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璱刻意稍微含胸,作势靠在弓铮皎肩头。
他和弓铮皎本就身形相仿,现在,弓铮皎为装而装把腰板挺得笔直,闻璱再收着些,倒真有那么几分小鸟依人的假象。
之所以是假象,是因为拉住弓铮皎的瞬间,那只胳膊还剧烈弹了一下,好悬没把闻璱甩出去。
闻璱一边用自己挡住刘叔的视线,一边狠狠掐了一把弓铮皎手臂,低声道:“矜持点!”
“你干嘛那么说!”趁刘叔看不见,弓铮皎面红耳赤,“刘叔会误会的。”
“误会又怎样?我都没说什么。”闻璱甚至很轻松地指点他,“你可以揽住我肩膀,我会配合你。”
“啊?我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弓铮皎震惊,“这不好吧……我是说对你。”
闻璱翻旧账:“别管那些,你以前不是还说什么‘想做你的向导?不可能’的话吗?拿出你那时冷傲退向导的态度来。”
弓铮皎已经彻底烧开了:“我、你、不、总之……”
虽然脑子成了一滩浆糊,但是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服从闻璱的命令,又或许他原本就对此蓄谋已久——他搭上闻璱的肩头,很轻的揉捏了两下。
从刘叔半遮半掩的视角看来,似乎还真挺暧昧。
在震惊中,刘叔没说什么,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这件事显然在刘叔的意料之外,也绝不在宫董的计画内,他连忙低头给宫董发去消息,更新最新的爆炸性新闻。
可惜,没等到回覆,他们就路过了会场。
冷餐会被安排在酒庄背后的草地上,风格很简约,看起来倒是和闻璱曾经水过的学术会议相似,只不过排场豪华了百八十倍不止。
闻璱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还算自如,倒是弓铮皎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刚才来的路上,弓铮皎紧张得都同手同脚了,幸好他的一只手被闻璱捏着,另一只手也插在兜里,手臂摆幅不大,不然还不知道看起来得有多滑稽。
他掩唇凑近弓铮皎耳边,低声提醒:“这是你叔叔的酒庄,你是主人,我才是客人,别表现得这么局促,好吗?”
弓铮皎说:“我没有。”
类似的宴会他见过太多次,但闻璱的肩膀他可是第一次捏,以至于现在贴着闻璱的那半边身体都不自在。
更何况,还是以“情人”的身份。
他一想到这两个字就又羞耻又票飘逸,恨不得当场融合,然后把闻璱整个人含在嘴里绕着酒庄跑几圈。
得益于弓铮皎的穿搭实在靓丽乍眼,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和闻璱咬耳朵,就有数不清的目光望过来。
弓铮皎对注视和议论一向敏锐,行事方式也比他的穿搭更张扬。
能够参加宴会的人大多是宫家亲朋好友,他只不过一一回望过去,就再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看了。
透过窗户,他也准确查找到了宫董的身影。
弓铮皎指着不远处湖边的一幢雅致小楼,偏头问闻璱:“我叔叔应该在那边楼上,你介意见他吗?”
如果闻璱不愿意的话,他当然也会把闻璱安置好,再单独去见宫董。
但闻璱也想见见这位宫董,因为他扫视一圈,院子里并不见张律师和柳部长,想来这两人也有很大概率在宫董身边。
于是,闻璱点点头:“当然要见。”
他终于准许弓铮皎把手从自己肩头放下,却没想到,那只手在他背后一路滑下来,然后握住了自己的手。
闻璱没有挣脱,就见弓铮皎微微躬身,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
一个吻不那么正规的吻手礼——因为那个吻着实落在了闻璱指背。
轻如羽毛,气息热如火炙。
弓铮皎垂眸不敢看他,却仍扣着他的手不放开,快速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
闻璱眨了眨眼,一时间竟然也有点不知该如何措辞。
他其实觉得这有点浮夸了,但是,毕竟是弓铮皎,这种老派中带着一丝幼稚,夸张里含着几分纯情的作风……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选择默许。
弓铮皎便这样牵着他穿过人群,走过湖边,走进小楼,爬上旋转的楼梯。
他的耳边只有风声。
但在阶梯上,弓铮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鼻尖轻动,有些迟疑道:“有股味道。”
有闻璱在身边,他过于敏锐的感官一直处于被调理的状态,不至于像过去那样离不开口罩,但仍然比常人敏锐。
他捏了捏闻璱的手,试图描述鼻尖若有若无的那种气味:“草本气息,微凉,微苦……又有一丝辛辣,烟熏火燎的感觉,和大蒜味。”
闻璱开口之前,楼顶传来另一道声音:“是熏艾的味道吧?呵呵,我最近身体不太好,董事长介绍了中医给我,弓先生的嗅觉真是敏锐。”
两人一并抬头望,只见张律师在楼顶,一只手拎着个礼盒,向下招了招手,又额外对闻璱稍微点头示意。
只可惜这个距离不算近,小楼里的光线又不算明亮,以闻璱的视力,根本看不清他的暗号。
倒是弓铮皎把他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他讨厌挑衅,更憎恶有人惦记闻璱的感觉,以前尚且能装模做样地无视一下,省得惹闻璱心烦,现在却越来越无法忍受。
刚要张嘴,闻璱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别乱来。”
“我不是乱来。”弓铮皎咽下喉咙里酝酿的虎哮,“他每次都当着我的面这样,明明就是故意的。”
闻璱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要委屈你忍一忍。”
弓铮皎说的不无道理,闻璱也很奇怪,为什么张律师明明那么惧怕弓铮皎,尤其害怕弓铮皎展露出的哨兵特质,上回在列车上已经被吓得落荒而逃,这次一打照面又这样。
张律师在试探什么吗?还是说,他希望弓铮皎发怒?
但是,为什么?
闻璱不明白,但谨慎点总没错,他只能先稳住弓铮皎。
三步做两步上了楼,张律师对闻璱点了点头,礼貌道:“闻先生,好久不见。”
“也不算很久。”闻璱微笑。
他和张律师没什么可寒暄的,张律师也知道弓铮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转身将两人带进房间。
窗边的沙发上,一边坐着柳部长,他罕见地脱下了那身黑色的工作服,暖色调的衣服配上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眉毛舒展的脸上,倒显得柳部长全不似以往那般刻薄。
另一边则是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胸口佩着一朵紫色矢车菊,只需要看一眼那眉眼,身份就不言而喻。
见弓铮皎牵着闻璱进来,柳部长的眉毛又皱起来,眼里是直勾勾的质疑:你来这里干什么?
宫董则被弓铮皎的隆重穿搭惊到了,他眉头一沉,紧接着态度十分尊重地起身,等待闻璱和弓铮皎近前。
“叔叔。”弓铮皎很平淡地唤了一声,“祝你六十岁生日快乐。”
他居然也真的就如电话中那般,只是重复了这句话,完全没有添几句吉祥祝福的意思。
“嗯。”宫董和蔼地点了点头,目光移向闻璱。
弓铮皎便介绍道:“这是闻璱,公会的在册向导,我正在追求他。”
他果然并没有采用“情人”的说法,但宫董已经看到了刘叔发去的短信,一挑眉道:“我听说你已经有好消息了。”
当然只有追到了,才能称为情人。
弓铮皎面无表情:“年轻人的事你少打听。”
但 他似乎又怕这话显得自己不把闻璱当回事,会影响闻璱的“身价”,补充道:“他把我当情人,但我希望成为他的配偶。”
宫董:“……?”
闻璱:“……”
很好,现在轮到闻璱像渣男了。
宫董的眼神有一瞬间飞快地瞟向张律师。
闻璱大概能猜到他的心理话——他想质问张律师怎么找的人,居然连装模做样骗弓铮皎过家家都做不到。
或许是不好暴露,又或许是弓铮皎这副明知故犯的沉沦态度也达成了他的目的,宫董只有那么一瞬的淩乱,就很快挂回了天衣无缝的微笑。
他对闻璱点了点头,似乎只是一个开明而又包容的长辈:“你好,小闻,我是弓铮皎的叔叔,我们全家人都希望你和铮皎相处愉快。”
闻璱也礼貌地向他微笑:“谢谢您。”
弓铮皎却道:“叔叔,他将来可能会成为我的配偶,你的反应只是‘你好’?”
这话说得闻璱也不经想要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不然难道要宫董现场跪下磕一个吗?
宫董只得好声好气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见面礼,难道你没有准备吗?”弓铮皎理直气壮又善解人意,“不然签张支票也行,方便兑。”
闻璱:“……”
“等……”他伸手拉了一下弓铮皎的外套,想要悬崖勒马,但没能来得及。
宫董从善如流,助理立刻奉上支票本,多数信息早就被按照标准填好,宫董只需亲手填上日期。
几秒钟,一张一百万的现金支票就递到了闻璱面前,只待闻璱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其进退两难的境地,进则有损弓铮皎形象,退则……损失一百万巨款。
幸好闻璱也没有思考斡旋的机会。
弓铮皎一抬手,就把支票扬了出去。
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地上,没有人敢去捡。
宫董还是微笑着,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只是一个为不肖子孙叛逆行为而操心的长辈。
他轻叹了一声,把钢笔递还给助理,有些无奈地道:“铮皎,你又有什么不满意了?”
弓铮皎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闻璱的指尖,似乎是一种暗示:看我表演。
而他眉眼间还是那副有些冷峻的神情,直直望着宫董:“一百万,你在打发叫花子吗?”
宫董心平气和:“你们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这只是一点给小闻的零花钱,不算正式的礼物。等以后有好消息,叔叔再请你们来,好吗?铮皎,今天毕竟是叔叔的生日。”
张律师也上来打圆场,他手里那个礼盒似乎就是预料到了眼前的场面,笑着上前:“宫董,弓铮皎先生不是那个意思,您侄子嘴笨,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您看,这不是他专门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礼盒被拆开,里面盛放着两枚精美的水晶酒杯,角落里一张卡片上印刷着金漆字:弓铮皎敬赠,祝父亲、叔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闻璱不用瞧都知道,那不可能是弓铮皎准备的。
张律师不愧是宫董的左膀右臂,至少在会做人这一点上,名副其实。
——但他原本也可以不用费这份心,如果不是他对闻璱百般暗示,弓铮皎今天根本不会出席。
而在宫董眼中,张律师主动把台阶递上来,他顿了顿,示意助理接过礼盒。
目光再次扫过二人时,似乎觉得相比起来闻璱更好说话些,转眼看向闻璱:“小闻,你还没见过铮皎的亲生父亲吧?他在地窖挑酒,你们也该去和他打个招呼。”
委婉的送客之意,不会有人听不明白。
张律师立刻道:“我带你们去地窖。”
弓铮皎站在原地不动。
他看着宫董和张律师,冷冷道:“装模作样。”
“那你到底想怎样?”宫董反问。
弓铮皎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宫董。
气氛微妙,宫董当然对此有所察觉。
他是久经商场的商人,不惧怕任何与人的交锋,却仍然保有着人类最基础的,对于野兽的恐惧。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弓铮皎便是如此——那双眼睛又变成了兽瞳,在不算亮堂的房间里,幽亮如灯,平白让宫董后心发冷。
以至于宫董先选择退让。
他低头以捏眉心的动作逃避了和弓铮皎对视的视线压力,口中低声道:“铮皎,叔叔很高兴你和小闻今天能来。”
“这样吧,宫烁不是早就到了吗,你去找他。”宫董挥了挥手示意助理,“麓河区那边的那个康复中心,跟他说一声,项目他继续做,账就上到铮皎这边来。”
宫烁是宫董的小儿子,宫董动动嘴,就让宫烁从给自己打工,变成了给弓铮皎打工。
康复中心一年的利润不低,但弓铮皎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知道,闻璱说过想要什么了,可那个项目事关特种人,对于希冕创辉来说,一定是个被极力遮掩的秘密,不是张口问就能获得回答的。
弓铮皎回头看了一眼张律师,又看过一旁窗边的柳部长,最后则是一直低着头装空气的助理。
张律师有些慌张地逃避与弓铮皎对视,柳部长则一直装作看风景,以免卷入这场尴尬的家务事。
只有在感觉到弓铮皎目光的一刻,柳部长回望过来,但视线更多地落在弓铮皎身旁的闻璱身上。
他似乎很隐晦地摇了摇头,像是无奈,也像是某种暗示。
不知为何,闻璱蓦地猜到了弓铮皎想说什么。
原来那不是闻璱一个人的猜测,至少这间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不知情,包括弓铮皎自己——他甚至做好准备专门把这件事在此刻拿出来,用来“表演”。
闻璱觉得被捏过的指尖似乎在发烫,一撮火一溜烟地沿着脉搏烧进心房,叫人喘不过气。
“一百万,加上一个康复中心,就想卖掉你儿子的——”
“弓铮皎,闭嘴。”闻璱打断了他的话。
在事态发展得更糟糕之前,闻璱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那张支票。
他轻轻吹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宫董微微一笑:“谢谢叔叔。”
他珍而重之地将支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在弓铮皎震惊的目光中,对张律师道:“那就麻烦张律师带路了。”
第52章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
弓铮皎最终还是跟在闻璱身后离开那幢小楼。
闻璱对张律师道:“张律师,抱歉,我想我们得先失陪一下。半小时后,在酒庄门口见,再去跟宫博士打招呼,好吗?”
张律师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片刻,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闻璱则拉着一脸不情不愿,幸好身体不跟人较真的弓铮皎走了。
绕过酒庄和会场,他们在暂时无人问津的喷泉边停下脚步。
喷泉水看起来还算干净,闻璱瞧了两眼,把支票缓缓漂了进去。
“你……?”弓铮皎有些不明白。
“一百万不少,不过没你的分红多。”闻璱没什么表情,“你叔叔以为你活不过一年,所以大方地送你一年利润,以此来堵住你的嘴。既然如此,程序上他一定不会费心思给死人挖坑,分红一定会入账。为了利益最大化,你也该多活几年,这怎么也得有几十上百个一百万,不是吗?”
“我知道。”弓铮皎道,“我答应过你,就会努力活下去。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撩开那张支票,拂了宫董的面子之后,又主动放低姿态,拾起这张被弃之如敝履的“脸皮”。
他不是为了伤闻璱的脸才那样做的,恰恰相反,他正是想要以此为闻璱博取更多谈判的资本。
闻璱忽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很轻地呢喃:“你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没头没尾,但在两人的心理,实在算不上什么哑谜。
弓铮皎说:“忘了。但是很小的时候。”
顿了顿,他有些自嘲地补充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很难猜到的事。”
是啊,闻璱心想。
是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连闻璱这个跟宫家接触很少的外人,在只是听到阿斯伯格综合征几个字时,联想到他的情况,都会立刻产生怀疑。
数十年的生活中一定还有更多闻璱不知道的点滴细节,弓铮皎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他只是有些缺乏社会化,又不是有真的智力障碍。
弓铮皎原本打算说——一百万,加上一个康复中心,就足够买你儿子一条命命了吗?叔叔。
说要宫烁替弓铮皎打工,实际上,这两人分明就是同父的兄弟关系。
只是这已经没有什么深究的意义。
为了让代表着希冕创辉形象的宫董避嫌,对外,弓铮皎连姓都不同;对内,也被挂在宫博士名下。
即便弓铮皎得到一个准话,又能怎样?
“叔叔以为我从来不知道。”弓铮皎说,“如果我突然搬出这件事,以他对我的认识,他一定会认为我才知道,怕我当场发狂,不论什么都一定会答应——”
“你要在所有人面前这样吗?”闻璱又一次打断了他,“柳部长、张律师,还有你叔叔的助理,他们都在。哦,对,楼梯上还有保镖,你不在乎大家都听到?”
虽然这几乎已经是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怎么了,丢人又不是独我一份。”弓铮皎不以为然。
“所以你就要和他爆了?”闻璱气不打一出来。
“我会见好就收,至少让他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一点都不算见好就收。”闻璱评价,“而且,只是一个还说不准的传言,谁知道张律师是不是信口胡诌,用得着你充当自爆卡车吗?”
“不是你说效率第一的吗?”弓铮皎有些迷茫地反问,“你坦诚地告诉我要做什么,这是第一次,我只是想让你满意,我希望这次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而不是我想给的。”
“我……”闻璱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他心想,弓铮皎反思很快,学习能力也强,但悟性的波动实在太大。
上一次他说弓铮皎只是在感动自己,这一次,弓铮皎就恨不得自爆也誓要满足他的需求。
哪怕他只是随口一提,哪怕弓铮皎要付出的或许完全不对等。
闻璱在喷泉边上坐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眼,弓铮皎挪了一小步,用自己的影子把闻璱笼罩在阴凉里。
“这是两码事。”
“一把刀捅进去,伤口只在你的身上,即便我有再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不需要你把自己的伤口扒开叫人去看。”闻璱无奈道,“你又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弓铮皎半晌没应声,定定地看着他,渐渐红了脸:“你心疼我。”
闻璱:“……”
感觉道理又讲给狗听了。
弓铮皎道:“你不用感到难过,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要这样做,你一定会说没必要——正因为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我才愿意为了你这样做。”
“因为你不是那种人,而且……”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而且,我喜欢你。”
“以前我以为,我喜欢一个人只会把他拖到泥潭里,但你不一样,就算面对你不喜欢的人深陷泥潭,你也总是会伸出手,想要拉他上来。”
“所以,我愿意为了达成你的目标做任何事,只要你肯让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弓铮皎还在说,“你不忍心利用我,所以,我才愿意被你利用。”
“我在向你学习,”弓铮皎眼神明亮而专注,“但我只想这样爱你一个人。”
这番告白太过于突如其来,但只要想想做这件事的人是弓铮皎,竟然有种意外的合理感。
闻璱也认真地看着他,最终说:“那不是爱。”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利用、伤害……至少闻璱不是。
还没等弓铮皎有机会深思这句话的逻辑,闻璱冷了脸:“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我的队伍需要的是服从指令,而不是自作主张,哪怕你认为那对我好,也可能打乱我的计画。”
弓铮皎垂头丧气,蔫蔫地应了一声:“明白。”
但过了一会儿,弓铮皎贼心不死,又重复了一遍:“你心疼我。”
彷佛身世的事他都可以不深究,但这个问题他一定要强求一个回答。
闻璱无语,破罐子破摔道:“再问就不心疼了。”
“嗯,有过就足够了。”弓铮皎反过来安慰起闻璱来,“其实我真的觉得还好,我那么说是为了给叔叔营造我很生气的压迫感,这样他才会对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危机感……至于他想花钱买我的命这件事,其实换个思路想就好。”
他说着,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假如我真的被绑架了,我叔叔很爱我,但他是个穷人,绑匪要一百万,他也拿不出来——但现在,虽然希望我死的也是他,起码他还是花了一百万加一个康复中心的,对吧?”
闻璱:“……”
就是那张一百万现在在温泉的水池子里已经泡烂了。
闻璱敷衍地附和:“那你还挺豁达的。”
“因为有你心疼我了。”弓铮皎还在惦记这件事。
思索片刻,他又突然想起什么:“那现在,我能申请一个‘抱一下’吗?”
闻璱伸手在温泉里蘸了两滴水弹他一脸:“批准,但延期执行。”
这边谈话拉扯了好些功夫,闻璱还惦记着跟张律师约好了半小时后酒庄门口见的事,一抱起来,弓铮皎肯定没完没了,十有八九要耽误。
弓铮皎有点不情愿:“真要去见他吗?你现在都知道我父亲不是我父亲了,有这个必要吗?”
“有的,你说过照片上的人是宫博士,我想见一见他。不过,我不打算这次就直接问他关于项目的事,你也不许再像刚才那样,伤敌八百,自损两万。”
见闻璱一本正经,弓铮皎才从这个正事与私情的漩涡里被转出来。
“好吧。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和他说话其实挺烦人的。”弓铮皎叮嘱。
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在社交上通常表现出一种缺陷,这也难免,闻璱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酒庄门口,张律师等待已久。
和闻璱、弓铮皎会合之后,张律师照旧向闻璱点头示意,也照旧不知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弓铮皎。
闻璱忍不住问:“张律师,你是看不到弓铮皎吗?”
弓铮皎抢话:“张律师单纯的犯贱而已。”
张律师瞥了一眼弓铮皎,礼貌道:“弓先生怎么会这么想?只不过,老板确实建议我们,尽可能少跟你接触,其中也包括视线接触。”
避免视线接触——闻璱确认了,他们确实把弓铮皎当作“了笼子外的野兽”来看待。
弓铮皎冷笑道:“那你最好也少跟闻璱抛你那媚眼,毕竟我管很宽的。”
他总是把张律师当假想敌,闻璱却觉得,张律师的态度实在清白,而且,张律师都快跟自己差辈了,实在没这必要。
只不过张律师的言行上也确实有矛盾之处,或许弓铮皎只是对此更加敏感。
说话间,三人进入酒庄,在地窖的酒柜之间,见到了仍然踌躇于选酒的宫博士。
闻璱见过宫博士的双胞胎兄弟,也见过宫博士年轻时的照片,仍然在此刻感到一丝惊讶。
因为眼前的宫博士他……竟然长发飘飘,还烫了个大卷,造型着实令人无法理解,不过,倒是和宫董形成了鲜明的差异。
弓铮皎和张律师似乎都对这稍嫌小众的搭配习以为常。
张律师打了个招呼:“博士,下午好。”
宫博士也回以一声:“下午好,张律师。我正在挑今天要喝的酒,但没什么头绪。”
张律师便发挥万能打工人的作用,立刻道:“不如听听我的建议?”
他说着,似乎随手从酒柜中取出一瓶名贵的干白。
“罗曼尼酒庄的蒙塔榭白葡萄酒,年份悠久,口感清新,层次丰富。最重要的是,符合宫董今天的心情。”张律师笑了笑,“我们刚从宫董那边来,刚才似乎勾起了宫董某些不太好的回忆,我想,他现在不太会想喝红葡萄酒。”
宫博士瞭然地点点头,接过酒握在手中。
张律师补充道:“不过,这瓶白葡萄酒无需专门醒酒,但别忘了饮前轻轻摇杯——呵呵,只是个小建议。”
酒的话题到此结束,张律师示意宫博士不要忽略自己的身后。
于是,宫博士的目光才从手中的酒瓶移开,越过张律师,看着弓铮皎。
宫博士很平静:“你怎么来了?不是没有给你发请柬吗?”
话音才落,他又转向闻璱:“这位又是谁。”
“博士,您开玩笑了。”张律师睁眼说瞎话地打圆场,“这位是弓铮皎先生的约会对象,哦不,是情人,闻璱。”
说到“情人”二字时,他专门用重音给宫博士划重点。
“铮皎也到这年纪了。”宫博士道,“你们发生星行为了吗?事前记得要做体检,不要走你堂哥的老路。”
一上来就说如此炸裂的话,连张律师都有点挂不住脸了。
弓铮皎也冷着脸说:“少管,我干净得很。”
闻璱:“……”
虽然他个人认为,按照宫博士的意思,应该是提醒弓铮皎注意自己。
幸好闻璱对眼前的一切有预期,加上弓铮皎的反应实在有趣,这冒犯的话并没让闻璱萌生出太多不悦,只是忍不住低声问:“你堂哥怎么了?”
“哦,就是叔叔的大儿子,宫烁的大哥,参加那种聚会不做保护,得病了,我父亲认为他是家族耻辱,叔叔也不让他参加宴会,最近他比我还不受待见。”
闻璱:“……”
这宫家真是人才济济啊。
宫博士突然盯着闻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渐渐软化,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且果真如弓铮皎所说,有些轻微的高低眉。
“等等,你是一个向导,而且是融合派?”
第53章 大老虎吃人!
闻璱陡然一惊。
在这场几乎全是普通人的生日宴会上,闻璱几乎已经习惯了像张律师这样对特种人一无所知、像宫董这样对特种人揣有警惕的普通人。
以至于在与宫博士见面之前,闻璱的心理预期唯独不包括,被就这样看穿融合派的秘密。
张律师一脸茫然:“什么是融合派?”
弓铮皎也没想到宫博士上来就如此语出惊人,他皱着眉替闻璱掩护:“又说什么胡话呢?”他伸手揽过闻璱,这一次动作无师自通地熟练起来,“现在我们见过了,走吧,别管他了。”
宫博士却又道:“不,不对……我搞错了,你只是精神体有特殊情况。”
这话更让闻璱心中凛然。
他的精神体确实有特殊情况——可是为什么宫博士一个普通人能看出来?如果不是闻璱主动说,连弓铮皎都发现不了闻璱的病症。
弓铮皎心里一动,立刻沉了脸,作出生气的样子:“你什么意思?”
宫博士并不在意他,目光一直只在闻璱身上,语气也古井无波:“很有趣,我研究特种人三十多年了,你是第一个自然产生这种异变的个体。下周我有空,你可以来我的实验室做个检测。”
“检测什么?”弓铮皎恼怒道,“把话说明白!”
他半是真心在意,半是做样子,喉头滚出道声音便带上了野兽酝酿咆哮的低沉鸣声。
闻璱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吓得宫博士和张律师一连退开好几步。
张律师也连忙道:“宫博士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对我的研究会有帮助,嗯,也可能是对那个项目。”宫博士不答,只是从胸前抽出一张名片递给闻璱。
在落入闻璱手中之前,弓铮皎把名片揉在手心里,冲宫博士道:“别做梦了,我可不会让闻璱成为你的小白鼠!”
闻璱也恰到好处地拉了他一把,装模作样地劝道:“别那么激动,给宫博士一个解释的机会。”
宫博士这才看了一眼张律师和弓铮皎,缓缓道:“精神力很奇妙,还有小动物和精神空间,多么有趣啊。只可惜,只有特种人才拥有这份特殊的精神力。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有没有什么让普通人也能够接触到精神力的办法,你给了我一些灵感。”
似乎宫博士并不是第一次与人说起自己这宏伟又荒谬的目标,以至于张律师听了,竟然也不惊讶,反而隐晦地摇了摇头,对此很无奈一般。
让普通人接触精神力,这想法有些天马行空,闻璱更不明白从自己的身上能看到什么灵感。
他沉吟片刻,没有把话说死:“我考虑一下吧。”
于是,弓铮皎才“不情不愿”地把手里那片皱巴巴的名片还给闻璱。
弓铮皎的过激反应让宫博士和张律师都心有余悸,这场本来就说不上愉快的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闻璱抚摸过名片上的联系方式,其实对这次会见的成果还算满意。
离开地窖后,宫博士没打招呼就告辞了,独自去往会场。
张律师则带两人走了另一条路,通往酒庄宴会会场的偏僻角落,兜兜转转地,那幢雅致的小楼又出现在视野里。
而在这里,一个穿条纹衬衫的年轻人坐在阴凉处的花园椅上抽雪茄。
弓铮皎对这个年轻人的存在并不意外,理应如此,大概在正式看到他的身影之前,弓铮皎就听到、闻到了他的存在。
张律师故作惊讶:“宫烁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原来这就是即将要替弓铮皎打白工的那位“堂兄弟”。
宫烁朝这边挥了挥手,尤其对弓铮皎:“老爸有令,让我刚刚加班把合同准备好,还要给你仔细讲解所有条款。”
张律师接话:“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不如我和闻先生在这边散散步,等一下弓铮皎先生?放心,我们不会走远,也走不远。”
闻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弓铮皎一眼。
张律师显然是装的,宫烁会在这里等弓铮皎,必然是宫董安排好了的,而张律师等待这个和闻璱“私下聊天”的机会,恐怕也很久了。
而弓铮皎……
弓铮皎朝闻璱瘪了瘪嘴,低声道:“他好臭,每次都这么臭,还以为自己喷了香水就很香。”
闻璱忍笑帮他把嗅觉又调低了些:“去吧。”
得了他的首肯,弓铮皎才腰去腿不去地去了。
张律师玩笑道:“闻先生的手段高明啊,弓铮皎先生对您如此言听计从,要是我老板见了,不知该有多羡慕。”
闻璱并不想跟他调笑弓铮皎,直入正题:“上次的事——”
“这里的阳光是不是有些太大了?我们再走几步吧。”张律师打断了闻璱。
他怕距离太近,弓铮皎会听到,带着闻璱散了两圈步,最终再次登上那幢小楼。
此时宫董、助理保镖,以及柳部长已经离开,整栋楼空无一人。
闻璱站在窗边,随手打开窗户,往下望去,已经不太能看清弓铮皎的面容。
可张律师的认知还是局限在普通人里——这距离对弓铮皎来说,和近在眼前的差别其实不大。
张律师不远不近地站在闻璱身旁,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为闻璱指了指,会场中心一处众星捧月人群:“看,宫董,宫博士,还有疗愈中心的柳部长,您感兴趣的人都在那边。”
远远望去,倒是依稀可见宫董与人觥筹交错的身影。
闻璱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吗?再过一会儿,弓铮皎忙完,就会过来了。”
“当然。”张律师道,“闻先生今天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把我那天的话看在心里了。只不过,白塔在线系统受监管,有些隐私的话,我不敢在网上说。”
“违规拷贝课题数据,还有那张照片,这些证据你都发了,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不能见人的?”闻璱顺着张律师的话问。
张律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就是刚才宫博士所说的,让普通人接触精神力的实验。三十年了,这个项目又要重启了,还违规使用了您曾经的课题数据,您难道不生气?”
闻璱:“说重点。”
“呵呵,闻先生对我的耐心有限啊。”张律师笑了笑,“您刚刚见过了宫博士,宫博士对精神力的奥秘如痴如醉,只可惜他并没能成为一个特种人,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但幸好宫家很有钱。三十年前,宫董牵头组建了一个项目组,他们致力于研究,人造特种人。
“而我父亲和那天您看到的,照片上的右二女士,就是项目的两个‘小白鼠’。
“毫无疑问,这荒谬的项目当年没能成功,我父亲得到了一笔钱,继续普通人的生活——但没多久,他就在一场火灾中丧生。”
“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我竟然还记得那一幕,”张律师竟然笑了:“我父亲的尸体碳化严重,头和四肢都成了灰,法医几乎无法进行尸检,连DNA提取都很困难,但事情发生在我家里,死者是他,也只能是他。”
闻璱适时道:“节哀。”
心里却更是疑惑:同为项目受验者,逄婆婆却很有可能“隐姓埋名”地活到寿终正寝,到底是为什么?
张律师继续道:“当时我还在念中学,父亲的死几乎让我全家崩溃,但也幸好……幸好他死得彻底,免去了活着的病痛,免去了治病可能带来的经济负担和道德困境,让我母亲得以顺利改嫁。”
“而我的继父,也姓弓,弓铮皎先生的弓。”张律师微微一笑,“但别误会,我继父家只是宫家一个非常远的亲戚,族谱大概要追溯到五百年前那种,他们甚至没机会参加今天宫董的生日会。”
“在继父的支持下,我进入希冕创辉旗下的企业工作——哦,忘了说,法考我是自学过的,我的学位是有机化学硕士——直到我继父病逝后,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发现了我父亲的一份尸检报告,上面有宫董的签字。”
“还有一段电话录音,宫董对继父说,这件事办得很不错,唯一的证据,也被销毁了。”
他说着转过头,带着阴森地微笑凝视闻璱:“那个项目究竟有什么秘密藏在DNA里,以至于,需要一场如此声势浩大的火灾,把我父亲烧成灰?我想,一定价值上百亿吧。”
闻璱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并没有接收张律师眼神的意思,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是很细微的口型:盯着会场。
他知道弓铮皎能看清。
然而,在已经看不太清的远方,闻璱却突然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出现在弓铮皎身后。
他脸色微变,转而道:“张律师,看来你已经找到你认为的凶手了?”
“凶手……呵呵,凶手可不止一个人。”张律师话锋一转,“宫博士想要重启项目,柳心致用课题数据作为投名状主动送了上来,宫董则看中人造特种人带来的经济效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在项目已经失败、让我父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仍然贼心不死!”
“这很困难。”闻璱装作就事论事,“希冕创辉的声量何其大,你很难抗衡。但如果把事情捅到公会那边,公会的程主席与希冕创辉不睦已久,她大概会感兴趣——让资本来扳倒资本……”
“呵呵,闻先生,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张律师摇头一笑,“只不过,我不是奔着‘讨个公道’来的。”
“你想要他们的命?”闻璱问。
“没错,我想要宫家人的命!”张律师突然上前,握住了闻璱的肩膀。
“我不想伤害你,闻先生,但是,弓铮皎是个怪物,可他必须要在这里,他在这其中扮演了太重要的一环——反正他也没几天可活了不是吗?他在这里,只要他在这里,就一定来得及发现不对,除非——”
话音未落,张律师猛地扑过来!
齐腰高的窗户大敞着,两个人跌出去时,几乎没起到任何阻拦作用。
刚才闻璱也大致估算过,这幢小楼虽然只有四层,但每层吊顶格外挑高,如果毫无保护和缓冲地坠落下去,不死也得骨折至少十八处。
眼前画面颠倒,张律师扭曲的脸占据视野,闻璱听到张律师歇斯底里的声音:“除非有两个意外同时发生,而他选择救你!”
与此同时——会场里,蒙塔榭白葡萄酒的被宫博士亲手开启,递到宫董的手中。
这两人的面貌实在相似,只是宫博士发型独特,而宫董脸上总是挂 着淡淡笑意,这才让区分两人没有成为一个难题。
而宫董从身后助理的手中,接过了那两枚精美的水晶杯——他也将其中一枚,递给宫博士。
“铮皎送的。”他说,“也算是孩子一片心意吧。”
酒瓶口就这样靠在杯沿。
“叮”地一声。
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一起响起:“有老虎!大老虎吃人啊——!”
第54章 一口就把闻璱吃——
闻璱也听到了那声尖叫。
因为他就是那个被大老虎“含”进口中的人。
闻璱的计画很简单,张律师说弓铮皎在场就一定能发现异常,既然如此,让得知了这个线索的弓铮皎去注意会场,而他自己,并不担心张律师能造成任何创伤。
刚刚站在窗边时,他看到了小黑的身影出现在弓铮皎身后。
只需要小黑能够配合,甚至不需要拟态融合,有一瞬的缓冲就足够。
他会调整好落地姿势,最多只会软组织挫伤几处,如果用张律师做人肉缓冲的话,甚至可能只会擦伤。
张律师费心营造,让两场意外同时发生,想让弓铮皎坠入伦理的困境中,无论如何做选择,都免不了顾此失彼,但闻璱并不打算将选择权仍然交给弓铮皎。
但是,在闻璱的精神体响应他的召唤之前——完全融合态的弓铮皎接住了他。
从十几米的高度自由落体只需要不到两秒钟时间,闻璱的反应再快,不如哨兵的本能更快。
弓铮皎的位置距离小楼不算远,但自由落体的速度也实在没能给弓铮皎思考的机会。
上一秒,他按照闻璱的指示盯着会场,看着宫董和宫博士私语提及自己。
同一秒,他的余光捕捉到雪白的一道亮光在小楼的窗口闪过。
过人的视力几乎让一切呈现成慢放,弓铮皎浑身上下的血液流动也随之变得缓慢。
只是本能。
刃齿虎的身形完全展开,在眨眼的间隙就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
他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将闻璱含入口中——在那之后,理智、思考、一切和人类有关的东西才姗姗来迟。
也在半空中,弓铮皎脱离了融合态。
阿咬离了他便被调整回到无法被普通人看到的频率,奔向会场。
而闻璱的人肉缓冲变成了弓铮皎的身体。
有了饿虎扑人的力,他们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被弓铮皎用手刹车停了下来。
闻璱被弓铮皎紧紧扣在怀里,弓铮皎的两只手分别护在他最关键的后脑勺和后颈,除了看起来确实有点狼狈,可以说是毫发无伤——连在草坪里翻滚的那几圈,弓铮皎都没让闻璱着过地。
但他抬起头第一件事是:“会场!”
听到他的声音,弓铮皎的呼吸系统才重新开始运转。
心脏跳动,血被泵出来淌向弓铮皎的身体各处,四肢才能够将人送开。
他急促地喘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你没关系,那边也没关系。”
耳边仍然回荡着淩乱无序的风啸草动声,是弓铮皎一瞬间过度调动的感官一时无法恢复正常水平。
闻璱的听觉没有那么敏锐,自然就听到了最刺耳的一声尖叫:“大老虎吃人——”
他脸色微变,立刻起身拉起弓铮皎,口中快速道:“去会场,现在、立刻!你必须保持稳定状态出现在会场!”
那尖叫是宫烁的声音,也就是说宫烁目击了弓铮皎拟态融合的全过程。
既然如此,弓铮皎必须以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状态被更多人看到,以弓铮皎的速度争分夺秒,才有机会完成这个普通人眼中的“不在场证明”。
话虽如此,闻璱不得不承认,弓铮皎现在的状态很难被认为是“平平无奇”。
衣服上沾了草叶泥土,这倒好说,外套脱了,里面的衣服还算干净。
关键是脸——弓铮皎两眼布满血丝,脸颊发红,嘴唇却苍白,看起来实在不是这一会儿就能调整好的异常。
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闻璱没功夫多想,忽然上前咬了一下弓铮皎的下唇。
情急之下,他的动作也迅疾如闪电,咬过之后,那嘴唇果然有了血色,弓铮皎也从灵魂半出窍的状态突然回过神来——
闻璱便抓住他要捂嘴的手,用他自己的手指把嘴唇上的血珠抹开。
这当然不像是自然的唇色,但是,却有些像意乱情迷时沾上了他人的口红。
如此说来,这个形象如果被理解为草地里和人偷情赶来,倒是也算合理。
“你得让所有人看到你去会场,好吗?我有办法离开这里,然后,你去医院找我。”闻璱说着,让小黑进行了一圈快速试飞。
顺着闻璱的目光,没有被用到的小黑这时才挤入弓铮皎的视野。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璱或许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闻璱沉声道:“快去!”
这声音掺进了精神力的重拳,大摆锤一样砸在弓铮皎的脑袋里,瞬间一切乱七八糟的繁杂信息都被抹除,只剩下指令:去会场。
弓铮皎当然服从……
小楼发生的一切不过只在几秒之间,会场才因为那一声尖叫而陷入混乱。
“老虎?什么老虎?”
“谁喊的有老虎?”
宫董毕竟年事已高,被这突然的一声尖叫惊得手腕一抖。
助理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那瓶酒,宫董的目光随人群一并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眉头已是抑制不住地拧起。
那音色有些熟悉,如果宫董所料不错,应该是出自宫烁。
他搞不明白宫烁为什么会如此失礼,被懂事的小儿子如此破坏生日宴会,比弓铮皎发狂还让他不爽——但他也来不及明白了。
因为意外只发生在连眨眼都来不及的下一瞬。
他确信自己甚至没有眼前一花,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力直接扑倒在地,还在滚了好几圈。
疼痛、恐惧、心脏停跳,让宫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时他已经被颤抖的助理搀扶着起身。
戴上备用眼镜,宫董才看清,宫博士还在自己腿边躺着,似乎刚才同样被那一股巨力击到。
幸而宫董威严尚在,又或许是有什么其它原因,偌大的会场里没有一声嘲笑,只有此起彼伏的惊呼。
人群自发地分开一条康庄大道,所有人都生怕跑得不够快会沾上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弓铮皎从那里走了出来。
他衣衫略显淩乱,前胸几道划痕看起来很是暧昧,更不用说唇边还有没来得及擦去的口红印记,刚才去做了什么,真是无需言说。
人群议论纷纷:这不是宫博士的私生子?他这是……
宫董更是惊魂未定:“弓铮皎?你干什么?刚才……”
他的视线转移到弓铮皎手上,只见弓铮皎一手夹着两枚酒杯,而另一只手,则杂技一般地把玩着那瓶白葡萄酒。
酒已开瓶,但在弓铮皎手里被盘来转去,没有洒出来一滴。
弓铮皎也看着宫董,眼眶里有血丝,但没有任何感情,像极了精神不正常专程来砸场子的。
宫董这才突然想起来,弓铮皎就是一只最可怕的“老虎”。
他心里一慌,连忙低声吩咐助理:“去看看宫烁怎么回事。”
窃窃私语时,弓铮皎终于动起来。
酒瓶被他掷出,抛物线沿途的所有人都在躲闪,甚至有人惊慌地推倒了餐桌和鲜花,有人不慎摔倒在地。
宫董也不例外,但被保镖簇拥着一通移动过后,最终,那瓶酒还是准确地落在宫董脚边,站立在草地上,比宫董还要稳定。
弓铮皎说:“杯子我带走了。”
说完,转头就打算离开。
他这么不体面的出场,把生日宴会搞成了这样,现在,就打算拿着这两个杯子离开了?
刚才倒酒之前,宫董说话也并未避人,至少距离近的不少人都听到宫董说:这是铮皎的一片心意。
只是不知道这心意究竟是酒还是杯,而现在来看,无论是什么,弓铮皎的心意都实在是“不留情面”。
“等等。”宫董沉了脸色,“弓铮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说不上是恐惧、愤怒、后悔,哪个更多,但他总是不能忍受就这样把弓铮皎放走。
从弓铮皎不请自来至今,宫董自认处处忍让,放低了长辈的姿态,然而收获的却是弓铮皎在他脸上抽了一个大耳光。
见弓铮皎彷佛没听到自己的话一般,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宫董对保镖说:“拦住他。”
同时,宫董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查找柳部长——弓铮皎是个怪物,保镖的素质再高,最多只能牵制一小下,只有同为特种人的柳部长才有可能发挥作用。
而且,弓铮皎这样发狂,作为疗愈中心负责人的柳部长,不也应该立刻出手,把弓铮皎控制住、甚至无害化处理吗?
然而一片人仰马翻里,并不见柳部长的身影。
几个保镖还没能、也不敢近弓铮皎的身,那边才被派走的助理正一路小跑回来,对宫董说:“宫烁少爷只是受了惊,有人坠楼了。”
宫董心里更是一惊:“谁?死了吗?”
“没有当场死亡,我已经联系了救护车和医院,但是……”助理仓惶地偷瞄了一眼弓铮皎的背影,尽可能压低声音:“是张律师,还有闻先生。”
这一下,宫董更是心脏狂跳。
他顾不上会场,更顾不上跟弓铮皎吵架,跟着助理匆匆赶去事故现场,保镖也被留下一部分,用于封锁会场。
而抵达小楼下,宫董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柳部长的身影。
张律师躺在血泊里,情况看起来确实是十分不好,至少肉眼可见左腿以反方向扭曲了,叫人看得幻痛。
宫烁惊慌失声,见宫董来,连忙道:“爸——弓铮皎他刚刚变成了一只老虎,一只牙齿那么长的老虎啊!他还吃人!”
宫董看他确实没受什么伤,神情才放松下来,费解道:“变成?吃人?”
他们对弓铮皎的恐惧主要来源于肉身就能掰钢筋的可怕体能——作为普通人,他们只知道精神体对普通人来说永远“不可视”,也理论上无法造成影响。
柳部长此时插话道:“弓铮皎的情况可能不太稳定,但‘变成’和‘吃人’应该是宫烁看错了,受惊之下大脑会有一些错误的记忆,这是正常的保护机制。”
宫烁还想辩解,但宫董沉着脸点了点头,已经算是将事实就这样敲定。
张律师的情况说不上好,助理一脸愁容,自觉地忙起来,忙着联系公关媒体,注意封锁消息,已经安排救护车把张律师拉走之后的处理。
地上只躺着一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人,血迹也只是一个人的,宫董看了又看,确信没有第二个伤者的存在,连忙问:“另一个人呢?你不是说闻璱也坠楼了?”
“啊,这……”助理迟疑道,“我刚刚来的时候,闻先生确实也在啊,他的情况比张律师好些……”
“那他人呢?”宫董震怒。
“别管他了。”柳部长道,“宫董,救护车还有多久来?再拖延,张律师这条腿不好说能不能保住了。”
宫烁被强行冷静下来,也立刻投入公关联系中,才挂断通话,连忙道:“马上就来,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酒庄里。”
柳部长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没到那地步。”
宫董却抓住他问:“怎么回事?两人坠楼,不能排除闻璱谋杀张律师的可能,柳部长,你隐瞒闻璱的去向,难道你们是共犯?”
“你想多了。”柳部长平心静气道,“这里没有安装监控,你想摆脱责任,我知道,但你想污蔑一个向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闻璱在哪?”宫董又看向助理,“你说他们两人坠楼,张律师摔成这样,难不成闻璱拍拍屁股就自己站起来回家了?又不是弓铮皎!”
“呃……所以我说弓铮皎变成老虎了!”宫烁抓狂道,“因为他刚刚一口就把闻璱吃——”
话没说完,柳部长突然抬手在宫烁眼前一挥。
就像是用了麻醉剂,宫烁两眼一翻,就这样昏倒过去。
宫董连忙扶住宫烁,急道:“柳心致,你对我儿子干什么?他是普通人!”
柳部长冷静道:“他应该是受惊之下PTSD了,我只是用精神力让他的大脑休息,他需要休息才能更快更好地康复。宫董事长,现在你更该处理这场谋杀未遂的事——弓铮皎救了你。至于闻璱……不用管他。”
第55章 是你色迷心窍。
闻璱此刻正在特种人医院白塔总部进行体检。
事发突然,闻璱的计画被打乱了,好在目前来看仍然在掌控中。
毕竟宫董在意的是希冕创辉的利益,他只是个小喽啰,留下的话,说不定为了保留案发当场会封锁酒庄,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而闻璱正好有不能等的事——趁小黑现身,他要赶紧做个体检。
之前好几回小黑偶然现身,都在闻璱摸到之前就消失了。这一回,倒是情急之下,闻璱借小黑离开了酒庄,小黑也没有消失。
不过还是不幸,就当闻璱以为终于能得到一份科学的病理性报告时,在距离医院还有两步路的位置,小黑又隐身了。
闻璱:“……”
来都来了,那就还是做个体检吧。
他的病情一直以来相对稳定,既没有任何康复的端倪,也观测不到任何恶化的风险,因此例行检查的频率一降再降,在今天之前,他已经三个月没有进行过体检。
果然,这次体检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给闻璱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与以往每一次完全一致。
闻璱意料之中的心累:“给我开瓶生理盐水吧。”
医生:?
但吊生理盐水没什么忌讳,考虑到绝症患者受到一筹莫展的病情打击,或许需要一些心理上的慰藉,医生还是满足了闻璱的要求。
于是,离开病房时,闻璱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一瓶生理盐水。
病房外等待的弓铮皎迎上来,一脸紧张地接过生理盐水瓶:“怎么样?”
“就那样。”闻璱问,“酒庄的事怎么处理了?”
弓铮皎便道:“张律师确实动了手脚,但没能成功。现在他断了一条腿,被救护车拉走了。叔叔封锁酒庄,柳部长叫警卫部来取证。至于证物……是那双酒杯。”
“特制双层水晶杯,内层涂抹了白磷和氧化剂,靠酒精破壁,倒酒、摇杯会引起白磷爆燃,怪不得选个酒他的话那么多。”
也怪不得,他会说,弓铮皎在他的计画里扮演了其中太重要的一环——宫博士、宫董死后,宫烁为了稳定大局,很大概率也会将这件事扣在送出酒杯的弓铮皎头上。
张律师执念太深,执意用自己亲生父亲死亡的手段来复仇,想要宫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烧成灰。
闻璱瞭然地点了点头:“证物要保存好,人证也是,至少现在宫董还活着,他不会认为凶手是你。”
在宫董心里,弓铮皎想杀人绝对不会这么迂回,他只需要直接发狂就好了。
“证物已经递交了。”
闻璱没问他递交给了谁。
但弓铮皎主动道:“……按你说的,消息给程主席那边也抄送了一份。”
两人一道去病房,按理说一瓶生理盐水,在大厅坐着吊完就行了,但弓大少爷的待遇特殊,一瓶生理盐水,也可以安排单人豪华病房。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弓铮皎专属病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闻璱的脚步就钉住了。
这房间想来装修过很多遍,至少墙漆就粉刷过无数次,可闻璱还是发现了一层一层新漆下的划痕。
因为那绝非人力可达,想来,应该是一只巨大的虎爪在墙上涂画。
弓铮皎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些划痕,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以前只有我一个人住,然后又经常损坏,所以装修不太用心……下次我肯定让他们——不对,没有下次。”
闻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乖乖在床上躺下。
他实在有点疲惫,连和弓铮皎聊天的精力都没有,就匆匆合上双眼。
意外地做了一个很朴实的好梦,梦中他在芦苇荡的香蒲里自由自在地漂,眼前绒毛乱飞。
醒来时,输液管还在一点一滴。
奇异的是,输液的那只手并不觉得冰冷,闻璱低头望去,只见弓铮皎毛茸茸的大尾巴像暖宝宝一样,温和地盘住自己的手。
弓铮皎也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坐着陷入了梦乡,手心却还轻轻地捏着输液管捂热,脉搏和生理盐水滴落同频。
他并不是天生就知道输液的时候该怎么做,至少闻璱入睡时,他还只是两手空空地枯坐板凳。
闻璱看了一眼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既然弓铮皎也在打瞌睡,他顺势拿出终端,用自由的那只手打开了和柳部长的会话。
上一段聊天记录还是好几年前,课题尚在时,柳部长给闻璱分享了一份参考文献。
而这一次,柳部长发来消息,是条语音:【我知道是你。走得那么早,不跟我打声招呼?】
闻璱微微皱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私人酒庄的监控本来就少,那幢小楼作为宫董私下会面的场合,更没有任何监控。反正没有证据,闻璱才不会承认自己牵扯进了那些事。
他不承认自己在场,也好让“弓铮皎变成大老虎吃人”的说法更立不住脚。
柳部长道:【呵呵,看来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是来质问我,你的课题数据。难道张律师没有告诉你?】
如果柳部长真心想要掩饰这件事,就不会专门提起了。
闻璱立刻回覆:【那你发我一份。】
柳部长不置可否,再发来语音时,隔着显示屏都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当然,那本来就是你的课题数据,但我觉得,你不会那么拎不清,为了那点小钱就真的想做点什么吧?我还不知道,你在装清高上还真有几分演技。】
很显然他在不爽——因为三年前,柳部长就曾挟恩图报发出邀请,却被闻璱毫不留情、毫不被道德所绑架、毫不念及旧情、且不要脸地残忍拒绝。
而现在,闻璱竟然主动掺合进来,只因为张律师给的那点小钱?柳部长第一个不能接受。
闻璱毫无波动:【谢谢。那明天我就去拿数据。】
【呵呵!明天警卫部也会把弓铮皎带走的,你就等着吧。】柳部长回以冷笑一声。
闻璱放下终端,手边输液管动了动,他一抬眼,就看到弓铮皎盯着一双睡过一会仍然布满血丝的红眼睛盯着自己。
听语音的声音当然唤醒了弓铮皎,只是弓铮皎没有打扰他。
直到生理盐水滴答着快输完一瓶了,弓铮皎才轻轻动了动输液管,提醒闻璱。
他没说话,起身按了闻璱床头的调用铃,护士很快进来拔针,在闻璱的手背上粘贴一小片医用胶布。
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闻璱问他:“你刚才听到了?”
“听到了。”弓铮皎说,“宫烁一口咬定看到我变身,叔叔带他去做精神鉴定了,如果结果正常,柳部长提审我也算合规。”
他顿了顿,有些失落地说:“希望调查程序能快一点,不然我就赶不上丰收季了。”
闻璱垂眸:“不想去,还不听我的话?”
“……”弓铮皎没应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只有这件事不行。”
“再给我一次、十次、百千万次机会也不行,我还是会这样做。”他的声音颤抖,语气却理直气壮,“你怎么能认为,你在我眼前掉下去,我还能冷静下来?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接不住你了。”
那时确实很险,短短的几秒钟内发生了太多事——坠楼、弓铮皎变身接住他,又很快地分离阿咬,让阿咬去会场扑掉证物;接着,在宫烁尖叫的背景音里,闻璱仓促之间命令弓铮皎整理好状态,立刻赶去会场。
闻璱叹了一声:“我看到小黑了……”
“那又怎样?”弓铮皎失声道,“你的精神体失控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就那一瞬间出事怎么办?我——”
“我没法做到永远服从命令,随你怎么说好了。你可以命令我去做任何危险的事,但是只有这种时候不行……你不能总让自己呆在最危险的地方。”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把脸埋进手心,大概不想让闻璱看到他歇斯底里的模样。
只有闷闷的声音从指缝传出来:“你在危险中,我会崩溃的。”
言出必行,他刚刚就现场崩溃了一次给闻璱看。
闻璱觉得弓铮皎对“险”的判断和自己有差异。
坠楼在他的把握之中,即便小黑真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只要能扑腾一下就足够让闻璱调整。
不论如何,闻璱不认为自己会受太重的伤。
恰恰相反的是,弓铮皎现在很大概率会因“在普通人前使用精神体”和“违规进行精神体研究”两项罪名被收容,这才是闻璱认为的“险”。
弓铮皎倒好,只担心错过丰收季跟自己回老家。
闻璱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大毛绒圈圈,一时间竟有些欲言又止。
他总说弓铮皎做事时总是走极端,要么极端地自我满足,要么极端地奉献,他试图让弓铮皎学会折衷,第一步是创建明确的奖惩机制。
而这之前,这套机制见效还算明显。
直到今天。
按道理说,此刻应该惩罚弓铮皎的乱来,而且必须要足够用力,让弓铮皎长个教训。
可听了弓铮皎的话,他竟然也觉得,今天实在情有可原。
闻璱自认为,心软并不是自己的风格。
他沉思了一会,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直达下一步:“等被提审之后,你就说,我们在搞地下情。”
弓铮皎脸色立刻爆红,烫得手心发痒,他从手指的缝隙里偷瞄闻璱:“……啊?”
他险些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闻璱则一本正经道:“如果宫烁精神鉴定结果正常,你叔叔深究这件事,宫烁可能会测谎仪检测。到时候,你必须准备一套作为托底的说辞,解释你以融合态被人看见的原因。
“幸好你在会场出现过,而且是那种会被误会的状态。众目睽睽下,不会有人认为大老虎就是你,你得一口咬定,你只是用精神体接住了我,而你本人,在放出精神体后,宫烁尖叫,你则赶去会场。”
“至于你那副打扮……算了,我觉得柳部长提审时一定不会深究这一点,他应该会试图催眠你的意识来还愿事件。如果他真问起来,就说是我们偷情的印记,我会说我有美妆兴趣的。”
“啊?”弓铮皎震撼到放下手。
顿了顿,闻璱继续道:“这很重要,高级别哨兵和向导的正式结合会导致双方出现精神力波动,程度因人而异,这也是特种人婚姻、备孕都受监管的原因。等白塔那边开始调查,你必须一口咬定,我们私底下已经发生过星行为,这让你的精神力过于活跃,今天情急之下,才会短暂暴露在宫烁眼前,明白吗?”
他本着科学的态度提议,但涉及的话题实在太令人想入非非,至少对弓铮皎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弓铮皎:“这我这这这个呃……”显然是彻底宕机了。
闻璱只能用另一件事先唤回弓铮皎的理智:“对了,还没问你,张律师的话你听过了,有什么想法?”
弓铮皎这才能勉强回答问题:“没有,说不上很有,不管是不是真的,证物和口供都交给警卫部和程主席了,总归和我没关系。”
见他并没有为此生出什么多愁善感,闻璱才好继续道:“现在开始我们把口供对好,第一次星行为发生在——”
“等等,等等!”弓铮皎终于忍无可忍。
他屁股上长刺一样地坐不住,站起来在闻璱病床边转了好几圈,才坐回原位上,顶着一张能煎蛋的脸,艰难解释:“你不能同时跟我交代这样的两件事,我处理不了。”
“为什么不能?这是为了让你逃避收容,又不是要你假戏真做。”闻璱道。
“……”
风中淩乱里,弓铮皎准确地捕捉到了“假戏真做”这四个字,何其令人心动。
他张了张嘴:“其实假戏真做也可以,这样,就也不算撒谎了。”
闻璱微笑:“不行。你想得美。”
弓铮皎对自己想入非非这件事也没有丝毫掩饰之意,装模作样道:“你知道我不擅长撒谎的,万一我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那你就会被收容,我就会回老家相亲。”
弓铮皎:“……”
这下他彻底消停了。
闻璱便打开日历,思索道:“第一次星行为发生在……十天前,我们从逄靥星家回来的那天晚上,这样时间上比较合适,说你处于结合后的波动期也算合理。”
“至于细节,务必要符合你的个人喜好。你有什么想法?”
弓铮皎眼神涣散:“@%……&*”
“认真些。”闻璱无奈道,“你如果以为这是隐私,那就太天真了。涉及威胁普通人生命安全的可能,白塔会以最严格的态度对待你,如果我猜的不错,很大概率会由柳部长亲自催眠你,验证你的潜意识是否能够与口供相映射,所以,你必须把每一个细节都刻印在自己的DNA上。”
“……我不是不认真。”弓铮皎滚烫且虚弱地说,“但是这个对我来说真的……我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有什么喜好……”
如果要他现在想像,只要另一方是闻璱就……就挺让人喜欢的了。
他更不敢深想,生怕想太深了会当场失态,那才可怕。
闻璱不得不承认,他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只能交给我。”闻璱说,“你得再让我进入一次你的精神图景。”
这话一出,顿时,什么旖旎的幻想都烟消云散了。
弓铮皎如坠冰窖:“绝对不行。”
只有这件事没得商量,因为上一次他只是稍稍让步,就险些害得闻璱死去。
哪怕弓铮皎正在学着理解闻璱的想法,试图以闻璱的需求为第一要义,这些心思的优先程度也无论如何都越不过闻璱的生命。
他一定会选择让闻璱活下去的方法。
哪怕闻璱又说他自作多情、自作主张、自高自大也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动嘴骂他。
闻璱看出弓铮皎深切的恐惧,也不再劝,话锋一转:“过来。”
等弓铮皎在他的病床边沿坐下,他张开双臂,微笑着说:“现在发放你的‘抱一下’。”
那是在喷泉旁被闻璱延迟的“抱一下”。
弓铮皎的手抬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落了回去。
他警惕地看着闻璱:“不行,我宁可放弃,你肯定会趁抱住我的时候突然用精神力对我重拳出击,绝对不行。”
闻璱:“……”
竟然被他猜中了。
幸好即便如此,拿捏弓铮皎仍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放下手,轻轻笑了一声:“你想多了,其实……”
在起伏的被团里,他的手找到了弓铮皎的手,指尖从手背一路爬上肩膀,每一次轻点都留下火烤般的悸动。
最终,指尖勾勒过弓铮皎的下颌,停在耳畔。
闻璱附唇在弓铮皎耳边,轻声说:“我想吻你。”
那距离太近,其实说话之间,嘴唇已然擦过敏感的耳垂数次。
几个字倏然唤起了不久前的记忆,有关于在小楼下在草地里那个沾着血味的轻咬,就这样击溃了弓铮皎的防火墙,轻而易举。
他立刻偏过头,用自己的唇去找闻璱的唇。
而这一次,闻璱实在太宽容,也太慷慨。
急切的动作甚至让他们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牙齿,闻璱吃痛地“嘶”了一声,探出舌尖轻舔弓铮皎的嘴唇。
之前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闻璱报复心很强地在那里再次留下新的伤口。
这是一个带着一丝淡淡铁锈味的吻,可是弓铮皎完全沉溺其中,就像舌头被冰棒剌伤的小孩,一边舔舐冰棒,一边饮下自己的血。
就在他最意乱情迷的时候——一连串精神力的连环冲拳迎头而来!
弓铮皎口舌生津,眼冒金星,浆糊一片的脑袋里只剩下最后的念头:防不胜防……
闻璱却在他舌尖呢喃:“是你色迷心窍。”
第56章 该适可而止了喔?
璱迷心窍的人的精神图景这一回换了新涂装。
闻璱一 进去,庄园里礼炮齐响,礼花彩带撒了他满头满脸。
紧接着,一只脖子、耳朵、甚至连匕首牙上都系了粉色蝴蝶结丝带的阿咬扑上来,绕着闻璱打转。
看打扮活脱脱一个花童。
余光里似乎有一团很大的东西晃来晃去,闻璱转眼一瞧,发现阿咬的尾巴开花——物理意义上的那种,尾巴尖分裂,变成了一大束毛茸茸的玫瑰。
闻璱:“……”
有种邪典式的萌,弓铮皎的品味还是这么割裂。
这样一看,眼前的布景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一句做过,弓铮皎的脑袋里就开始布置婚礼场景了。
不过,这一回闻璱没有探索的意图。
他抬手吩咐:“张嘴。”
阿咬乖巧地把大脑袋蹭过来,也乖乖张着嘴,只有舌头不听话地舔了一下闻璱掌心。
幸好这是精神体,且在精神图景内,只有被倒刺刮过微微痛麻,没有口水,也没有气味。
闻璱一边撸阿咬,一边光速安抚梳理了一下弓铮皎的精神图景,并顺手留下一些夹带私货的信息。
对口供再仔细,不如直接在潜意识里留下痕迹可靠,以闻璱对精神力的操纵,以弓铮皎对闻璱的设防,这并不难。
只不过这方法从伦理道德上讲,不那么人道,不好对其他人这样做。
等闻璱的意识从精神图景里抽离出来时,阿咬那骚扰的大尾巴就换成了弓铮皎的脑袋。
蜻蜓点水的吻早就结束了,但弓铮皎大概是被刚刚精神力的突然袭击打得还没回过神,他低着头,双臂环过闻璱的腰,把脸埋在闻璱锁骨窝里。
闻璱拍了拍弓铮皎:“剩下的正事就交给专业人员吧。”
酒庄的事、张律师的事、课题的事……总之,在提审之前,闻璱觉得不要想太多,尤其是总是胡思乱想的弓铮皎。
没想到弓铮皎还是一动不动。
闻璱只得把弓铮皎的脑袋推开,却发现弓铮皎抿着唇,脸白得惨无人色。
那个姿势让弓铮皎埋下脑袋时,耳朵紧紧贴在闻璱颈部大动脉的位置——他在听心跳,听血管搏动的声音。
他命运的咽喉就被这如此轻、又如此有力的跳动无形箝制住,让他的生命变得更坚强,死缠烂打地活下去,也变得更脆弱,好像只是这份心跳慢几拍,就会让他的命也烟消云散。
“我能兼顾。”弓铮皎突然冒出来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抬眼直勾勾地看着闻璱,真诚、认真、宛如骑士立誓:“只要你确保你的安全,不管有什么命令我都能执行,别人做不到但是我可以!就像今天在会场,我能兼顾两边——前提是你很好。”
“是我违反约定在先,但是……”话音越来越小,直到渐渐没有,倒是弓铮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这原本是作为刚才理直气壮承认无法遵守命令的补充说明,被精神力冲拳打得乱七八糟时,弓铮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闻璱为此生气怎么办?
如果闻璱真的因此决定要结束现在的关系,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他的脑袋上一秒还在思考该如何挽留,下一秒,刚才闻璱在他精神图景里留下的印记渐渐传达到中枢,大脑开始重新运转,第一步就击溃了弓铮皎刚刚树立好的坚忍防线。
他看天、看地、看窗外,眼神飘了几圈,就是不敢和闻璱对视。
“但是呢,别想太多。”闻璱双手交叠在身前,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似笑非笑道,“或者,我猜,你现在应该已经在想别的了。”
“你、我……”弓铮皎站起来又绕着床兜了几圈,怎么也没法给自己降温。
他甚至不敢看闻璱:“你在我的脑袋里植入春梦,还怪我想太多……”
闻璱订正:“那就是你潜意识里的幻想,我只是给你划了重点。”
这话太无情太残忍,给弓铮皎心理意义上的迎头痛击:“我的幻想?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至少没有这么超过,我怎么可能想这么超过的……”
闻璱微微一笑:“但你真的想了这么超过的。”
弓铮皎哑口无言。
但闻璱没说,他看过之后,轻描淡写地修改了些小细节,美名其曰,提升幻想的可实现性。
而且他细细想来,弓铮皎的幻想其实也就还好,说不上很超过——至少在自己添油加醋前是这样的。
如果让弓铮皎太超过的原因是自己夹带的私货……那他更不会承认了。
“好了,回家吧。”闻璱自顾自地下了床。
下午宴会突变,接着又忙着赶来做检查,虽然藉口吊生理盐水睡了一小觉,闻璱仍然觉得疲惫才是自己的主色。
坏消息是,从酒庄来医院的路,两人都没有采用合法的交通方式,以至于弓铮皎的车还停在酒庄。
好消息是,特种人医院白塔总院离弓铮皎家也实在不算远。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弓铮皎的胡思乱想,等一路散步到家时,弓铮皎自认为自己的心已冰冷得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
两人各回各屋,闻璱强迫症作祟,哪怕再累,只要能动就要先冲个澡才能睡。
然而,才刚把自己打湿,弓铮皎就在门外狂敲。
闻璱关了水,语气里不免带上几分被打扰的烦躁:“怎么了?”
“快开门闻璱!”弓铮皎语气奇怪,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欲望,间歇性夹杂着一丝急促的喘息。
闻璱只得擦干自己,期间敲门声不停歇,他草草披上一件浴袍拉开浴室门,语气有些冷冽:“做什么?”
隔着一道门时,弓铮皎那边的动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兼之早先弓铮皎就沉浸在桃色幻想里,闻璱自然而然以为,弓铮皎又色魔附体了。
他觉得弓铮皎真是不挑时候,至于连冲个澡的功夫都不能等吗?
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弓铮皎眼眶发红——疼的。
他手臂上嵌着一只鲜红的喙,密密麻麻的一排小牙涂了胶水一般,严丝合缝地卡在肉里。
喙的主人,那只毛色漆黑的天鹅,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身体也乖巧地窝在弓铮皎臂弯,就是死活不松口。
偏弓铮皎还腾出另一只自由的手叫它卧得更舒坦些,纵容得不要太过分。
而弓铮皎见到发丝还沾着水珠的闻璱,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很羞愧又可惜地扫过闻璱身上。
浴袍将闻璱裹得很严实,该露的不该露的,都被掩藏得很好。
弓铮皎莫名又觉得向导素开始溢散了,或许因为浴室的水气尚未散去,浓度也相应提高。
闻璱伸手就去捏小黑修长的脖子,弓铮皎如梦方醒,竟然还躲了一下:“你轻一点,别掐疼它。”
闻璱:“……”到底是谁把你咬得痛痛的。
他瞟了一眼弓铮皎,再次把手伸向小黑,弓铮皎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不敢质疑。
于是,闻璱用力握住小黑颈部一捏,强迫小黑松口,然后一把把小黑提溜进自己怀里。
弓铮皎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上还残留着一圈牙印,幸好小黑并没有给他造成开放性创口,也无需任何处理,揉一揉就好。
闻璱自觉欠理,态度也立刻软了下来。
他手上为小黑理羽毛,口中万分温柔:“抱歉,我没想到小黑会咬你,真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哨兵哪有在向导面前说不行的,弓铮皎大哨兵主义发作,立刻硬气地拍了一巴掌自己手臂:“皮毛伤都算不上。”
他说没关系,闻璱就当作没关系,把注意力放回小黑身上。
或许是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大,这只平日里过分活泼爱闹的天鹅此刻竟然格外娴静,简直像是被狸猫换了太子。
虽然闻璱其实也很疲惫,只是洁癖让他强撑着去洗澡,小黑就没什么可强撑的了。
回到主人熟悉的怀抱让小黑加倍放松,即刻昏睡,闻璱摸了摸它,反而精神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小黑了,下午匆匆一见时,意外置连发生,根本顾不上抚摸,现在才有片刻闲暇。
如今正是换季时节,两年没怎么出现过的小黑开始换毛了,脑袋后面、翅膀外侧冒出几根白生生的羽管,乍一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恰好弓铮皎恶补过鸟类禽类的养护知识,立刻道:“是不是需要掐羽管了?”
闻璱惊讶:“你知道?”
“当然知道。”弓铮皎得意洋洋,“之前加到你的小号我就去查了,才知道原来天鹅是鸭科,怪不得你不叫拔牙小鸟——所以我才叫大猫的,不然我才不会起这么甜美的名字。”
明明“蒸饺omo”的甜美比之大猫骑士更甚。
闻璱被他逗笑,伸手帮小黑把羽管掐了,随口道:“它在撒娇呢。”
它的精神体总是跟弓铮皎撒娇,真奇怪。
弓铮皎看他熟练的动作,忽地说:“我好像知道它出现的契机了。”
闻璱一惊:“什么?”
“你疲惫时,它就会出现。”弓铮皎道,“去小黑屋接我那天,坐地铁你操心了一路,到宿舍它出现了;后来在污染区,赶路一整天,半夜它又出现了;然后是今天下午,你长期精调我的感官,也花费了不少精力,所以它出现了——在危险发生之前。”
“闻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只是在提醒你,你需要休息了?”弓铮皎看着他问。
休息……
闻璱下意识地想反驳:他并不觉得很累。
更何况,就算这两年真的有些精力不够用,那也是为了治病,那在此之前,为什么小黑会消失?在此之前的许多年……
在此之前的许多年,他沉迷做任务刷分,任务一个接一个,在白塔也忙于课题,时间表上只有重合的行程,几乎没有空窗期。
但闻璱还是不太相信:“所以你是说,我休息休息,就会自然康复?”
这话一出,他自己竟然也觉得可能还真有点关系,因为自从放弃打渔,在弓铮皎家晒网开始……小黑出现的频率真的提高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
他又盯着弓铮皎说:“那按你的说法,你休息了两年多,再加上有我安抚,应该彻底康复,而不是彻底没救。”
难道他的判断有误,弓铮皎和自己的病症并不相同?
又或者是因为张律师说过——弓铮皎是这其中太重要的一环,所以弓铮皎不能康复?
闻璱心里陡然一沉。
好在这只是个突如其来的猜想,他一时想不通,便打算先跳过。
“呃……”见他沉默,弓铮皎莫名有些心虚,“这又是什么陷阱?我现在想活,真的,这不是已经在努力打败病魔了吗?”
闻璱却有了头绪:“等等,你说的不无道理,或许是精神力过度活跃触发了某种代偿机制。而你的向导素渴求,或许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精神能量的自适应补偿机制……但为什么是你和我?你的精神图景异常又该怎么理解?”
弓铮皎道:“向导素渴求?你上次不还说是我胡思乱想吗?”
闻璱这才抽空道:“哦……但你今天的话,让我突然有了更多的思绪。”
他优雅地抚摸着小黑的羽毛,言语间竟带了一丝笑意:“你的精神力很强,又习惯了融合态,所以一般的代偿已经无效,你的大脑需要一个外来要素才能满足,所以你渴求我的向导素。”
“我给过你一次,你的大脑就会奖励自己更多……”闻璱轻笑了一声,“你总是不委屈自己,不是吗?”
弓铮皎:?!?!?!
他没想到闻璱能看破——不,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么过分——所以刚刚看到闻璱穿浴袍,他又在自己奖励自己了——而且,闻璱居然早就知道?
闻璱彷佛看穿了他的心,点点头道:“嗯,我以前也在想,你的自我满足机制也太霸道了。”
弓铮皎脸色爆红,强词夺理道:“我……不知者无罪。”
“不是在责怪你。”闻璱握着小黑的脑袋拍了拍他手背。
顿了顿,闻璱又继续分析:“你说得对,干性溺水可能也是我的代偿导致的精神力和躯体机能不匹配,譬如精神力过度消耗后,大脑会反馈某些错误判断——你说那时小黑往水里钻,还会沉,所以这延时反应在我身上,正巧在为你安抚时受到酸雨的影响而发作。但我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是你和我?”
“如果只是因为代偿,为什么逄靥星的精神图景和精神体没有异常?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有这么严重的反应?逄靥星又为什么会溺水?”
弓铮皎:“……这些可不是我说的。”
闻璱没理会他,雷厉风行地拿出终端,拨通了逄靥星的电话。
“喂?”闻璱不浪费一秒钟在废话上,“逄靥星,你最近精神图景和精神体有没有什么异常?任何一丝异常都没有吗?不要讳疾忌医,确定一切正常?好的,没事,挂了。”
他看着弓铮皎,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你和我?”
弓铮皎:“……因为我们俩做任务都格外努力?”
闻璱摇摇头:“不那么简单。”
尽管这个困扰了闻璱许久的谜题仍然疑云密布,现在好歹有了一个可供探索的方向,闻璱别说困倦了,只恨不能立刻开始进行对照实验。
偏偏他惦记着,刚才的思路如果没错,代偿正是因为过度活跃,因此,他想要小黑恢复正常,反而更需要休息。
或者……得用点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而在弓铮皎眼里,这场对话大概将要到此为止,该是说“晚安”的时候了。
他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闻璱怀里的小黑,轻声说:“那,祝你们好梦。”
没想到,小黑突然一动,修长的脖颈攀上弓铮皎肩头,稍微别过半圈。
闻璱温声邀请:“别走。”
“你用我来代偿了那么久……该适可而止了喔?”
第57章 终于学乖了。
浴室里水声不断。
弓铮皎怀里抱着一只睡很香的小黑,坐在自家客房的沙发上,心却跳得活像个入室盗窃被抓现行的贼。
闻璱说适可而止……
闻璱说适可而止!!!
怎么适可而止……怎么止?怎么止!
弓铮皎越想越呼吸困难,感觉自己快要神经性堿中毒了,脑袋里不断回放着闻璱刚才那两个字:
“别走。”
从闻璱口中说出时,分明不带杂念。
但在弓铮皎脑袋里回放时,缠绵如情人的枕边耳语。
……等等,但是根本也没有人说,闻璱同意他上床陪睡啊。
弓铮皎甚至突然感觉放松了点,虽然也伴随着一点小小的失望。
他心想,没错,说不定只是有话跟他说,说完他就该走了。就算可以留下来,这间客房很大,足够再搬一个摺叠床进来;或者他可以打地铺;或者他可以睡沙发;甚至让他在这里站一夜岗也行。
欣赏闻璱的睡颜也很好——而且对他的心脏和脸皮好。
再这样下去,他真不好说是心脏先过速,还是脸皮先起火。
戛然而止的水声就像一个声控开关,立刻把弓铮皎的免疫机制唤醒了,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像是移植来的器官,敲锣打鼓地开始排异。
紧接着,“咔”地一声,浴室的门被打开了。
空气循环系统效果很好,只有轻微的水气蔓延出来。
但弓铮皎几乎在看到人影的一瞬就被淹没,被馥郁的香气溺得眼花缭乱。
尤其当他现在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地奖励自己……
这简直让他更无法呼吸了。
闻璱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从沙发前路过时,弓铮皎正襟危坐宛如在军训,奉上小黑的动作更如荆轲献图般“包藏祸心”。
闻璱就顺手摸了摸小黑,温声道:“你不洗个澡吗?”
他只是提醒一声,因为没有反应过来,弓铮皎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等。
明明弓铮皎家不止一个浴室,他们完全可以同时使用不同的浴室洗澡。
但弓铮皎大脑短路,这普通的询问在他脑袋里形成一个暧昧的回路:我洗完了,你可以去洗了。
弓铮皎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把小黑放下:“我我我我回自己屋里洗。”
闻璱侧过脸看他,眼神促狭:“哦,原来是想用我的浴室。”
弓铮皎不敢回嘴,已落荒而逃。
等他洗了个飞快的战斗澡回来时,闻璱换上了浅色的睡衣,正坐在床边看电子书。
小黑也从沙发上被转移到了床上,卧在两个枕头的中间。
弓铮皎的脚步在沙发跟前就停下了,彷佛床边有一道深渊,他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
他绕着沙发兜了两圈:“这个沙发看起来很好睡的样子。”
闻璱无语:“又在发疯。过来。”
于是,弓铮皎又兴奋又不情愿地飘了过去,在闻璱身边坐下。
距离并不算很近,但场景格外不同,让弓铮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似乎都在被清甜而微冷的向导素刺激——不对,这是他的幻想。
“不是幻想。”闻璱却说,“现在才是我的向导素。”
弓铮皎:“啊?”
闻璱解释道:“长期代偿可能会导致进入失代偿期,那时候就麻烦了。趁现在,你的情况还算稳定,最好干预一下。”
他放下电子书,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小管护手霜,在手臂上挤了一小团。
乳白色的膏体在白皙的肌肤上一经抹开就无影无踪,但是,察觉到弓铮皎注视的目光,闻璱刻意地放慢速度,修长的十指无数次交叉,好像在专门展示。
“看够了?”闻璱轻声说。
“啊?啊!”弓铮皎连忙移开视线。
然而坐得太近,他的视野里几乎只有闻璱,不聚焦在那双手,就只能聚焦在闻璱的脸上,杀伤力似乎更大了。
这距离也刚好让闻璱捧起了他的下巴。
大概是脸太热,弓铮皎洗澡时顺带洗了好几遍脸,被过度清洁的皮肤干燥得浮现了小小的裂纹。
闻璱在指尖上又挤出一小豆护手霜,在他眼下轻轻一点,然后温柔地抹开。
肉眼可见地,被触碰过的皮肤红了起来,比任何过敏都明显。
弓铮皎:“你别乱来!”
闻璱这才用力捏住他:“是你别乱动,会影响效果。”
“什么效果?”
“你的介入效果。”
“你之前锚定的味道,来源于生活中从我身上捕捉到的印象,而现在……”闻璱又摸了摸那道红印,“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这支护手霜的香气?”
他把护手霜放在弓铮皎手中,轻声道:“花果香调,也是你喜欢的味道,你可以从它开始——把自我奖励机制从幻觉转变为实质,让你的大脑恢复这部分分区的正常判断力。”
弓铮皎心道:是用它来代餐吧。
但闻璱说得没错。
眼下被抹了那一小片护手霜的香气几乎腻进了弓铮皎的眼睛里,一时间,记忆里的香气真的在被光速替换,从令人头晕目眩的水生调,变成了叫人心脏砰砰跳的清新香气。
像沾着露珠的夜香木兰,芬芳,微冷,花瓣洁白,却又意外地富有肉感。
抹过护手霜之后,闻璱也没说让他走。
于是,弓铮皎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居心叵测地躺下了。
闻璱熄了床头灯,光线暗下来,却并不不至于一片漆黑,因为小黑喜欢空气流动的感觉,所以窗户并未完全掩上。
微风吹动窗帘,一缕缕月光趁机溜进来,微弱,但或许会影响敏感的哨兵入睡。
闻璱随口问:“可以吗?”
弓铮皎果断道:“可以。”
这光线对他来说当然过分亮了,但他原本也不打算睡觉。
闻璱躺在他的身边,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紧张得呼吸频率加快,闻璱忍不住轻笑一声。
但闻璱还是不信,在向导素的催眠效果下,弓铮皎真能忍住不睡,于是心安理得地闭上双眼。
第一千声心跳过后,弓铮皎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闻璱也没能入睡,但闻璱的心跳稳定而缓慢,并不像自己胸腔里那颗怦怦发狂。
一开始,弓铮皎只是在靠数心跳来判断时间,后来,从闻璱不变的呼吸频率里,他意识到闻璱也失眠了。
他猛地坐起身,捧起两个枕头中间的小黑,缓缓把那根修长的天鹅颈拉直——然后放在两人中间。
“楚河汉界。”他轻声说,“用来防我,你放心吧。”
闻璱:“……”
他只是想说不要虐待精神体。
弓铮皎再次躺回去。
但他听到背后窸窸窣窣,是闻璱从原本的平躺,变成侧卧。
并且,是面朝自己的侧卧。
“转过来。”闻璱轻声说。
弓铮皎……弓铮皎根本无法拒绝。
他只能乖乖转过去。
一线摇晃的月光,足够弓铮皎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但他眼皮一眨,照膜融合,原本细微的光线便都被视毯放大了千百倍,让他能看清闻璱每一根睫毛的反光。
闻璱闭着眼睛,雪白的长发像凝固的月光,铺在枕头、被子上,还有一缕漫过小黑被捋直的脖子,流淌到弓铮皎的眼前。
“你偷看我。”
他看到浅粉色的唇瓣微动。
“我……我……我对不起。”弓铮皎完全不狡辩,“我睡不着。”
“嗯。”闻璱的声音轻得像梦话,“我都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好吵。”
“……对不起。”弓铮皎口不择言,“我就说还是沙发比床好睡了,老虎是猫科的你知道吧?猫科动物就喜欢窝着睡觉,太宽敞的地方我睡不着,不是……”
闻璱打断他:“不许再说话了。”
弓铮皎只能咕噜着发出一声气音的:“嗯。”
可嘴巴闭上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合上。
反而因为无法宣泄废话,他的呼吸越来越轻,心跳声反而越来越响,几乎整个五脏六腑都在共振。
一声一声,让那条轻灵的小孔雀鱼从胃里反流进了口中,在牙关囫囵乱撞。
“我……我真的睡不着……”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不正经,我……总之我……”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越想越过分到什么地步。
以至于他一把抄起小黑:“我带小黑出去散个步。”
小黑显然早就寝了,奈何抵抗不住大猫非要说:小黑亦未寝。
幸好自从患病开始,闻璱和小黑之间的连接格外薄弱,否则这一下必然闹得闻璱也寝不下去。
但闻璱早就打定主意,今晚必然要给他尝试一下脱敏的,怎么能接受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
弓铮皎的动作很快,幸好闻璱一直用精神力监测着他,在弓铮皎翻身起床的瞬间,闻璱伸手扣住他手腕。
皮肤、精神力、精神体同时碰触,让弓铮皎那一片皮肤都敏感地发热,但奇异地,闻璱也终于有一种久违的某根神经链条被重连的感觉。
他立刻选择顺应直觉。
风涌进卧室,掀得窗帘被单纷飞,而弓铮皎被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拉扯着倒了下去。
他并没有失衡,倒下反而是怕较劲会伤到小黑。
可当弓铮皎跪伏在柔软的被子上,垂眸看去,却发现被他圈在怀中的并非小黑。
那双乌黑而油光水滑的翅膀太大,从弓铮皎腋下伸过去,将他笼在其中。
在这个被翅膀封闭的窄小空间里,弓铮皎的视野里只有眼前的闻璱。
不一样的闻璱。
墨色自发梢而上,渐渐染遍全头,还有眉毛、眼睫。
更惹眼的则是那双眼,轻轻眨过,再睁开时,染上了血一般的红。
叫那张原本总是显得冷感的脸蛋,骤然浓墨重彩起来,轶丽得移不开眼。
“嗯……”
他听到闻璱若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
“好久没这样了,还真是有点不适应。”闻璱说。
他抬眼,以融合态的视觉再次观察弓铮皎。
天鹅的视锥细胞比人更多一种,对紫外线光谱更加敏感,尽管此刻是深夜,他眼里的弓铮皎仍然变得丰富多彩。
小黑的习性或许也一定程度上感染了他,让他稍侧过脸,微微抬起下巴,那样有些高傲地斜睨弓铮皎。
……可他明明躺在地上,被锁在弓铮皎的双臂之间。
即便不算被禁锢,也该是老虎身下的猎物才对。
弓铮皎的喉头滚了滚,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想,原来闻璱的融合态是这样的。
好漂亮。
紧接着,就拐向另一条阴暗的小路。
他真希望闻璱不再受病痛困扰,但又期盼,如果疾病会留下闻璱无法随意拟态融合,必须要依赖自己的后遗症……
只要他一个人享有这份令人心动的绝景就好。
这念头太过分,太没良心,他多想立刻扔出脑海。
但这念头也太诚实,在他心里生了根,薅都薅不掉。
他一定需要另一件更美妙的事来覆盖才行。
而对野兽来说,最极致的享受无非是狩猎。
心心念念的猎物已经在臂弯的方寸之间,正仰起修长而优雅的脖颈,宛如在邀请他去叼去咬,享受脉搏滚过舌尖的快感。
他放任冲动垂下头——却在将要触及的咫尺距离硬生生停下。
这绮丽的画面竟然与闻璱从他潜意识中抽丝剥茧出的幻想一摸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接下来的展开。
如果按照幻想里的话……
滚烫的呼吸扑在闻璱的喉结上,弓铮皎抬眼时,恰巧撞进那双殷红的眼中。
不同于平日里那般清浅温和,危险的颜色彷佛一道警钟,敲响了弓铮皎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咬紧牙关,让那尾小孔雀鱼自他吐息之际溜走,声音也带上了不甘的颤:“我想……”
那双红瞳于是轻轻眯起。
闻璱微微一笑:“终于学乖了。”
凸起的喉结便也随着他轻笑而颤抖,他轻声说:“准许。”
第58章 现在是奖励时间。
得到许可的弓铮皎迫不及大地低下头。
脑袋里有种冲动叫嚣着,让他想要拟态融合,届时可以将这整段漂亮的颈项都含在口中,享受这份绝对意义上的占有。
幸好理智终究让他悬崖勒马,只是含住闻璱的喉结,用舌尖反覆描摹。
舔舐之后,又按捺不住地用虎牙磨过。
这已是弓铮皎极度克制之下的反应,还是让闻璱忍不住轻哼一声。
那毕竟是虎牙,不是柔软的舌尖,即便并未拟态融合,掠过肌肤时,仍带来微弱而无法捉摸的痛。
更不必说那种命门被利齿研磨的危机感,令闻璱羽毛竖起,鸡皮疙瘩爬了一背。
但这一声闷哼出声的同时,闻璱立刻察觉到还有什么不对了。
弓铮皎,就如他自己从前所说,只要给他一点点可能的机会,他就不会错过。
他来劲了。
闻璱眯眼望去,弓铮皎也用那双尖锐的兽瞳凝视着自己。
“放开我。”弓铮皎的声音已不自觉地带上了闷雷滚动般的虎哮音,低频音震得人心里发慌。
但闻璱知道,这并不是示威,反而更接近示弱的呜咽。
闻璱的翅膀美丽而又有力,弓铮皎不舍得太用力,生怕会伤到闻璱,就无法逃脱禁锢。
不逃脱,也就意味着他们还要继续保持着这个几乎紧紧相贴的姿势……
弓铮皎不好说闻璱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但他总归是没脸继续耍赖了。
上一回好歹是吻过,这一次还什么都没做就有反应,显得他实在太色魔上身,简直无颜再见闻璱。
他不敢再瞧闻璱的眼,生怕从中看出吃惊、生气、失望,或是任何其他的情绪——总之不会有惊叹、鼓励就是了。
羞耻让他一脑门拱进了闻璱肩窝,像鸵鸟避险一样装死,也期冀于以此捱过这段异常状态。
他独自心乱如麻,不知道闻璱此刻格外宽容。
训虎计画终于取得了可视化成果,闻璱有种终于攻克了重要课题般的、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大猫窘迫,大猫想要胡天胡地,在闻璱眼里都变成了讨赏的撒娇。
闻璱知道弓铮皎此刻最迫在眉睫的需求是什么。
而且,从驯服的角度来讲,弓铮皎现在的表现堪称是里程碑式的,值得很用力的夸奖,也好鼓励他再接再厉。
但是,如果论的是感情,闻璱反而认真地觉得,还没到这一步。
如果现在就这样按照弓铮皎的幻想继续下去,大猫骑士当然会很开心,开心到尾巴爆炸成烟花。
但AAA拔牙小鸭不喜欢这种被半推半就地赶上架的感觉,也不想在这里迁就。
斟酌思考的片刻时间,闻璱故意又释放了更多向导素。
高浓度的向导素 从皮肤、毛孔里渗出来,甚至隔着皮肉血管,让埋头在锁骨窝里的弓铮皎几乎觉得嗅到了骨头里的香气。
弓铮皎才恍然惊觉,这个肩窝也不是什么安全的贤者之地,只要和闻璱有接触就不行。
他终于狠下心使了些力,想用背把闻璱的双翼推拒开,但终究顾忌着不能伤到闻璱。
本就不太清醒的脑袋根本无法同时处理这之外的任何事,譬如,他根本没注意到,一双手趁机搭上肩头,勾住了他的脖颈。
在背脊与翅膀的博弈里,某个瞬间,闻璱倏然撤开双翼融合态。
弓铮皎没能来得及收力,几乎是反方向地仰倒下去,也在同一个刹那,眼前风景变得明亮,他才忽地意识到,闻璱正环着他,也同样被他的动作带了起来。
顷刻间局势倒转,弓铮皎侧身靠在床头,闻璱则趴在他身上,两只羽毛翅膀柔软地垂在身后,月光下映照出丝缎般的光泽。
而闻璱本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带着浓郁向导素的气息喷吐在他眼下——又是那处抹过护手霜的位置。
“好烫,”闻璱用气音说,“你又进入热潮期了。”
“对、对。”弓铮皎口不择言,“所以快放开我,不然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闻璱的鼻腔溢出很轻的笑声:“我好像已经知道了。”
好吧,这似乎也已不言而喻。
弓铮皎几乎要被羞耻淹没,偏偏浑身被泡在闻璱的向导素里——真正而非幻想的向导素,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都酥酥麻麻,恨不得立刻翻身做主。
他想把闻璱抱在怀里吸干,甚至是含在嘴里,吞到胃里。
但他偏偏知道他不可以,如果他再只顾着自我满足,此刻珍馐就会成为他的断头饭。
刃齿虎这样的野兽捕猎时从来不需要设置诱饵,但此刻,弓铮皎明白,自己已经踩入桃色陷阱。
然而,他又忍不住沉浸在诱饵的美味中,即便离满足永远都还差一线,只要闻璱没有把拒绝的话说死,他就永远想要伺机而动。
弓铮皎咬牙切齿,明白闻璱的介入是什么意思了。
不仅如此,他更千万般地明白,再不离开就真的体面全无。
可他的身体却还是诚实地留在床上,彷佛刚才起身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就这么似乎僵持的短短几秒,闻璱有了想法。
他故意对弓铮皎的眼睛吹气,让向导素腻得弓铮皎眼前生理性地发花乱闪,逼弓铮皎用那一层薄薄的眼皮勉力抵抗,或许也是投降。
但这才是一败涂地的开始。
放弃视力的下一刻,闻璱没有给弓铮皎喘息和反悔的机会,用另一双小巧的翅膀抵住了弓铮皎的眼皮。
那双黑缎般的小翼从乌发间钻出来,大概在耳后的位置。
拟态融合之后,闻璱的人耳已不可见。
鸟类的耳朵则极小,几乎只有一个小洞,隐藏在羽毛中,这双小翼平日里就是用来保护耳洞的,作战时偶尔也用于辅助瞄准——遮住一只眼睛,以便融合态的视觉功能更适应于双眼位于头部两侧的鸟类视野。
如此粗暴地用小翼来阻挡他人视物,闻璱也是头一回。
弓铮皎果然下意识地慌了。
通过调整感官所获得的轻微共感,闻璱接纳了他的一小部分慌张,并私心地将另一些并不属于弓铮皎的反应也转递了过去。
多半份愉悦……嗯,这是奖励才对。
他也如此用言语“安抚”弓铮皎:“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好了……没错,好乖。”
视觉被剥夺,接着是味觉,嗅觉,连听觉都被剥离出来,弓铮皎对环境的感知最终只剩下透过皮肤传来的香气,还有闻璱的声音。
“再乖一点好吗?把手背到身后,全都交给你的意识……”
好神奇,他们甚至没有什么接触——闻璱唯独保留了弓铮皎的触觉,可是,浑身上下,除了小翼与眼皮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接触。
然而,那份触觉被加强了不知多少倍,又经由过滤,让拂过毛孔的吐息都像是抚摸。
于是,闻璱伸手捏住弓铮皎的手腕。
在触觉如此敏感的情况下,并不粗暴的动作就已经带来了微妙的疼痛。
那一瞬间,弓铮皎咬了一下牙,不知道究竟是他自称的“善于忍痛”是谎言,还是令他无法自持的是什么其它的感觉。
弓铮皎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虽然原本也任由闻璱掌控,但现在简直是令人感到愉快得可怕。
闻璱彷佛在直接拨弄他通往丘脑的传导通路,如此直观,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此无法逃避、不能否认。
以至于,弓铮皎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都慢了半拍。
圣所的星教育从未告诉过他,向导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但是是闻璱的话……也合理吧……合理吗?
他没机会胡思乱想更多,闻璱按住他的脉搏,指尖在血管搏动的那一瞬拈过。
瞬间,一阵拨动琴弦的感官搓磨就将弓铮皎的意识拉扯回来,带着似乎是惩戒的微痛,引导他重新专注于感受上。
弓铮皎忍不住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而他们距离太近,他颤抖的嘴唇粘贴闻璱鼻尖,便听到闻璱很轻地“嗯”了一声。
“现在是奖励时间,我的队长。”。
后半夜,弓铮皎视觉被解放,但双目放空。
他在思考:酒庄的冷餐是否被添加了某种致幻菌子,导致自己出现神经精神性的中毒反应。
事实上他在酒庄滴水未进。
而且他也不想否认刚才的一切是幻觉。
只是因为太超过了,他觉得他有点无法理解,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闻璱只是摸了摸他的手腕。
但从同一种程度来说,闻璱起手就太超过了,弓铮皎连白旗都来不及举,就已经全线失守。
以至于弓铮皎很羞愧地承认,闻璱说得对,他确实需要循序渐进,也需要很长时间来总结错题本。
但这绝不是回味,绝非。
只可惜弓铮皎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味了。
越想越不对头,弓铮皎觉得自己的生理机能也开始紊乱了。
最可怕的是一切感受直接被印刻在大脑皮层里,简直无所遁形。
他绕着床做了几十圈波比跳,才勉强能强迫自己把刚才的一切丢出脑海,片刻。
千万般庆幸,弓铮皎竟然觉得事后被赶回自己房间是个好消息,他头一次如此迫切地需要个人空间和隐私保护。
不然闻璱就会发现,热潮期安抚过后,他不仅没能消停,反而心跳长期过速,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地开始打空气军体拳。
几套拳下来,甚至又去楼顶浴池泡了个大澡,弓铮皎仍然觉得过于旺盛的精力无处挥散。
泡完下楼时,他发现天都快亮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溜到客房门口听了一会儿。
闻璱的呼吸声很平稳,应该在深度睡眠中。
这也难怪,前半夜闻璱失眠了一会儿,后来又花功夫“奖励”他,奖励完两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各自再冲完澡躺在床上,已经过了午夜。
不过弓铮皎不敢多想,因为一想起“奖励”这两个字,就会萌生一种发疯发狂发癫在阳光草地里奔跑的欲望。
弓铮皎连忙回屋,可是躺在被窝里,还是辗转反侧。
他一边单手伏地挺身一边拿出终端,给逄靥星发去一条消息:【hello,起了吗?】
天空中最亮的星:【?】
大猫骑士:【我想问你点事,关于你哥的。】
天空中最亮的星:【……】
天空中最亮的星:【可以,但你能别这么叫吗?太肉麻了。】
大猫骑士:【好的,只是私下这样。】
弓铮皎顿了顿,用出最大的叛逆孤勇:【你那天说,闻璱和蒲菜的渊源到底是什么?】
这条消息发出去许久,那边都没有回覆,叫弓铮皎心惊肉跳。
然而他后知后觉地想要撤回消息,销毁证据时,却被提示消息发送已经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了。
弓铮皎沉思片刻,只能用出精神胜利法——他在自己的页面里,单方面删除了这条消息的记录。
天空中最亮的星:【就这???你就为了问这个?】
天空中最亮的星:【不是,那天回家你没问闻璱?】
大猫骑士:【闻璱不让我问。】
冒险问一遍逄靥星这事,已是他最大的叛逆,现在他诚心忏悔,已经做好了逄靥星回一句“那他也不能说”的准备。
天空中最亮的星:【那你还问?】
果然。
却没想到很快又接了一条。
天空中最亮的星:【我可以冒险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但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大猫骑士:【可以。】
大猫骑士:【不背叛闻璱的,就可以。】
天空中最亮的星:【……你怎么那么听他话啊。】
天空中最亮的星:【不过没关系,这次不是骗他,只是让你提前帮我打探打探消息。】
天空中最亮的星:【至于那个渊源嘛,其实很简单,闻璱爱吃蒲菜,而且其实他有个小名就叫香蒲。】
这话题彷佛打开了逄靥星追忆童年的话匣子,弓铮皎还没追问,逄靥星就一股脑地全抖了出来:【我们老家水盘镇边上以前有一小片芦苇荡,也有很多香蒲,闻璱从小就喜欢在那片芦苇荡玩。但他又嫌弃别人玩过的水太脏,所以每次都偷偷摸摸一个人去——唉他这种强迫症就是这样。】
【有一天,闻璱在那里觉醒了精神体。一开始他还不知道那是精神体,非要给丑小鸭找鹅妈妈,但水盘镇以前没出过特种人,普通人又看不到精神体,他也不知道普通人看不到,总之就是没人相信,大家都以为他产生了幻觉。】
【有一段时间,他每天跑去芦苇荡,非要捧着精神体挨家挨户问。他经常沾一身香蒲毛毛,但他觉得其中一定有丑小鸭的绒毛,就非要用这个证明丑小鸭真的存在,但大人能发现的肯定只有香蒲毛。然后有个讨厌的邻居就说他得精神病了,还编了个什么小香蒲找妈妈的童谣。闻璱倒没有很在意,结果我妹这死小孩一听就记住了,张嘴学说话第一句就是这么喊……当然后来妈妈觉得这名字也挺可爱,就也变成闻璱的小名了。】
弓铮皎便想起来,之前在特种人医院见过一次逄宵月,那时她确实管闻璱叫“香蒲哥”。
倒是没必要和当时都没学会说话的小孩计较,但其他人就不可饶恕!
他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天空中最亮的星:【后来精神体渐渐成熟,长出来黑色的羽毛,没法和香蒲毛絮混淆。闻璱和我也进城被扫盲,知道那是精神体了,当然就不再找了啊。】
大猫骑士:【我的意思是,你不也是特种人吗?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就让他一个人?】
天空中最亮的星:【你说巧不巧,研究表明有极少数的特种人几乎不受精神体习性影响,我还真就是那少数派,一直没有任何异常。而且我是在扫盲前一个月才觉醒的,那会香蒲已经是他的小名了。不过妈妈管他叫小鹅更多,村里的小孩更喜欢管他叫香蒲哥——不过你别误会,他们可不是嘲笑,一个个都恨不得当闻璱的小尾巴。闻璱也不在意,而且他是真的爱吃香蒲。】
大猫骑士:【……好吧。】
弓铮皎没说什么,把终端扣了起来。
他在心里想:没事的,你家邻居马上就会迎来另一个暴力的传说:卖巴掌的大老虎。
——也别误会,这也是为了扫盲。
第59章 没门!
天空中最亮的星:【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见个面?我的事不好在网上跟你说。】
天空中最亮的星:【现在?】
弓铮皎翻身起床,靠在玄关门边,回道:【今天不行。】
天空中最亮的星:【有事?】
大猫骑士:【有。】
大猫骑士:【该去小黑屋了。】
话音才落,弓铮皎伸手按掉了还没来得及正式响起的可视门铃。
他闪身钻出去,立刻背手柄门在自己身后关上,另一只手则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点声。我跟你们走。”
玄关的阵仗可不小,事关希冕创辉董事长一家,柳部长和警卫部长都亲自出动了。
一见弓铮皎,柳部长的眉头拧成了猫挠过的毛线团:“你和闻璱干什么了?”
弓铮皎上一秒还自认无懈可击的心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击溃,他脸颊飞红,愣愣地“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柳部长脸黑如墨:“你身上都是他的向导素!你们真发生关系了?真是……闻璱真是不自爱!”
“喂,别乱给他泼脏水啊。”弓铮皎立刻辩解,“我们是正当关系——虽然没有登记是违规了,但哨兵和向导的关系是受法律保护的,怎么就不自爱了?”
这话简直是在戳柳部长的脊梁骨——柳部长曾经和邵教授那段向导间的秘密婚姻,就无论如何都不受法律保护。
气得柳部长牙都快要咬碎了:“把他带走!”
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警卫立刻上前,给弓铮皎扣上束缚带和新的电击环。
弓铮皎也不反抗,就这样乖乖地被安排。
临被押上装甲车前,弓铮皎还是忍不住随便凑近了一个警卫问:“我身上真有向导素吗?”
警卫都是哨兵,只不过出警时为了避免受到向导素影响,身上都佩戴着过滤器。
为了回答弓铮皎的问题,警卫不得不摘下过滤器,鼻尖轻动了动,才道:“闻不到。”
“闻不到就对了。”柳部长冷冷回头,“浓度很低,大概只有向导能感知到,闻璱就是为了恶心我。”
弓铮皎:“……”
很不好意思地说,他又爽到了——全世界的向导都他身上有闻璱的向导素,偏偏还不会便宜其他哨兵,简直爽死谁了。
弓铮皎转头对警卫道:“谢了哥们。”
警卫:“……不用谢,应该的。”
警卫态度微妙,弓铮皎便多打量了他两眼,突然发现只有眼前这个警卫多肩头多一道杠。
也就是说,职称更高,那他应该是……
恰好有其他警卫来报告:“彭部,检查完毕,一切正常。”
……是彭枭他爸,警卫部长彭长空。
但彭长空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弓铮皎一眼,就戴回过滤器,态度还算公事公办:“出发。”
弓铮皎:“……”
也挺好……
临近午饭时间,闻璱才睡醒。
这觉睡得很好,醒来发现小黑还在枕边更是好上加好。
唯独不好的是,拿起终端才发现,又被消息轰炸了。
他按照顺序依次看下去,先是弓铮皎的留言,说他先去小黑屋了,然后是逄靥星发来截图问弓铮皎怎么去小黑屋了,接着……
接着是千篇一律的询问:彭枭和弓铮皎又来找你麻烦了?
闻璱:?
彭枭?怎么还能有彭枭的事?
更不用说弓铮皎——他不是自己去小黑屋了吗?
莫名地,闻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循着这莫名其妙的预感,他打开论坛,果不其然,一片飘红的“HOT”帖子,全都是类似的标题:
【劲爆!警卫部一大早把闻璱工作室给堵了!某捞男事件又有新情报?!】
闻璱:“……”
好棒,他一点都不意外耶。
点开帖子,居然还有配图,隐私模式自动打码了照片里的所有面孔,但从装束就能看出,警卫部出动的阵仗不小。
楼主似乎就住在附近,早上晨练时路过楼下,被吓了一跳,当场发帖。
而这帖子其实不要紧,问题是后来有人回帖:
【小道消息,昨天东郊那个私人酒庄发生了事故,警卫部也出动了,据说那是某饺家的酒庄哎,你们说,会不会也和ws有关?】
【这就想多了吧,ws再怎样,也不可能把手伸到饺家的宴会上吧。】
【不过,普通人的宴会为什么会出动警卫部啊?警卫部不是专管特种人事务的吗?】
【只能说明某饺和px的关系是真铁啊。】
【本来觉得都是过度解读,直到我看到照片里有pck,脸码了我也能认出来。封个楼带走个向导怎么用得着他出动?px他爸很严格的,不可能因为px私人感情那点小事徇私枉法,一看就只能是饺家那边施威了,楼上实锤。】
【突然觉得ws也有点命苦,一惹就惹到饺这种级别的天龙人,唉。】
【还不是因为他要捞?真是的,也是他眼界太高,要是捞我,指不定我也就打碎牙齿活血吞,忍了。】
……
闻璱:“……”
关于他自己的倒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但弓铮皎就这样被网友套上了“和彭枭关系真铁”的黑锅,他确信,等当事人从小黑屋出来之后,肯定又要发大疯了。
洗漱过后,闻璱骑着小电驴一路去了白塔总部。
小黑被他揉了揉叠了叠,勉强挤进后备箱,随身携带。
在警卫部登记之后,闻璱奇异般地被放了进去,甚至没有人要求他收回精神体。
连闻璱自己都有些惊讶于此行过分顺利。
抵达疗愈中心之后,他被立刻带到了熟悉的办公室,桌上的名牌是:精神防卫部部长。
这是疗愈中心的学名,也是柳部长的职称是部长的原因。
闻璱在沙发上坐下,悠闲地撸了一会鹅,办公室的主人就回来了。
一见闻璱,柳部长张口便是讽刺:“在这看到你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闻璱,整个白塔,我真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天真的傻白甜向导。”
闻璱并不与他争口舌,开门见山就问:“弓铮皎什么时候能出来?”
柳部长脸色更黑:“他犯规了,呆着吧。”
“他没有造成任何恶劣后果,反而在危急关头阻止了两起意外发生,即便有违规在普通人面前使用精神体的行为,也属于事急从权,情有可原,疗愈中心无权将他收容。”闻璱道。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用得着他救吗?”柳部长冷笑一声,“再说了,有普通人举报,看到了他的精神体。他居然能让精神体被普通人看到,这才是最严重的违规行为,这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柳部长冷笑。
闻璱从容反问:“此前这类事故不是没发生过,导致精神力异常波动的原因,你已经审讯过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对自己在弓铮皎潜意识里懂的手脚很有信心,更何况昨天晚上还确实给了弓铮皎甜头,双管齐下,不可能露出马脚。
顿时,柳部长的脸又是青又是黑:“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况且,他还在监控期内,却违规摘除了电击环,这件事我还要再细细审问。”
闻璱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他端起桌上的水轻抿一口,润了润唇,淡声道:“我们要做艾,为了防止电到我,我当然得把电击环摘了。你如果这么喜欢看活春宫的话,当然可以回去再审几遍,问个够。”
催眠式的审讯会发掘出潜意识,弓铮皎的精神图景又无法进入,闻璱有信心,柳部长审讯再多次,也只能探查出他在弓铮皎脑袋里虚实结合编织好的那些信息。
虽然还不至于看活春宫那么具象化,也绝对不是柳部长这个深度厌哨患者能忍得了的。
闻言,柳部长果然面如菜色,压低了声音怒道:“闻璱!你好赖不分吗?以前我让你留下的时候,你拒绝了,既然如此,就别插手希冕创辉这些事!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差点铁窗泪了?”
论迹不论心,就算柳部长当年雪中送炭是有目的性的,这份雪中送炭的方便,闻璱铭记于心。
闻璱不会因此被裹挟未来,寸步难行,但柳部长提起这件事,难免让他的态度软了半分。
况且,柳部长的反应说是恼羞成怒也可,说是隐晦的提醒也不无道理。
他沉默了一会,顺着柳部长说:“明哲保身,对吧。”
嘴硬的柳部长并没有承认,只是阴沉地盯着闻璱和小黑。
半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推向闻璱:“你的课题数据,拿着它闭嘴吧,以后也别再掺合进这些事来。”
“些?”闻璱瞟了一眼U盘,似笑非笑,“这一切难道不是一件事?”
他凝视着柳部长:“三十年前,你们研究人造特种人;后来,邵教授带我进入替代向导素的课题;而现在,我不知道你们又想做什么,但想也知道,和这脱不开干系——我也很好奇,一个已经失败的课题数据对你们来说究竟有什么用?”
柳部长避而不答:“看来张律师和你说了什么,你可以把他的话都当作是真的,他父亲的结局你知道了——正因如此,你不想步后尘,就别再妄想和资本作对,妄想从这份数据里找到治疗弓铮皎的办法,那不可能。”
闻璱一怔,蹙眉问:“什么意思?”
他早就怀疑希冕创辉用假诊断欺骗弓铮皎,意图让弓铮皎将来自愿接受安乐死。
可柳部长的话语竟然如此言之凿凿,顿时让闻璱疑惑——学者往往不会说如此肯定的话,除非有证据支撑。
难道柳部长也在希冕创辉的授意下,使用这份数据来研究弓铮皎?当然,很大概率是反向研究让弓铮皎病情恶化的办法。
更往深想,会不会从一开始得病背后,就有希冕创辉和柳部长的手笔?
闻璱心里陡然冒起火来,说不清楚是为了谁,兴许是为了他自己更多。
柳部长不知道,医生也不了解,除了弓铮皎之外,没人清楚,闻璱也同样因病饱受困扰。
而且就在昨天晚上,他才觉得自己的病情有了眉目,现在却告诉他很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康复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他才要说:没门!
反问一出,柳部长明白,自己失言了。
闻璱罕见地沉了脸色,拧着眉头,凝视柳部长的一呼一吸:“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我才能忍心作出决断。”
他已经是当事人,宣告弓铮皎的必死几乎也意味着宣告自己也没救,且不说感情因素,闻璱首先接受不了这个。
柳部长看着闻璱很少如此不悦的表情,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和希冕创辉其实关系不大,只能说他运气不好……千万人里,只有他这么倒霉,就是这样。”
倒霉——闻璱也曾这样想,为什么倒霉患病的是自己。
现在这样想更生气了,如果弓铮皎是身份敏感而倒霉,那自己算什么?
“总之,”柳部长看着闻璱膝头的小小黑,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他死定了。”
第60章 我的小鹅。
柳部长是个锯嘴葫芦,到最后,闻璱也没能问出更多消息来。
但无形的交锋到底让两人各退一步,柳部长松了口,让闻璱一会就把弓铮皎带走。
“不要妄想自己总是能做救世主。”柳部长对闻璱道,“利益、资本、强权、社会舆论,这些都暂且不说,人类永远无法与自然规律相抗衡。”
他竟有些惆怅:“曾经轶榕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试图让哨兵脱离向导素,从而解放向导,却迎来了惨痛的教训。
闻璱没应声。
不过,他没忘记临走之前拿上柳部长桌上的U盘。
在等待手续办理的时间,闻璱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第一次有种喘不过气的愤怒感。
运气不好……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查找不到回答,心里反而不服输地想,弓铮皎偏得活下去,就算为了给自己打个样,也为了让一口咬定的柳部长把说出去的话吞回去。
少有的情绪化时刻影响了小黑,小黑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毫无章法地满地乱跑,简直是焦虑和烦躁的具象化表现。
疗愈中心的灯光本就昏暗,职工又多数是向导,几乎没人能看清那是什么,只见一团黑影在近地面低空疾行,但灵巧地避开了所有人。
在公共场合让精神体满地发疯,闻璱平日里会认为这种行为很没素质。
但现在他就想当个没素质的人。
一直到弓铮皎被释放出来,闻璱还是挂着脸,小黑也还是在发疯。
这只没怎么作恶的鹅终于被一双更快的手逮住,当场被捞到怀里,自己把自己固定住了——弓铮皎一头雾水地看着小黑用修长的脖颈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彷佛黑色版哈达。
闻璱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弓铮皎身上。
和上一次相比,弓铮皎的状态不能说是差,简直就是非常好,临时标记的微弱连接让他在小黑屋里也不再丧失所有感官。
不过,他脖子上还是多了一个新的电击环。
闻璱瞥了一眼小黑,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就转身离开。
弓铮皎更是迷茫,这一次,他在小黑屋里都没怎么紧张,倒是见闻璱这幅样子,紧张得脑筋乱转。
两人一道离开疗愈中心骑车回家,路上一直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直到回家,在玄关边换鞋的时候,弓铮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口锅背上,很虔诚地说:“对不起,让你生气了,我要跟你道歉。”
闻璱:?
他挑了挑眉,是疑惑好奇不解,但在弓铮皎眼里,这微妙的表情意味着:看你表现。
弓铮皎立刻融合出尾巴绕在闻璱脚踝,人也蹭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闻璱:“我问了逄靥星之前你不让我问的事,对不起,但我真的太好奇了——昨天我睡不着,忍到今天早上实在忍不住了,所以才……”
“总之,是我又不听你话了,你惩罚我学狗叫好了,汪汪。”
闻璱:“……”
首先,学狗叫是弓铮皎又在偷偷奖励自己;其次,弓铮皎不提这事他都快忘了;况且,这事他只是在餐桌上一时好面子不想让逄靥星到处乱说,并不会真的为此生气;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学狗叫明明是弓铮皎又在奖励自己!
在弓铮皎融合出耳朵蹭他之前,闻璱一把捏住弓铮皎的鼻子,随口道:“没关系,知道就知道了。”
见闻璱对此似乎并不介意,弓铮皎眨了眨眼睛,立刻蹬鼻子上脸:“那我能喊你‘小鹅’吗?”
闻璱:“……”
这种展开也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无语了三轮又三轮,闻璱斩钉截铁:“不行。”
“好吧。”弓铮皎有点失望,但也说不上很失望,毕竟从一开始,他也没对这个异想天开的请求能被准许抱有太大的希望。
而且,闻璱也就能管管他的嘴,他当然可以在心里偷偷……
“反正我说不行,你也会在心里偷偷行的。”闻璱凉凉地看着他。
弓铮皎装乖:“就喊了一声。”
被弓铮皎这么一插科打诨,闻璱的心情多少平静几分。
收拾进屋之后,小黑又开始睡觉了,只不过脖子还挂在弓铮皎脖子上,这画面实在有够小众。
这很合理,似乎自从闻璱按照“代偿”来推测之后,小黑就真的被“代偿”得嗜睡起来。
但也很不合理,因为按照柳部长的意思,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好在闻璱能感应到,和它的连接一直在,并且越来越细腻了,比如现在小黑就在通过连接隐隐表达一种——去医院的话我就再隐身给你看的任性。
闻璱拿这只比弓铮皎还叛逆的鹅真是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摸了一把,吩咐弓铮皎:“你抱着吧。”
弓铮皎简直觉得是天降馅饼呢,一边撸鹅一边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开心?”
提起这事,闻璱原本因无语而松快了两分地心又沉了下去。
他在沙发上坐下,认真道:“我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弓铮皎也被他感染地认真起来:“我听着呢。”
“其实我一直怀疑你在医院拿到的检测报告是否属实,所以,我今天和柳部长见了一面,从他手里拿到了数据拷贝件,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让你也有点信心。”
闻璱说着,从口袋里拿出芯片放在桌上,语气一变:“但是,我听柳部长的意思,这件事的情况实在复杂,有隐情是一定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信哪句话,不相信那句话。”
“那你呢?”弓铮皎突然问,“这和你的病情有关吗?”
闻璱愣了愣,道:“或许有……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会放弃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我的情况至少比你明朗。”
至少目前看来,弓铮皎的病情一直比闻璱更危险——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 神游、图景萎缩,永远是悬在哨兵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对于闻璱来说,不管内情如何,现在好歹是和小黑连接上了,幸运的话,闻璱大可以不追究,就这样糊涂下去,似乎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而且,张律师还说过,弓铮皎是很重要的一环?
可惜张律师现在在希冕创辉监管下的高级病房,闻璱之前发消息询问是否能够探视,得到了很官方的婉拒。
看来永不空军那个小号也在希冕创辉的手里,要么张律师拉闻璱跳楼之前还周全地把聊天记录也处理了……要么就是,张律师给出的信息或许反而起到了误导作用,因此,希冕创辉至今没有追究闻璱。
闻璱愈发觉得每个人的话都大有文章。
尤其对张律师,闻璱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感。
如果真的是希冕创辉害得自己和弓铮皎患上必死的绝症,闻璱才不会搞那么迂回的复仇方式,他恨不得搞几斤炸弹直接跟宫董爆了。
“那就好。”弓铮皎松了口气。
“你没有明白吗?你的情况……”
话未说完,闻璱看着弓铮皎有些怜惜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一直觉得弓铮皎原本的求生意志就太薄弱,回来的路上,甚至一直在思考这些信息究竟该不该如实告诉弓铮皎,生怕因此令弓铮皎又消极下去。
也因此,他本以为弓铮皎听完这些话会生气、会难过、会失望……唯独不包括会这样,心疼之余,还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
闻璱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那我该什么表情?”弓铮皎有些迷茫地问,“就只是这样而已啊。”
“……那你还想怎样。”闻璱也罕见地迷茫了。
“这……”弓铮皎挠了挠头,“我觉得你说的这些,对我好像没什么影响。”
闻璱比他还要费解:“怎么会没有影响?这件事是我不够周全,让你的心里大概不太舒服。你有情绪很正常,但是,之前答应我的事不许反悔。”
闻言,弓铮皎沉默了。
但与其说是心有芥蒂的尴尬沉默,倒不如说是欲言又止的无奈沉默。
他看着闻璱,有些为难地张嘴又闭嘴,艰难道:“原来你想要课题数据是为了鼓励我,我都不知道……”
闻璱:?
弓铮皎:“……我都做好用意志力硬扛病魔的准备了。”
他声音很小地复读了一遍那荒谬的要求:“不能为你创造医学奇迹打败病魔,我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闻璱:“……”
弓铮皎:“……”
面面相觑了半晌,闻璱意识到弓铮皎是认真的,弓铮皎也意识到,闻璱之前并不是认真的。
至少这句无理的要求,并不是百分之百认真的。
弓铮皎才突然明白过来,闻璱的设想里自己该是有什么反应。
只可惜他早就并不寄希望于外力了,如今从蛛丝马迹里扒拉出闻璱的关切,即便他清楚闻璱和自己的病友关系,也明白,这意味着这份关切里有一半也是为了闻璱自己。
但弓铮皎还是忍不住尾巴绞得越来越紧。
“你对我也太好了吧。”弓铮皎说。
兴许心情一好起来,脑子也忽地灵光了,弓铮皎贼心不死:“那我这么乖,能申请一个奖励吗?”
只可惜,意图感太强,闻璱一秒就识破了弓铮皎想要的是什么。
明明现在不是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时候,尤其按照闻璱一贯行事风格,更不该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然而闻璱不得不承认,相处久了,很难不被带跑偏。
他弯腰解开自己脚踝上毛茸茸的大尾巴,以此掩住微微发热的脸颊,声音低不可闻:“随便你吧。”
弓铮皎欢呼一声:“小鹅!小鹅宝贝——”
闻璱猛地起身,长发狠狠抽过弓铮皎,粉红的眼中带了一丝愠怒:“但我没说你可以在后面加后缀。”
“嗯嗯,以后不加了。”弓铮皎千依百顺地粘贴来,又念道,“小鹅,幸好你的ID不叫拔牙小鹅,不然大家都会这样叫你,太可惜。”
这原本不是个多令人羞耻的小名,偏偏被弓铮皎喊多了,叫闻璱生出几分没由来的羞耻来。
他当然也能用同样的咒语回击,而且,弓铮皎对被喊网名的反应可比自己大多了。但如果真的这样互相喊对方小名,实在幼稚得太过分,跟小孩斗嘴有什么区别?
闻璱拉不下脸,更拉不下年纪。
他盯着弓铮皎试图用目光施压,却不知道在弓铮皎眼里,这是如何一番含情脉脉、含羞带怯的美人薄怒图。
让弓铮皎更是爽得直白,爽得透彻,爽得不可言说,爽得天灵盖起飞。
看到闻璱眼边那一抹微窘的绯色,弓铮皎眼睛都亮了,恨不得色胆包天地上去嘬两口。
幸好弓铮皎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没有真的这样做,只是用肩膀蹭了蹭闻璱的肩。
闻璱偏开了脸,白发里只剩下两只泛红的耳尖。
弓铮皎便对其中一只轻声说:“小鹅,你可以靠在人宽阔的肩头。”
小鹅当然恼羞成怒地甩开他,转身进了屋。
但弓铮皎肩头怀里还有另一只小鹅。
他一边摸着小黑的脑袋,一边在心里说:小鹅,我的小鹅。
人想把你捧在手里,含在口中……吞进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