑干裂:


    “他,这是——”


    “他和蒲家长孙,就是你想的那样。”慕秋池道,“你先回去吧,妈。我会想办法把他带回来。”


    岑女士抓了下他的胳膊,似乎有点接受不了,眼睛睁大、睁得很恐怖,慕秋池扶了下她的手臂,搀着她走往载她到这的车辆。


    此时。


    安诵被蒲云深搂着,捂着眼,他的树苗出了一点点汗,耦合着玫瑰香息的柔香散布在车里,安诵脑袋里的确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考,但蒲云深这个反应属实过度了。


    可能几个月前,他身体最不好的那个阶段,很需要这么细心的照顾,但此时安诵的身体,已经能承担一点情绪波动的风险。


    “阿朗……”被他捂着的小动物不自在地扭了扭。


    “可以了可以了,你放开我。”


    “咔哒”一声,车门关闭,慕秋池恰好听见了这声撒娇的尾音。


    他面无表情地戴上安全带。


    安诵蒸热中逃脱出来,缓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无意识地往窗外瞥去。


    随及望向前方的司机。


    “你姓慕么?”


    空气静了两秒,蒲云深并未阻止安诵与那人的交流。


    表情沉冷、安静。


    “嗯。我叫慕秋池。”


    时间在流驶,没有人说话,半晌,安诵又道:“你记得,你小时候有个弟弟吗?”


    安诵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小心翼翼地扫了扫慕秋池的心头,他掌着方向盘的手紧蜷。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想要问安诵,又好像什么都不用问。


    问他为什么病成了这副模样——大概是自打小时候就有了心病,后来严重了;问他为什么被蒲云深包养,为什么这么不自爱——大概是生了这么重的病,年纪又太小,不谙世事,可能就需要依附点什么人,才能活下去。


    他在心里已经为安诵合理化了所有行为。


    后视镜里,安诵的腰肢仍旧被控制性攥着,这个画面刺激着慕秋池的神经。


    是他把安诵变成了这副不自爱的模样。


    应该也要他把安诵救出来。


    车轮滚过石块,颠了一下又一下,安诵疲惫地闭上了眼。


    “你打算一直住在蒲总那里吗?”


    那个人又问。


    安诵掀开眼皮:“我不住在我男朋友家,住在哪里?”


    慕秋池没说话,即便他被安诵的天真气笑了,恨不得立马就说蒲云深在外边也养着几个,但他此时已经看见蒲云深青筋交错的手,在揉安诵心脏的部位了。


    不能太刺激到安诵,安诵心脏不好。


    “前边十字路口,停车。”蒲云深简短道。


    即便马上就要被解雇了,可他现在还算星螺庄园的私人司机。于是车毫无疑义地在蒲云深指定的地点停下,刚到地方,蒲云深就打横抱起安诵下车,王叔给两人掀开车门。


    外边停着另一辆星螺花园的职工车。


    在车上时,安诵就以这样一个姿势被蒲云深抱着,而且他精神状态并不太好,所以也没醒过来。


    慕秋池追下车,张口欲言,蒲云深冷淡地将手指竖在唇中心,“嘘”了一声。


    *


    安诵仿佛睡了很久很久。


    脑袋里的片段忽闪忽现,光怪陆离,一时是岑女士在不远处、无意识地朝他露出的那个浅笑,一时又是他上辈子在戒同所里,接受药物诊治的痛苦。


    人类恐惧陌生的物质进入身体,这种天性与生俱来。


    安诵蜷缩在角落里,实际上,他这时候已经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被继续污染、稀释。


    自伤到极致的时候仿佛空气也是刀子,也会割人,他想要蜷缩成个刺猬球,严严实实地将自己保护起来。


    “宝宝。”


    “宝宝?”


    “安诵!”


    安诵倏然睁眼,蒲云深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对方的手捂着他的心口,神情严厉。


    “唔,做梦了。”安诵眨眨眼,“怎么回星螺花园来了,哈哈哈我这腿,它自己会在梦里行走。”


    说话颠三倒四的,情况看起来相当不靠谱,蒲云深抚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我抱你进来了,你睡了十个小时了,天都黑了。”


    外边果然黑漆漆的,安诵扭回脑袋,蒲云深在调着羹的温度,轻轻在汤上吹着气。


    然后他身上挂了一个黏糊糊的小动物。


    “虽然但是,蒲先生我喜欢你……”


    蒲云深手里还端着热汤,一点都不敢动,怕汤会烫到那个搂住自己脖子,扭来扭去人类,其实安诵刚睡醒时,睫毛上沾着泪液,瞧起来并不开心。


    没有几秒就黏糊过来了。


    可能有身体接触的需求。


    “先吃东西。”蒲云深道。


    “哦。”


    安诵乖乖离开他,脑袋探过来让蒲云深喂了他一口,却仍旧黏黏糊糊地蹭着蒲云深的胳膊。


    蒲云深揉了一下他眼部下方,定睛,果然看见了安诵眼底一闪而逝的惶惑。


    其实安诵是个正常人的时候,都不会这么黏人,独立地做自己的事,矜贵得很,唯有他脑袋里布满了难过的时候,才会这么乱七八糟的说话,不讲究措辞。


    但这时候的安诵是最好说话的,稍微哄哄就会对他和盘托出。


    “还要吃一碗吗?”


    “嗯。”


    但蒲云深伸手去盛第二碗的时候,安诵却又倏然抓住他的袖子。


    蒲云深回过头:“不吃乌鸡羹?”


    “嗯。”


    “想吃什么,宝宝?”


    “你。”他说。


    这个字眼暗示意味足够强烈,更何况蒲云深方才就得到了这种暗示,悲伤是疯狂的催化剂,安诵脑袋不大清醒的时候,就容易做出不清醒的决定。


    他温柔又直勾勾地盯着蒲云深,捏了下他的大拇指。


    蒲云深与他对视几秒,喉结上下滚动:“……现在么?”


    “嗯。”安诵认真地点点头。


    要现在吃的。


    他就是同性恋,喝了八百碗汤药他也还是同性恋,这是刻在基因刻进血肉刻在他骨子里无法更改的,任何人都无法扭曲他这一点!


    他,就是喜欢阿朗。


    他要和他做。爱。


    安诵纤白的手顺着蒲云深的喉结往下滑,理直气壮。


    蒲云深双膝屈起跪在床榻边,因为他人长得高,做这个动作就十分容易,看起来就是骑士在跪自己的王子。


    安诵此时虽直挺着身,但他骨架很小,蒲云深一凑近过来,他身上就笼罩了一层阴影,粗壮筋感的手指搂上他单薄的肩,但他没有做什么,仅仅是扶着安诵,坚定地又给他喝下一碗汤。


    这种汤浓度很高,浓缩了大部分乌鸡的精华,这种流食一向是蒲云深喜欢给安诵补充的。


    随及就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按日更换的小盒子,以及一小瓶无色的油状物,这些计生用品一拿出来,安诵脑袋“嗡”得一下,清醒了。


    终于意识到蒲云深是要来真的。


    他一向很爱蒲云深纹路盘虬的骨骼,但这次对方宽大的指骨伸向他时,安诵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人体有排异性,会本能地排斥“非己”的成分进入,水。乳。交。融的过程就是彼此双方的细胞掉落,鼓动,每个细胞都在为自己的主人冲锋陷阵,有一部分死亡,有一部分重生。


    而祂们的主人也在此中摇杆震荡,完成被彼此渗透进入的仪式。


    安诵屈起膝,小声:


    “要不我们……side,不、不1、0?”


    第70章 角落“喜欢你。”


    方才还是很坚定地要吃,现在就是一副商量的口吻了。


    气势汹汹,怂得更快。


    蒲云深端着他的下巴:“那你是怕了。”


    安诵鼓了鼓腮,下意识地挺脖子反驳,被蒲云深以一根手指堵了回去,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眼眶里转,蒲云深“啧”了一声,道:“你就是怕了,安小诵,但是side也可以,你总要慢慢熟悉我的,宝宝。”


    安诵每一寸表情都清晰地映入蒲云深眼中,他都被观察地有点儿恼羞成怒了,有点儿发怵,但被调动得也有些意动。


    腰身又软又细,贴合着蒲云深丰硕健壮的臂膀。


    蒲云深……其实贴合了他所有的审美。


    身上有雄性荷尔蒙的野性,但穿上西装的时候又是两码事,尤其这个人性子很傲,隐隐有种不动声色、谋定全盘的感觉。


    如果作为对手,危险性会很高,但他是男朋友。


    安诵尝了他一口,小心翼翼地。


    但对方很快就贴到他耳廓边上去了,那磁性性感的嗓音,就贴着他的耳朵讲话:“就只有亲吗,宝宝,宝宝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side,我们side不是这样玩的,宝宝在了解这个圈子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了解全部?”


    安诵被挤到了角落,对方越靠近,他就越想躲。


    类似于野兽的捕猎,但这只野兽把自己伪装得衣冠楚楚,像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


    “应该,”蒲云深教道,往下,“这样。”


    短促的一瞬间,安诵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蒲云深的手并不光滑,相对于安诵手部脆弱柔嫩的表皮,他手心的纹理部分还是过于粗糙了,像是高热的火山熔岩,将安诵细腻的指根整个拢住。


    被囚住的小动物手指的皮肤都舒展开来,由于他表皮内部舒张的血管。


    “阿、朗!”


    安诵面部抽紧,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很可爱。


    小动物被困住了,在囚笼里无助,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猎捕者,他无声地张大了嘴巴,然后抽动了下鼻头,将胸脯伏到蒲云深怀里去。


    蒲云深毫无疑义地接纳了他。


    “好乖啊,安安。”阿朗笑道。


    安诵却没力气搭理他。


    想叫蒲云深闭嘴的。


    “可爱死了。”蒲云深又笑。


    非要堵在人耳边:“安安真的一点都不会。”


    安诵从头到脚,从听觉系统到触觉都布满了这个人糟糕的感受,奇异的是这个人言语越恶劣,他的感官越清晰,一切都被无限放大,包括隔壁盥洗室的滴水声。


    漏水了吗……可是蒲云深会去修……如果盥洗室的水漏得太多,那么水就会淹过来,把他整个人注入那种无机质的液体……那真是太糟糕了……


    无意义的、疯狂的呢喃布满了安诵的脑子。


    为什么到晚上的时候天会黑下来啊?


    太阳被虫子吃了吗?


    他听说过有种活动叫跳楼机,人坐在天上,往地面上砸,几百米的高空跳下去会死吗?


    不会吗?


    “宝宝很听话。”


    “好乖。”


    “宝宝闭着眼的模样真是可爱死了……”


    太恶劣了,可这也是茫茫高空中的唯一浮木。


    薄茧拢着安诵脆弱的手指,但几分钟后就变了。


    指缘触感湿濡。


    手指的皮肤不该有水分,就像是跳楼机跳到了半路,栓着他的绳子换了一套。


    更像是……唇?


    安诵眼皮掀开了一点。


    然后他看见了这辈子最具视觉冲击性的场面。


    大脑空了一下。


    然后对方的脸——


    被他弄脏了。


    *


    “对不起蒲云深,对不起,阿朗,呜呜呜……”


    没有在装,甚至是真的在哭。


    安诵崩溃得给蒲云深擦拭,但对方甚至笑了笑,就着他擦拭的动作滚动了下喉结,安诵不确定方才是否有一部分落进对方嘴里了,因为实在是很多。


    大概安诵平时没有那种不良习惯,所以就有点多了。


    而且是分步进行,一部分结束后就又开始,安诵像是把几个月里从没给人的都交给了他。


    蒲云深实在太了解他的身体。


    但对方似乎都有点担心他了,揉着他的小腹,将过分激动的男生抱进怀里。


    现下安诵刚缓过劲来。


    他甚至都没力气说话了,愣愣地盯着蒲云深看了好久,才开始哭。


    蒲云深没有出声,只是温柔地吻着他,以最简单的方法安抚着树苗的情绪,安诵伸手掰了下他的脑袋,眼尾依旧漏着泪,蒲云深顺从地搂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贤者时间,在这种时间里他饲养的小动物可能会需要安抚和搂抱。


    安诵像被一条煎得两面黄的沙丁鱼,先是让人抱。最后仰面朝上渐渐不动了。


    细掀他的眼皮,还有反应。


    就是懒懒的。


    措施做得再好,但安诵的身体与常人不同,风险更大。


    况且今天一天人其实都累着了,又是晕车又是吐,还见了些故人……蒲云深神情冷凝。


    到底是他没有忍住,今天其实该拒绝安诵的。


    “阿朗我想关灯了。”少年窝在被子里,将它盖到鼻梢以上。


    去盥洗室处理完已经是九点钟,期间又被蒲云深抱着,让宋医生检查了下,现在已经将近十点了。


    “嗯,好。”灯熄了。


    “身体感觉不对劲就告诉我。”隔着单层被,他把那纤瘦的身躯抱进怀里。


    身边自从多了一个安诵,蒲云深睡觉的习惯就变成了侧卧,原本他睡觉就很老实,但有时候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晚上睡觉不注意,把胳膊、大。腿压在人身上。


    不过他有夜起的习惯,醒的时候就会看看安诵的状况。


    所以这么长时间来也没出过什么事。


    “我感觉很好的。”安诵缩在被子里说。


    方才他不敢说的,怕蒲云深一时意动,再给他安在跳楼机顶部跳上一遍。


    黑暗中,两个挺拔的鼻相抵,安诵手按着的胸膛起伏了一下,蒲云深笑了一下,轻咳:“真的么?”


    他猜到了的。


    安诵刚才出来了很多。


    他对自己的技艺也很满意。


    “真的,阿朗,我喜欢你。”


    吃掉猎物需要循循善诱,逐步加工,让他逐渐适应被熬成浓汤被人品尝……今天只是开胃的第一步。


    小动物很会对他表白。


    这是蒲云深最难抵抗的一招。


    很想对小动物继续做点什么,但很显然,那棵树苗今天已经不能经受什么了。


    安诵无意识地对蒲云深产生了一点依赖,和从前的依赖不太一样,是一种难以割舍切入肌肤的感觉,默不作声地享受着男朋友抚摸他的头发。


    “今天碰见了岑女士。”他小声说。


    蒲云深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听声音安诵已经相当困倦了,依附在他的鼻息边,似乎要嗅闻着他的味道入睡,“那个姓慕的司机……阿朗,我觉得我有些事不该瞒着你。”


    “这些事明天再商量,”蒲云深道,“今天太晚了,你身体容不得消耗太大,安安,我知道的东西要比你想告诉我的多得多,等明天你精力好一点了,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


    这篇话蕴含独属于蒲云深的某种魅力。


    安诵闷闷地听了个大概,在脑袋里描摹出了男朋友说这副话时的帅气。


    下意识地又说:“你好帅啊阿朗……”


    今天哄着树苗入睡似乎变得困难了。


    “我要你亲着我睡觉。”


    “……好。”


    *


    这种不需要考虑太多事的日子,从今年的二月持续到了七月,似乎还有继续持续下去的征兆。


    明明上辈子的他卷了半辈子,这一世却被蒲云深养得骨头好像都松软了。


    习惯性被人抱、习惯有人照顾、习惯有人爱他,每天都像是沉迷他的容颜一样夸他漂亮。


    实际上安诵知道,相较于普通男生,他要更白一点、个子高,骨架却是小的,双眼皮是温柔的开扇,十几岁时曾因为这种长相,引得男男女女的疯狂追逐,所以安诵很早就知道世界上存在着五花八门的性向。


    他研究过男同文化衍生出来各种圈系。


    把通讯录里动物园似的各个圈子列了个表格。


    然后他思考了一下。


    坚定地认为自己肯定不是同。


    安诵醒来时天仍旧是黑的,吸光布窗帘遮去了大部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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