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部长张着嘴失声了。
默默听到这一切的弓铮皎一直没出声,但转过身,极力抑制自己想笑的欲望。
柳部长不可置信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反覆,几圈之后,柳部长还是说:“不可能。”
弓铮皎什么性格,会不会这样做,柳部长拿不准。
但闻璱遇到这种事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真的被拿捏,柳部长太有数了。
闻璱并不与他理论自己的性格如何,行事风格如何,直接道:“反正我和他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这倒一直是实话没错。
柳部长咬牙切齿道:“好吧。”
他声音低了许多:“芯片的原理是神经元信息仿真过载,这你已经清楚了,它并不是为寻常特种人研发的,而是为了‘人造特种人’。这个实验并不能算是希冕创辉主导的,而是宫博士的私人授意,这一点我没必要骗你。”
“宫博士沉迷于特种人精神体研究,自己也想拥有一个,这你是知道的。但三十年前医疗事故几乎宣告了项目失败,宫博士原本已经放弃了,直到前些年,弓铮皎突然患病。”
柳部长叹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你应该知道,精神力也有‘排异’的说法吧?现阶段普通人很难同时适应精神图景和精神体两种投射,就比如张永荣,他和宁滂的精神体配型成功,却没想到手术后他和精神图景产生了严重的排异,这才是导致他精神分裂的原因。”
闻璱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好像知道柳部长要说什么了。
“但是,弓铮皎长期精神图景状态不佳,突然患病便让他的萎靡症状直观体现在精神图景上。这让宫泰初发现了新的切入点——如果能够将一个人的精神图景和精神体切割,那就能够缓解排异了,不是吗?”
作为意识的两种投射,显然这种切割不可能靠前额叶切割来实现。
所以,通过植入芯片来仿真神经元信息,来让精神图景长期“掉线”,这就是宫博士的计画。
“他骗了轶榕。”柳部长有些咬牙切齿,“三十年前的医疗事故,轶榕一直惦记在心里,为了补偿张永荣,她才会毅然决然地拉起这个课题,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宫泰初私心的阴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个手术失败的孩子。”柳部长恨声道,“发生了意外不假,但她的结果本就是术前告知的可能风险,轶榕也准备了后续的治疗计画。如果不是发现这一切都是阴谋,轶榕根本不会自杀!”
闻璱看着他,皱眉道:“所以,教授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被利用,让课题的产出成果落入宫博士手中,才选择了自杀。而你,作为她曾经的得意门生还有……你却选择和她的仇人联手,把课题彻底完善?”
简直是荒谬。
柳部长怒道:“你懂什么?你以为宫泰初是那么好拉下马的人?他不要紧,可他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比寻常兄弟还要亲密更甚,甚至可以说无论怎样都会把他摘出来!”
他低声吼着,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弓铮皎:“就是你那个——”
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闻璱用一记直拳打得柳部长“呜”地一声踉跄几步,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说正事就说正事,别牵扯无关的人。”闻璱冷冷道,“弓铮皎不是加害者。”
而是完全被欺骗、被算计的受害人。
“你!”柳部长气得想骂人,然而一张口又牵扯动了刚才被拳击导致自己咬出来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噤声。
弓铮皎十分感动,上前几步拾起闻璱的手,百分刻意地吹了吹,满是心疼。
“我都知道了,其实没关系的。”他心里想。
但闻璱都这样替他动手了,他只可惜没能及时掏出终端把刚才的一幕拍照记录下来,又怎么会现在为了缓和气氛唱白脸,这不是拆闻璱的台吗?
闻璱挣开他的手,对他却也没几分好脸色:“我没事,你出去。”
公事公办得令人发指,前提是忽略他上一秒才为了私情而对柳部长拳脚相向。
弓铮皎只好又掩耳盗铃般地站远了几步。
闻璱继续对柳部长道:“现在我有几个问题。第一,那你现在的计画到底是什么?第二,弓铮皎患病这件事,确实没有希冕创辉的手笔,是吗?第三,你……”
他话语一顿,抿了抿唇,罕见地露出不确定的神色:“你给我的那个注射器里面,根本不是芯片,对吗?”
柳部长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冷笑一下,但抽搐的嘴角看起来并不嘲讽,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你真的很聪明,闻璱。”柳部长阴沉道,“三年前你拒绝我的时候,有想过今天你又主动来找我吗?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啊。”
“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柳部长道,“我先回答你的后两个问题,弓铮皎会患病与希冕创辉无关,但他病情恶化完全是宫泰初的安排,他的精神力级别太高,只有让他变得虚弱,宫泰初才更有可能承担得了他的精神体;至于芯片——确实不是,但其中究竟有什么,连我也不知道,那似乎是最高机密。”
“三十年前的医疗事故之后,为了给宫泰初擦屁股,宫董已经对宫泰初非常不爽。但几年前宫泰初决定利用弓铮皎重启课题,宫董居然默许了,你认为他是一个如此富有父爱的男人吗?”
“哈哈,说不定呢。”弓铮皎突然笑出声,“叔叔其实很在意血亲的。”
对亲生儿子宫烁、对双胞胎兄弟宫泰初,宫董都是一个如此富有感情,宽容而又细腻的人。
只可惜弓铮皎从来不在此列。
他笑声里多有无奈,也有些嘲讽,又怕闻璱在意,转过头冲闻璱眨了眨眼,表示自己这话只是为了呛柳部长,而不是真的难过。
闻璱明白柳部长的意思,能够让宫董看中的,必然是其中的利益。
但那利益究竟是什么?闻璱实在想不通。
芯片现阶段的造价极高,被移植精神体的特种人还必须是融合派特种人,这更是可遇不可求。
也就是说,即便攻克了所有技术上、生物上的难题,这一项目也难以大批量复刻。
哪怕放弃下沉市场,仅仅作为专供上层人士的定制,回报率也很难说。
左思右想,闻璱最终想到那枚注射器。
如果其中并不是仿真神经元信号的芯片,那或许,这就是一切的关键?
他沉思不动声色,彷佛心湖完全不因这些爆炸性发言而激起一丝波澜。
柳部长拿不准他的态度,只得继续讲道:“我的计画……我的计画都被你给毁了,你明白吗?”
弓铮皎又插话:“少血口喷人啊!”
“我提示过宁滂,让她留下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可她不信任我,没有把任何东西交给我就死了。我去过水盘镇,她倒是聪明,把一切都藏在保护区里,线索给了张光霁这个小孩。我如果找关系来掘坟,必然会引起希冕创辉那边的注意,他们盯我盯得很紧。所以我才会暗中协助张律师,引导他追查这一切,可你倒好,闻璱,你把张律师给爆了!”
闻璱:“……”
他第一次有点淡淡的无语了。
但这事细究起来,闻璱觉得也不能全怪自己。
他叹了一声,只能问:“张律师现在在哪?如果拿到证据,你的下一步安排是?”
“宫烁的疗养中心里。”柳部长道,“他嘴巴很硬,不知道为什么,连死都能做出来的人,现在却一口咬定一切只是意外,甚至骗过了测谎仪。如果不是我去看过他,恐怕也会以为他真的失忆了。”
“至于接下来,我保存下来了这些年的很多书面性的证据,只可惜还是不够。如果宁滂和张永荣能够活着出庭作证的话当然最好……”柳部长闭了闭眼睛,那张眉梢眼角一向都向上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疲惫,“你也不用担心,做完这些,我就打算去陪轶榕了。”
死人注定不能复生,但宁滂的日记和留存的证据还算有力,张永荣的状态也在渐渐变好,或许有可能让他出庭作证。
虽然即便胜诉,对希冕创辉来说,或许仍然只是皮外伤。
闻璱便开门见山道:“你得安排我们见一面。另外,宫董究竟看中什么,你还没说。”
“我也不知道。”柳部长摇了摇头,“见面的事不算困难,但宫董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明确地表示过——弓铮皎必须死,他这条命的价值很大。”
闻璱听惯了这话,如今已不为此感到波动,问道:“节省公关的价值?大义灭亲的价值?”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豆浆泡油条的时候还是不加糖更好。
“没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似乎终于让柳部长找回一丝重回上风的感觉。想到弓铮皎是他最恨的宫家人,他便为这豪门恩怨自家人打自家人而想要发笑。可想到闻璱和弓铮皎的关系,他又难免联想到自己,生出几分兔死狐悲来。
叹了一声,柳部长缓缓开口:“具体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给你的那枚注射器,其实是宫董命人研发的,而不是宫博士,它堪称是为了弓铮皎量身打造的——”
“粘贴它之后,弓铮皎就必死无疑。”
闻璱当即眼神一凛。
他还记得自己编过什么谎,语气不善道:“那你还给我?现在我用了,我的精神体消失了,就是因为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那里面本来也不是什么新型毒素,否则尸检很难通过。”柳部长坦然道,“我拿到这样东西很不容易,多一件都没有了,也没来得及对它做太多研究。”
“那你交给他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清楚?”闻璱愠怒。
万一真的有谁一时冲动,弓铮皎现在岂不已经不明不白地躺板板了。
“我哪知道你会那么冲动!”柳部长也怒了,“闻璱,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是一个理智、可靠的人,谁知道你谈了恋爱就扔了脑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我真是瞎了眼了!”
闻璱:“……”
这么说柳部长的分析其实无误,因为闻璱确实很谨慎地对待那枚注射器。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柳部长总结,“你去找张律师,拿到宁滂留下的证据给我。”
他做领导太多年,说话时颐指气使习惯了,吩咐得理直气壮。
只可惜闻璱并不是他的下属,也并不好说话。
“不,接下来你配合我行动。”闻璱淡道。
“你说什么?!”
“你的计画未必能对宫泰初造成什么实质伤害。”闻璱比他更理直气壮,“但我有其他情报,如果我想得不错的话……或许能让宫董放弃他的同胞兄弟,这样,才更有可能让你对宫泰初复仇,不是吗?”
“什么情报?”柳部长立刻追问,“你知道注射器里是什么东西?不对,你知道就不会给自己注射了……那么就是你知道宫董的计画?”
闻璱微微抬起下巴:“知道。”
“但我不会告诉你,就像你之前对我说过什么?现在,我送给你。”闻璱一笑。
“不要妄想主动权总是在你手里。”
第92章 冒着爱心泡泡的小湖泊。
从公墓回到家不久,舒颖就准时来了。
这次还是权冽和她一起来,手里拎着一大袋子文档。
今时不同往日,弓铮皎自恃身份不一般了,很想拿出闻璱配偶的架势来热情招待一番。
这招对逄靥星或许十分有用,能收到很令人满意的反馈,然而不巧,他面对的是舒颖。
舒颖只冲他点了点头,就立刻拿出文档递给闻璱。
她直入正题:“我发给你的那些数据你都看完了吗?”
“……”一向是优等生的闻璱很少面临这样的场合,彷佛被导师质问研究进度而自己什么也没做。
闻璱深深反思自己在水盘镇这半个月时间实在是放纵了,诚实道:“还没有,我会尽快。”
“没关系。”舒颖并不在意,“你说你有新的发现,展开说说?”
于是,闻璱也不多寒暄,把弓铮皎的病症和自己的猜想尽数告知舒颖。
当然,他选择性的隐去了一些内容,比如关于柳部长和希冕创辉之间那些剪不清理还乱的恩怨,也比如关于自己曾经不明不白地参加过的课题,还有和张律师有关的一切。
舒颖沉思片刻,总结道:“也就是说,酸雨可能是一种类水母生物。它的痕迹出现在弓铮皎的精神图景里,很有意思,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执行任务时也经常经历酸雨,但我确信,我的精神图景里并没有这种东西。”
“我也没有。”闻璱道。
但话才出口,闻璱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舒颖思考着,突然并不避讳地看了一眼弓铮皎,有些踌躇地问:“他的病因到现在都不明朗,有没有可能,和这有关?”
大抵哨兵之间对于“失控”、“萎缩”和“神游”的病症,总有些物伤其类的关切。
有结合向导的逄靥星尚且如此,选择和哨兵结婚的舒颖则更加感同身受。
“这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事情。”
闻璱罕见地露出迟疑。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诚恳道:“可能会将你卷进本来没有任何关系的纠葛里,我想这一点要跟你说清楚,你可以好好考虑,也和权冽商量一下。”
闻言,舒颖也微微蹙眉。
一旁一直在发呆充当摆设的权冽有些无奈地说:“你都把她的胃口钓起来了,现在这样,她可不舍得放弃。”
闻璱笑了一下:“抱歉。”
舒颖道:“不怪你。早在我决定要私下研究这个被封锁的课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会很简单。”
她又看向弓铮皎,试探道:“你是为了他这么做的吗?”
这话一出,闻璱还没回答,弓铮皎的嘴角已经快要左角踩右角一路飞上天了。
闻璱扪心自问,也不知是觉得这样真如逄靥星、柳部长所说,显得自己太恋爱脑;抑或是觉得应下这个问题彷佛不大体面,既得到了道德资本,也能用“为了别人”来推卸责任。
最终他摇了摇头:“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我没有跟你们说过,甚至连逄靥星,此前我都没有告诉过他。”闻璱叹了一声,“我和弓铮皎有相似的病症,只不过他更严重,且我的异常体现在精神体上。”
“还记得之前有一次任务时,我没能及时响应支持,幸好逄靥星反应快帮我兜底了吗?那之后我的精神体就隐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近期,才有康复迹象。”
一时间舒颖和权冽都被震惊得没了声响。
好半天过去,权冽似是瞭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你那时就不做任务了……说实话这件事之前其实让我很不满。”
闻璱只能道:“抱歉。”
“我不是需要道歉。”权冽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有困难可以说。虽然我们平时不太联系,但这种事只要你肯提,我们肯定会帮忙的。”
舒颖则又注意到了关键:“等一下,所以说你已经在康复了吗?怎么治疗的?我记得上回过来,确实看到……这位先生抱着小黑。”
“有康复迹象,我也是从其中找到了一些线索,”闻璱道,“所以你想清楚了?”
“嗯。”舒颖坦然道,“关于‘酸雨’的真相离我越来越近,就算没有你,我现在也舍不得放弃我的研究。”
“好的。”闻璱缓缓道,“先说结论,我认为‘酸雨’生物所产生的某种物质,能够为星海能源带来利益,他们正在进行商业方面的研究——但同时,这种物质可能会导致精神力过度活跃,在特种人身上病症就尤为明显。”
此言一出,连弓铮皎都睁大了眼睛。
“我还不确定星海能源对‘酸雨’生物的研究进展到了哪个地步,但我想,应该还没有太过透彻,所以他们想办法封锁了一系列课题,就是为了防止有其他企业更快发现其中的商机。”
闻璱微微一笑:“就像你。”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几年前我和弓铮皎都接过一个星海能源的S-1委托,在一区布设设备,非常简单,唯一的特别点在于是单人委托。或许你们也接过?”
“我也接过。”权冽道,“舒颖当时在做研究,没有去。但任务很顺利,我也没有任何异常。”
“是的,我想A级以上的特种人大概都收到了这个委托的联系,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异常。”
舒颖似乎总是慢半拍地突然道:“他们在进行测试?”
“没错,单人委托以确保控制变量。”闻璱颔首,“在发布委托之前,他们肯定进行了生物实验,就是舒颖你看到的那些小鼠窒息、淹溺的实验记录,当然我想他们大概也对普通人进行过实验。在那之后,又通过无数个委托,测验出了对于特种人来说的致病阈值。”
闻璱指了指弓铮皎:“明面上来看,有严重反应的大概只有弓铮皎一个人。而这种物质导致的病症本就和精神力水平成正比,弓铮皎又情况特殊——哦,对了,他十几年没有接受过任何安抚和梳理,精神图景本来就是一团乱遭——而我又有一段比较长的潜伏期,加上就医时我的症状体现在精神体,和弓铮皎、和星海能源过往的实验反应都不太相同,所以大概被忽略了。”
舒颖立刻问:“只是一次接触,就导致你们两个人都出现异常?”
“只有我。”闻璱却说。
“只有我,只是一次接触。”他补充道。
弓铮皎明白他言下之意,瞳孔骤缩。
闻璱回过头去,平静道:“你摄入的次数绝对不止一次——在你不知道的很多时候。”
这话掀起了弓铮皎心里的惊涛骇浪。
他想不通有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被“下毒”,就像闻璱认为他是难以被外力手段成功谋杀的三体人,他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差不多。
——除非,是一种新发现的、对特种人精神力有奇效的特殊物质。
理论上来说,特种人本因对此更加敏锐,就像关于污染区的精神污染相关事宜都由特种人公会管理一样。
酸雨却是其中唯一一个至今仍然无法被目击观测的例外。
或许还是想多少保护下弓铮皎的隐私和家庭关系,闻璱并未就这个话题展开叙述太多,但从他的语气来看,或许已经有了些想法。
闻璱继续道:“症状来看,初步考虑是精神力过度活跃导致的一系列反应,窒息只是其中之一,我相信应该也有许多实验动物出现了心脏过速、或是癫狂发疯。”
舒颖脸色认真:“目前看来一切都很合理,但我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说这种物质会导致精神力过度活跃,这也是精神力级别高的特种人会产生异常,而普通人不会的原因,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将你的精神体隐身症状也和这挂鈎?按理说,小黑应该表现出狂暴,就像失控哨兵那样,就像弓铮皎的精神图景那样才对。”
这算是个问到点子上了的问题。
闻璱微微一笑,唤了一声:“小黑。”
随着他话音落下,楼梯间传来翅膀搧动的声音。
三双目光随之望去,看到一只湿漉漉的黑天鹅从旋转楼梯上扑腾着飞来,修长的脖颈和乌黑的双翼如此优雅美丽,但两只脚蹼在扶手上留下鲜明的水印,可见这只陋习斑斑天鹅的还是如此屡教不改。
闻璱向它微微张开双臂,以便小黑轻灵地跃入怀中。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似有一阵微风拂过,尽管室内一片风平浪静,连壁灯上的挂饰都没有一下轻动,舒颖和权冽却还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彷佛是被迷了眼。
只有站在闻璱身后的弓铮皎一直睁着眼睛。
并不存在的微风散去之后,舒颖和权冽再抬眼时,被眼前画面震得久久无言。
闻璱雪白的长发已尽数化为墨色,衬得肤色更是白皙光洁,一双眼眸便如陶瓷砚台上的两点朱砂,艳而隐隐含着一丝危险感。
而他背后,一双乌黑的翅翼同样探出,因为尺寸实在不小,为了防止坠在地上,双翼稍微交叠着,宛如油画里的画面。
“我是融合派。”闻璱缓缓道,“这些年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们,很抱歉,但这就是我会如此判断的原因……因为我明白,精神体就是活跃在不同波段的‘我’的意识。”
“当小黑在不知不觉中摄入了那种物质——我现在还不确定这是否可以被视为一种污染——它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选择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消失,让这种物质带来的异常反应和我彻底隔离。”
“求生是人类最底层的欲望,比任何欲望都要更加强烈。”闻璱轻叹一声,“也就是说,它在救我,或者说,是我在自救。”
在危机中寻求自救的办法,是人类的本能。
但从前实在是毫无线索,闻璱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论起契机,竟然是在弓铮皎图景内核的那时候。
那一整夜他反覆做梦,莫名地又回想起过去弓铮皎每一次和小黑接触的场面。
属于他的精神体比起他自己更亲近另一个人,这不合理,即便是按照“小黑是在提示他需要休息”的推理,也仍然说不通。
而且,曾经有不止一次小黑依靠弓铮皎和阿咬出现,却在闻璱想要捕捉到它时消失的前科。
闻璱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躲着自己,又为什么在酒庄的事故发生之后不躲了。
直到在弓铮皎的图景内核,被那些宣誓爱意的气泡阻拦接触那坨纸巾一样的水母——这画面在他脑袋里重映了一整夜,他突然醍醐灌顶。
那些气泡是在保护他,就像小黑不愿意接触他,而是引导着他和另一个困于异常反应的患者接触。
闻璱只觉得,他本该早就明白这一点的。
因为一切就像弓铮皎说的那样,弓铮皎担心闻璱会出事,远甚于自己安危。
原来有人真的可以把保护他人放在比自我求生本能之前。
他曾经认为这并非健康的感情观。
可当这一切确实发生的时候,他细细梳理,不得不承认他的潜意识已经给出了回答。
原来他也真的从中感到无法形容的、酸酸麻麻的安全感,最终汇聚成一个冒着爱心泡泡的小湖泊。
第93章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
这番话着实让舒颖和权冽陷入沉思中。
闻璱并不急于灌输其它信息,平静地任两人放出精神体检查自己。
一条蛇,一头狼绕着闻璱走了几圈,到底没有扑上来。
但站在闻璱背后的弓铮皎却有点蠢蠢欲动了。
他细致地欣赏了这双拟态羽翼从闻璱背后冒出来的全过程,甚至睁大眼睛,恨不得能有一双透视眼,穿过衣服将背肌的每一下发力都记录下来。
当乌黑的羽翼缓缓展开,又轻轻垂下时,闻璱微微偏头,余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弓铮皎。
于闻璱而言,不过是随意一瞥,落在善于联想的弓铮皎眼中却百般特别。
——如果把那双羽翼看作双手,这便如此像一出芭蕾舞剧的谢幕动作。
哪怕闻璱早就说过了,对芭蕾舞一窍不通,弓铮皎还是忍不住这样幻想。
就连此刻的场景也如此合适,闻璱在向他人坦诚关于融合派身份的秘密,而弓铮皎,好巧不巧,就曾是这个秘密的唯一知情人。
就像成为了舞剧主角的亲属,因此能够站在后台,以这样亲密而又特别的视角欣赏一个不同的谢幕礼。
甚至那位夺人眼球的主角还会不经意间暗送秋波。
……简直更爽了。
弓铮皎甚至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求婚场合,他很喜欢,只是他不确定闻璱会不会喜欢。
权冽对闻璱的拟态融合羽翼兴味盎然,认真道:“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这我没法教。”闻璱笑了一下,“怎么说呢……就像你没法教我,如何让精神体通过嚎叫在族群中传递信息。”
闻言,权冽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好吧。”
舒颖则更快地在脑海中把闻璱刚才说过的一切都串上了线,总结道:“所以说,如果我们去研究‘酸雨’,可能会触及星海能源的大项目,并且其中还有希冕创辉的手笔,和普通人资本作对,是吗?”
“是的。”闻璱轻叹,“这很危险,我明白,只可惜我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或者说,也是为了弓铮皎能活下去。
然而舒颖和权冽并没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所以,如果舒颖现在退出,闻璱没有丝毫怨言。
舒颖也对此心知肚明。
就像闻璱一样,她首先联想到这可能会危及家人,更何况她还和权冽正在孕育着一个孩子。
似乎从任何角度来看,放弃好奇心都是更明智的选择。
舒颖偏头看向权冽,权冽摊了摊手。
她长舒出一口气,权冽便瞭然道:“我就知道。”
权冽替她对闻璱说:“可惜你劝我不要继续的理由是‘与资本作对’,而不是‘于伦理、道德和原则不合’。”
也就是说,她不会就此放弃。
闻璱郑重地对她伸出手:“谢谢。”
这动作对数年共事、能够交付性命的战友而言,实在有些距离感,不过遗憾的是,这些年他们的私交或许就是如此生疏。
舒颖握上那只手之后,权冽也上前,给了闻璱一个短暂的拥抱。
对彼此来说,这个拥抱都很生疏。
权冽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在拥抱的同时抱怨道:“唉,麻烦事。”
但她到底没说“后悔”。
“……”
送走两人之后,闻璱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转头就看见弓铮皎亮晶晶的眼神。
理所当然地,他有些意外——在设想中,弓铮皎应该询问“中毒”的线索,或许也会为此感到难过;又或者是很迅速地讨论一些猜想、接下来的计画。
唯独不包括现在一脸强作镇定但根本镇不住的期待。
“怎么了?”
“有个不情之请想问问你,”弓铮皎故作扭捏道,“只是问问,没有真的要做什么的意思,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也可以这样做。”
闻璱有种不算很妙的预感,“有话直说。”
弓铮皎便直说:“很高调、很大排场的那种宴会上,如果发生点什么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会觉得尴尬吗?”
“……”
见闻璱表情微妙,弓铮皎又立刻补充道:“别担心,不是要捉弄你什么糗事,也不是要故意让你难堪。但是你不喜欢的话可能会觉得难堪……所以我想着得提前问问你。”
他语无伦次,东一鎯头西一棒槌地解释着什么“逄靥星又不懂你”、“这事你的意见最重要”此类胡言乱语。
但闻璱莫名会意了。
闻璱微微挑眉,有些无法理解的惊讶:“你想求婚。”
“!!!”
弓铮皎试图极力掩饰的“惊喜”就这样被一句道破,一时间脸上都绷不住表情,眉梢眼角都有点发颤,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他张了张嘴,一句多余的解释都说不出,最终只能郑重而又认真地应了一声:“是。”
只是这话题的转变对于闻璱来说 有些太跳跃了。
闻璱实在不能理解,之前他们还在谈论毫无暧昧的正事不是吗?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话题能引申到感情上,进而让弓铮皎联想到求婚?
毫无关联,所以完全符合弓铮皎一贯作风。
闻璱静静地凝视着弓铮皎,几不可察地轻微沉了一下眉头。
连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动作,弓铮皎却注意到了。
那些星星点点的抽象的闪光似乎变得朦胧,渐渐在弓铮皎眼中隐去。
他低下头轻抿了一下薄唇,再抬头时,仍然挂着笑,只是情绪不同到底反应在肌肉的细微运动里,期待变成了落寞,看起来实在是再标准不过的强颜欢笑。
“我就是问问。”他说,“本来也是我突发奇想,现在知道你暂时没有这种想法,我就把这件事先搁下。”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急。”
当然是谎言——他急得快要死要活了。
闻璱却轻声道:“可我没说不可以。”
弓铮皎没再接话。
他着实有些茫然了,闻璱刚才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现在却说“可以”,实在矛盾。
如果不是求婚而是其它请求,如果换了别人譬如逄靥星,弓铮皎必然立刻将这件事敲定下来,完全不在意对方是否碍于情面、口是心非。
但偏偏这是求婚,这是对闻璱。
他不舍得,也不理解,因为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性癖,闻璱是全世界最不会委屈求全的人。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闻璱道。
弓铮皎瞭然地点点头:“好,那等到我们跟舒颖去调查完酸雨,我再问你这个问题。”
“不,”闻璱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只是有件事情我要先跟你确认,你清楚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对吗?”
弓铮皎“啊”了一声,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道:“和张律师会面,然后去污染区帮舒颖做研究。”
字面上的要做什么,确实如此。
“新物质研发虽然是星海能源主导的,但你叔叔脱不开干系,你也被他利用了。”闻璱平静道,“继续下去,说不准我会和他作对到什么程度。我不想说‘我和你叔叔掉水里你救谁’这样胡闹的话,但未来确实有可能走到这一步,你明白吗?”
弓铮皎秒答:“我肯定救你啊!”
“不仅是先救我。”闻璱道,“如果能上岸的注定只有一个人,不像上次那样,即便你再快、再强,也不能兼顾呢?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如果我想要胜利就只能把他按倒在水里,我不会手软。”
他轻叹一声,竟然先移开视线,不再看弓铮皎。
扪心自问他当然不想让弓铮皎难做,然而,是他人先将弓铮皎摆上牌桌的筹码区。
闻言,弓铮皎眨了眨眼,执拗道:“可我刚刚没有说‘先’。”
闻璱一怔。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又不是傻子。”弓铮皎理直气壮,“叔叔他们利用我做实验,把我当做道具,他们做了这么多,好像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难道此时此刻我还要为了他们和你决裂?现在想要救我的明明是你。”
闻璱解释:“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自己被戴上这顶高尚的大帽子,弓铮皎打断了他,大声道:“你就承认吧,你明明就是为了我!”
“那种物质,你现在对它已经有头绪,未来还会更了解——就算你不继续深入,以后也只需要注意一些,就能避开,以后也会安全、健康、平稳地度过余生。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卷入这些事,明哲保身对你来说很容易,可你偏不,完全就是因为你正义、善良,而且爱我!”
一番话掷地有声,空旷的房间里甚至隐有回声,重复着最后两个字:爱我。
闻璱心里罕见地有几分淩乱,像是被戳破的恼羞成怒,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恼羞成怒的……又或许只是羞。
这还是头一回弓铮皎在交锋中占据上风,见闻璱被说得眼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却仍然执拗地不直视自己,弓铮皎又是怜爱又是风水轮流转的暗爽。
他很想用闻璱的咒语来回击闻璱,但话出口时,怜爱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看着我好吗,小鹅。”他温柔地伸手去探闻璱脸颊,声音要比动作更温柔几百倍,完全看不出这是一种回击。
闻璱不像他,总是硬梗着肌肉自以为耍帅实则添乱。
被一只比自己脸颊还烫的手抚过时,闻璱没有任何躲闪,顺着力道重新看向弓铮皎。
那双眼睛得意到堪称意气风发。
闻璱抬手握住他的手,有些无奈地说:“好吧。”
好吧,他确实有点爱……虽然昨天在列车上,他还觉得只是喜欢而已。
“我也爱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弓铮皎认真道,“你不会真的让我去动手,亲自完成杀人的动作,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当然会站在你这边,没有任何纠结为难,因为是你先选择站在我这边的。”
话音才落,弓铮皎便凑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闻璱脸上留下一个巨响无比的吻。
闻璱:“……”
没等闻璱的情绪彻底转变,弓铮皎奖励完自己,又很机灵地变成有些怅然的模样:“我肯定不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否则你也不会爱上我,但我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叔叔对我就这么无情呢?你和柳部长无亲无故,但柳部长对你好像都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关切。”
否则在公墓那时,闻璱就不可能以自己的安危威胁柳部长交付情报。
闻璱明知这是弓铮皎适时装可怜的策略,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顺着他转移话题。
“我和柳部长之间说不上是感情深厚,而是他认为我们立场相同、在同一个群体里,所以他会维护我,也会维护这个群体里的所有人。”闻璱道,“但这和我们之间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们是爱情。”弓铮皎抢答。
“……”闻璱无语,“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应该按照种族主义来理解他们。”
“柳部长认为特种人和普通人是两个种族,但特种人中,向导才是完美的,哨兵则是畸变体,这会给他带来强烈的种族归属感。”闻璱摊了摊手,“当然,他肯定也不是无缘无故这样,他有他的故事——我要说的是,所以我只是在利用他的这种集体心态,而不是因为他对我很有感情。”
顿了顿,见弓铮皎理解良好,闻璱才继续道:“而宫董其实与他是同一类人,很不幸,宫董的观点大概是反过来的,所以你成了集体之外的那个人,而不是因为感情上的偏心。”
弓铮皎明白闻璱这番话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他领闻璱的情,只可惜他仍然对这些意识形态嗤之以鼻,并完全表现在脸上:“就因为我是特种人?真是荒谬,他老弟还想方设法地想变成特种人呢。”
闻璱被他丰富的表情逗得轻笑一声。
没想到下一秒,弓铮皎的脑回路立刻拐向新的羊肠小道:“等等,那按照他们的想法,我们岂不是跨越种族的真爱?”
闻璱:“……”
他突然意识到素质教育任重道远。
不过,既然话题到了这里,闻璱又想起另一件要说的事。
“你刚才说我可以保护自己,这未必。”闻璱道,“星海能源的研究,意味着这种‘酸雨’物质大概是某种新能源,或是能源催化剂,为了将它研究出来,星海能源不惜发布违规委托、封锁一系列课题,付出不小,可见利润更大,也就是说一旦顺利推出,很大概率正常生活中避无可避,我只能压缩自己的生活空间。”
“而且,实验室数据里的阈值不一定适用于生活中。据我所知,星海能源的委托只是测验了单次接触的安全浓度,实际上在生活中如果大肆推广,重复接触会让风险变得更高。”
“所以,我们的计画是不能让它上市?”弓铮皎思索道,“这可不太容易,虽然技术上的事我不懂。”
闻璱点点头:“至少不能让它不明不白地就这样进入大家的生活。”
对于弓铮皎的后半句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却也并不显得十分苦恼,便能勉强算是胸有成竹。
弓铮皎又抱了一下闻璱,安慰道:“我会帮你。”
“你当然要帮我。”闻璱低声道,“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是……我得利用你。”
宫家人把弓铮皎当实验道具、当牌桌上的筹码,闻璱当然反感,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让弓铮皎成为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终端的来电提醒打断了这个拥抱。
闻璱拿出来一看,是柳部长拨来的通话,想来和张律师会面的事有些变量。
不知为何,闻璱有种直觉——这通电话最好不要让弓铮皎在场。
这些斟酌的念头在闻璱脑袋里只不过是一瞬之间,闻璱状似不经意道:“对了。”
弓铮皎:?
“我喜欢低调一点的,私人场合就好。”闻璱笑了一下。
弓铮皎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璱是在回答一开始关于求婚的话题。
顿时,他脑袋里炸响了一发烟花,又变成婚礼的礼花炮,落下来撒了一地,彩色花片几乎要把弓铮皎淹没。
他几乎觉得呼吸困难,但不是痛苦,而是狂喜。
闻璱微笑着轻触他额头:“去洗个澡吧,你都要烧着了。”
自从列车上下来至今,行程都很紧张,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闻璱抓紧时间冲澡时,弓铮皎在收拾行李。
如今弓铮皎看起来虽然不算风尘仆仆,但足以令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无法忍受。
果然,弓铮皎并不起疑,果断上楼洗澡去了,步伐轻快地几乎要跳起来。
闻璱按在通话上的手指终于划向接通。
通话那头,柳部长的第一句话果然是:“弓铮皎在不在?”
“不在。”闻璱道,“这次是真的。”
“我管你们怎么样,现在说正事。”柳部长沉声道,“坏事了,张光霁把证据给了宫董。”
闻璱皱眉:“你把张永荣的事情告诉他了?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现在才说?”
没等柳部长解释,闻璱又道:“你想拿到证据,跳过我,没想到张律师也跳过了你。”
柳部长无法反驳。
说不意外是假的,但幸好闻璱原本就想像过类似的可能,这番变动对他来说倒是不算很措手不及。
柳部长紧接着道:“总之,那份证据的下落现在宫董更清楚,不过,宫泰初打算动手了,既然如此,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闻璱冷笑一声,“让弓铮皎为你的贸然买单?”
柳部长声音更沉,“我只是从利弊的角度在考虑问题,既然宁滂的证据我们得不到了,能抓弓铮皎作为现行也未必不可。”
“那还真的不可。”闻璱冷冷道。
柳部长怒道:“你不要太感情用事,闻璱!难道你以为弓铮皎真的能撇得清?”
闻璱没有回答柳部长,突然问:“会面,安排了吗?”
“现在安排你们见面还有什么意义?”柳部长恼火,“闻璱,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以为你现在的处境比弓铮皎好多少吗?无论如何,我是在帮你!”
“那就安排我们会面。”闻璱道,“别再自作主张。”。
几天之后,闻璱如约抵达了疗养院。
柳部长并没有出现,从院落到病房门口,都由另一个白塔在职向导带路。
直到推开病房门之前,弓铮皎突然沉下脸色,拉住闻璱的手。
“别进去。”弓铮皎低声道,“病房里不只一个人,我叔叔在里面,还有……”
他有些欲言又止,大概没想到宫董的速度能这么快,但还是缓缓将自己感知到的说出口:“有一个老人,很可能是张永荣。”
从柳部长打草惊蛇开始,短短几天时间,这位远在墨代山疗养的精神病患者、实验受害者就被安置到了首都,回到希冕创辉的掌心,宫董的危机反应不可谓不快。
而宫董本人也在这里,几乎明晃晃地宣告着,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弓铮皎心里一紧吗,叮嘱过闻璱,转头便质问起那位向导:“病房里似乎不只有病人而已?”
向导微笑解释:“好巧不巧,今天宫董来探望病人。”
弓铮皎没想到这样一个浓眉大眼的白塔在职特种人,或许还是柳部长的亲信,也成了被宫董收买的人。
他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不是这样,便是柳部长又动了手脚,背叛闻璱。
然而当他怒不可遏地转过头去时,只见闻璱神情淡淡,似乎对此说不上很生气。
“你先回去吧,弓铮皎。”闻璱目不斜视,“你不是报了个烹饪教室吗?现在来得及跟老师说,你又不用请假了。”
弓铮皎顿时怔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思考闻璱这是不是反话,还是先解释烹饪教室的事。
见他不动,闻璱又道:“没关系,我人都在这了,你叔叔总不会当场掏出枪来把我毙了。”
话粗理不粗,虽然这话确实是很粗——不想张律师会突然暴起拉人跳楼,这种事宫董是做不出来的,或者说,不可能脏了自己的手。
而疗养院今日很冷清,看得出有专门“清场”过,似乎确实没有能立刻威胁到闻璱人生安全的存在。
只是,弓铮皎不太理解,为什么此时此刻要支开自己。
迟疑之间,闻璱轻笑一声,说道:“记得给我带点课上的伴手礼来,比如说烹饪教室里最入门的……应该是手指饼干?”
说着,他抬手抹过鬓边的一缕碎发。
在某个监控的死角里,那根发丝有一瞬间浸了墨般乌黑,转眼间又化成一支羽毛,被交到弓铮皎的手里。
似乎是拟态融合——但白塔向导对此置若罔闻,彷佛什么也没有看到。
下一刻,那支羽毛无风自起,飞出窗户,一路飘摇向不知何方。
第94章 那就是——进化。
目送着弓铮皎离开之后,闻璱推开门,独自步入病房。
时值盛夏,病房里空调开得很大方,几乎让人感到有些发冷了。
遮光窗帘拉得很紧,外间仅靠茶几上一盏台灯照明,昏暗得像是午夜。
外间也只有一个中年人坐在沙发上,正是宫董。膝头计算机冷色的光映在他映脸上,显得更是阴沉。
“小闻,你来了。”中年人站起身,仍然像上次见面一般和蔼地招呼道,“你很准时,也很懂事。”
准时——因为闻璱在病房门口踌躇,被弓铮皎试图拉走时,宫董在屋里通过即时监控看到了一切。
懂事则是因为闻璱明知如此,甚至还体贴地劝走了弓铮皎,让这场对话不会暴露在弓铮皎“旁听”的耳朵里,这显然很合宫董的心意。
宫董对闻璱伸出手,态度看得出比上一次更加欣赏。
但闻璱没有握上去。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掩去眼中心绪,声音有些冷淡:“您过奖了。”
宫董并不恼火,没有得到回应的手自然而然地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呵呵,看来你还很谦虚。”
闻璱仍不回话,说实话他目前对宫董的态度还有些拿不准,只能拿出这样的态度。
“我是认真的。”宫董笑了,“我的人生经历远比你们丰富,而你确实是这么多年来我很少见到的年轻人,聪明、敏锐、随机应变……如果你不是特种人,我真希望你能够辅佐我儿子。”
他顿了顿,故意提醒道:“宫烁,你们在酒庄见过一面,记得吗?”
见闻璱神情似乎略有所动,宫董继续道:“我们家已经够有钱了,比起商业联姻,我更愿意培养一些知根知底的人才。你确实可以和宫烁接触接触,即便不谈恋爱,交个朋友也好。”
说是不谈恋爱也好,其实,应该是“只能交个朋友”才对。
他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很能干的小猫小狗做朋友,但不可能接受儿子和小猫小狗缔结婚姻。
幸好闻璱原本也对他儿子没什么兴趣——严格来说,是对谈话间被提到的这个儿子。
闻璱便缓缓道:“弓铮皎也是你的儿子。”
这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宫董既不认为弓铮皎会愿意将这个“伤疤”揭开,暴露给他人,更不认为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起。
宫董的眉毛抖了一下,补充道:“你也很有胆识。”
静默片刻,宫董终于放弃和闻璱讲无意义的场面话互相拉扯。
他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移:“不只是因为刚才的话,也是因为你现在做的事情。或者我也要先问问你,小闻,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闻璱反问:“不然呢?”
“我想你可能还不够了解。”宫董摊手,“我来给你讲一讲吧,否则,你肯定要认为我是个为了可怕实验,连孩子都能谋杀的恶人。”
虎毒不食子,可惜虎就是那个儿子。
“弓铮皎的父亲,我的同胞兄弟,他确实沉迷于特种人和精神体方面的研究。”宫董坦然道,“他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这你知道,所以很多离谱的行为,我没法太多地苛责他。”
“几十年前,我默许他开展实验,没想到造成了那样的惨案,为了让这一切终结,我花了不少精力,连头发都白了几根。当然,你也看到了,他还没有放弃。”
“但是,那之后,他到底没有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宫董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迷途知返,能有一件数年为之热情的兴趣领域,也算是好事,我实在不忍心连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爱好都要剥夺。”
闻璱淡道:“那弓铮皎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但现在有套话的机会,笨蛋才会错过。
宫董微微一笑:“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通过那个在污染生物研究院的朋友。在她第一次偷偷把封存的报告调出来时,我们就注意到她了。她正在研究的有关于星海能源的新项目,从‘酸雨’中提取的那种物质,作为一种能源催化剂,能够提升燃料的能量输出效率——而且,是几乎所有燃料。”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小闻,不是你们想像的几千万、几个亿的利润,是几万亿、数不清的零,是改变能源市场,甚至改变全人类的未来。当能源取得进展,或许太空旅行真的会成为现实,而不是梦。”
宫董期待着从闻璱的脸上看到震惊、惶恐,因为巨大的利益和无法想像的数字。
然而闻璱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缓缓道:“我知道。”
因为他早就觉得有不合理之处,譬如从单纯功利的角度来看,宫董拿出来安抚弓铮皎的动辄也快达到几个小目标了,即便将一切缺省为“等弓铮皎死后一切都会回来”,个中差价仍然能负担好几个公关团队的长期费用了。
正因为得不偿失,才绝非商人心态的宫董真实目的。
宫董没能得到想要的反应,叹了一声,话语中似有惋惜:“真可惜,这种异常波动一开始还是我们的人先采集到的,没能研究出什么门道来,才交给星海那边。”
“不过呢,我当然也不会彻底放弃。”
闻璱眼神一凛,明白他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就像宫博士不会放弃自己病态的热爱,宫董也同样不会放手曾经近在咫尺的利益。
“其实,对于弓铮皎的父亲来说,也是同样。”宫董仍然执意遮掩这层关系,“星海能源发布了几万条私人委托,还购买了许多其它涉及酸雨的常规委托数据,千万条数据里只出了弓铮皎一个例外,问题又刚好出在精神图景,简直同时解了我们两人的燃眉之急。”
“我掌握了千万条数据中的唯一一条错误数据——也巧,弓铮皎的父亲同样在研究这种催化剂直接作用于特种人的作用,让弓铮皎的状况看起来更加严重,也让我的话语权,更大了。”
宫董微微笑着,显然对此非常满意。
事到如今,闻璱算是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个别案例不至于会直接导致催化剂无法上市,但经过精心的运作之后在适当的场合放出,舆论的浪潮必然能让所得利益大打折扣,能直接减少好几个零也说不准。
不仅如此,希冕创辉在白塔的话语权也是星海能源为催化剂推广必不可少的。
闻璱缓缓道:“所以,你们故意卖出破绽,让柳部长主动加入,这层关系几乎也能表示白塔方面的站台……他对催化剂的事情,其实一无所知。”
“当然。”宫董笑道,“我当年注资时,倒是没想过能在今天带来这般机遇。”
偏偏特种人相关事务大多要经过白塔,又偏偏白塔这个机构的性质如此特殊,想把手伸进白塔,远比伸进普通人行政部门要容易得多。
闻璱只有最后一个待确认的疑问了:“柳部长给我的那个贴片式注射器,上面附着的就是这种催化剂?”
宫董颔首:“没错,虽然我没想到柳心致会把这东西交给你,但这其实是术前的最后一步。”
也就是说,一旦粘贴那片注射器,弓铮皎大概就真的会陷入无法扭转的神游中。
闻璱下意识地提了一口气,彷佛是庆幸。
虽然再给他一万次机会做选择,他都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冒险,但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闻璱仍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宫董善解人意地给了闻璱几分钟调整心态的时间,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你们想要从小张入手拿到三十年前实验的证据,但是我很遗憾,这恐怕不行。”
就如同弓铮皎的存在之于预备推广催化剂的星海能源,宁滂的证据之于希冕创辉这个生物科技企业同样。
所以,在张律师这个危险的“线头”展露异常行为之后,他也被高度监控,当然不会错过柳部长近日的频繁探望。
面对着这个不得不接受的显示,闻璱似乎有些怅然,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所以弓铮皎他……”
“没救了吗?”
“怎么可能。”宫董笑着摇了摇头,“手术并不会致死,三十年前就不会了,现在技术进步,他只会比宁滂更健康,也比他现在更安全可控,你们可以重新培养感情——当然,最好让他从此远离催化剂,毕竟从宁滂身上你也看到了,他的精神力仍然存在,只是变得萎靡,催化剂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我也不好说。”
一个更可控的活证物,简直令宫董满意到无以复加。
默然良久,闻璱最终道:“……我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了。”
宫董道貌岸然道:“我理解你的心情,铮皎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闻璱垂下眼眸:“既然如此,看来我也没有见张律师的必要了……请容我离开吧。”
“请便。”宫董体贴道,“我的司机在楼下,您可以乘他的车回去,放心,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
未必是不想,大概是不敢,毕竟弓铮皎的用处还大,现在的状态又可以自由行动,宫董也确实不会选择在此时对闻璱动手,省得弓铮皎发疯满盘皆输。
闻璱道:“不用了。”
他转身便走,背影似乎有些沉重和疲惫。
临出门前,他却蓦地回头望向宫董。
昏暗的灯光里,宫董坐回暗处的沙发上,重新拿起计算机开始办公,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都是轻快且愉悦的。
一束光因闻璱拉开门而打入房间中。
闻璱突然低声道:“但如果有催化剂来源污染区的证据,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对吗?”
宫董脸色微变:“真可惜,这不可能。”
他说得似乎不能算错,酸雨是唯一一样在污染区都不能被特种人目击观测的污染物,更不用说普通人了。让普通人相信、承认这份证据的存在,堪称是个伪命题。
闻璱轻飘飘道:“是吗?”
话音落下,他背后便冒出一双翅膀,裹挟着一阵外间燥热的夏风卷进病房,将清凉的空气一扫而空。
闻璱又道:“其实我听说过一种理论,特种人相比于普通人而言算是变异,但如果将时间的尺度放大再放大,生物的历史有另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变异’。”
“那就是——进化。”
宫董正要将他喊住,却被眼前景象惊得怔住片刻,直到闻璱的身影越来越远——宫董猛地反应过来,闻璱飞走了——不对,闻璱怎么会真的长出一双翅膀飞走?
他按下调用铃,很快,那名白塔向导和楼下的司机都冲上楼来。
将刚才的所见所得复述之后,宫董犹有几分惊魂未定:“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能长翅膀?”
白塔向导为难道:“闻璱的精神体确实是鸟类,但您是普通人,不可能会看到他的精神体才对,会不会是您看错了?您再仔细描述一下详细情况呢?”
宫董反驳道:“不可能,我确定那是一双从闻璱身上长出来的翅膀没错。”
但要描述出更多的细节,宫董似乎又没什么想法了,因为房间内外光暗对比强烈,他抬眼时,只看见闻璱在强光里的一道剪影 ,乍一看倒是想专职审判的天使。
白塔向导实在为难,只能乱找藉口:“如果您确实在刚才看到了他的精神体,那……其实白塔偶尔也会遇到精神体发育觉醒偏晚的特种人,目前记录发育最晚的哨兵甚至已经六十多岁了。”
然而这话一出,原本只是有些凝重的宫董腿都是一颤,计算机就这样摔在地毯上。
“你是说……我可能是晚育特种人?”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只是不排除这种可能而已,您可以去白塔进行——”
“不可能!”宫董暴怒,“我怎么可能是特种人?疯子!你们这些疯子!”。
幸亏疗养院在山上,闻璱飞出山头,又走了一段公路,乘顺风车回市区里然后打车回家。
忙完这趟转车又转车的流程,到家时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家里空无一人,连一只精神体也没有,说要去烹饪教室的弓铮皎看起来仍然没有下课回家。
闻璱确实有些身心俱疲,给弓铮皎发了个消息,就在阳台的躺椅上卧下了。
本意只是休息片刻,然而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直到被阿咬咬醒。
也幸好是阿咬在用牙齿轻轻磨闻璱的小腿,否则换了弓铮皎来,闻璱真拿不准这个咬会不会是某种有伤风化的咬。
他坐起身,弓铮皎正在收拾餐桌,上面淩乱地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盒子,乍一看针线盒、曲奇盒、用来装针线的曲奇盒什么都有。
“怎么拿回来这么多?”
“都有痕迹,先都带回来了。”弓铮皎说着拿起其中一个文具盒样子的,“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就是这个。”
抽屉式样的文具盒被拉开,露出一只胖胖的、带着指甲的北极熊趾,因为拟态融合的缘故,倒是显得像个玩具标本。
这就是那份闻璱为之而去,却似乎无功而返的“证据”。
“不过这方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真厉害,真的。”弓铮皎在躺椅旁边蹲下问。
那支羽毛化作小黑某种意义上的“分身”,就这样将弓铮皎带到了张律师家里,指点着弓铮皎查找这份证据。
“张先生的提示。”闻璱叹了一声,“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在病房外就知道,真正的证物并没有被交给你叔叔。”
他这么一说,弓铮皎才想起来,宁滂就曾是一位融合派哨兵,移植了宁滂精神体的张律师如果继承了某些宁滂研究出的妙用,倒也合理。
这份证据到手,闻璱终于安心了半分。
他拍拍身侧的座位,示意弓铮皎过来坐下。
“你叔叔真是个容易害怕的人。”闻璱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把早上会面的情报告知弓铮皎。
当然,他选择性跳过了一些宫董过于残忍、可能会伤到弓铮皎感情的话语,只是事实和行动已然如此。
弓铮皎对此说不上很意外——计谋上十分惊讶,但感情上似乎没什么接受困难。
他甚至立刻进入了下个话题:“那你怎么打算的?”
“你叔叔真是个容易害怕的人。”闻璱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把早上会面的情报告知弓铮皎。
当然,他选择性跳过了一些宫董过于残忍、可能会伤到弓铮皎感 情的话语,只是事实和行动已然如此。
弓铮皎对此说不上很意外——计谋上十分惊讶,但感情上似乎没什么接受困难。
他甚至立刻进入了下个话题:“那你怎么打算的?”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是说酸雨的事情,总不会我叔叔真的能发育成特种人吧?”
闻璱忍不住一笑:“当然不是。”
“他只是隐去了对他不利的部分,所以事情看起来,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应对之力。”闻璱道,“星海能源需要他走白塔这边的关系,还封锁了污染生物研究院的课题,说明这种催化剂目前还没能过明路、申请到专利。而如果专利部门那边知道这是污染区出来的东西,很大概率会被彻底拦截,相关部门对污染区产物可是很谨慎的,所以我们只要有这份证据就好。”
“至于如何让它被‘看’到,”闻璱微微一笑,“记得我们怎么饲养抱脸蝎吗?”
第95章 是求婚篇。
闻言,弓铮皎眼神一亮,但又不完全亮。
他迟疑片刻,很中肯的评价:“这更困难。”
抱脸蝎虽然评估危险程度不低,但也仅限于危险,更何况就连被认为危险,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群居数量太大难以招架。
换言之,目前对于抱脸蝎种群的了解是相对完善的。
对于闻璱来说,危险不要紧,要紧的是未知。
这么多年来,酸雨一直是污染区最神秘的存在,连“酸雨生物论”都属于才有了个苗头的阶段,更别说饲养它,并让普通人看到它了。
对于一个研究来说,完全是才刚开始学走路就决定参加职业运动员跨栏比赛级别的突飞猛进。
闻璱明白弓铮皎的意思,点头道:“是啊,很难。”
顿了顿,闻璱微微一笑:“但幸好是难,而不是不可能。”
“幸好困难可以克服,只是我们的时间有些紧张,而不是真的死局已定。”他轻叹一声,“否则,仅凭这份证物,未必能完成我想做的全部。”
新催化剂将来是否会成为开启人类星际时代的钥匙,闻璱不知道,也并不想要阻拦进程,只是背后的风险一定要明明白白,不能让无数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样暴露在风险中。
弓铮皎“嗯”了一声,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闻璱的手:“你这些天也太忙了,今天证物到手,终于能放下心了,进屋休息会吧。”
闻璱确实有些如释重负的事后疲惫,但他心里清楚,对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现在只是完成了一个不算大的节点。
倒是弓铮皎……虽然献殷勤是弓铮皎的常态,但这么体贴懂事反而显出几分异常。
不过闻璱无意戳破,顺着弓铮皎的话,却又四两拨千斤地拨开了弓铮皎的意:“好像是啊,累得我都不想动了,在这里躺一会就行。”
话音刚落,弓铮皎随机应变地把一只手摸上了闻璱大腿。
闻璱:?
倒是不怎么暧昧,因为弓铮皎的手似乎在想方设法地塞进闻璱大腿和躺椅的夹缝里。
弓铮皎双眼放光:“我抱你进屋。”
闻璱:“……”
破案了,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但闻璱又不觉得,弓铮皎能预判自己的预判。
他最终捏着弓铮皎的腕子把那只不老实的手拎开。
“算了,还能走。”闻璱起身,缓缓走进自己的房间。
“要我叫你吗?晚些时候。”弓铮皎关切道。
闻璱背对着弓铮皎,眉头微挑。
他轻笑一声,似是而非道:“嗯……或许吧。”
这一觉睡得还算舒坦,等闻璱再睁开眼时,床头的电子表显示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闻璱习惯性地在被窝里懵了片刻,然后起身洗漱。
电动牙刷震得他逐渐清醒,也唤起了一件睡前他就略有思考的重要事情——弓铮皎晚上有安排。
于是,闻璱思索再三,甚至换了一身衣服。
他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时尚细胞,最终只是穿着浅色的针织衫和长裤。
针织衫有些像之前参加酒庄宴会、后来被弓铮皎私藏的那件内搭,只不过是低领,材质也显得更柔软而非精致闪亮。
……毕竟他总不能换上一身正装太刻意了,这样总要好过穿着家居服。
闻璱一边用皮筋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个低丸子头,一边推开房间门。
果不其然,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家里很昏暗,只有客厅那边有朦胧的灯光。
闻璱便向着灯光的方向走去,他不用担心自己是否会破坏什么,因为弓铮皎肯定早就听到自己的动静了。
到客厅时,他的目光先落在餐桌上,桌上摆好了鲜花、晚餐和酒杯,是一份准备得很完善的烛光晚餐。
恰好在闻璱转头看向餐厅的时候,身旁响起脚步声。
很轻,大概是专门为了提醒闻璱自己正在靠近,以防太突然吓到闻璱,收获一个条件反射的过肩摔。
然后,一只手牵起闻璱的手,在他肩头落下一个吻。
再然后——
弓铮皎立刻抬手,捏紧了自己的鼻子。
针织衫很难避免有毛毛,近距离对于哨兵敏感的鼻子来说,无异于喷嚏生成器。
但弓铮皎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在此情此景下、此时此刻,让一个喷嚏毁了如此完美的氛围,为此不惜难受得要命,也得把这个喷嚏咽进胃里。
闻璱回头便见弓铮皎一脸扭曲又强行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因为鼻腔不通气而发出夹子音的问候:“晚上好,这位美丽的小鹅。”
闻璱眨了眨眼,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弓铮皎自觉前功尽弃,也一脸灰败地彻底破功了。
他抽了张纸巾偏过头去把这个按捺不住的喷嚏打了出来,悲伤地一边用湿巾擦手,一边说:“我想死。”
放在以前,这是绝对不能提起的字眼,因为他一旦这样开摆,闻璱就会生气。
但现在他不是真心想死,只是为自己一开场就崩了而绝望到无以复加,闻璱只觉得他这幅摸样也好笑。
“没事的。”闻璱温和道,“其实这样更像你的风格。”
本意是安慰,但弓铮皎听了只觉得更崩溃、更不可置信:“我在你心里的风格是这种才刚开始就把一切搞得一团糟的风格?”
“……那倒不是。”闻璱微微一笑,指了指烛光晚餐,“不先请我落座吗?”
于是,弓铮皎为他拉开餐桌边的座椅,请他在精心准备的晚餐前坐下。
闻璱没有让他继续追究这无伤大雅的小意外,主动将话题引到这顿晚餐上。
餐食——很幸运并不是烹饪教室经验仅几天的弓铮皎为了追求纪念意义亲手所做,而是请餐厅送餐来的,味道很不错,为了关怀闻璱的口味,调味整体偏辣。
也因此,弓铮皎理所当然地只吃了餐前沙拉。
一直到餐后甜点环节,香槟杯都空空如也。
闻璱的目光扫过香槟杯,抿了口柠檬水,随口问道:“回来那么晚,就是为了准备这些?”
这问题没有什么遮掩抵抗的意义,弓铮皎坦诚道:“对。”
他期待这一刻很久了。
“你喜欢吗?”弓铮皎问,“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自己做的,但是……做饭还真的挺难的。”
在白塔全科成绩优秀,尤其是任何与战斗相关的科目全都几乎满分的弓铮皎不得不承认,这份漂亮的成绩单主要是因为自己在选课上很有心得,从来没有选过“烹饪”这种东西。
否则,那将会成为弓铮皎成绩单上唯一一点污点。
闻璱竟然对此也很有心得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你也觉得?”弓铮皎好奇。
“白塔有烹饪这门选修课,我选过。”闻璱平静回答。
这倒是个新奇消息,弓铮皎感觉又翻开了新的一页,页脚就这样多出了一朵意料之外的小花。
“怎么样?”弓铮皎道,“我还以为你对烹饪不感兴趣。”
“确实不感兴趣,但当时认为这作为一项独自生活的技能很有必要。”闻璱顿了顿,“不过只上了两个月,我就忍不了了,后来转去了其他课。”
“还能转课?”
“月测连续得到两个A+的话可以。”闻璱轻叹一声,“我让逄靥星帮我做了两次月测,才成功转课的。”
弓铮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还会作弊?”
在他心里,大概闻璱总是如此可靠且守序,以至于难以想像闻璱竟然也会有这样投机取巧的时候。
“嗯,就那一次。”闻璱微微一笑,“现在你有我的把柄了。”
话虽如此,实在难以想像这能用来威胁什么,威胁白塔重新审核闻璱当年的成绩?还是威胁闻璱身败名裂?
弓铮皎只能想到一件事:“……那看来这不能写进我的CURSH日记里。”
闻璱:“……”
有一段时间忙于正事了,以至于弓铮皎不提,闻璱险些忘了还有这档子事,更惊讶于弓铮皎居然还在坚持更新。
当然话又说回来,对于弓铮皎来说,应该是心心念念,网络一好起来就重回战场才对。
他有点好奇弓铮皎最近又说了什么胡话,但现在拿出终端来看或许有些煞风景,便只能问:“最近有什么章节?生日礼物篇?”
“……不。”
弓铮皎却罕见地有些欲言又止。
和故作扭捏不同,闻璱一眼就能看出弓铮皎什么时候实在故意装弱装可怜,所以他明白,此时此刻弓铮皎的情绪确实如假包换。
旖旎的暖光里,弓铮皎缓缓起身,拿起桌边的香槟。
和闻璱不同,他的穿搭当然是极尽正式,但又不那么花哨,比去宴会那天要简约许多,大概因为他心里今天的主角并非自己。
他把香槟酒打开,站在闻璱身侧,微微弓下腰,几乎俯身到闻璱颊边。
瓶口靠近了杯口,气泡炸裂的小小声响在安静的环境中便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另一道淩乱却有力的闷响成了香槟气泡的背景音,近在咫尺,彷佛令闻璱的耳道与之共振。
“那很好,但是,我有其它酝酿很久的话想要说了。”
“我想让他们不要在对你发烧,不要再妄想你……我想,但我还没有得到许可。”
瓶口终于碰上杯口,酒液倾倒进高挑的杯中,气泡哗啦哗啦。
“叮”地一声。
一颗硕大的、镶嵌在戒圈上的宝石轻轻敲在杯底。
看来——是求婚篇。
第96章 预备鸳鸯浴。
闻璱对眼前的一切都有预期。
从弓铮皎晚上有安排,到烛光晚餐,到空置了一整场的香槟杯,他早就猜到了弓铮皎打算做什么。
他有意地回避了自己提到任何“求婚”相关的可能,不过是出于不想让弓铮皎觉得精心准备的惊喜被说破。
但闻璱从没有想过,即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当这一切确实发生在眼前的一刻,他的心居然还是乱了一拍。
或许是才睡醒就是容易心跳紊乱,或许他有点窦性心律不齐该去医院体检一下……又或许是被另一阵更紧凑的节奏所感染。
也可能是那颗宝石实在是太过于硕大了。
闻璱端起香槟杯在眼前轻轻晃了晃。
仍然是蓝紫色的宝石,但大小已经接近某部有爱情、有大船的传世佳作里,那颗“海洋*心”的大小。
随着闻璱晃动香槟杯的动作,硕大的宝石和那对比起来显得很小的戒圈在杯底滚了滚,简直像个玻璃珠,像小孩子过家家的那种玩具戒指糖。
然而他没有喝下的动作让弓铮皎联想到另一件事——也是弓铮皎原本就准备好的预案。
弓铮皎很快地拿出另一瓶香槟,倒在自己的杯子里,却同样放在闻璱面前。
“这杯是喝的,很干净。”弓铮皎解释说,“你那杯给我喝就好,只要你……”
只要闻璱答应他。
语句结构说得很像威胁,但真是很虚弱、毫无震慑力的威胁。
闻璱的目光从酒杯转向弓铮皎。
弓铮皎已经伸出手,做好了交换酒杯的准备。
但闻璱并没有把酒杯递到弓铮皎手里,反而把弓铮皎的手拈平、摊开。
然后他倾斜杯口,让酒液流淌过弓铮皎的掌心、指缝。
气泡在皮肤上炸开,弓铮皎敏锐地捕捉到这种感觉,包括最后那枚戒指落在掌心。
他有些愣神,不知道闻璱这样几乎复刻了他刚才的行为,是不是算是一种把戒指还回来的婉拒。
可这又实在不应当。
那只手捧着戒指,闻璱把自己的手缓缓搭上去,吩咐道:“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完。”
话音才落,弓铮皎就用另一只手擒住闻璱的手腕,似乎生怕这机会一旦错过就会彻底消失。
他的手颤抖着牵起闻璱的指尖,把那枚浸透酒液的、湿漉漉的戒指往闻璱的手指上推,动作到一半才想起来要单膝下跪,又连忙道歉:“对不起……”
求婚对闻璱来说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惊喜,但是闻璱的一呼一吸彷佛都在弓铮皎的无法预测的那根弦上。
以至于弓铮皎在事前排练演习过千百遍的动作、语句,临到现场,都抛到脑后了。
闻璱用无名指轻轻敲了敲弓铮皎的指腹,似乎是催促一般。
“没关系。”他安慰道。
这很正常,确实很正常,连自己都有点紧张的话,弓铮皎会方寸大乱也完全在意料之中,无需苛责。
更何况他刚才没说完的话本来就是——没有计画,或是打破计画,这种出人意料的感觉才是弓铮皎一贯的作风。
如果这只大比猫每天都静悄悄,不发疯不作妖,那交互性和娱乐性也会有所下降。
最终,戒指被推到闻璱指根。
闻璱拿起来瞧了两眼,感叹道:“好沉啊。”
“平时可以不戴的。”弓铮皎连忙道,“这么大戴起来肯定不方便,我只是觉得这颗很配你。”
闻璱正有此意,这么大一颗鸽子蛋平时生活中肯定会很不方便。
但他也不至于没有情调到当场就要撸下来,只不过是感叹一声而已。
结果下一秒,弓铮皎的手指拂过戒指,就这样将那颗鸽子蛋硬生生“拆”了下来。
闻璱:?
弓铮皎解释道:“镶嵌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工艺上专门做成这样,你也可以只戴着戒圈。”
闻璱垂眸一看,素圈没了宝石显得十分简约,原本镶嵌的位置变成了几个很小的凹陷,细细一看……有点像猫科动物的梅花爪印。
阿咬爪印,微缩一千倍版本。
他其实觉得在这么隐晦的地方打一个尺寸这么小的标实在意义不大,但转念又想,戒指的存在原本就已经承担了最重要也最直观的表示。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梅花爪印,问道:“你的呢?”
没想到弓铮皎一脸茫然:“我的什么?”
“你的戒指?”闻璱有些无奈,“交换戒指,你明白什么叫交换吗?”
弓铮皎竟然一怔:“我也需要吗?”
“为什么不需要?”闻璱比弓铮皎还要不理解。
如果说戒指作为一种特殊含义的象征能够宣誓感情方面的归属权,闻璱理解、尊重、并接受这种解释,愿意满足某些隐秘的渴望。
但相应的,弓铮皎也应该戴上同样的戒指才对。
这是一种互相的行为,即便闻璱并没有这方面的占有欲,需要靠一枚小小的戒指来满足。
弓铮皎的看法显然不同。
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愿意戴上我的戒指,就像同意了你愿意让我从此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不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对你发烧……实际上我也知道,那些人不会因为你戴上戒指就收敛的。”
闻璱暂且选择性忽略他的后半句话,针对前半句反问:“那你呢?”
他不认为弓铮皎这种行为是不情愿与自己分享人生。
弓铮皎对此理所当然:“你不需要问我这个问题啊?在今天之前,在很久之前,你就可以成为我人生的主人了。”
突如其来的“主人”字眼冲击得闻璱耳目一新,他猜想弓铮皎大概只是想表达自己可以随意对他这样那样的意思,但又一时被惊得拿不准主意。
闻璱有些迟疑地问:“这是求婚的情话吗?”
“呃。”弓铮皎干巴巴道,“可以是。”
可以是,也就是说,本意不是。
闻璱细细端详着弓铮皎的神态,从稍微发颤的眉梢,到光彩难掩的眼眸,再到那还没从喷嚏里恢复过来的泛红鼻尖,到试图按捺却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地翘起来的嘴角。
他勉强承认,这确实是句发自肺腑的疯话,而非想玩什么很超过的play。
不过这更让闻璱觉得,“交换”的行为非常有必要了。
闻璱并不打算威胁什么,只是淡淡道:“等忙完这些事,下次去找你的设计师的时候,我也去好了。”
他顿了顿,缓缓补充道:“我给你也挑一个。”
行动胜于一切言语,他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弓铮皎大概会明白。
只是言语就足够让弓铮皎脑袋里放烟花,把理智想窜天猴一样放飞到天边去了。
闻璱抿了口香槟,算作是让每一个准备都没有落空。
也算是给仪式与晚餐都就此画上一个完满的句点。
余光里,弓铮皎绕着桌边走了两圈,呼吸声轻却淩乱。
直到闻璱放下酒杯,清脆的声响在弓铮皎脑袋里敲响警钟。
“你要回去了?”弓铮皎话音急促。
话出了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多么莫名其妙。
这本来就是弓铮皎家,不是外面的什么餐厅,时间又有些晚了,闻璱要回,也只是回到房间里等待一会,然后睡觉。
即便“分居”两个房间,客观距离仍然算不上远。
但弓铮皎偏偏不想让这个晚上就此结束。
这个晚上在他的心里其实不够完美,意外太多了,只是一切后悔都在扫过闻璱指间的戒指之后烟消云散,以至于弓证据无论如何,都想要将此时此刻延续下去。
哪怕闻璱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哪怕自己只是绕着餐桌再走个百八十圈。
闻璱对弓铮皎的心思实在是瞭若指掌。
他优雅地擦拭过唇角,嘴唇微动,就吐出爆炸性的文本,足以把弓铮皎整个人都轰到美梦里:“不,我打算上楼泡个澡。”
“上、上楼?”弓铮皎不敢置信地重复。
“嗯,用你的浴池。可以吗?”闻璱道,“接下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好在我们已经拿到了一份勉强能够兜底的证物,我想是该好好泡个澡,休息一下。”
弓铮皎平日里经常在浴池里玩小黑,而在小黑之前,浴池曾是阿咬在这个家里最喜欢的地盘。
于情于理——弓铮皎的内心在呐喊:我也要去。
然而说出口的最终还是:“可以,当然可以!那你……洗完了跟我说一声。”
闻璱已经踏上楼梯了,回过头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弓铮皎。
他微微歪着头,让轻佻的眉不那么明显,目光却丝毫不掩饰自己“恶意”的兴致。
“那你先好了,你是主人。”他客气道。
“不用、不用。弓铮皎开始胡言乱语,”其实我的浴池也没那么舒服,啊不,还是挺爽的你一定要试试,我的意思是只是对我来说也就那样,因为我都习惯了……我偶尔也想用房间里的洗手间冲个澡,不然花洒都老化了……嗯……”
他说着,身体却诚实地跟随闻璱一起上楼,直至顶层浴室,开始讲解自己的豪华浴池有什么功能。
明明才只是刚开始放水而已,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却蒸得弓铮皎头昏脑胀。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分了很长时间的五感很不幸因某些桃色幻想而前功尽弃,以至于鼻间又萦绕起熟悉的香气。
一定是因为太久没抹护手霜了,他该抹点护手霜了……
这念头窜起来,弓铮皎当场就想要逃下楼去。
然而他一回头,就见闻璱微微笑着,双手搭在自己肩头。
时间在一瞬间被拉成了一条粘稠而纤细的糖丝。
肩头传来并不强硬却不容抗拒的力度,弓铮皎顺从着倒下,就这样,躺进温热的水中。
闻璱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水中,传入他耳中:
“展示你的泡泡浴吧,大少爷。”
第97章 可伸缩倒刺的效果不可替代。
水波漫过弓铮皎的眼前。
浴池不深,水位更浅,连小孩子都很难在其中溺水,但弓铮皎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地平躺在池底,彷佛掉进水里的橡皮泥,自然被水流彻底淹没。
以弓铮皎的肺活量,当然也不因此呛水,他闭着气,完全出于主观意识地开始发呆。
字面意思上,展示泡泡浴功能,需要自己人也进来吗?
闻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个意思?
弓铮皎脑袋里纷乱的思绪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球,阿咬一只大爪子把它盘来盘去,只是让局势变得更不明朗。
但他很确信一件事:不能轻举妄动!
才刚求过婚就表现得太急色,未免显得十分小人十分不检点。
站在池边的闻璱也没想到,弓铮皎居然真的躺在池底没动静了。
闻璱:?
这简直和闻璱记忆里那个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弓铮皎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闻璱垂眸盯了两秒,泡沫漂进了浴池里,水波摇荡,他看不清弓铮皎的表情。
于是,闻璱弯腰挽起裤腿,同样踏入浴池中。
长裤是宽松款,很容易就挽到膝盖上面,但也因为宽松,在动作的过程中稍微滑脱了一节。
当闻璱站在池中时,膝下的裤腿已经被水和泡沫浸湿,变得沉而有存在感。
闻璱伸手捏住弓铮皎的衣领,一把把弓铮皎拎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弓铮皎精神图景里那些“做鱼”的日子,挑了挑眉,玩笑道:“怎么了,吸盘鱼?”
弓铮皎倒也很顺从地被闻璱“拎”着站起来,没让闻璱觉得多费力。
“嗯……”他模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合适。
闻璱也没有多说什么,缓缓在池边坐下。
水位越来越高,泡沫也越来越多,直到几近溢出。
弓铮皎在泡沫山里仓促地走来走去,似乎真的在行驶吸盘鱼的指责,清理浴池。
他当然也不想如此尴尬,但不知何时,生理反应似乎越来越明显,以至于他每一秒都在克制饿虎扑食的欲望。
然而越想越在意,反扑的代偿反应让他无法忽视空气中越来越馥郁的清甜香气,浓度高得弓铮皎皮肤都感到隐隐刺痛。
就连水流和泡泡彷佛都在将他推向闻璱,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闻璱身侧。
“你的体温很高。”闻璱似乎调侃道,“我感觉水温都高了两度。”
“……我好像又开始代偿了,明明之前很长时间都没事了。”弓铮皎不知该怎么回答,“我闻到你的向导素……”
话音未落,鼻息之间向导素的浓度骤然暴涨,一瞬间就让弓铮皎膝弯酸软,忍不住跪了下去。
弓铮皎还顾忌着自己的生理反应,弓着要垂着脖颈,不想让闻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但闻璱已然伸手抚上弓铮皎的后脑。
空气潮热,润湿了发丝,手感不再毛茸茸,而是有意识一般地缠进闻璱指间。
闻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即手指用力,把弓铮皎的脑袋拢到自己腿边。
他弯下腰,声音很轻:“放心吧,不是代偿。”
手指从发间滑到后颈,若有若无地揉捏了几下,闻璱突然用力,让弓铮皎不得不抬起下巴。
“是我的向导素。”闻璱道,“你又进入热潮期了。”
闻璱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就像一记强心针,突然让弓铮皎脊椎窜上来一阵过电般的酥麻,但酥麻过去之后,心里便如毛线团乱滚一般的瘙痒。
弓铮皎双手撑在闻璱两侧,缓缓站起身,闻璱也顺从地让开腿,为弓铮皎让出空间。
身体相贴,弓铮皎就明白自己的顾忌完全是想多了,或者说,他又被闻璱玩弄得转来转去,兜兜转转自己踏入陷阱。
只是这样一来,高低位置对换,弓铮皎垂头看着闻璱的面容近在眼前。
白净的脸颊上多了几滴水珠,是从弓铮皎打湿的发梢滴下去的。
让弓铮皎鬼使神差地又回想起在污染区那时。
只不过,这次这颗“剥壳荔枝”像是从冰箱里才拿出来,剔透的果肉上冷凝出了点点水珠。
而会导致这种现象的就是弓铮皎自己。
闻璱的唇边含着淡淡笑意,温和而又有几分兴味盎然。
他抬眼看着意乱情迷写在脸上的弓铮皎,微微抬了一下下巴,似乎是一种鼓励。
于是,弓铮皎再也无法纠结,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呼吸交缠变成了唇舌交缠,弓铮皎吻得柔软,身体却忍不住越来越用力地压向闻璱。
他又担心闻璱会被自己压得倒下去摔疼,小心翼翼地抬手揽在闻璱后腰以作支撑。
然而起初还算得上是试探性,随着闻璱又一次抬手按在弓铮皎后颈,那双手就忍不住游走起来。
最终,蓄谋已久而又居心叵测地停留在闻璱后背,手指颤抖着揉捏过肖想已久的背肌。
果然,闻璱当即急促地轻哼一声,另一只手碾过弓铮皎的喉结。
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但很快闻璱就反应过来,或许此时有更好的选择。
闻璱没有立刻结束这个吻。
就像上次一样,他一边轻轻地吻着弓铮皎,一边悄无声息地调整着弓铮皎的感官。
他再次用指尖摩挲弓铮皎的喉结,一阵被连通般的快感就这样反射进弓铮皎的大脑,让弓铮皎先放开手,结束了这个吻。
“你又——”弓铮皎试图控诉。
话还没能真正地吐出口,闻璱手指微动,弓铮皎闷哼一声,连忙咬牙切齿地抿住薄唇,生怕一丝缝隙都会让自己不受控制的声音泄露出去。
哪怕此时此刻他已经很失态了,却还是想欲盖弥彰地维持些什么假象,才好显得输得体面。
可惜闻璱此时此刻并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打算,乘胜追击才是唯一的准则。
他一只手捧起弓铮皎的脸,另一只手则再一次强硬地撬开弓铮皎牙关,探入其中,灵巧地解开了止咬器的扣链。
动作时他的向导素没有一刻停止释放,浓度不断攀升,最终激得弓铮皎被他轻轻一按,就再次软了膝腿,跪在池底。
“你的尾巴呢?”闻璱问。
要尾巴做什么?弓铮皎不知道,却不敢问,生怕声带的振动都会导致被闻璱的手直接缴械。
幸好拟态比本人更加诚实,一条尾巴从水底和泡泡中探出来,外观毛茸茸、动作黏糊糊地黏上来。
闻璱微笑着捏了捏尾巴尖,然后吩咐道:“把你的手捆住,不许松开。”
弓铮皎:“……!!!”
他觉得闻璱简直是卸磨杀驴——连道具都要让自己的尾巴来扮演,也就是说接下来发生什么,他还要付出多一倍的忍耐,控制住自己的尾巴不要来讨赏,也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能挣脱。
可弓铮皎内心兴奋又震撼的瞬间,那只尾巴已经听话地照做,把弓铮皎的两只手固定在身后。
他舔吻闻璱的掌心,声音有些含糊:“我很乖,奖励我吧……”
闻璱却一笑:“好像是尾巴比较乖,你比较叛逆。”
都说猫科动物的尾巴和本体彷佛是两个独立的意识,这只尾巴就像阿咬,总是在很多时候暴露弓铮皎的本意。
也让闻璱心里很清楚,现在这么乖只是为了讨赏。
一旦得到了想要的,弓铮皎是一个多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夥,闻璱比谁都清楚。
但闻璱没怎么顾虑太多,仍然决定大方地让他“圆梦”一回。
原因无他,想要事后反咬,也得看到时候还有没有把牙咬紧猎物喉管的力量——就像刚才弓铮皎揉他后背那样。
闻璱继续抚摸着弓铮皎的耳朵,渐渐那只耳朵越来越烫,直到变成了手感更好的兽耳。
高度差让弓铮皎只能配合著蹭闻璱的手,后来便是鼻尖擦过闻璱腰腹,再后来,很难说是不知不觉,还是煞费苦心,他终于蹭到了某个肖想已久的部位。
刚才胡闹时从未有人在意过,水波荡漾,早就打湿到了闻璱的腰际,弓铮皎更是浑身湿透。
浸湿的布料变沉,弓铮皎努力了半天,也无法只用脸把它扒拉下来,反而逗得闻璱轻笑出声。
他自觉破坏气氛,于是灵机一动,在自己手腕上缠了几圈的尾巴越来越长,直到伸进闻璱裤腰。
然后——他终于可以享用了。
闻璱也终于明白了可伸缩倒刺的效果究竟有多么……不可替代。
他心想这大概是弓铮皎唯一一件没有谦虚的事,哪怕弓铮皎过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硬件的优势过分直观,击溃了一切技术上的困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向导对哨兵 的天生版本优势,闻璱又是个版本格外超前的向导,才能把控住这只无法无天的野兽。
折腾到泡泡都快消失了,闻璱喘息着,手上用力扯着弓铮皎的兽耳,想把这只脑袋拉开。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你真是……”闻璱眯了眯眼。
弓铮皎舔了舔嘴唇,呲牙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的两颗上虎牙变得更加明显,甚至不受控制地崩裂了止咬器上的齿环。如果不是闻璱早就解开了扣链,现在恐怕有惨案要发生。
但奇异的是,或许有些不分大小王地,弓铮皎并无一丝心有余悸,全然是既爽到了也爽到了的满足感。
雨云里,弓铮皎忍不住用那两颗虎牙磨了磨自己的下嘴唇,直到舌尖抿到一丝铁锈味。
他勾了勾嘴角。
闻璱的味道和他的味道,现在彻底混在一起了。
第98章 吃醋了?
去污染区的时间敲定得很快。
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本来也不好再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几个人的任务状态都被冻结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宫董的手笔,虽然还不至于只手通天,但程序上给他们制造些困难并不是什么难事。
期间,宫董通过柳部长又转达了几次想要和闻璱会面的意思,大概是上次会面最后闻璱的话令他寝食难安。
然而这边将走正常流程的路堵上,闻璱还没说什么,另外几个参与人员异口同声表示:“那偷渡吧。”
话音落下,通话里一齐静了下来。
逄靥星也不知道在问谁:“你也偷渡过?”
弓铮皎答道:“确实——”
闻璱打断:“你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舒颖自曝:“其实之前我就偷渡过一次,被罚了两万块。”
逄靥星乐了:“哈哈,我情节轻,只罚了一万。”
弓铮皎偷瞄闻璱,谨慎而又有点小骄傲地道:“我从来没被发现过。”
但“从来没有”这个说法,听起来不像是这种事只发生过一次的意思。
闻璱:“……”
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私下接活安抚的人,在看起来都是老实人的朋友圈里,竟然不是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既然大家都有经验,也对此没什么介怀,闻璱当然也不会拘泥于繁文琐节,很快转头看向弓铮皎,问道:“偷渡要怎么做?什么时候可以去?”
他习惯性地制定计画,并以“最好不要被发现”为目标。
弓铮皎眨了眨眼:“现在就可以,走着去。”
闻璱:?
“哎呀,其实就是硬扛。”逄靥星解释道,“我之前是在出去的时候被发现的,估计舒颖也是吧?那个电网在污染区里面不太好躲。”
舒颖:“嗯。”
污染区很大,关卡之外的边缘局域都设置了多层高压电网和精神力监测设备,对于多数特种人来说都很难躲避。
当然,办法总比困难多,至少通话里的这几个哨兵都有的是办法偷偷进入污染区。
只不过进去容易出来难,由于污染区内存在精神污染,就如同潜水上浮时需要定时停留防止减压病,出来时也是相同。“减压”过程中,就比进入时更容易暴露在格外敏感的精神力监测设备下。
弓铮皎是唯一一个在这件事上格外有发言权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尾巴却冒出来,熟练地又往闻璱腰上盘:“很简单,我有办法。”
“那就听你的。”
闻璱毫不留情,一把拍开。
蹬鼻子上脸虽迟但到,弓铮皎果然不让闻璱失望,在得到奖励之后的这几天从未停止过各种勾引、挑逗和邀请。
“什么时候?”
“首都关卡的警戒局域很广,离内核地带也远,最近的可进入局域大概只有五百多公里。”弓铮皎道,“现在出发的话,晚上之前就能到。”
闻璱点点头,安排道:“有定位吗?同步给他们,我们今晚见?”
挂了这通雷厉风行的通话,闻璱看着弓铮皎,眉头轻佻:“你经常去?”
“……也不能说是很经常。”弓铮皎委婉道,“主要是生病之前,偶尔任务空窗期的时候,需要发泄一下阿咬的精力,我就去那边玩扫雷。”
闻璱:“……”
看来这个次数很可能多得根本数都数不清……
夜幕时分,几人在荒郊野外的山林里相会。
这局域其实已经是被封禁的缓冲区,只是比起正式进入污染区还要相对安全些。
车被停在距离此地尚有一段不近距离的服务区,逄靥星开了一路车,到的时候正拿着一份服务区买的哨兵沙拉狼吞虎咽。
舒颖就干练得多,带着大包小包的实验装备和採样设备。即便有弓铮皎这个“导游”,她仍然把精神体银环蛇放到周边细细探测。
“离内核地带不算远,全速赶路的话,大概需要十五个小时左右。”舒颖计算道。
“实际时长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就算顺利了。”弓铮皎提醒她,“我们是偷渡,还要注意避让任务中的小队。”
“你说得对,所以我提前把目前任务中的所有小队和任务内容拉了个表,在这里了。”舒颖拿出几份复印好的文档递给几人。
闻璱接过其中一份,草草翻了几页,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一页上。
后几页的小队级别普遍较低,任务也相对常见,闻璱扫过几眼,就能大概预演出这些小队可能的行进路线,不难避让。
第一页多数是公会排行前列的高级小队,涉及的任务就需要在内核地带进行大量活动,撞车的概率更大。
更需要担心的是没有被公布的,正在执行S档委托的小队。
闻璱心里规划着,视线突然在第一页最前方的某个小队上,许久没有移开。
弓铮皎凑过来瞥了一眼,立刻脸色铁青。
是彭枭的新小队,彭枭是队长,队员包括一名A级向导,以及五名哨兵,也算是很不错的构成。
成员平均级别高,彭枭在白塔和公会的信誉也算不错,这个小队虽然任务记录还很少,评级却不低,所以几天前就接到了公会的指派委托:在内核地带外围巡逻,标记并驱赶蔓生蜥蜴。
蔓生蜥蜴是一种有些难缠的污染生物,因为善于伪装、繁殖能力极强,又极难消杀,一个不留神就会在污染区泛滥成灾。
这个指派委托很多高级小队都会定期去完成,所以在场几人都很清楚,这意味着彭枭小队在接下来至少三到四周的时间,至少都会在内核地带周边游走。
这样一来,不幸偶遇的概率大大增加。
逄靥星才要开口,弓铮皎抢先道:“碰到也没关系,我能打到他失忆,就没人会举报我们了。”
逄靥星和他击掌:“支持的。”
闻璱:?
“你们在说什么?”闻璱抬眼。
“彭枭的新小队在执行驱赶蔓生蜥蜴的任务。”弓铮皎指了指文档的那一行,“这个可能会不太容易避开,但你没关系,我会恰到好处地揍他。”
闻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一怔,有些好笑道:“行了。你不说,我都没发现,他不重要。”
见闻璱神情自然不似作伪,又联想了一番闻璱一贯的处事风格,弓铮皎不得不承认这话居然不像谎言。
“那你刚才在意什么?”弓铮皎问。
闻璱抬手,指尖在彭枭小队上面一行轻点。
“这个任务,猎杀奶油鳄,小队已经进入污染区八天了。”闻璱道,“他们可能遇到了一些困难,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去帮帮忙。”
奶油鳄是一区的另一种极高危污染生物,攻击性极强,且实体难以控制,稍有不慎就有溜出污染区的风险。
所以,每出现一只新的都会光速登上公会通缉榜,成为级别最高的委托。
舒颖微微蹙眉:“这很危险,即便是我们曾经的满编小队,猎杀奶油鳄也不敢说手到擒来。”
“没关系,有我在。”弓铮皎说,“查记录,我杀过三只,不能说十拿九稳,但应该问题不大。”
他的战绩拎出来确实有自信的资本,舒颖立刻拿出终端查询,随后选择了让步:“可以。但我得问问,为什么?”
弓铮皎感动道:“闻璱一直这么善良好心的。”
“……倒也不是,我很阴险。”闻璱指着接下任务的小队成员。
队长的名字叫:金峙。
弓铮皎只呆了一秒,就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老金’?”
闻璱颔首。
一时间,弓铮皎才从看到彭枭的坏心情里脱离出来的好兴致又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他有点后悔自己立刻应下这件事了,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闻璱提起这个“老金”的时候,是怎样暗示过对方似乎也对闻璱有些那种意思,虽然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闻璱此时此刻提起,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弓铮皎没能琢磨出什么门道,闻璱不是那种人,也不需要故意制造这种修罗场。
这个名字在弓铮皎脑袋里转了好几圈,反而勾出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这个人,他的精神体,是不是惊豹?”弓铮皎试探着问。
闻璱“嗯”了一声,有些意外:“你也认识他?”
虽然金峙作为S级哨兵在公会里本来也是风云人物,但闻璱并不认为弓铮皎平日里会对此投以关注。
“以前好像见过一面,那时候他在张罗一个史前生物博物馆,邀请过我加入,所以我记得他的精神体。”弓铮皎摸了摸下巴,“但那时候我已经生病了,实在没精力和他做生意,甚至可能还要充当展品和模具,就拒绝了。”
刃齿虎和惊豹都是已灭绝的生物,目前古生物学界确实有通过特种人精神体来复原古生物的课题,但因为拥有史前生物精神体的特种人实在太少,且生物习性也受特种人影响极大,这一方向目前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果。
不过,金峙爱好广泛,会捣腾这些东西,闻璱从未听闻,却不意外。
闻璱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闻言,认真道:“答应他,可以吗?”
他如此发话,弓铮皎当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当即应下:“没问题。只是,你们关系很好吗?”
又是污染区任务要帮帮忙,又是史前生物博物馆也要答应下,弓铮皎明知清白,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在意闻璱对这个人的“善良”。
或者是“阴险”。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吗?”闻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姐姐金岸,是公会背后基金会的负责人,金峙是他家唯一一个特种人。和他们搞好关系,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公会和希冕创辉一向不睦,酸雨生物的研究又跳过了公会,这件事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接下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顿了顿,闻璱又对似乎沉思的几人解释道:“金峙的作战方式并不适合猎杀奶油鳄,但他还是冒险接下这个任务,大概率是需要这个顶级任务的履历,以后会成为公会管理层。我们得把这个关键的人情卖给他,再通过他和基金会沟通,让公会和基金会出面阻拦催化剂上市。”
“当然,我猜想以公会和希冕创辉的关系,他们可能会对你叔叔落井下石,这个没关系吧?”闻璱看向弓铮皎。
“没事。”弓铮皎摇了摇头,只是问:“这个基金会,是之前资助你研究课题的那一个吗?”
闻璱没想到他问起这个,一怔之后,点了点头。
弓铮皎笑了一下:“那我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
于是,几人最后又检查过一番装备终于启程出发。
有小黑的随时响应,也无需遮掩拟态融合的作战方式,避开层层布设的电网和精神力监测设备对闻璱来说并不难。
他戴上作训服外套的帽子,将唯一有些两眼的白发隐藏起来,转眼间就隐没于黑夜之中。
当闻璱通过这一片过渡区,正是在污染区落地之后,回头望去,舒颖和逄靥星竟然都还在路上。
只有弓铮皎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虽然不能起飞,却一直很谨慎小心地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所以这个忙里偷闲的“二人世界”只足够他们说寥寥几语。
弓铮皎说:“那个金峙,这次让我来和他交涉,好吗?”
闻璱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吃醋了?”
“……一开始有一点。”弓铮皎轻抿薄唇,“但知道他就是那个基金会的人,我就觉得你真的受了很多委屈。”
课题发生事故后,基金会曾经毫不犹豫地想将闻璱丢出去,成为和希冕创辉博弈的“由头”。
即便那个金峙似乎对闻璱那么有情,但利益面前,或许是权衡之后选择放弃,或许是人微言轻,金峙都没有出面帮闻璱一把。
怪不得帮闻璱保存小电驴的时候服务那么到位,大概其中也有几分愧疚?
闻璱和金峙的私交深浅,弓铮皎不知道,当然也没资格要求金峙当时一定要做点什么才算应当。
弓铮皎只是油然而生一种愤怒,夹杂着隐隐的亏欠。
他想如果那个时候他认识闻璱就好了。
在过去许多闻璱困难的时候,他都缺席了,甚至最早能追溯到小时候闻璱被邻居编排谣言上……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补偿的,哪怕他知道闻璱并不需要。
但从今往后,他想说到做到,人如其名,成为替闻璱冲锋陷阵的那个骑士。
第99章 你得小心了。
这番话让闻璱着实怔了片刻。
闻璱看着弓铮皎认真且比求婚时还镇定的表情,渐渐敛了笑意。
他想说些什么,但余光瞥见逄靥星和舒颖靠近过来的身影,只能简短地答了一声:“好啊。”
正式进入污染区之后,一些精神力设备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不过这次行动的时间不算紧张,更重要的是小心避开其它小队,行进速度不快,关于闻璱“座驾”的归属权竟然有人意见相左。
弓铮皎下意识道:“我有经验。”
逄靥星也只是出于习惯地幽幽道:“我经验更多。”
弓铮皎:!
被这么一说,弓铮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逄靥星本来就是闻璱的副队长。
舒颖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能为这点小事呛起来,默不作声地研究着自己的污染监测设备。
而另一边,闻璱调试好通信器,转头直接安排分工:“别操心了,我趁夜走空路,比你们更快。”
话音落下,一双羽翼从他背后再次探出来,昏黑的夜里,即便是眼力过人的哨兵也只能依稀看见轮廓。
顿时,一切争吵、辩论的苗头都被掐住了。
闻璱又跟几人再次确认过计画和路线之后,双翼舒展,轻盈地跃上了天。
污染区的大气反射也很特殊,天空中既不见什么雨云,也看不到一颗星星,黑蒙蒙地。
弓铮皎极目远眺,才能依稀看见一缕从帽子里偷偷溜出来的发丝,宛如一道流星一闪而过,划开天幕。
“走吧。”
闻璱所言非虚。
这夜在赶路中度过,到天蒙蒙亮时,通信器里传来闻璱的声音:“隐蔽,有小队。”
类似的情况这夜已发生过几次,所幸一切顺利,三个哨兵熟练地查找了一处遮挡躲着,静候小队路过。
蹲了一会,闻璱还没发话,弓铮皎突然出声:“这么巧?”
他按了按耳朵上的通信器,往天上望去:“是彭枭的小队。他的精神体在天上,你得小心了。”
然而,那边闻璱轻叹一声:“我知道。可惜已经迟了。”
“怎么回事?”
“他的精神体已经发现我了,好在高空距离远,他和精神体之间的联系被我暂时切断了。”闻璱无奈道,“抱歉,你们得动手。”
“不怪你。这里离内核地带还远,他们驱赶蔓生蜥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弓铮皎飞快地说,“需要我做什么?把他打晕?”
“那倒不至于。”闻璱道,“他的精神体曾经被我接管过,再给我些时间,我就能骗过它,但你们最好能做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显然闻璱还是主张尽可能不要和正在任务中的小队动手,虽然和对方之间积怨已久。
不被发现的办法不止一个,当然还是优先选择不要影响到正常任务的选项。
可弓铮皎听闻璱的意思,似乎是还给彭枭留了情面,撇了撇嘴:“那还不如我把他打晕,也算转移注意力了。”
“……不要代入你的私人感情,把他们当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好。”闻璱制止。
弓铮皎心里当然还是不服,彭枭怎么有资格和陌生人相提并论?但闻璱既然开口了,他就不会不执行。
他转头征求逄靥星和舒颖的意见,舒颖从硕大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易拉罐,朝弓铮皎指示的彭枭小队方向扔了过去。
弓铮皎看着那罐子脱了手才问:“那是什么?”
“我自制的催泪瓦斯,从流泪蛙身上提取的,对哨兵和有实体的污染生物都有特攻。”舒颖介绍,“流泪蛙在这周边有群落,也不容易被怀疑。”
弓铮皎和逄靥星一起鼓掌:“漂亮。”
闻璱也在通信器里道了一声“谢谢”。
“风向朝我们这边,我们最好也换个地方呆着。”弓铮皎又道。
他对气流运动很敏感,刚才之所以能敏锐地察觉到靠近的小队是彭枭,就是因为风送来了情报。
“可以走了。”闻璱说,“催泪瓦斯效果斐然,彭枭直接把精神体收回去了,绕开他们继续行动就好。”
于是地面三人又一起迈开悄无声息的脚步,疾速而又无声地从彭枭小队事故现场绕行。
只不过,那边哭得呛得不可谓不惨,其中又以彭枭的反应最大。
似乎是因为异变突然发生时,其他人的精神体都在身旁,也因此响应速度极快地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反应,大多只是被呛得咳了两声就屏住呼吸。
唯独精神体在高空被闻璱迷惑的彭枭一时恍惚,对着烟气就是猛吸了几大口。
哭声犹在耳边,弓铮皎会心一笑。
回过头去之间逄靥星笑得更是开怀,就连通信器里闻璱的声音都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绕开烦人的苍蝇之后,又是走走停停,直到下午日落时分,几人算是顺利抵达了内核地带周边。
闻璱也从天上落了下来,飞了一整天,又在持续做侦查,他的精神和身体都高度疲惫,坐在垫子上一边吃能量棒一边补充水分。
不止闻璱,大家都赶了一整天路,说精神焕发一定是假的,今晚大概就要在这里扎营休息。
弓铮皎搭帐篷,逄靥星煮饭,舒颖则研究着污染监测仪上载来的数据。
她的监测仪比狼群小队在使用的那种要小巧许多,功能更多,还可以随身携带。
戴在手腕上像一个超大护腕式手表,看起来是污染生物研究院内部使用、还未发行推广的新产品。
“记录显示过去一周内,这里似乎都没有过酸雨的记录。”舒颖皱眉,“这很奇怪。”
闻璱眨了眨眼,咽下口中的能量棒,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它没有移动,还是没有‘产生’?”
前者是异常,后者则是更加异常。
‘酸雨’本应该随时移动,即便将它仍然按照一种气像现象来理解,内核地带也很少会有全区无‘酸雨’的情况发生。
更不用说,这趟来,闻璱和舒颖就是为了证明‘酸雨’是一种生物,就更认为它必然持续存在。
“我不知道。”舒颖凝重道,她很少说这么没把握的话。
“没关系,反正我们本来也是打算去追‘酸雨’的,这里没有记录,那就多跑几个地方好了,总会有的。”闻璱安慰道。
这话不假,也确实让舒颖的神色放松些许。
然而不幸的是——次日清晨他们正式踏上追‘酸雨’的路途,一整天几乎跑遍了几个常识中的酸雨高发地带,一无所获。
不仅没能经历一场酸雨,甚至舒颖的监测仪显示,这些地区过去一周都没有发生过酸雨。
“是不是监测仪出问题了?”弓铮皎问。
“……是不是酸雨真的不是一种生物——”逄靥星小心翼翼道。
“不可能。”闻璱打断逄靥星的话。
一整日毫无头绪也让闻璱不禁微微蹙眉,有些苦恼,但他更清楚自己现在是如何地破釜沉舟,就更不能动摇自己人的心情。
他转头看向也有些踌躇沉思的舒颖:“别忘了你的实验数据,气象活动不可能和生物有相同的精神力流动机制。”
舒颖点了点头:“是的。我也怀疑是不是我的监测仪出了问题,幸好我还带了另一套通用监测仪,晚些将它布设好。”
她顿了顿,叹了一声:“只是这样的话,行进速度会慢下来很多。”
老式监测仪的限制就是这样,布设和拆卸都需要花费不少功夫,非扎营休息的情况,通常不会布设一整套。
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即便为此放慢速度……
闻璱突然一怔。
他又看了看舒颖的监测仪显示屏数据,有些迟疑道:“或许‘酸雨’也是同样的情况,它被什么东西、什么人、或是其它生物绊住了?”
闻言,弓铮皎、逄靥星和舒颖都愣住了。
这实在是个很新颖,但又很基础、很理所应当的想法。
因为过往‘酸雨’总是被当做类气像现象,而污染区的地形也不像外界的地形一般,能够对这种特殊的精神力气象起到作用,所以‘酸雨’会没有规律地随意活动,几乎是大家公认的常识。
这种毫无实质的特殊气象如果突然消失,似乎人也没有丝毫办法去理解。
但如果它真的是一种污染生物,那被其它生物影响而停滞在某地,并不是很罕见的情况。
闻璱脑中飞快地掠过无数信息,筛选着可能导致‘酸雨’停驻的那个“变量”。
他突然抬起头,恰好望进弓铮皎的眼中。
他张了张嘴,有些不确定又求证般地问:“奶油鳄?”
过往从未有过被确实发现且记录下来的‘酸雨’停驻现象,所以这个变量必然也是很罕见且神秘的生物。
闻璱思索再三,便想到那只半月前被发现后立刻登上通缉榜的奶油鳄。
罕见、神秘,而且非常危险,即便过去可能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也没有人注意到,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猎杀奶油鳄上。
而谈到奶油鳄,这里有经验、有发言权的似乎只有单杀过三只的弓铮皎一个人。
弓铮皎专注地望着闻璱,没有点头,却道:“我猎杀那三只奶油鳄的时候,都是在‘酸雨’中,但那时我以为,这只是因为奶油鳄出现的局域就是一区最深处未探索的酸雨高发地。”
这几乎算是实锤了。
闻璱唇角一弯:“看来这两件事本来就是顺路的?”
第100章 我相信你。
猎杀奶油鳄的委托没有时间限制,但是超过两周没能传来好消息的话,公会就会挂上增援任务了。
如果确实如闻璱猜想,金峙一定不想让任务走到那一步,这会影响履历。
但任务在帮助下完成总好过彻底失败,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闻璱几人——偷渡,没有也不能有任务蹭分需求,能在事后彻底隐身。
闻璱和舒颖商量了一番,决定今晚开始分成两队行动。
作战经验更丰富且算是“熟人”的闻璱和弓铮皎率先深入一区,找金峙小队汇合;而舒颖和逄靥星按照原计画,继续布设老式监测仪查找酸雨。
晚饭之后,闻璱和弓铮皎就启程了。
他们轻装上阵,没有携带任何能够监测酸雨动向的仪器,干脆彻底放弃了查找酸雨,而是直奔弓铮皎记忆中的奶油鳄栖息地而去。
那是个还没有在终端地图中被填上信息的“未探索”地区,地形、污染生物分布一概未知,只能凭藉着经验来。
即便闻璱经验丰富,在进入未探索地区后,也放弃了继续飞行赶路,天空中同样可能有未知的危险。
好在弓铮皎一直跟随着他的方向。
闻璱缓缓落下,本以为会在弓铮皎面前不远处正常且安全地落地,然而阿咬突然出现,飞跃而起,来接住闻璱。
该说实在不巧,闻璱并没有降落时叉开双腿的习惯,阿咬的脑袋也不是一把锋利的剑,能劈开闻璱的双腿。
闻璱在半空中被阿咬叼住含在嘴里,惊得下意识用翅膀去抽阿咬的眼睛。
阿咬“呜嗷”地哼了一声,仰头把闻璱吐出来一丢——闻璱在半空中又转了半圈,然后拦腰被担在阿咬背上。
弓铮皎晚了几步才赶过来,迎上脸朝下的闻璱抬眼,含着一丝质问的目光。
因为闻璱本可以好好落地,用不着接,且看弓铮皎神色自若,也不像是上次在酒庄那样,被突变吓得一时理智全无。
“……”对此,弓铮皎确实百口莫辩。
他沉默了两秒,诚恳地说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你腰真细。”
闻璱:“……”
无论如何,闻璱绝对不想在此时此刻此地继续这个话题。
他翻身爬起来,没有从阿咬身上下来,反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又对弓铮皎伸出手:“上来,阿咬赶路最快。”
弓铮皎看着眼前的白皙的手十分心动!
但弓铮皎没有立刻握上去,纠结着扭捏作态道:“我……坐你前面还是后面?”
坐前面比较安全,但坐后面比较符合弓铮皎的幻想,四舍五入,就是孤哨寡向共乘一骑,闻璱将会小鸟依人地卧在他怀中……
弓铮皎只是想想,就美得忍不住嘴角上挑了。
闻璱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有点无语地问:“你想怎样?”
弓铮皎虚伪道:“我都可以的,主要是不想挤到你。”
“嗯,好。”闻璱动了动手指。
终于,事很多小心思很细腻的弓大少爷伸手,虔诚地握上闻璱的手。
下一秒天旋地转——弓铮皎极力抑制住了身体本能触发的反制动作,任由闻璱把自己翻来倒去。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弓铮皎发现自己眼前是闻璱的脚尖。
他被闻璱放倒趴在阿咬背上、闻璱身前,脸朝下,就像闻璱刚才那样。
闻璱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把背包固定了一下,防止一会阿咬跑起来会颠得背包晃动,磕着弓铮皎的后脑勺。
共乘一骑,有的。
小鸟依人,无了。
浪漫感是完全不存在的,弓铮皎只觉得,这样看起来自己更像是被闻璱斩于马下又捞走换赏的俘虏。
这比坐小电驴后座还逊……但是毕竟主人是闻璱,弓铮皎的心里蠢蠢欲动了几下,又莫名地自我和解了。
闻璱完全不关注弓铮皎那比山路还崎岖的脑内幻想,他像对猫猫狗狗一样拍了拍弓铮皎的后脑勺,吩咐道:“那我们走。”
可惜阿咬不是一辆车,不能自动驾驶;但闻璱只需要开口吩咐,阿咬会比智驾AI还要智能。
跑起来之后,闻璱微微弯下腰,伏在弓铮皎的背包上。
没了限制,又急于开屏,阿咬彻底迈开步子,速度快得真像一道闪电,闻璱不想被吹成白毛狮王,就只能俯下身子。
他把弓铮皎的背包当个支下巴的软桌子,倒是意外的舒适。
软桌子下面传来闷闷的声音:“等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先换个姿势?”
这样也太丢人了。
闻璱一挑眉,故意问:“干脆换成你神兵天降,我依偎在你的怀里?”
“可以吗?”弓铮皎抬起头。
闻璱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当然不可以。”
什么怀中抱鹅杀的出场……闻璱毫不心动并冷漠拒绝。
但闻璱也不算是完全无情。
天还没亮,这夜还没过去,他们才搜索到第二个弓铮皎记忆里的奶油鳄栖息地,就发现了有不止一个人在其中的气息。
奇怪的是,并没有酸雨。
弓铮皎鼻尖一动:“是他,惊豹的气息……但是奶油鳄并不在这里。”
“可能是交战之后把奶油鳄逼退了。”闻璱分析,“但这里并不安全,即便是休整小队,也应该走远些。”
“除非……”
除非他们被困住了,走不了。
阿咬加快速度,闻璱也拉了一把弓铮皎,让弓铮皎好好坐起来。
等到阿咬 终于抵达那片谷地边缘的高地,缓缓踱步时,闻璱双眸变为红色,很快发现了金峙小队的身影。
以金峙为首,一共是七个人,都躺在谷底一片水淋淋的地上。
弓铮皎立刻道:“生命体征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周围目前没有检测到任何危险生命体的波动。”
阿咬这才迈着小心翼翼的猫步上前。
到了近前,闻璱翻身下去,和弓铮皎立刻依次检查几人的状态。
确实如弓铮皎所说,似乎一切正常,睡得很香——但未免有些太香了,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哨兵的五感不可能麻木至此。
比起睡着,倒更像是……神游。
闻璱不能贸然做决断,只好从他们衣领里摸出狗牌,一一确认身份。
七个人包括金峙在哪,都是高级别的哨兵,没有一个向导。
这种暴力菜刀队在公会并不罕见,但在猎杀奶油鳄这种U-3以上的任务中,很不寻常。
闻璱以为金峙至少会想办法组一个野队的向导才对,不论级别如何、作战能力如何,至少能加快哨兵的恢复速度,稳定哨兵状态。
弓铮皎也与闻璱想到了一处去,但他在周围转了几圈,很快确认道:“应该不是神游,至少不是失控狂暴之后的神游,这周围有和奶油鳄的战斗痕迹,但是没有哨兵之间的。”
闻璱点了点头:“他们的状态也不像是有过内战。”
如果有哨兵失控发狂最终神游,那同队的哨兵必然会和他交战,就会留下试图控制失控哨兵的痕迹,哨兵们的身体上也无法避免沾染彼此的精神体气息。
但这一切都没有。
彷佛只是在和奶油鳄交战、甚至逼退奶油鳄之后,几人在这里暂时调整状态,准备撤退或是追击。
然而在下一步发生之前——他们纷纷陷入神游般的沉睡。
闻璱沉思片刻,缓缓道:“这和你的情况其实有点像。”
“像吗?”弓铮皎摸了摸下巴,“我发病时,其实还是挺暴力的。”
“不是发病的状态,而是……我该怎么说呢。”闻璱道,“那枚注射剂,柳部长给的,如果注射给了你,你就会假性神游,大概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睡过去。”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酸雨’那种生物突然袭击,导致战后精神状态本就不佳的几人立刻中招。
闻言,弓铮皎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们……”
他没声了,也不再续上原本想要说的话,嘴角下垂,眉头也深深地沉下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
弓铮皎本想这样问的,但话未出口,他似乎就有了答案。
既然是精神图景出了问题,当然要到精神图景里去解决,而闻璱刚好是一个很擅长处理精神体和精神图景问题的向导。
这得多危险,谁也不知道。
弓铮皎还记得,以前自己尚且没有假性神游,理论上对那种物质的摄入浓度应该比眼前几人更低。而闻璱几次进入精神图景,就险象环生。
他的潜意识里无论如何都想让闻璱远离这些危险。
只可惜有些话并不是他不说,闻璱就想不到。
闻璱不仅能想到,还比他想得更远。
“我得进入他们的精神图景,虽然理论上假性神游状态的精神图景会拒绝一切,但只要我能接管就好。”闻璱说。
弓铮皎没有接话。
“但这很危险,”闻璱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很危险,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去。”
“啊?”弓铮皎终于绷不住了。
他看着闻璱,满眼不可置信:“我怎么去?我是哨兵。”
“我知道。”闻璱竟然轻松地笑了一下,“我有办法,你相不相信我?”
“我……”弓铮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功的话,我也让你进我的精神图景。”
“信了!”
话音落下,弓铮皎又有些隐忍地撇开脑袋,双臂环胸缠得死紧。
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闻璱靠近这些危险,哪怕闻璱说他也能一起,弓铮皎心里其实为此更加动摇。
那种物质已经让他险些失控过,这一次,他不想让闻璱接触,就只能自己冲到更前面。
弓铮皎不怕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创伤,可他确确实实地担心着,万一自己失控,会不会伤到闻璱?
……不只是担心,甚至是恐慌,让他觉得胸闷喘不上来气了。
闻璱静静地凝望着他:“我相信你。”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弓铮皎急切地想解释什么。
闻璱却说:“这就是信任的问题。”
“我现在相信你,你确实能用意志力打败病魔,并且还能为了我做到很多次。”
闻璱起身,缓缓上前,解开弓证据用手腕打上的结。
“我相信你。”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会保护好我,而且,你确实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