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璱听完,立刻有点无语地看着弓铮皎:“又发疯。”
他心想弓铮皎果然还是那个弓铮皎,总在该冲锋时试探,在该保守拉扯时突然激进。
弓铮皎却脸一红,强撑着说:“我是认真的,如果不能和你结婚的话,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都会……”他也不知道哪学来的话术,说一半还给忘了,干巴巴地接道,“反正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闻璱淡然道,“缔结婚姻是很严肃的事情,不可以随便挂在嘴边。”
弓铮皎立刻噤声,生怕因为这一句话损伤本就不算很完美的形象。
闭嘴归闭嘴,弓铮皎在心底又跟自己重复了一遍:真的是认真的。
一段会被法律保护、被写在两个人的文件上,终身都无法摆脱的关系,他愿意、渴望、甚至求之不得。
但他也知道,这对闻璱来说,或许未必算得上是划算买卖。
同样是巨额遗产,一段简短而仓促的感情,还是让自己的婚姻状况从此改为“丧偶”,差别当然很大。
闻璱也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买了回程的车票,就像来的那时,乘坐专列返回市区。
不过,才刚刚进入包厢,弓铮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闻璱就先开口了:“你先休息,我去吃个早饭。”
在污染区连夜负重赶路的是弓铮皎,闻璱只是趴在他背上替他调整感官,非要论起来,确实是闻璱的消耗更少。
而既然已经不在污染区中,也没必要把人当骡子用,体质再好,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在弓铮皎反驳之前,闻璱就说:“还有用到你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现在,睡吧。”
“睡吧”这两个字从闻璱的嘴里吐出来,毫无道理地就成了昏睡魔咒,让弓铮皎竟然真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闻璱走后,弓铮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在房间里矜持地转了两圈,才以很得体、端庄的姿态躺上床。
余光瞥见床边的小沙发上放着闻璱的背包,包里有闻璱那身被换下来的作训服。
在被窝里,弓铮皎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心里天人交战:闻璱这么信任地就走了,自己总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再做出以前那种事情。
万一闻璱回来,发现自己又当变态,这几天的努力表现岂不全都归零?
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他这样想着,过了一会儿,意识真的昏昏沉沉起来,逐渐陷入浅眠。
过了一会儿,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从他后腰冒出来,竖着在空中又是摆出感叹号,又是变成问号,后来又花式比心。
折腾来去几番,尾巴摇摇晃晃着像海底的海草,最终趴下来,像毛毛虫一样蠕动到了床边。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金色的影子一闪——
椅子上空空如也。
而弓铮皎翻了个身,把背包抱进怀里,喉咙里滚出一声被满足的咕噜声……
去往餐车车厢的路上,闻璱发现自己平日里只有广告的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
来自一个虚拟邮箱,内容只有一张风格很简约的电子贺卡:花甲之庆,祝宫泰初博士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宫泰初是谁?弓铮皎的叔叔吗?为什么后缀是……博士?
闻璱上网查了一下,百科显示,宫泰初是希冕创辉现任董事长宫鸿初的双胞胎弟弟,也是希冕创辉的高级生物工程师。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弓铮皎的亲生父亲才对。
神奇的是,关于这位生物科学、神经医学双料博士的介绍信息很少,有且仅有这寥寥数语。
百科上只有简短的信息,闻璱在Scholar搜索“宫泰初”,竟然也没有搜索到任何登刊论文,只有本科毕业论文,水得千篇一律。
闻璱顺便跳转进链接的宫鸿初的页面,这位宫董的信息就丰富许多,百科上有他从少年时至今许多时期的照片,和弓铮皎确实有几分眉眼相似。
原来宫董生日将近。
按理说,父亲和叔叔的生日,还是六十大寿,弓铮皎不应该缺席。
但以弓铮皎和宫家人的特殊关系,回想起弓铮皎那时的态度,闻璱不认为弓铮皎会去走什么父慈子孝的形式。
这件事还是得知会弓铮皎一声。
闻璱才在餐车坐下,就放弃了点餐的想法,转而买了盒能量棒,准备先回包厢去。
胃里空空,路上,他打开一盒能量棒,喂进嘴里。
然后,生硬地在原地站定了。
比起在任务中为了高效而完全放弃味道的能量棒,专列上也贩售各种不同的口味,比如闻璱手里这盒,就做成P*cky的样式,味道则是煎饼果子味。
好怪,再尝一口,好怪。
不算好吃,但也说不上难吃,有种被能量棒在嘴里殴打味蕾的感觉。
闻璱叼着能量棒,一时有些大脑都被清空般地沉默了。
但他忘记了,有时成为“风景”,就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白天的这班专列的上座率比夜间专列高得多,早在餐车车厢,就有人注意到闻璱的身影了。
直到闻璱在车厢连接处停下脚步,他缓缓上前搭话:“闻先生,早上好,真巧在这里遇到您。”
闻璱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确实挺巧的,张律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小黑屋替希冕创辉出面,提出让闻璱与弓铮皎尽快完婚的张律师。
不像上次西装革履,张律师这一次穿着休闲款的私服。
他看了一眼闻璱叼着的能量棒——被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圆滑、纤细,似乎像是……
张律师自然而然地拿出打火机,作势为闻璱点烟。
闻璱抬手挡过,三下两下把能量棒嚼碎吞下,道:“我不抽菸。”
抽菸的特种人很少,至少哨兵绝不会碰菸酒此类,因为感官过于敏锐。混迹在哨兵占多数的特种人群体里,向导想成为一个菸民大概也难。
张律师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根看起来像是女士香菸的食物。
他面上不露尴尬,随意地笑了笑:“抱歉,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您在等待借个火。”
闻璱不想和他寒暄,直截了当道:“张律师,请问这次您老板又有什么事?”
张律师却道:“不是工作,这次是我的私人行程,只是看到了闻先生,觉得很巧,上来打个招呼。”
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样的私人行程,需要乘坐这趟在城市和污染区站点之间往返的专列?
张律师确实是个完全不了解特种人的普通人,连撒谎都破绽百出而不自知。
闻璱偶尔有时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是张律师被安排来和自己沟通。
希冕创辉家大业大,律师的就业市场又那么卷,找一个专业水平过硬的同时,对特种人群体有深入了解的普通人律师,很难吗?
对于张律师的遮掩,闻璱不置可否。
既然张律师装模做样,他也不费心与对方纠缠拉扯,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我还有事,失陪。”
张律师道:“等一下,闻先生,我突然想起,我们好像还没有添加过联系方式。”
闻璱:?
只见张律师拿出终端,展示自己的页面,他居然注册了一个论坛账号,ID是:永不空军。
闻璱完全没有拿出终端加他好友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道:“看不出来你有钓鱼的爱好。”
“呵呵,偶尔陶冶情操而已。”张律师说,“我有些和弓先生有关的信息,可以分享给您。”
闻璱平静道:“和弓先生有关的东西,你应该直接抄送给弓先生。”
张律师意有所指:“噢,抱歉,看来我又误会了——我还以为您会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关于,一个很重要的生日。”
闻言,闻璱一挑眉:“原来邮件是你发的。”
张律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着说:“宫董的生日宴会,您是聪明人,应该不需要我提醒您,这意味着什么吧?”
宫博士和宫董是双胞胎兄弟,自然是同一天生日,只不过贺卡上的日期和百科上宫董的生日有出入。
有些公众人物并不会公布部分真实的个人信息,比如生日,闻璱以前就对此有所耳闻,没想到居然是真 的。
不过,闻璱最讨厌故弄玄虚的人。
对待弓铮皎,他尚且只能稍微忍耐,张律师就没这机会了。
闻璱淡淡道:“意味着什么?我会跟弓铮皎说,祝他叔叔生日快乐的。”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张律师连忙拦了一把:“闻先生你误会了,就是因为您上次的态度让我已经明白,您对弓铮皎先生并无感情,我才会将这封贺卡分享给您——请柬难得,但弓铮皎先生的面子永远好用,不是吗?”
闻璱心道:那你来晚一步,现在已经版本更新了。
但他也真心疑惑:“我要宫董生日宴会的请柬做什么?”
又不是真的要去见家长——就算是,也该是堂堂正正地去,不能是自己这么上赶着,想法设法地去。
张律师飞快地单手打字,显示屏展示给闻璱时,是备忘录上的一行小字:柳心致也会出席本次生日宴会。
疗愈中心的柳部长全名柳心致,他怎么会和冕创辉的宫家人有私交,以至于受邀参加这种并不对外公布的生日宴会?
闻璱瞟过一眼,心中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所以呢?”
张律师不语,只是沉默地打字:我也知道柳部长的那一段秘密婚姻,以及,那个被封存的课题。
如果说,张律师上一句话只是在闻璱心中掀起微微波澜,这一回就是惊涛骇浪了。
隐婚,又是隐婚,闻璱还以为这两天坠入了什么隐婚宇宙。
但闻璱仍然表情淡漠,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抬眼时似乎有些控诉:“秘密婚姻?柳部长一直单身,张律师,有些谣可不能乱造。”
张律师无奈地低声道:“我并不是威胁你的意思,说到底,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最终又在备忘录里打字:您的导师邵轶榕教授,正是柳心致的法定配偶,不是吗?我父亲也曾和邵教授共事过,而那个项目的发起人,正是宫博士。
看到曾经导师的名字,闻璱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动摇了。
迟疑之间抬眼,张律师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闻璱,握着终端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对视片刻,闻璱拿出终端,将“永不空军”添加为好友。
提示音“叮”地一声响起,掩盖了原本就轻而又轻的脚步声。
张律师脸色一变,立刻将终端收了起来,仓促之间就想要离开,甚至连招呼都顾不上打。
“等等。”声音从闻璱身后传来,几乎近在耳边。
闻璱也被惊了一下,回过头去,才看到弓铮皎站在身后,面沉如水。
第42章 汪。
一瞬间,闻璱竟然有几分心虚。
细细想来,他明明没做任何亏心事,只是添加张律师为通信录好友而已,绝不算是对弓铮皎的背叛……但不知为何,迎上弓铮皎那微妙中带着一丝委屈的眼神,闻璱下意识地把终端熄屏了。
这个小动作就显得不那么坦坦荡荡,当然也逃不过弓铮皎的眼睛。
他微微皱眉,看着闻璱,很小声说:“他威胁你?他敢威胁你?”
闻璱就知道,弓铮皎果然又在屋里偷偷听到了他们谈话的部分内容。
幸好张律师刚才还算谨慎,关键信息都用终端打字沟通,弓铮皎就算再敏锐,也不可能连细节都一清二楚。
张律师已经挂上了公式化的微笑,看起来破绽不再。
闻璱扫了张律师一眼,随口道:“没事,只是开个玩笑。”
“是吗?开玩笑?”弓铮皎却还看着张律师,有些挑衅地说,“张律师怎么从来不跟我开玩笑呢?要不,也跟我笑一下?”
他说着,十分刻意地把自己的拳头捏得噼啪作响,彷佛一言不合,那个沙包大的拳头就会不顾场合地出现在张律师脸上。
吓得张律师立刻退了一步。
“好了,好了,我跟你笑。”闻璱轻轻拉了一把弓铮皎,言出必行地对他勾了勾唇角。
这是比刚才还要更直白的回护,弓铮皎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不再为难张律师。
临走前,张律师又故意回身,意有所指地对闻璱点点头。
闻璱:“……”
他没想到张律师的性格里也有如此为较劲而不知死活的一面。
果然,弓铮皎立刻又对着张律师张牙舞爪起来。
临乘车前,弓铮皎当然取回了自己的止咬器,但还没来得及戴上,他对张律师呲牙咧嘴,甚至坏心眼地故意亮出虎牙,喉咙里滚出虎啸的前摇。
还没真的吼出声来,张律师已经仓惶逃跑,再也没有一个无必要的小动作。
闻璱拍了一下弓铮皎的鼻尖,拉弓铮皎回到包厢。
他在沙发上坐下,见弓铮皎仍然意犹未尽,叹道:“你想多了,他真的没威胁我。”
“不是威胁,就是勾引。”弓铮皎咬牙切齿,“不然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加他好友了?你们有那么熟吗?”
他心底暗暗对比:他加闻璱的好友可不容易,甚至还被删过一次!
“不熟。”闻璱却没想那么多,正好把电子贺卡展示给弓铮皎看,“他给我发了这个。”
弓铮皎道目光落在电子贺卡上,瞳孔骤缩成淩厉的细菱形。
他立刻冷了脸:“我不去。”
闻璱并不意外,温和地道:“我知道。不去就……”
不去就算了,又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行程,闻璱原本也只是认为,这件事不该瞒着弓铮皎。
况且,张律师将这张贺卡发给自己,就是为了引起关注,或者说,让自己骗弓铮皎去参加宴会。
在张律师眼里,他对弓铮皎仍然只是单方面的利用关系,但闻璱不认为,有必要为了这件事哄骗弓铮皎。
且不说他还没有理清思绪,没有决定要不要去。
就算要去,他也会跟弓铮皎把这件事说开、说明白,或者再想别的办法去。
——闻璱是打算这么说的,但是没来得及。
弓铮皎打断他:“只有这件事,就算你威胁我,我也不会答应你。”
闻璱抬眼,只见弓铮皎背身站在车窗前,按在窗框上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晨光照进来,让阴影里弓铮皎道脸色更加晦暗不明,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开口:“就算我去,也不会有人欢迎我的,你看,并没有人给我发请柬,不是吗?”
他顿了顿,语气里不知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所以,就算你有那么多威胁我的筹码,也实在没必要用在这件事上,太浪费了。”
闻璱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大实话。
希冕创辉恨不得弓铮皎立刻暴毙,宫董现在最想要的生日礼物,很可能就是弓铮皎的死讯。
问题是,有人说要威逼利诱弓铮皎,必须参加宫董的生日宴会吗?
环顾一周,在这整个包厢里,有“弓铮皎一定要参加宫董生日宴会”这种想法的人数,竟然是0哎。
不过,这话一出来,闻璱倒觉得,弓铮皎这反应并不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抵触和抗拒。
反而像是无意识地以退为进,在撒娇。
闻璱立刻改了计画,并不直说自己无意逼迫,反而作出饶有兴致的模样:“那如果有人给你发请柬的话,你就会去参加吗?”
闻言,弓铮皎怔了片刻,才迟疑道:“不会。”
他眉心蹙起,眉梢耷拉着,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个令人愉悦的话题。
闻璱却很愉快地说:“那我就不让逄靥星邀请你了,反正弓大少爷不愿意赏脸。”
弓铮皎:?
弓铮皎:“……”
弓铮皎反应过来立刻急了:“我没说过——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哪有你这样混淆视听的?陪你去,我肯定愿意……”
“那如果陪我去宫董的生日宴会,你会愿意吗?”闻璱认真地问。
这转折又把弓铮皎捶回拧巴纠结的情绪里。
摸着良心说,让他独自个去自讨没趣,他打死也不愿意。
可如果是闻璱陪他一起去的话,他不想承认,他心里为此生出一种隐秘的暗爽。
他从闻璱身上品到不少甜头,足以死了之后尸体再反刍好长时间,都不会被自然降解,但这些甜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太亏了。
他实实在在地想向什么人示威。
在叔叔的生日宴会上不请自来、高调出场,带着一个好优秀、好漂亮、品格好高洁、丝毫不为金钱所动的向导出席。
彷佛在宣誓着什么一样。
……虽然他知道,这很幼稚,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可他就是想。
但这何尝又不是对闻璱的一种利用呢?
弓铮皎不敢说。
闻璱那么聪明,对他的心思不说瞭然,简直是拿捏,难道琢磨不出他心里这点小九九?
他不想让闻璱觉得,闻璱会变成他衣领上的一枚漂亮勋章。
可闻璱似乎连这一点都帮他考虑到了。
闻璱问他,愿不愿意陪闻璱去。
彷佛连他那份面子都考虑到——即便是去,也不是他自己想去,是他陪闻璱去。
这让他甚至更纠结了,闻璱对他这么好,他却……
闻璱偏在这时说:“要诚实。”
他们有过约定,弓铮皎不再撒谎——或者那该说是闻璱的命令。
但弓铮皎答应了,他既然那时低头,就不想在这里反悔。
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明明是想很真诚地对待你,可你稍微靠近我,我就忍不住对你索取。”弓铮皎有些郁闷地说,“你现在一定觉得我蹬鼻子上脸了,其实我也觉得有点。”
闻璱心道:自我认知倒是很清晰。
只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着坦然表露心意的幼稚鬼,应当给予的是奖励,而非贬低。
闻璱拍了拍沙发扶手:“过来。”
他的双手原本说交叉着放在身前,因为这个动作,闻璱顺势又向弓铮皎伸出手。
包厢本来就不大,其实闻璱只需稍稍向前探一些,就能摸到弓铮皎,可他偏偏只是稍微抬手,等着弓铮皎主动过来。
伸手的动作,原本只是为了更亲昵地表达一种“过来坐”的邀请。
只要弓铮皎真的过来,闻璱自然会把手收回来,让弓铮皎能越过自己,在床边坐下。
但弓铮皎瞪大了眼睛。
他甚至“啊”了一声,两步路的距离,他迈得颤颤巍巍,彷佛四肢都是新安上的。
然后,在闻璱收回手之前——他飞快地凑过来蹲下,把自己的脸放在闻璱掌心,然后做了一个“汪”的口型。
一时间,闻璱也怔住了。
弓铮皎的脸色爆红,用发烫的下巴蹭了蹭闻璱掌心,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发不出那个声音。”
闻璱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抓重点的能力之清奇比相机对焦能力更独到。
旁枝末节的玩笑话,在弓铮皎的脑回路中刻下刀锋般锋利的印迹;真正关键的信息,则如奶油般在舌尖化开,还顺便让弓铮皎砸吧砸吧嘴说:再来一朵。
沉默了一会儿,眼见着弓铮皎的脑袋已经能烧开水了,闻璱才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到底在想什么?”
弓铮皎眨眼:“我还以为你要奖励我了……”
闻璱都有点忍不住想笑了。
弓铮皎总是这样,敏锐、聪明,但也迟钝、笨蛋。
“奖励你什么?奖励你汪汪叫?还是奖励你……喊我‘主人’?”闻璱好整以暇地捏了捏弓铮皎的脸。
话音才落,就感觉那脸蛋又是急速升温,好悬没让闻璱的手指三级烫伤。
“我可以……”
“我开玩笑的。”闻璱赶紧悬崖勒马,“我没有这个意思。”
回想起以前弓铮皎一本正经地问他“S是什么”,他甚至有些怀疑,弓铮皎该不会早就背地里偷偷去研究字母大战了。
幸好,弓铮皎只是羞窘但茫然地问:“哪个?什么意思?”
“……”
闻璱竟然不知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为弓铮皎的双商叹气。
他的手指顺着脸蛋爬到弓铮皎耳垂,轻轻捏了一下,果然温度也不低。
不过……闻璱惊讶道:“你打了耳洞?”
大概因为弓铮皎从来不戴耳钉,闻璱从前倒是从来没注意过,弓铮皎耳朵上有好几个耳洞,不止耳垂,耳骨上似乎也有。
每当闻璱的指尖擦过耳洞时,彷佛触摸到某个开关,让弓铮皎轻轻一颤。
“向导素……”弓铮皎晕乎乎地说,“又有向导素溢出来了,好浓。”
闻璱一惊,立刻松开手:“现在?”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此时此刻,自己绝对没有主观释放任何向导素。
即便弓铮皎对向导素再敏锐,能够随时嗅到他日常生活中无法避免的细微向导素,也绝对不应该有浓度升高的情况。
闻璱正色起来,正想要好好检查一番弓铮皎的精神图景。他的手转而触向弓铮皎的太阳xue,却在半途被截住。
弓铮皎握住他的手,扣在自己脸上。
他双眼朦胧,似乎在用鼻尖描摹闻璱的掌纹,从手腕内侧到虎口,灼热的呼吸走过一整条长长的生命线。
好巧,闻璱这只手是断掌手。
于是,弓铮皎缓缓闭上眼睛,在掌心,在感情线和智慧线交汇的地方,印下一个响亮的吻。
“啵”地一声。
弓铮皎低声说:“我刚刚是想说,奖励我,给你盖个戳,可以吗?”
第43章 我们,一起。
闻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
亲过之后,弓铮皎就只是虚虚握着闻璱的手,所以抽回来的动作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但闻璱还是觉得手臂隐隐发麻。
他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手按在身前,半是无奈道:“可不可以的,你不是也已经这样做了?我还以为你要咬我一口。”
弓铮皎眼神亮晶晶地:“可以吗?”
闻璱立刻一本正经起来:“当然不行——说正事,现在还能闻到吗?仔细描述你刚才闻到向导素变浓郁的过程。”
他自觉这显得有些道貌岸然,但这得怪弓铮皎总是动不动就胡思乱想,还随地大小贴。
“我本来也只是说说,哪里舍得。”弓铮皎撇了撇嘴,答道,“现在好像没有了,只有很淡、很淡的一丝,但是刚才,我觉得你好像故意释放向导素,往我耳朵里钻,我都有点耳鸣了。”
如果是过敏反应导致的错觉,达到引发躯体化反应的程度,不可谓不严重。
幸好,闻璱眼下有另一个猜想。
他微微蹙眉,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诞,但考虑到当事人是弓铮皎,越是荒诞就意味着越是合理。
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掩住唇边的隐约笑意,缓缓问:“你好好回想一下,除了在我宿舍那天晚上,你每一次闻到向导素变浓,是不是都是你想像刚才那样做的时候。”
“轰”地一声,弓铮皎脑袋一片空白。
“你、你什么时候又催眠我了?”他颤声道。
闻璱:“……”
不像精神图景里的谜题,弓铮皎的内心世界就像青春期小孩的□□空间一样,如此直白,又不是什么很难破译的密码,哪里用得着上催眠这种手段。
见弓铮皎还蹲在旁边,不敢置信地仰望着自己,闻璱指着手边的床:“上床。”
他本意是不想让弓铮皎在那蹲着,显得好像自己在军训弓铮皎一样。
奈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弓铮皎瞪大了眼睛:“上、上床?”
闻璱无语:“我警告你,如果你继续乱想下去,大概马上又会头晕了。”
“不是,已经开始了……”弓铮皎淩乱道,“你怎么知道?这到底又是什么新型审讯手段?幸好小黑屋的那些向导不会你这一招……”
“别把帽子扣给我。”闻璱起身,按着弓铮皎加快了在床边坐下的进程。
他用双手按在弓铮皎颈后,又命令弓铮皎:“屏息。”
这是弓铮皎最擅长的事。
奇怪的是,屏息之后,弓铮皎仍然能感觉到,清甜而微带冷感的香气萦绕着他,让他的思维都变得缓慢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思维停滞,让弓铮皎以前从没有发现过这个问题。
“果然,你的精神力没有问题,图景和精神体的状态也和我上次检查一样,应该也不存在任何器质性病变,所以说……”闻璱轻声道,“是你自己在欺骗自己,真有意思。”
弓铮皎:?
弓铮皎一头雾水,更听不出来,这话是不是在讽刺自己“自欺欺人”。
闻璱突然问:“你就有这么喜欢我吗?”
弓铮皎:!!!
审讯攻势太快就像龙卷风,弓铮皎风中淩乱,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这里。
“呃。”他慌乱地启唇,一不小心就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不……不行吗?”
好诚实,但对于闻璱来说,并不是闻璱想要的答案。
闻璱神色淡淡,并不为这个回答而感到丝毫欣喜或是害羞,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弓铮皎,仔细观察弓铮皎的表情。
直到那颗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心快到极限,闻璱才道:“证明给我看。”
闻言,弓铮皎有些茫然:“我……”
话没说完,闻璱打断了他:“那是你自己该想清楚的事情。但我提醒你,我耐心有限,不要让我等太久。”
闻璱的说辞还是云里雾里,可语气认真不似作伪,就这样堵上了弓铮皎追问的机会。
肉眼可见地,弓铮皎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知道追求者没资格要求更多,却忍不住地想问,是他又做错什么、想岔什么了吗?
闻璱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再睡会吧,等你醒了,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
前半句话才刚让弓铮皎乖乖躺下,后半句话一出,弓铮皎立刻弹射起来,追问道:“什么麻烦?不对,不麻烦,我很愿意——这个总是我可以问的吧?”
闻璱点头:“当然。”
他打开终端调出日历,展示给弓铮皎看:“今晚去逄靥星家里,过几天抽空去公会那边变更小队信息,下周去宫董的生日宴会。再之后,休息几天,差不多该回老家了。”
日程不少,除了宫董的生日宴会之外,都是闻璱私人的事情。
既然说要“麻烦”,那就意味着,闻璱并不介意自己入侵闻璱的私人交际圈了。
弓铮皎不确定道:“所以,我的表现果然还不错吧?你会陪我去、不对、是我陪你回……”
闻璱微微一笑:“当然,是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这两个词彷佛具有魔力,让弓铮皎无端地雀跃起来。
在闻璱面前,他尽可能压抑住波动的情绪,按捺着不跳起来投篮、跑步、空翻。
可是,总有些什么是藏不住的。
就像星星在夜空中亮起来一样,那双蓝紫色的眼睛看着闻璱,像宝石一样璀璨。
闻璱干脆伸手盖住那双眼睛:“好了,睡觉。”
睫毛扫了扫闻璱的掌心,宛如在他的另一只手上,也留下一个印章。
把弓铮皎“哄睡”之后,闻璱拿出终端,继续回覆消息。
逄靥星又发来很多个通话申请,只不过闻璱暂时把他设置成免打扰,忽略逄靥星的一切来电。
“隐婚”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冬歆亭也发来几条长长的解释,只不过闻璱刚才没心情看。
除此之外,闻璱最关心的,还是刚刚添加为好友的张律师。
张律师在在线倒是不浪费功夫寒暄,发来了几张截图。
永不空军:【当年邵教授的课题仓促间被封存,实验数据被彻底销毁之前,柳心致偷偷保存了一份拷贝件,并用这份拷贝件和希冕创辉做交换,成为新一任疗愈中心负责人。】
闻璱点开截图,发现是几张偷拍显示屏的照片,只是匆忙地扫过几眼,眼神便为之一凛。
他是参与项目内核部分的研究员,自然不会对这些数据感到陌生,这也说明,这份数据并非伪造。
但是,这些数据原本只应该被保存在闻璱的脑子里,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蒙上灰尘。
如果真如张律师所说,柳部长私藏拷贝件,并交给希冕创辉,是为了从希冕创辉得到什么?
闻璱更疑惑——一个已一定程度上失败的项目,一些无效数据,为什么能够作为“投名状”?
而且,张律师这话说得,彷佛完全是个局外人一般,但他明明才是希冕创辉的人,他应该替自己的老板遮掩这件事才对。
张律师甚至还知道柳部长曾有过一段秘密婚姻,这实在太微妙了。
据闻璱所知,这段婚姻只存续了不到两个月,就像项目一样,终止于邵教授的死亡——因为婚姻的另一方,正是邵教授。
不同于两个哨兵结合,或是和特种人和普通人婚姻,虽然审批严格,但并无明文规定禁止。
向导与向导间的婚姻,则是不被法律允许的,因为向导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很不人性化,但也没有办法,苦中作乐的是,至少规定只是不能办理结婚手续,而不是不能私下交往。
因此,这段婚姻注定只能成为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璱之所以得知这层内幕,还是因为从白塔跑路时多少得到了柳心致的帮助,后来顺藤摸瓜有了猜测。
投桃报李,闻璱从来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过,也不希望这个秘密会被张律师泄露。
他皱眉问:【你想怎样?】
没想到,张律师的理由很简单。
永不空军:【不瞒你说,我在升职之前,偶尔会接点私活,主要是离婚官司。】
永不空军:【邵教授和柳先生领证和文件销毁,都是我帮忙操作的。】
永不空军:【这一点,你大可以去向柳心致求证。】
闻璱:“……”
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但闻璱还是不理解张律师找自己透露这些事情的意图——总不能单纯因为正义感作祟,路见不平一声吼吧?
闻璱可不相信。
AAA拔牙小鸭:【链接】
永不空军:【?】
AAA拔牙小鸭:【白塔总部在线举报信道。】
AAA拔牙小鸭:【你可以在这里举报柳部长的违规行为,但我不建议你将秘密婚姻作为理由之一,白塔不会追究的。】
人死为大,就算想要追究什么,也没有办法。
永不空军:【……】
永不空军:【闻先生,您真是风趣啊,但我并不是想用这件事来做什么文章。】
永不空军:【我说过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偷感很强的张律师又发来一张偷拍相册的照片。
这年头,除了拍立得之外,实体相册和实体照片算得上是复古。这张照片显然拍摄于许多年前,褪色得厉害。
但闻璱还是一眼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从左到右,依次是还穿着圣所作训服的青年柳心致、闻璱在白塔的恩师邵轶榕、才看过百科照片的宫董。
以及,一个比宫董更令人眼熟,让闻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人。
也是照片上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不算太青涩的人。
那是逄靥星的外婆,逄甯。
闻璱和她的感情同样很深,因为自出生起,这祖孙俩就住在闻璱的隔壁,逄靥星的外婆几乎也算闻璱的半个外婆。
后来,一次进城,逄婆婆带回来了逄宵月,说这是逄靥星的亲生妹妹。
没人见过逄靥星的父母,或是任何其他亲人,据逄婆婆所说,他们已经都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生了。
十二年前,逄甯在水盘镇寿终正寝,那时尚在圣所的闻璱和逄靥星连忙请假赶回老家吊丧。
遵循逄婆婆的夙愿,闻璱的母亲暂时将逄靥星和逄宵月兄妹俩的户口转到自己名下。
十二年过去,留在闻璱记忆里的逄婆婆,一直是遗照上那个发丝花白、笑得慈祥的老太太。
而这张照片里,逄甯神采奕奕,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皱纹,一头柔顺的长发却早早地白了。
得益于闻璱也有些许经验,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特种人拟态融合导致的变化。
这么多年了,闻璱竟然从不知道,逄甯是特种人。
他还以为自己和逄靥星就是水盘镇迄今以来唯二两个特种人。
而从这张照片来看,柳部长、邵教授、宫董、逄甯,这些人年轻的时候居然认识?
闻璱唯一不认识的,就是最右边角落里,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永不空军:【右一是我父亲,这是他的遗物。】
很好,破案了。
永不空军:【三十年前,他参加进这个由宫董和邵教授牵头的保密项目,因意外身故。】
永不空军:【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现在基本可以确认,凶手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永不空军:【闻先生,不觉得这很眼熟吗?三年前,邵教授去世,你们的课题封存,也是这么突然。】
永不空军:【难道你不想为你的恩师讨个公道?】
第44章 我们好像还没到这种关系
闻璱:“……”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被弓铮皎带得思维开始跑偏了,看到这些文本,他脑袋里竟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对话框,他想,如果是弓铮皎的话,现在大概会这样说:
【永不空军邀请您加入他的狼人杀房间,是否接受邀请?】
闻璱思索片刻,明知故问:【右二女士是?】
张律师一直以邵教授为由鼓动闻璱,可逄靥星和闻璱的关系无论从法律还是感情上都更近,却不见张律师提起逄婆婆一个字,闻璱很难不质疑。
没想到张律师说:【我也很好奇她的身份。】
永不空军:【无论是白塔还是希冕创辉的数据库中,竟然找不到任何有关于她的信息,人脸对比的几个相似项也已被我排查过,均不是她本人。真是神秘,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
闻璱陡然一惊。
白塔有几户所有特种人的登记信息,而希冕创辉作为生物制药领域的企业,不论合法与否,自然也有大量的普通人个人信息。
而逄甯,一个能参与进这种项目的、真实存在的人,竟然连内网中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闻璱思索片刻,谨慎地回覆:【我考虑一下。】
虽然整件事疑点重重,至少现在,闻璱并没有相信张律师提供的所有信息,但闻璱不得不承认,张律师的猜测不无道理。
而张律师很快又发来一句:【利益相关,我相信您不会将我的事说出去,对吗?】
闻璱不认为张律师真的就这样将致命弱点坦诚交付,他一定也有后手,只是,他选择示弱,以获得闻璱的信任。
装作让渡主动权,也可能是为了在关键时候背刺。
永不空军:【期待您的回覆。】
永不空军:【也期待和您再见。】
至少此刻,张律师有恃无恐。
闻璱切到搜索引擎,果断像对宫博士那样,搜索:逄甯。
不出意料,罕见姓搭配非常用字的名,就连重名的都很少,可以说是连一条有效信息都没有。
对于一个丧偶丧子、一生都没有走出大山的农村妇女来说,没有在网络上留下任何痕迹,似乎是很合理的。
但是,也有可能,是她涉及的秘密太多,以至于所有信息都被封存——就像搜不到任何发表的宫博士。
甚至也有可能……
逄甯,根本就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闻璱沉思片刻,把那张老照片保存,将逄甯之外的人打码,然后切到一个很不常用的社交软件,搜索联系人:妈。
进入圣所之后,闻璱就很少用这个普通人常用聊天软件了,因为对于特种人来说,白塔在线系统更方便。
空空如也的聊天框里,闻璱发出了第一条信息:这是逄婆婆吧?
他决定先确认照片的真实性,是不是P的不得而知,但可以先确定,这是不是逄婆婆的脸。
而他自己和逄靥星的记忆里的逄婆婆大概都比照片年长至少二十岁,唯一见证过逄婆婆年轻时候的人,就只有闻璱的母亲了。
闻母秒回:【看着像。】
闻母:【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我都没见过。】
闻璱:【别问。】
闻璱:【对了,下个月我带朋友一起回去一趟。】
闻母:【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闻母:【八百年不回家的人,居然主动要回家了?还是在这个时节?你不是最讨厌九月了吗?】
闻璱:【别问。】
闻璱一和亲妈说话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捏了捏自己眉心,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逄靥星结婚了,这事你知道吗?】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问这个问题,究竟是在期待着怎样的回答。
这一回,一向回覆消息很快的闻母沉默了片刻,“正在输入中”显示了一会儿,被发送出来的,却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你知道了?】
闻璱:“……”
这个家里居然真的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闻璱:【你帮他一起瞒着我?】
闻母:【你们都大了,有秘密很正常。】
说得轻巧,闻璱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结婚又不是“我偷吃了他的冰激淩”这种小事,怎么能放进这种彷佛家长平息小孩斗嘴一般的语境?
闻母:【别生气,小鹅。他不告诉你,其实也是怕你生气 。】
闻母:【你们要好好沟通。】
闻璱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确实生气了,既对逄靥星,也对自己亲妈。
但他还是嘴硬地发送:【他结婚,我为什么会生气?】
闻母:【你现在就在生气。】
闻母:【你们需要一些沟通。星星不是也放假了吗?你们可以一起回来。】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闻璱也认为,这趟回老家得先问过逄靥星的意见。
毕竟,这趟回家的要做的事现在还多了一件,就是到逄靥星家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逄甯的遗物。事关逄靥星外婆,总不好让逄靥星做局外人。
可是,他才刚刚知道,自己居然做了三年多的局外人。
闻璱冷笑一声,没再回覆把聊天软件的后台直接杀了。
逄靥星这个白眼熊,他自有其他安排。
至于冬歆亭……这些年闻璱和冬歆亭的关系只能说是不远不近。
冬歆亭性格内向,闻璱也不是个喜欢闲聊的人,以至于这些年来,两人算得上是有过命的交情,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句:不熟。
看着冬歆亭发来那条言辞恳切的解释,闻璱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终,他只发出去一条简短的:【没关系。忘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闻璱把终端轻轻扣在桌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这件事不至于令他怀疑自己是否做人太过失败,却也难免令人心情低落。
幸好,这包厢里恰好有一个总是时时关注他,甚至会倾听他呼吸频率的人。
就算睡着了,潜意识也总是挂在他的身上,随他的心跳、呼吸,一并律动。
包厢太小,不够阿咬完全现形,于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被子里钻出来,爬上闻璱膝头。
尾巴尖俏皮地在闻璱腿上拍了拍,彷佛在说:人,你可以玩弄大猫尾巴。
闻璱一不留神,就被尾巴挤了满怀。
拟态融合的尾巴长度由弓铮皎心定,从比例来看,大概得是脖子以下全是尾,以至于盘在闻璱腿上好大一团。
不油、不沾灰、不掉毛,完美符合了闻璱那一点点洁癖的强迫症。
闻璱抬眼望去,只见弓铮皎闭着双眼,睡得安然。
他默默盯了一会,不见弓铮皎任何异常,可见是真的还在梦里。
以弓铮皎的演技,如果醒着,现在肯定红得像是炒了糖色,绝不可能如此不动如山。
所以,这真的就只是弓铮皎的潜意识惦记着要亲近他而已。
盛情难却,闻璱顺手团住尾巴尖捏了捏,那尾巴尖却钻出他的虎口,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开。
——当然不是很写真的玫瑰花,是小学生画画的那种五瓣小花。
闻璱:“……”
他不知该不该对一个童心未泯的幼稚鬼说“土”,却也不得不承认……
大猫尾巴真是很好的安慰剂……
抵达公会是在下午三点,到家则是下午四点。
保温箱里放着准备好的两份餐,一份是弓铮皎的哨兵餐,一份则按照闻璱一贯的口味,绿得彷佛吃完就能开始光合作用。
闻璱还没吃完,弓铮皎已然风卷残云地吞下自己那份,又像龙卷风一样,刮进了洗手间。
仍然没等闻璱吃完,弓铮皎洗完一个战斗澡,穿着浴袍、戴着干发帽疾速卷进衣帽间。
闻璱好奇:“你有急事?”
“晚上不是去你弟弟家开批斗大会吗?”弓铮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总要穿正式点吧。”
闻璱:“……没说那是批斗大会。”
再说了,就算真的要升堂,那该正装出席的也是大法官闻璱,或是罪人逄靥星该花心思打扮得可怜些博得同情,轮得到弓铮皎这个围观群众刷什么存在感?
显然,衣帽间里的弓铮皎并不在意这些,并光速换了一身颇具设计感的休闲西装。
人靠衣装马靠鞍,弓铮皎换上这一身,确实不像去上课的青春男大了——像兼职做秀场男模的青春男大。
就连还□□发帽裹着的头发,也因为像男模在后台等待造型而变得合理。
弓铮皎兴致冲冲:“怎么样?”
闻璱咽下原本想劝他没必要太高调的话,觉得这一身其实也还不错。
他坦诚道:“挺好看的。”
弓铮皎立刻美滋滋去擦头发了。
饭后,闻璱回屋简单洗漱,也换了一身衣服——不过,只是普通的针织衫长裤。
闻璱很少低头服输,唯独在时尚领域,他甘拜下风,放弃上诉。
弓铮皎已经给自己吹了很帅的发型,现在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大概是担心衣褶,姿势端正得像在军训。
闻璱一出来,他就放下游戏机迎了上来,眼神亮闪闪地。
“你这身也好看,真的好看,特别好看。”弓铮皎围着他饶了一圈,夸赞道,“就是脖子上空了一点。”
闻璱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又想干什么?”
说这话时,弓铮皎正好在他背后。
于是,话音刚落,闻璱就感觉颈间微凉。
一串链子被扣在闻璱颈间。
弓铮皎体贴地拿来镜子,孔雀开屏一样地介绍道:“这颗帕拉伊巴碧玺是罕见的紫蓝色,也是精神力宝石,但很巧的是,他原生的颜色就是这样。好几年前,我托经理人在帮我找到的,它的名字叫……”
“‘星空’。”
闻璱的眼皮跳了一下,问:“多少钱?”
“还可以,六百多万。”弓铮皎答。
闻璱:“……可以在哪。”
这颗宝石光是裸石就比逄靥星新提车还贵了。
弓铮皎解释,“这个成色和克拉的帕拉伊巴碧玺简直有价无市,放到拍卖会上,大概能再翻个倍,我是VIC,还找了门道,才能只花六百万。”
闻璱失语:“我是不是该夸你勤俭持家?”
弓铮皎试图为自己辩解道:“至少投资价值很高,镶嵌也是品牌大师工艺,等我死之后,你把它拿到拍卖场上,绝对能八位数起拍。”
“死”的字眼一出现,闻璱的表情渐渐淡了。
弓铮皎不明白自己又哪里说错了话,正有些茫然时,闻璱又问:“怎么不介绍介绍设计师?”
宝石的出身、成色、镶嵌、估价都提了,唯独不提设计师,难道弓大少爷唯独对设计师如此有“天使投资人”的心理?
闻璱却有另一个猜测。
因为挂在他颈上的那颗宝石设计并不复杂,菱形切割,由另几颗更小也更偏电光蓝的碧玺组合成尖锐的四角星星。
风格和弓铮皎那个镶钻终端的背壳如出一辙。
果然,弓铮皎抿了抿嘴,低声说:“是我自己。”
顿了顿,他很快地补充道:“但拍卖的时候你最好别提这个,可能反而会被压价……或者等以后找人把它拆开,单独拍卖比较好。”
“以后?”闻璱淡淡道,“如果我现在就拆了卖呢?你知道我其实没那么喜欢戴首饰吧?”
闻言,弓铮皎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拧巴地说:“没必要那么着急吧。”
至少在弓铮皎还活着的时候,他总想要看着闻璱戴着这条项链。
伤疤太痛,结婚证太深刻,一个吻又太过短暂,或许这才是他真正舍得在闻璱身上刻下的印章。
美丽、特别、独属于弓铮皎。
但也能轻而易举地在自己死后抹去,并顺便为对方带来切实利益。
闻璱却缓缓抬手,扣住那支链子,毫无留恋地摘了下来。
鸽子蛋大的宝石坠在银色的链子上,沉甸甸地,叫人担心细细的一根金属链是否能承受如此重量。
但闻璱把它递给弓铮皎时,轻松得彷佛只是丢去落在发丝间的一片落叶。
“我们好像还没到这种关系。”闻璱轻声道。
好轻的一句话。
就这样在过去几天、几周越来越近的距离里划出一道深渊。
以至于弓铮皎站在崖边,第一次有一种,即便是自己,也没办法迈过去的挫败感。
第45章 动手吧。
弓铮皎没有伸手去接。
好半天过去,弓铮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喜欢就算了。”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不露破绽,而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不,你误会了,宝石我很喜欢。”闻璱微微一笑,却不达眼底,“我不想接受的,是你的心意。”
弓铮皎又被这话彻底堵死了。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给他希望,让他展露诚意去追求的也是闻璱,现在彷佛故意刺伤自己的,也是闻璱。
为什么人可以变得那么快呢?
不变的是闻璱窥探他、拿捏他心思的洞察力。
“我一直都是这样,弓铮皎。”闻璱的声音毫无波动,“是你在我身上投射了太多幻想。”
话音落下,哪怕弓铮皎没有伸手,闻璱仍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似乎真的就有那么绝情。
这份沉重而昂贵的心意,在坠落之前,还是被弓铮皎眼疾手快地夺走。
也让弓铮皎突然有了某种冲动。
某种撕破脸、打碎现在微妙而又稳定的状态,一定要得到一个说法的冲动。
弓铮皎心想,自己是贪婪的。
在得到向导素之前,在闻璱回应他在小黑屋里发出的消息之前,在闻璱松口之前,在那个吻之前……
或许他都能悬崖勒马。
唯独在那个吻之后。
在闻璱也向他坦诚了最大的秘密之后。
他真心以为,在生命最后的时间,他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临终关怀”。
他也诚恳地愿意付出一切。
“……耍我很好玩吗。”再抬眼时,弓铮皎的眼神也冷得冻人,“你让我学狗叫,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就这么喜欢遛人玩?”
闻璱心道:学狗叫那是你自己想的,我可从来没说过。
弓铮皎情绪上头,又道:“这几天,你强迫自己和我亲近,恐怕也不容易吧?有这个必要吗?明明我一开始就说了,只要你一句话,这些都给你,不是吗?你就那么想故意——”
话没说完,闻璱抬手,“梆”地一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别臆测我那么多。”闻璱道,“我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在你展露的诚意让我满意之前,我不会接受指向性这么明确的礼物。”
“你还要什么?我真不明白,你还要什么?”弓铮皎怒道,“给钱你不要,出力你也看不上,现在送手工,你还觉得我没诚意——我都说了我这条命都能给你,你还要什么诚意?”
又是“梆”地一声,闻璱有些无奈道:“别说这种命都给我的话。”
“我知道,你又嫌我幼稚了。那你说你觉得怎么才算成熟?”弓铮皎说话不带喘气,也不用换气,跟个连珠炮一样,“你说啊,你不说,总要我来猜,你以为你在这过家家有多成熟?”
闻璱好不容易才找到话头:“我不是在和你过家家,但是有些事,我说了,没意义。”
“没意义,你现在觉得没意义了,你——”
弓铮皎又要说话,闻璱实在没办法,直接把手指伸进他嘴里,抵在弓铮皎的舌根。
有些可惜,自从污染区回来之后,弓铮皎就没有常常要戴着那个酸弹止咬器了,不然,闻璱此刻就能用指尖勾住那两根链条。
不过,就算只是手指,也同样有效。
弓铮皎舌头没法乱动,牙齿和嘴唇也无法闭合,只能含糊地哼哼两声。
想说话,除非咬断闻璱的手指。
而弓铮皎到底还是不忍心做到这个地步的。
放在以前,他这时候该眼前发昏,抑制不住想舔闻璱手指的欲望了。
但是现在,大概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意外地不受向导素迷惑,他只是想把舌头抽离,赌气一样地不想和闻璱有亲密接触。
闻璱没有给弓铮皎这个机会。
他看着弓铮皎,话语理智却也无情:“弓铮皎,不要夸大,你并不是为我去死——你只是认定、接受了你得绝症迟早要死这个事实,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而我,从来都不需要这种‘命都给我’的爱。”
“喔……”弓铮皎想要强行辩解,却被闻璱立刻掐住了舌尖,只来得及发出含糊的声音。
“你想要我明确的指示,可以,但我说了,你就必须得做到,你明白吗?”
弓铮皎生气归生气,一边“哼”了一声表不屑,一边幅度很轻微地点了一小下头。
“不过,就算你悔约,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威胁你的资本。”闻璱微微扬起下巴,垂眸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没有给弓铮皎回答的机会,闻璱凑近他,用很轻的气音说:“你怕我死,对不对?”
话音未落,闻璱已经看到弓铮皎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尖锐的兽瞳,牙齿也不受控制地磨上自己指腹。
毫无疑问,这就是弓铮皎的软肋。
闻璱却抽身而退,道:“但你放心,我不像你,我很珍视活下去的机会,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你。”
弓铮皎这才松了一口气。
“所以呢,弓铮皎,不要以为你的感情很高尚,死对你来说并不可怕。”闻璱道,“你想证明你爱我,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他认真地看着弓铮皎:“活下去。”
“可喔……”弓铮皎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不想活,是病情如此,他已经尽力了——可迎上闻璱微微眯起的眼睛,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来闻璱刚才的话。
闻璱说,这些话,靠说,没意义。
闻璱一挑眉:“怎么?做不到?不是说什么‘命都给我’?愿意为我死,却不服从我‘活下去’的要求?”
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弓铮皎的脸,然后抽出手,又取了湿纸巾徐徐擦手。
该说的已经说了,接下来,手弓铮皎‘表衷心’的场合。
“我……”弓铮皎欲言又止良久,最终只是说,“我已经没救了。”
可惜他真正认识闻璱太晚,太晚。
对于曾经雄心壮志的前首席来说,这大概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件无法自信地答应下来的事情。
闻璱却理所当然道:“不能为我创造医学奇迹打败病魔,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弓铮皎:“……”
他很想反驳,但无力反驳,但又实在想说“你要不看看自己在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偏在这时,闻璱突然抽了一张新的湿纸巾,擦了擦弓铮皎发红的眼眶。
也不知降温的究竟是冰凉的湿巾,还是渗透过湿巾的向导素,弓铮皎奇异般地被抚平了。
“刚才一时生气,对你说了重话,你不开心了,这很正常。”闻璱温和地说,“但是,学狗叫是你自己想学的,别扣在我头上。”
说完,闻璱又隔着纸巾很用力地捏了一把弓铮皎的脸颊,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留弓铮皎一个人在原地发呆许久……
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争吵,一路上两人间的氛围仍有些尴尬。
当然,主要是弓铮皎有点尴尬。
闻璱还算自如,但弓铮皎沉默着,闻璱便也体贴地给他独自头脑风暴的空间。
等到了逄靥星家的别墅区,临下车前,弓铮皎终于开口:“你还在生气吗?”
“?”闻璱疑惑,“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气了,不是弓铮皎生气得口不择言吗?
弓铮皎却以为这话的意思是再无转圜之地,立刻急了:“我没说我不愿意试试,我只是不敢跟你打包票……”
“我也没说要散夥,我们只是正常的理解有误差,现在沟通过,我觉得很好。”闻璱道,“但你如果能打包票,就会更好。”
弓铮皎又接不上话了。
散步到逄靥星家时,逄靥星和冬歆亭两个人并排站在院门口,像两颗准备被检阅的大白菜。
远远地,闻璱才刚把目光投过去,逄靥星就动情地喊了一声:“哥!”
冬歆亭也有样学样,试探地改口唤了一声:“闻哥。”
闻璱:“……”
认识逄靥星十几年了,逄靥星喊哥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小时候是犯错怕挨打求闻璱帮忙说话,长大就是犯错怕挨闻璱毒打。
而且,不知为何,逄靥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喊这么一声真是撕心裂肺。
闻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生怕他再喊一声,快步上前推着两人进屋。
这房子毕竟算不上真的新房,闻璱熟门熟路,只是顺手打开鞋柜准备拿出自己拖鞋的一瞬,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这不再是一个单身人士的家了,当这个家有两个主人时,不论作为朋友还是兄弟,都应该避嫌。
幸好下一秒,闻璱就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了。
因为闻璱再一次忘记了,有的事他没放在心上,但有人非常关注。
弓铮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进屋,在玄关冲逄靥星和冬歆亭点了点头。
逄靥星彷佛才注意到弓铮皎——或许是弓铮皎穿得太潮,和几天前医院那匆匆一瞥完全是两模两样。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者何人,顿时震惊地演完了一整出戏:“弓铮皎?你来干什么?这里可是我家,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冬歆亭连忙拉了他一把:“别胡说。”
闻璱这才有机会介绍:“这位是弓铮皎,前任首席哨兵,你们应该都认识。”
逄靥星恶声恶气地说:“退休多少年了还能被返聘?不认识!”
冬歆亭又碰了碰他手臂,保守道:“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当然,冬歆亭不止是对弓铮皎的大名有所耳闻,更对论坛上对闻璱和弓铮皎的那些八卦讨论有所耳闻。
话虽如此,冬歆亭心里却有些怀疑——从上次在医院匆匆一见,他就觉得这位前首席对闻璱的态度有些微妙,这回更是超级加倍。
但这不稀奇,稀奇的是闻璱的态度。
他总觉得,闻璱对弓铮皎似乎也格外不一般。
弓铮皎也对冬歆亭说:“你好。”
其实在医院里,弓铮皎就和冬歆亭这样打过一次招呼了,唯独逄靥星因说不了话而黯然退场。
当时,弓铮皎是顾忌著有病人在,不好缠着闻璱。
眼下,则是莫名其妙地背上了闻璱无法理解的偶像包袱,装得倒是很高冷。
沉吟片刻,闻璱简短道:“其实,最近我住在他家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冬歆亭瞪大了眼睛,逄靥星失声道:“什么?!”
弓铮皎也没想到闻璱这么直白。
尤其是经历过下午那场彼此似乎都不太愉快的“交锋”,他以为自己取得身份的进度条又倒退了一大截——却没想到闻璱这么说。
虽然闻璱大概只是字面意思,弓铮皎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装作很淡定地“嗯”了一声。
逄靥星下意识道:“你是被威胁的吗?不对,谁能威胁得了你……”于是他立刻将炮火转向弓铮皎,“你勾引闻璱?”
这两个字一出来,面对这种指控,弓铮皎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他沉默下来,逄靥星变本加厉:“干嘛不说话?绿茶啊?我跟你说这里没人吃你这套!”
结果话音刚落,闻璱就制止道:“你别说他。”
他看着逄靥星扯着公鸭嗓眉飞色舞的样子,一针见血:“别来这套,你想通过针对他来转移我的注意力,但这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逄靥星这才消停下来,萎靡道:“那你为什么住他家?你还把他带来我家?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闻璱徐徐开口:“今天带他过来,主要是为了圆满你。”
弓铮皎、逄靥星、冬歆亭:?
在三双茫然的注视里,闻璱一本正经道:“逄靥星,你不是说要替哥哥把他打到一直说‘闻璱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吗?现在,我帮你把他约来了,你们动手吧。”
第46章 张嘴,啊——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最终,是冬歆亭先迟疑地“啊”了一声。
弓铮皎反应略逊一筹,变脸倒是很快,立刻十分做作地狞笑了两声,把拳头捏得劈啪作响。
逄靥星:“……”
无论他心里如何评判自己和弓铮皎谁更强,至少现在这个场合,他自我判断,不能赢。
“我、我错了。”他终于艰难地说,“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
“嗯。”闻璱应了一声。
他似乎也只是想听这三个在电话里没听到的字而已。
而他点了头,这场玄关口的微妙拉扯才算是结束。
闻璱开门见山:“下个月你们有空吗?我打算回水盘镇一趟。”
逄靥星还以为他要追问自己隐婚的事,焦虑了半天,没想到他问起这个,愣愣地答:“可以有。”
闻璱又看向冬歆亭,冬歆亭茫然地指着自己:“我也去吗?那我也有。”
“嗯。”闻璱道,“我已经跟妈妈说好了,弓铮皎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其实不然,闻璱根本不打算跟闻母通气,关于和逄靥星已经“和好”的这件事。
只是为了报复,没错,只是报复而已。
逄靥星果然震惊地“啊”了很长一声:“你要带弓铮皎回家?呃,我不是有意见的意思,这对我来说太突然了,哦不对……”
话说一半,逄靥星突然想起自己隐婚的事对闻璱来说应该更突然,又连忙很简陋地找补:“就是要回家这件事很突然,我该给车加油了……”
闻璱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立刻转到眼下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去:“我好几年没去给婆婆扫墓了。”
他和逄靥星俩人加起来凑不够一对父母,就像他说“妈妈”是指闻母,也算逄靥星的妈妈;他喊“婆婆”的也只有逄靥星的外婆逄甯。
“我也好久没去了。”逄靥星挠了挠头。
逄婆婆去世之后,遵行遗嘱,被葬在水盘镇几十里开外的一处山头。
那时这山头还是荒郊野岭无人在意的一处山头,没想到不出两年,整座山都被划为自然保护区,还建了一个湿地公园。
考虑到逄婆婆生前的意愿,墓没有迁离,只是将该局域划为不对游客开放的局域。
每回闻璱和逄靥星上山祭扫,还得买门票、排队,再跟工作人员费好大劲证明自己的身份。
于是后来,逄靥星就改在水盘镇的老家里自己上柱香得了,反正不论是逄婆婆、他、小月、还是闻璱,并没人有这方面的信仰,只是寄托一份活着的人的哀思而已,不在于形式如何。
此时此刻突然想起这件事,闻璱甚至冒出一个疑问:会不会连这也是故意的?
这揣测或许有些过分,但闻璱也记得,逄婆婆从来不是一个信此世来生的人。
她生前唯物到在水盘镇这个有些落后的小镇显得格格不入,临去前,却说自己要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化作一阵风永远陪伴大家……?
说是老人临去前的惆怅和挂念孩子的温柔,合理。
说是别有深意,也未必没有可能。
深意究竟是什么,闻璱也还一头雾水。
但逄靥星还以为闻璱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上山祭拜一趟。
闻璱沉吟片刻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圣所之前,婆婆说我是村里的第一个特种人?”
这称号就像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闻璱记得,自己当年大概是不太想接受的。
而现在闻璱在意的则是——第一个?
“有吗?我怎么没印象了。”逄靥星茫然道,“我还以为第一个是我。”
闻璱:“……”
他就多余在这跟逄靥星打探消息。
他叹了一声,还是没打算现在就把所有事都对逄靥星全盘托出。
事关逄婆婆,肯定不能一直瞒着逄靥星,但等闻璱再了解更多信息,至少先确认了照片的真实性,到时再说也不迟。
这件事疑点重重,毕竟是有些风险的,而且逄靥星是个笨蛋。
晚饭是逄靥星下厨。
客观评价,逄靥星烹饪手艺不差,但解锁的菜谱有限,除了哨兵餐之外,适合闻璱口味的不多。
今天桌上就只有一道:辣炒蒲菜。
辣椒和蒲菜含量2:1的那种。
为了添加致死量辣椒,逄靥星是戴着防毒面具做的这道菜。
即便如此,菜一上桌,弓铮皎就抿紧了唇,不敢擅自停止呼吸,又实在难受——光是闻到,他就被呛得想咳嗽,但硬生生忍住了。
闻璱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弓铮皎的嗅觉,顺手柄这道菜挪到了自己这半边桌子:“抱歉,别呛着你们。”
调味稍重,哨兵就吃不下了,冬歆亭又是个能把哨兵餐吃得津津有味的向导。
所以,餐桌上能吃辣也爱吃辣的确实只有闻璱一个。
弓铮皎瞪大了眼睛:“你吃?”
他看着这道菜上桌时,还以为是逄靥星专门给冬歆亭炒的。
逄靥星理所当然道:“当然了,闻璱最爱吃炒蒲菜。”
弓铮皎淩乱了:“我不是说蒲菜,我是说,你吃这么辣的东西?”
他和闻璱一起用餐过也好几天了,起初是在闻璱的工作室,总是只有闻璱在吃,他装作刷终端,却用余光观察闻璱。
后来闻璱住上来,就变成二人一同用餐,他的目光变得更理直气壮,也更明目张胆。
在弓铮皎的“笔记”里,闻璱不挑食,只是喜欢吃素,素菜里唯独不喜欢姜,口味也偏向清淡——只不过,是普通人厨师眼里的清淡,当然不是和哨兵餐相比的清淡。
他从来没想过闻璱爱吃辣。
……这和闻璱的形象也不符合。
但是,闻璱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是的。”
弓铮皎试图再挣扎一下:“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重口味的,之前那些颜色很深的菜你都吃得很慢。”
颜色比较深的菜?
闻璱突然反应过来,弓铮皎说的应该是红烧狮子头、梅菜扣肉一类。
他缓缓道:“弓铮皎,你没尝过那些菜,那并不是辣口的。”
宫家饭菜的口味随宫董,偏甜口,爱喝汤,一年到头桌子上都见不到一口辣菜。
弓铮皎小时候没吃过辣,后来成了哨兵,就更吃不得辣了,他只是凭刻板印象,默认一切看起来偏深色、发红的菜都是辣的,番茄除外。
“那你……”弓铮皎震惊,“你其实也不喜欢吃清炒?”
“还可以。”闻璱道,“你的厨师喜欢做清炒时蔬和酱口大菜,相比起来,我确实偏向于清炒时蔬。”
弓铮皎默不作声,心里狂记笔记。
逄靥星则瞪大了眼睛:“你连吃饭都和他一起?”
闻璱抬眼看着逄靥星和冬歆亭:“很奇怪吗?你们俩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俩。”
因为闻璱单纯以为,冬歆亭这个口味异于常人的向导能和逄靥星吃到一块去。
他这么回答,逄靥星立刻闭嘴,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碗里。
开餐之后,逄靥星边吃边观察坐在对面的闻璱和弓铮皎。
总觉得哪里都不对。
直到冬歆亭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好好吃饭,别影响别人。
这其实不能怪逄靥星,因为弓铮皎的视线实在太明显。
他总是在看闻璱,看闻璱不断夹那盘不好说辣椒和蒲菜谁是主角的菜。那盘菜离弓铮皎很远,让他的视线跨越整张餐桌。
他突然说:“我能尝一口吗?”
逄靥星、冬歆亭:“啊?”
闻璱也看着他,微微地挑了一下眉头。
“就一口。”弓铮皎说。
“不是不行,但是,这个主要是真的很辣,就算是我也……”冬歆亭迟疑着劝了一句,刚才他也尝了一口,被辣得连喝了好几口水。
闻璱也点点头:“没错,这个很辣。”
他的口味说清淡也清淡,不爱吃酱料,不爱油腻,却格外喜欢干爽的辣。
弓铮皎道:“辣是痛觉,我很能忍痛。”
他心想,没关系,只要捏着鼻子尝一口就好。
闻璱也不多做阻拦:“那好吧。”
他并没有把菜端过来,而是用私筷夹了小小的一口蒲菜。
桌上有公筷,但只有闻璱在夹其他菜的时候会用,是为了防止夹过蒲菜之后,筷子上的辣味不小心沾上其他菜,辣到桌上的两个敏感的哨兵。
现在,既然弓铮皎要自讨辣吃,就没必要这样避讳了。
况且……
闻璱夹着那口菜,递到了弓铮皎面前。
他用筷子的技术很好,并不会在半路上让菜“坠机”,却还是用另一只手在下面捧着,作出准备接住的姿态。
见弓铮皎呆住,他像哄小孩一样:“张嘴,啊——”
弓铮皎……弓铮皎已经混乱了。
他只能像人机一样,接受“张嘴”地指令,木木地张嘴,咬住菜,然后等着闻璱收回筷子……
“咔”地一声,弓铮皎嘴里多了什么硬硬的小块。
他下意识地去咀嚼,闻璱却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脸颊:“快吐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把闻璱的筷子尖咬断了。
于是,闻璱那只原本用来接菜的手便贴在他唇边,准备接住他吐出的筷子残渣。
弓铮皎又 哪里好意思。
也不忍心。
他记得闻璱有洁癖,以前一双没怎么沾染上污秽的手套就让闻璱不自在,更何况现在。
弓铮皎抽了张纸巾吐出来,含糊问:“洗手间可以用下吗?”
冬歆亭指了个方向,弓铮皎就冲进去了。
漱口、洗脸、整理仪容仪表。
弓铮皎重返餐桌的时候,闻璱已经获得了一双新的筷子,不锈钢的。
他还有点脸红,却怕人看出来,强撑著作出自然的姿态。
闻璱意有所指道:“扔了?”
弓铮皎:“当然。”
这问题很荒谬,逄靥星下意识问:“不然呢?”
弓铮皎知道闻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觉得自己这回实在冤枉,但又怪不到闻璱头上……谁让他以前有过前科。
幸好对面两人一个内向不爱说话,一个是纯粹的笨蛋。
逄靥星颇有些过来人的态度:“我就说那很辣了,我现在还好,做这菜习惯了不用尝。你不知道,以前练习的时候,我每次尝味道都被辣得差点癫痫啊。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爱吃这么辣的东西!”
同为哨兵,弓铮皎被辣到这件事,似乎反而让逄靥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认同感。
但他这么说,弓铮皎才忽地意识到什么。
不是很痛,或者说,不是很辣。
他一紧张咬断筷子,单纯因为那是闻璱的私筷而已。
在入口之前,他做好了抵御疼痛的准备,准备到了就算闻璱突然来一发共鸣炸弹,也能面不改色接住的程度。
可是,那块蒲菜入口,竟然一点都没有这样的痛感。
口感又嫩又脆,只是一点微微的辛,舌尖一丝隐隐的麻,咬下时,带着蒲菜该有的清香。
他第一次接触“辣”,很好吃。
所以,弓铮皎也诚实地说:“不……我觉得很可口。”
逄靥星愣了。
闻璱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那就对了。”
第47章 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
逄靥星看了看,突然指着闻璱道:“闻璱,你至于吗,就吃口菜,用得着费这劲啊?”
应对于侦查作战的感官调整是每个向导的必修课,但调整到足以平常普通人饭菜,却又不影响任何其它正常感知,就复杂得多。
对闻璱和冬歆亭这个级别的向导来说,不是难事,花费的精力却也不能说是洒洒水而已。
弓铮皎便趁这机会立刻开染坊:“那我再吃几口。”
然而他的筷子伸过去时,盘里已经一口蒲菜都没有了,红彤彤的只有辣椒。
闻璱说:“没了。”
逄靥星又开始说:“你不知道,闻璱跟蒲菜真的有一段不解之缘,以前他在——”
打断他的,是不锈钢筷子和陶瓷筷架碰撞的清脆声音。
闻璱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抬眼,冷冷道:“谁问你了?”
不等别人插嘴,他又立刻斜眼睨了弓铮皎一眼:“你不许问。”
弓铮皎:“……”
本来可能没多想问,但被这样对待之后,弓铮皎顿时对逄靥星没说完的话萌生了无限好奇。
饭后,闻璱和弓铮皎也没多呆太久,聊了两句天就离开了。
临走前,弓铮皎也添加了逄靥星和冬歆亭的通信录好友,当然,是用小号。
逄靥星和冬歆亭异口同声地念道:“A、A、A、A、大猫?”
冬歆亭好奇:“你也在做生意吗?宠物店?”
弓铮皎尴尬道:“呃,没有,这个主要是——手滑,嗯,不小心打错了。”
闻璱便轻轻笑了一声……
弓铮皎一直在忍耐,忍到回家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刚才在逄靥星家餐桌上……”
话音未落,闻璱微微眯眼,颇有几分威胁他不许再问的意思。
弓铮皎连忙改口:“我是说,我还以为你要问他俩为什么结婚要瞒着你。”
闻璱沉默片刻,缓缓道:“本来想问的,但是想了想又觉得算了,现在正事更要紧。”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追究一个原因,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如果不是有难言之隐,恐怕当年早就告诉自己了;既然没说,那就是有难言之隐。
隐瞒的行为固然令人不满,但如果死咬不放,会不会更伤感情呢?
闻璱也想不通,至少逄靥星现在道歉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好。
可弓铮皎实在挠心挠肝——对上一个问题。
大概人总是这样叛逆的,闻璱越是回避不想叫他知道,他反而越是想要探索。
从客套、生疏的害怕冒犯,从想要触碰却不舍得的试探,弓铮皎觉得变的不是自己,而是闻璱。
因为闻璱愿意展露,所以他有机会看到闻璱不同于面对外人的一面。
那些细腻可爱的小情绪,和想像中的闻璱截然相反,但见过就会欲罢不能地渴求更多。
不止是向导素,甚至可能已经不是。
现在,哪怕闻璱的存在会加速他的死亡,并令他痛苦加倍,他也要沉溺其中……
所以闻璱和蒲菜到底有什么渊源?
沉默了一会,弓铮皎死性不改:“那个……”
他还没问出来,闻璱蓦地开口:“你真的想知道?”
弓铮皎连忙点了点头。
闻璱还是那句话:“看你表现。”
表现,又是表现……
但弓铮皎现在大概有些头绪了。
他握了握拳,满满的活力四射正能量:“我会永远地紧紧扒着你,死也……不对,不死掉也不松手的!”
闻璱:“……”
“砰”地一声,闻璱用力关上了客房的门,让弓铮皎对门板诉说这份阴湿的豪情……
没过几天,闻璱在线提交的小队解散申请通过了。
这倒有些出人意料,因为按照流程,提交申请之后,需要所有成员都亲自去公会和白塔办理手续才对。
而彭枭上次被揍得不轻,据说现在还不能下床;除他之外,权冽那边似乎也藉口说最近有事,要稍晚些才有空。
闻璱本来以为这件事起码要耽搁一段时间,没想到一转眼,申请直接跳过了中间的所有复杂程序和漫长的等待期,就这样被批准了,史无前例。
无需多想,闻璱抬眼看向一旁沙发上打游戏的弓铮皎。
“你干的?”闻璱说。
“什么?”弓铮皎飞快地瞟了一眼,立刻瞭然了,“我什么都没干。”
闻璱一挑眉,支着下巴看他。
正巧一把游戏结束,弓铮皎放下游戏机过来,真诚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你那天才说了我,我很乖的。”
闻璱对后半句的“乖”持保留意见,但见弓铮皎的表情不似作伪:“真不是你?”
弓铮皎点了点头,却也说不上有多意外:“你不是说彭枭他爸是警卫部长吗?看来彭枭虽然又蠢又贱,他爸还是挺明事理的。”
他不说,闻璱险些忘了,自己身边的特权阶级天龙人不止一个。
这位警卫部长明事理到甚至不需要主动交涉,就善解人意地行了方便。
也不知这算是一种赔偿,还是示弱,又或许二者兼有,顺便避免再次见面,导致彭枭遭遇二次伤害。
这样一来,一件待办事项就可以从闻璱的清单上划掉。
闻璱正编辑消息,将这件事给前队友挨个抄送,弓铮皎飘到他身后,幽幽道:“所以你现在是自由人了。”
“嗯。”闻璱头也没抬,随口道,“不过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逄靥星他们继续任务会带我的……虽说现在其实也不急着刷分挣钱了。”
因为有一位“冤大头”带着巨款主动凑了上来。
弓铮皎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闻璱故作沉思,用手指掩去了唇边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故意问:“哦?还有什么事?”
弓铮皎张了张嘴,委婉道:“你记不记得,去污染区之前,你答应我了……?”
“什么?”闻璱装傻。
弓铮皎只能硬着头皮小声说,“我是你的队长。”
闻璱这才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没听清。”
“……”弓铮皎这下确认了,闻璱就是在故意逗他,而他看着眼前明晃晃的一个鈎如此简陋,还是既心甘情愿,也咬牙切齿地一口咬上去。
他清了清嗓子,脸色羞窘,但声音洪亮:“你说过让我当你的队长了!”
真是掷地有声,几乎在房间里形成了回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闻璱这才说:“嗯,是啊。”
弓铮皎立刻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
明明只是登记小队——虽然只是登记小队,但这么语义不清地说,彷佛也让弓铮皎暗爽了一下。
“这么着急做什么?队伍里总不能只有两个人。”闻璱道。
“两个人就挺好的。”弓铮皎认真道,“我们俩也不需要别人来辅助。”
在弓铮皎心理,这个小队存在的意义大概也只是以后给闻璱提供一些进入污染区办事的“由头”。
当然,如果真能有以后的话,或许他们真的会回归工会雇佣特种人的生活。
而从完成任务的角度来看,弓铮皎确实有说这句话的自信,毕竟他以前一带七也能带队登顶首席,更不用说现在搭档闻璱了。
但闻璱有强迫症。
不说达到完美,起码要尽力,做到以后回想起来时,绝不会有“早知道这样,我就那样”的后悔。
他沉思片刻,缓缓道:“两个人肯定不行,至少要五个人,两个向导,三个哨兵或更多,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对半……”
末了,把所有积分加权的可能性涵盖之后,闻璱叹了一声:“其实新规出来之后,婚姻的加权是最高的,真是愚蠢。”
为了催婚,从在线系统强制实名,到联谊会,再到婚姻积分加权,白塔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队伍里有成对特种人的积分加权系数令人很难不心动,但是从任务的角度考虑,闻璱并不认为工作环境里有太多情感关系会是什么好事。
就像之前的事,虽然完全是彭枭在犯贱,闻璱仍然认为,如果逄靥星和冬歆亭之间只是纯洁的队友关系,事情会变得更好处理。
至少论坛上不会对这两人的婚姻议论纷纷至今,还把闻璱也给编了进去。
而面对这件事,闻璱也有一瞬间下意识地带入自己,而不是坚守公事公办的原则,这更让他坚信,工作环境里的恋情只会降低工作效率。
然而百姓点灯不可,周官放火便罢了,队长总是可以有特殊待遇。
并不公正严明的闻璱决定,在弓铮皎这里可以稍微破例一点,但仅限于他自己。
只可惜这话放在别有用心的弓铮皎耳朵里,那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愚蠢是说他吗?闻璱是不是在暗示他求婚?
他方寸大乱,觉得自己想多了,又希望自己没想多,更担心再多想一秒都显得不真诚,然后——立刻单膝跪地。
闻璱:?
他顿时警铃大作,不知为何地就对上了弓铮皎那跳舞的脑回路,抢在弓铮皎开口之前说:“不行。”
弓铮皎眼巴巴道:“我还没说呢。”
“你脑袋里难道就只有这件事吗?”闻璱头疼,“我只是单纯地不赞同这条新规,难道你听不出讽刺的语气?”
“听出来了。”弓铮皎说。
“那你还?”
“可是机会难得。”
弓铮皎没有站起来,就这这个姿势收腿变成了蹲下,然后趴上闻璱膝头,重复了一遍:“机会难得,只要你稍微表现出一点会让我多想的意思,我就忍不住。”
他早就说了闻璱对他“忍者”的评价完全是危言耸听。
还没等闻璱说什么,他突然觉得这话似乎不够周全,立刻打补丁:“但不是说你以后说话要小心点的意思,你一定要不小心啊。”
既是不想给闻璱增添负担,也是期望闻璱真的失言——失言答应他。
就算彼此心知肚明不是真的也好,反正听到了就是爽到了。
闻璱:“……”
那点小心思当然逃不过闻璱,但闻璱也很少有这种拿人没办法的感觉。
弓铮皎就像一块牛皮糖,太黏人了,一不小心误食之后,黏得人牙齿分不开,喉咙也被糊住。
你以为要被他黏到窒息的时候,他偏偏立刻就化作小甜水,一顺溜淌进胃里。
当然,下次再把他喂进嘴里,他还敢狠狠黏人。
以至于有时让闻璱分不清,彼此之间究竟是巴普洛夫的狗,还是狗的巴普洛夫。
闻璱几不可查地深呼吸了一口,才能平心静气地说:“你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总结自己的错题本,而不是期待不可抗力。”
弓铮皎说:“好。”
顿了顿又道:“但我身体上和你同居,感情上还在追求,这怎么说?”
“我们现在不算同居,最多只能算是我借住。”闻璱连忙制止他的炸裂发言,“同居意味着分享对方的个人空间,但你家这么大,我们并没有真的进入对方的空间,也还没有走到那个进度。”
弓铮皎只能说:“好吧。”
他起身回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游戏机,然后又走过来,在闻璱身旁坐下开始玩。
然后,长腿一勾,把闻璱的椅子拖了过来。
只差一厘米就胳膊挨着胳膊,膝盖碰上膝盖,弓铮皎问:“现在算是分享了吗?你分享走了我一条腿——别收回去,我愿意被你分享,我请求你占领我的个人空间。”
闻璱:“……”
弓铮皎又道:“其实我也觉得我家有点太大了。”
闻璱:?
弓铮皎眼神亮晶晶:“所以,要不我们去你宿舍住?”
第48章 让我有机会追你。
放着大豪宅不住,非要回去挤那十来平的宿舍,还要带着一个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牌拖油瓶,闻璱是脑子坏了才会答应。
他看了两眼弓铮皎勾着椅子的那条腿,然后果断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弓铮皎连忙追上来:“不行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他惦记着闻璱刚才对私人空间似乎很在意的样子,哪怕闻璱没有顺手带上客房的门,他也不敢进去,只能站在房间门口,连目光都谨小慎微得可以。
没几秒钟,闻璱拎着一个毯子出来了。
他把毯子铺在阳台的躺椅上,然后卧了进去,道:“好了,我在这躺一会,你玩游戏吧。”
弓铮皎受精神体的影响,偶尔有时会有些猫科动物的习性,譬如玩游戏时更喜欢窝在柔软的地方,而非正襟危坐。
他常常呆在客厅,有时还会把客厅布置得像个影厅,以至于闻璱一直把客厅连带着阳台一并当作弓铮皎的“地盘”,相应的,餐厅才是真正的公共空间。
而现在,既然弓铮皎主动要求,那可以从这里开始……
又过几天,在宫董生日宴会当天早上,闻璱收到了照片鉴定结果。
由于缺失原件,专业人士给出的说法是:不能完全排除照片经过处理的可能,但目前未发现任何人工痕迹。
也就是说,照片为真的概率很大。
那张律师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闻璱在计算机前沉思。
这些天,他还找朋友帮忙,隐晦地打听了一些柳部长的事。
离开疗愈中心之后,闻璱和柳部长的联系可以说是被柳部长单方面切断了。
曾经,闻璱觉得这很正常,柳部长的性格就是这样。
在邵教授去世、项目封锁后,柳部长曾经帮忙把闻璱的信息从记录中抹去。
当然,柳部长的本意是要闻璱留在疗愈中心,从邵教授的得意门生,变成柳部长的左膀右臂。
不论如何,闻璱感谢这份好意,但还是拒绝了柳部长的盛情邀请。
他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小队的其他队友顺利回归,而自己的项目无疾而终,该回去继续带队做任务刷分了。
从始至终,闻璱对疗愈中心乃至白塔内部的权力斗争没有任何兴趣。
但如果张律师说的话属实,柳部长私自保存项目数据——那他抹去闻璱身份信息的行为,究竟是爱屋及乌、惜才的保护,还是瞒天过海计策的其中一环?
又或许两者皆有,闻璱现在也说不准了。
他只知道,现在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没想到,据不可靠小道消息八卦说,柳部长唯一可疑的一件事就是,他在和一位哨兵接触,似乎好事将近。
这跟闻璱记忆里那个偏激厌哨的柳部长简直不是一个人。
不过论起变化,当然还是逄婆婆的特种人身份更令人不敢置信。
闻璱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得按照原计画参加生日会,和张律师见面,再回水盘镇,检查逄婆婆遗物。
他照旧去客厅找弓铮皎,弓铮皎果然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制霸射击游戏之后,弓铮皎换了一个仿真经营游戏玩,一不小心沉迷其中,甚至把游戏机连接上了客厅的巨幅投影。
为了保证效果,客厅总是熄灯,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好,闻璱还以为自己真的到了电影院。
但哨兵的感知不会错过闻璱。
暗光里,弓铮皎看向闻璱的眼神总是亮闪闪的,比闻璱拒绝的那颗宝石还漂亮。
“怎么了?”弓铮皎放下手柄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不过没关系,你可以继续玩。”闻璱道。
于是,在很小声也很安逸的BGM里,闻璱在弓铮皎身侧落座,缓缓道:“我知道你和你叔叔的关系并不好,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了解他年轻时候的事吗?”
弓铮皎眨了眨眼:“其实我小时候和叔叔关系还可以。”
他一边手指灵活地操作手柄在海边钓鱼,一边平静道:“不过仅限于个人生活方面,如果是有关事业的事情,我就一无所知了,叔叔一直防我防得很紧。”
闻璱只能说:“好吧。”
他当然想从弓铮皎入手,看看是否能打探到些内部消息,但弓铮皎这么说,他便知道弓铮皎大概真的有心无力。
思索片刻,闻璱便坦诚道:“其实那天张律师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一提起“张律师”,弓铮皎立刻拉响警报,十级关注。
他偏头去看闻璱展示的照片,顿时也愣住了,连上鈎的鱼都忘了钓起来,任由大鱼游走。
不需要闻璱指,他自然认得哪一个是自己的“亲人”。
但闻璱还是介绍道:“这是柳部长;他右边的是邵教授,也是疗愈中心的前任部长、我在疗愈中心实习时的导师,三年前去世了;而最中间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宫董年轻时候……”
弓铮皎却道:“这不是他。”
他又看了一眼照片,言之凿凿:“这是我父亲。”
闻璱愣了:“什么?”
“照片上的这个人不是我叔叔,而是我父亲,不过,确实看起来很像。”弓铮皎道,“我父亲平时不苟言笑,照片上这个人笑得看起来很放松,差别在于我父亲笑起来时会有些高低眉,叔叔不会这样。”
闻璱依他所言细细看去,果然,照片上的那个年轻人的眉头确实有些落差。
如果真如弓铮皎所说,照片上这个人是宫博士……
那对闻璱来说差别不大,因为能检索到的宫博士信息比宫董还少,整件事还是疑云密布。
“你能确定吗?”闻璱迟疑道,“或许你叔叔年轻时候也会高低眉?”
“不敢打包票,但99%可能是我父亲。”弓铮皎摇了摇头,“我父亲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他高低眉是因为,他不会开心,不会笑,只是拙劣地模仿他人,尤其是叔叔。”
阿斯伯格综合征……
闻璱怔得一时无言片刻。
有些莫名的怜惜从他心底冒出来,顾不上深究,他立刻想到另一件事,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阿斯伯格综合征具有一定的遗传倾向。
可弓铮皎的感情功能不说健全,简直是过盛。
弓铮皎和宫董的面貌那么相似,闻璱脑袋里几乎立刻冒出来更多的阴谋论。
同卵双胞胎其中一个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通常另一个的患病率也会提高——或许宫董和宫博士是异卵双胞胎。
既然如此,有没有一种可能,弓铮皎原本也并不是宫博士的孩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弓铮皎说和父母不亲近,反而小时候和叔叔更亲近,似乎也变得合理了起来。
……但这不是空口无凭就能说给弓铮皎听的话,即便证据确凿,要告诉弓铮皎也是个难题。
闻璱撇开这些胡思乱想,继续道:“张律师说,这是三十年前一个保密项目的照片,涉及希冕创辉和疗愈中心,而这可能也和我曾经研究过的那个课题有关。”
他指着照片右边的两个人,直接道:“这是张律师他爸,已故;而这个,是逄靥星的外婆,也已经去世多年。张律师怀疑,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有害死他父亲和我的导师邵教授的幕后凶手。”
“那岂不是我父亲也在嫌疑人列表里。”弓铮皎瞪大了眼睛,“可是张律师在叔叔手下工作快十几年了,难道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
闻璱道:“不无可能。”
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不坦诚给弓铮皎——如果这有损张律师的计画,那他也没办法。
亲疏远近毕竟有别。
但弓铮皎并不这样觉得。
他又看了两眼,震惊道:“那你还告诉我?”
闻璱:“……”
弓铮皎又问:“难道你不打算跟他一夥?你不是说,邵教授也……”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在弓铮皎的心理,这件事如果属实,那就注定要有人陷入两难之境。
如果闻璱不说,那就是闻璱在为导师查明真相复仇与弓铮皎之间抉择。
而现在,闻璱说了,这个亲缘与道德的困境就转移到了弓铮皎的身上。
闻璱的脑子比他更快,几乎在他变脸的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果断道:“你想多了,张律师的话我并没有全信,至少邵教授的死就和项目绝对无关——或者不能说是无关,但绝不算是有人害她。”
弓铮皎愣愣地“啊”了一声。
闻璱轻叹一声。
这段记忆可以说是尘封已久,闻璱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和人提起,此刻回忆起来,心里难免五味杂陈。
“邵教授是自杀的。”闻璱缓缓道,“她的实验失误,导致一个普通人孩子瘫痪,她因此内疚自杀。”
“这也是导致课题被叫停,数据也被全部销毁的真正原因——这件事发生之后,甲方撤资了。”
他没说——不仅撤资,而且险些把自己也送去吃牢饭。
毕竟闻璱有违规收集数据的客观事实,甚至对象还是希冕创辉的私生子,尽管那时彼此互相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暗中资助课题的是公会那边的基金会,负责人程主席与希冕创辉一向不和睦,由研究员闻璱先背锅,在弓铮皎被安乐死后,基金会再揭露此事,是个撇清自身,又把希冕创辉抖出来的好办法。
柳部长替闻璱抹去了记录,才让闻璱没能成为资本相争被殃及的池鱼。
事到如今,看柳部长和希冕创辉关系如此亲近,闻璱也多少能猜到,当年柳部长恐怕就是因为课题的事和希冕创辉搭上了线。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闻璱无法置喙柳部长的行为,却很难不好奇——那份课题数据的拷贝件,为什么能够成为“投名状”?希冕创辉想要用来做什么?
时过境迁,证据也已经被销毁太多,说是用来反击基金会,有些太天真,也太较真。
弓铮皎下意识问:“那个孩子呢?”
“在孤儿院,按照程序接受专业护理,也安装了最新的假肢,邵教授将遗产留给了她。”闻璱道,“偶尔有时,我也会去看看她。”
“原来如此,抱歉……”
闻璱摇了摇头:“你不用道歉。”
这话题多少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弓铮皎才说:“等等,你的课题不是什么人造向导素,还是向导素替代品的吗?为什么实验会和普通人有关?”
闻璱道:“是的,但你果然根本没听懂我上次在解释些什么。”
弓铮皎立刻讪笑了两声。
“基于精神力模型,对向导素替代品,的可行性分析。”闻璱反问,“作为课题名称,你不觉得这差了点什么吗?”
“有吗?”弓铮皎的眼神清澈得像个文盲。
“差了最关键的东西。”闻璱轻声道,“全称是,‘基于精神力模型,对皮下埋植芯片作为向导素替代品的,可行性分析。’”
“你知道吗,一百年前,皮下埋植孕激素就是一种很常见的避孕手段,那时陨石没有坠落,特种人都还没有出现。而现在,向导因为数量稀少而婚育受限,邵教授认为关键在于解放哨兵对向导素的需求,这个课题因此而生。不过,我们的研究方向不是通过激素,而是通过芯片刺激,产生某种神经元信息,来替代哨兵精神网络对向导素的特定反射。”
弓铮皎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嘴:“对,但是这和普通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一开始并不完全是普通人。”闻璱面无表情道,“受实验者本来是一个精神体早育但发育缺陷的哨兵,但户口还是普通人,她的家人希望能通过实验彻底将她变成普通人,因此主动找到了邵教授。邵教授冒险偷偷对她进行了芯片植入,没想到芯片对她的影响太大,导致她开始意识错乱,在某次发病时……”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精神体,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闻璱静静地凝视着他,“你应该庆幸课题没有成果,我没来得及真的对你做什么。”
弓铮皎也回望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所以说我命还不错。”他道,“安乐死追不上我,反而让我有机会追你,你想救我,反而对我愧疚,这……这多让我不好意思呀。”
闻璱张了张嘴,终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险些忘了弓铮皎的听力有那么好。
好到,当然可以在小黑屋里,听到他和同事在外面的议论。
议论一个被家人主动要求安乐死的可怜家夥。
第49章 我是你的。
“你对我好得太过分了。”弓铮皎垂眸道,“如果你不想让我再对你产生幻想,就不该再这样,怕我被伤心,怕我难过,宁可把自己说得罪大恶极。我又不是个花园里的宝宝,别忘了我还比你大呢……”
话没说完,被闻璱阴沉着脸强行闭嘴——物理意义上的。
闻璱抄起一张纸巾垫在掌心,狠狠捂住他的嘴:“又发疯。”
弓铮皎眨了眨眼睛,在他掌心含糊说:“你害羞——”
又被闻璱狠狠一拧脸颊肉。
“……”虽然不痛,弓铮皎还是立刻改口,“我发疯。”
他自认懂事,光速奖励自己,在闻璱收手之前,隔着纸巾啵了一下闻璱掌心。
闻璱:“……”
闻璱垫纸巾就是为了防这一招,没想到完全角同虚设。
他只能松开手:“听我继续说,违规实验造成了无辜受验者二级瘫痪,这是重大事故,总之,课题研究员的研究资质都被吊销了。”
说着,他随手柄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就像很多年前把自己的资格凭证扔进碎纸机。
弓铮皎震惊到失声地“啊”了一声:“可你根本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啊?”
“那也不行。”闻璱道,“规则就是这样。”
非要论起来,闻璱反而是借靠了希冕创辉的特权,才没有因为是邵教授死后的第一责任人而锒铛入狱。
弓铮皎却不太服气,斟酌着遣词造句安慰道:“这还是不能怪你。”
在弓铮皎的认知里,实验如何暂且不说,邵教授做实验时根本没有知会闻璱,闻璱当然无需对此负责。
但对于闻璱来说,事故的责任划分注定不是那么简单。
如今结果无法逆转,闻璱用邵教授的遗产为受害者安排了信托基金,自己也添了许多财产进去,聊作补偿。
至于争辩一个是否清白,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邵教授出于好心,接受了那个不幸的孩子。
而闻璱也曾出于好心,想要用研究来死马当活马医,为SS44520T续命。
幸运的是,闻璱没有走到那一步。
在他真的做 出什么之前,就被告知SS44520T的死讯;紧接着导师负疚自杀,自己险些沦为资本斗争的弃子,又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只是运气很好,却已经没有资格再说:问心无愧。
弓铮皎并不明白闻璱心里那些事,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闻璱兴致不高。
他故意装作很笨的样子,说:“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阴谋?会不会实验失败就是那个杀张律师父亲的幕后黑手干的,这么做就是为了逼邵教授自杀?”
闻璱果然无语道:“邵教授又不是你。”
邵教授是专攻治愈方向的S级向导,可以说是战斗力和体能都相对薄弱。
不像弓铮皎这种三体人,想要通过外力消灭的难度太高,才需要绞尽脑汁地搭建一个让他自然消亡的环境。
如果想要邵教授的命,制造一起意外的成本,远比在实验中动手脚要低。
而且……错误早在违规接受实验的那一刻就铸成了,无关于是否有人做局。
弓铮皎装乖:“你说的对。”
闻璱立刻反应过来,弓铮皎是故意这么说的,为了逗自己开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因为弓铮皎实在是缺乏幽默细胞,这刻意的装笨,远没有生活中那些发自内心的发神经行为令闻璱觉得好笑。
但是,大猫尾巴总是很好的安慰剂。
大猫本人也是。
闻璱于是声音很轻地说:“过来,抱一下。”
弓铮皎又怔住了:“什么?”
以他的听力,当然不可能没听清闻璱的话,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刚刚有做什么吗?为什么突然又有奖励了?
但纠结后退也从来不是弓铮皎的作风。
虽然表情还是一脸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的茫然,弓铮皎的动作却可谓是雷厉风行。
他几乎是扑着把闻璱揽进怀里。
而这一回,闻璱也轻轻抬手,放在弓铮皎背后。
一个有回应的拥抱。
像是被串起来的两个环,分不清谁是主体。
弓铮皎抑制不住自己心跳声扑通扑通,却又不敢屏息。
他希望这个拥抱能持续再久一点,久到哪怕不去叔叔的生日宴会,一直在这抱着就好了。
闻璱正好在此时说:“所以说,我们一定要去生日宴会,你得配合我。”
弓铮皎:?
他有些茫然地问:“配合什么?我们不是就走个过场吗?”
他还停留在上个版本,去生日会,难道不是他拿闻璱来炫耀的吗?
“嗯……以前是的。”闻璱说:“但现在我怀疑这个项目恐怕真的有什么成果,我很好奇,所以,我得去打听打听,现在这才是正事。”
而且,张律师说柳部长那里有一份课题数据拷贝件,让闻璱动了些心思。
从几次进入精神图景来看,闻璱实在不认为,弓铮皎的精神图景已经陷入不可逆的萎缩状态中。
但精神图景的状态评估非常复杂,也需要专业仪器,能够出示正规诊断的医院也都有希冕创辉入股,天罗地网之中,弓铮皎就像在楚门的世界里。
他如此笃定,闻璱想要敲碎他的天幕,就需要一把有力的锤子。
闻璱要拿到那份拷贝件,其中有弓铮皎曾经的数据,这既是一个支撑闻璱论证的证据……
也有可能是一条“生路”。
那个课题研究,会不会是对他们的病症有帮助?
但这一次,闻璱已经不敢在任何人身上冒险。
事情还没有眉目,闻璱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话通通咽下,拍了拍弓铮皎肩膀:“效率第一,去换衣服,我们该出门了。”
弓铮皎有点不大乐意放开他:“随便穿个睡衣去得了,多大的面子呢。”
闻璱轻笑一声,凑在他颊边咬耳朵:“不给我挑一身吗?”
弓铮皎又懵了,这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真:“什么意思?你愿意穿我的衣服?”
“嗯。”闻璱推开他,眼神似笑非笑,“不然你怎么炫耀?别人怎么知道,我是你的男伴?”
弓铮皎:!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最后两个字,当剩下的某四个常用字被以“我、是、你、的”顺序组合起来时,弓铮皎有种天灵盖离家出走,带着大小脑一起绕地球三圈的抽离感。
幸好他回魂也很快,立刻确认:“真的?”
闻璱道:“过期不候。”
下一秒,弓铮皎再也不纠缠,闪电一样冲出房间,冲进衣帽间,速度快得闻璱几乎只能捕捉到残影。
等闻璱慢悠悠走进衣帽间时,弓铮皎已经把这里变成一间废墟。
他扒拉起衣柜来简直不分敌我,闻璱不打扰他,随意地张望了两眼,就发现有些上次没见过的新玩意儿。
比如,那颗被他拒绝的蓝碧玺被弓铮皎收了起来,专门放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似乎正在等待下一次赠出的机会。
又比如,被众星拱月放在珠宝柜最中间的,换成了一枚粉红色的钻石耳钉。
肉眼就能看出,这颗粉钻比前几天被他拒绝的那枚蓝碧玺还要足足大好几圈,真有鸽子蛋的大小。
闻璱就算再不懂宝石,也知道,通常这种级别的鸽子蛋往往用来制作项链、戒指,甚至是王冠上的主石,而非一颗孤零零的耳钉。
况且,这重量挂在耳朵上不沉吗……
看到这枚粉钻,闻璱才突然想起来,在列车上他就发现,弓铮皎居然有耳洞。
会打耳洞,还长期保持耳洞的哨兵还挺罕见的。
由于恢复能力远超常人,无论是穿孔还是纹身此类,哨兵都很少去做,因为痛觉加倍,还很容易白痛一遍——一不留神,穿孔就长住了,纹身的颜料也很容易被代谢。
而那天闻璱发现弓铮皎的耳骨上赫然就有好几个耳洞。
记忆回笼,闻璱脑袋里立刻冒出来四个字:鬼火少年。
事到如今,闻璱只能庆幸,幸好弓铮皎只有耳洞,没有嘴唇鼻子眉毛上全是洞。
他忍不住道:“我平时没怎么见你戴过耳钉。”
“哦,是啊,不常戴。”弓铮皎道,“毕竟戴了就会被人问:‘你居然打耳洞了?怎么保持的?’太烦了。”
闻璱:“……”
他也想问这些问题。
但是,会因为对方的话而咽下自己的话的人只有弓铮皎,闻璱从不委屈自己。
“那我要烦你一下了。”闻璱说,“怎么保持的?”
弓铮皎偏过头来一笑:“你除外,你做什么我都不烦。”
他认真回答道:“拟态融合了再打就行,我不想让它长住,它就永远不会长住,所以不能告诉别人。”
闻璱有些惊讶:“所以这些都是你自己打的?”
“当然,这又不难。”弓铮皎点头。
顿了顿,他又有些窘迫地说:“就是融合之后有点不好找位置,打歪了好几次,才打到我想要的位置上。”
闻璱:“……”
他还以为弓铮皎就是这么潮,这么非主流,一耳朵洞也是弓铮皎穿搭的一部分。
没等闻璱再问,弓铮皎主动提起:“是不是很好看。”
他伸手从盒子里取出耳钉,水滴形的粉钻颜色靓丽而不庸俗,在衣帽间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仍然折射出璀璨的火彩。
弓铮皎说:“这颗比你不要的那颗蓝碧玺还贵得多,粉钻市场就是这样,但你放心,我是预支了明年的分红买的,不会影响你能得到的遗产……”
无论如何,希冕创辉不会让闻璱继承属于弓铮皎的这份公司分红,这话倒是没错。
只是,弓铮皎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闻璱跟他讲过什么。
“不要再把死挂在嘴边”,因为闻璱希望他活下去。
他脸色微变,连忙改口:“不对,是不会影响你跟我结婚能获得的夫妻共同财产!”
闻璱:“……”
步子倒也不用跨得这么大。
闻璱也失语了片刻,才道:“我对别人的钱并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我只是想说,挺漂亮的。”
弓铮皎见他并不追究才放下心:“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仅此一颗,没有什么能和它媲美……也不,还是有的。”
他说话时眼神乱飘,但又间歇性装作不不经意地瞟闻璱的眼睛。
闻璱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
于是,弓铮皎硬着头皮说:“还是你的眼睛更漂亮。”
闻璱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死一样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弓铮皎尴尬地没脸见人,抢先道:“你肯定又觉得我土了。”
“没有。”闻璱说。
他只是觉得弓铮皎喜欢安排这种情侣配饰的行为,有点太显年轻……好吧其实就是幼稚。
但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弓铮皎是只幼稚的比格猫了。
闻璱轻叹一声,心里一边不齿自己也成了纵容的宠物家长,一边向弓铮皎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戴上。”
弓铮皎:“啊?”
闻璱还是那句话:“这个也过期不候。”
他从弓铮皎手里接过耳钉,拈着弓铮皎的耳垂,把银针扣进去。
动作很轻,很仔细,避免让弓铮皎疼痛。
弓铮皎却毫不客气地用耳垂皮肤烫他。
松开手之后,弓铮皎立刻捂住耳朵。
他张了张嘴,掷地有声:“我以后不洗这只耳朵了。”
闻璱家长坚守底线:“……这个不行。”
第50章 “也是他的情人。”
车程漫长,空调系统无声运作,密闭空间里没有暧昧,只有不约而同的沉默。
弓铮皎捂着耳朵发呆。
闻璱则又陷入了沉思。
事赶事赶事赶事,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还遇上张律师这种RPG游戏NPC一样,情报要设置在不同场合分开披露的人,真会添乱。
直到短促的终端震动声打断了闻璱的思考。
弓铮皎接通通话,并立刻打开免提。
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清咳。
弓铮皎回应道:“叔叔。”
原来通话的那一头,正是宫董本人。
闻璱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倾听。
宫董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音色一贯如此:“你刚从污染区回来不久,怎么不在家休息?”
果然如弓铮皎所说,他的行动时刻受到监控。
而这通通话的目的,分明是质问弓铮皎为什么要去生日宴会,语气却冠冕堂皇,彷佛只是在关心弓铮皎的身体健康。
弓铮皎没什么波动:“去祝你六十岁生日快乐,不可以吗?”
宫董道:“谢谢。”
这对叔侄的对话如此尴尬,闻璱听得都浑身不自在。
静默了一会,弓铮皎一声不吭,宫董竟然也丝毫没有多劝的意思,沉声道:“到了就来找我,铮皎。”
然后就挂了电话。
对此,弓铮皎也没有丝毫困惑,似乎这完全就是他们平日的相处模式。
倒是闻璱若有所思的眼神让弓铮皎有些茫然:“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原来你家人平时也是这么喊你的,铮皎。”闻璱道。
平白无故地,这两个字从闻璱嘴里念出来,就是不一样。
也和闻璱从前直呼他全名时不一样。
如此亲昵,对于关心很近的朋友来说,似乎都显得有些腻歪——至少弓铮皎记得,闻璱从来不会这样喊逄靥星和冬歆亭的名字。
弓铮皎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听闻璱下一句是:“那你为什么对网名那么敏感?你怎么知道我在喊蒸饺omo还是铮皎omo?难道关键是omo?”
弓铮皎:“……”
暧昧的氛围烟消云散,弓铮皎的脚趾又开始上工了。
他立刻把终端重新拿起来:“我现在就改名。”
可惜认证过的大号不能改名,弓铮皎只能拿小号做做文章了,否则,弓铮皎也不会顶着这个十岁时候起的ID这么多年。
闻璱也低头看终端,发现AAAA大猫果然换了一个新名字:
AAAA大猫骑士。
现在轮到闻璱:“……”
情侣饰品,情侣ID,更何况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很难不算是某种“情侣装”,一切的一切,都让闻璱有种重返十八岁的青春感。
但是考虑到弓铮皎的情况……算了,情有可原。
闻璱道:“把‘AAAA’删了吧。”
他把终端显示屏翻转展示给弓铮皎:“置顶了。”
弓铮皎:!!!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他立刻按照闻璱所说,毫不犹豫。
现在,他就是AAA拔牙小鸭专属的、唯一置顶的,大猫骑士。
闻璱也不追究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只是随口问:“你以前参加过这种生日宴会吗?”
“小时候参加过。”弓铮皎道,“小时候我也有生日派对,但是长大了就没有了,或者说,去圣所之后。”
也就是在正式发育为特种人之后。
闻璱并不意外:“我好像在你的精神图景里看到过,一个布景很华丽的庄园?”
弓铮皎眨了眨眼睛,“那是叔叔家,我去圣所之前,就在那里长大。”
闻璱震惊:“你叔叔家是一座庄园?有小山和湖泊的那种?”
弓铮皎点头。
万恶的资本主义再一次洗礼了闻璱的认知。
闻璱说:“你生日好像也快到了。”
弓铮皎眼睛一亮:“你记得?”
“你的认证账号里有生日信息。”闻璱委婉地说,“不出意外的话,你可能会在我老家过生日。”
水盘镇周边也有山有湖,但都属于湿地公园所有,现在进去都得买门票。
弓铮皎想跟他回老家,肯定没资格挑刺,但他还是觉得该提前给大少爷打一针预防针,免得到了太失望。
弓铮皎完全没有领会其中暗示,兴奋道:“没有意外,肯定没有意外。”
就算小行星撞地球,弓铮皎也要用意志力硬生生顶回去,让世界在闻璱给他过完生日再毁灭。
毕竟,闻璱这样主动提起,他很难不期待闻璱会不会对此有什么准备,虽然哪怕没有任何礼物,只要有闻璱在,他就会很开心。
闻璱又道:“其实我这几年过生日一般都是和逄靥星在一起。”
弓铮皎:?
“逄靥星给我下碗面,就这样,据说这是他家的习惯。”闻璱问,“你吃面吗?他会做哨兵餐版本的长寿面。”
弓铮皎有些迷茫:“……可以吃。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乡下过生日挺朴素的,我不是那么有仪式感的人。”闻璱道,“我和你的幻想有很大出入,而你有对我真实情况的知情权。”
弓铮皎立刻心无旁骛了:“那你继续说,我爱听。”
“说完了。”闻璱道。
“?”弓铮皎说,“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更多你的小秘密……不是,是你的真实情况。”
“嗯,那就再补充一条,我也没你想像的那么神秘。”闻璱从善如流,“就这样。”
弓铮皎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闻璱,很认真地说:“那我能说个我的真实情况吗?”
“当然。”
“我也没你认为的那么活在想像里。”弓铮皎缓缓道,“你总说我对你幻想太多,可我喜欢你,因为我用我的眼睛看你、用我的耳朵听到你,而不是因为我想像你是什么样。就算你告诉我,你过生日的时候喜欢让我学狗叫,我也会叫给你听的,我现在很乖。”
闻璱:“……”
“我再重申一遍,学狗叫是你自己想学,不是我让你叫。”闻璱终于有点愠怒了,“你这种行为只是奖励自己,并不是在满足我,这也是你对我的幻想。”
“这不是幻想,你在跟我闹别扭。”弓铮皎反驳。
他还是执意看着闻璱,却有些不自在地不断整理着衬衫的袖扣。
“闻璱,你明明就是S。”他很小声地说,“和我的S不一样的那种。”
他现在知道了。
他现在知道了!
闻璱有点头疼了。
彷佛被弓铮皎传染了一般,他也抿了抿唇,试图解释:“首先,那是谣言;其次,我以前也是S级,是患病之后一直没做评级,导致我自动掉段了。”
所以就是同款的S。
“好吧。”弓铮皎说。
安静了一会儿,弓铮皎突然又道:“但你之前这样那样我的时候,你明明也很爽,你喜欢掌控的感觉。”
闻璱有些微微的咬牙:“哪样?说清楚。”
“你把我玩弄得欲罢不能的时候。”弓铮皎眉梢眼角染上得意,“其实你很享受征服,如果我太服从,你才觉得没意思。说到底——你只是把自己的狩猎欲掩饰在谦逊和谨慎背后,你才不是真的草食性呢。”
闻璱……闻璱当然要强词夺理。
“不,还是你在奖励自己。”闻璱黑白颠倒,“你慕强,所以不肯彻底服输,在被我压制却又能够喘息的情况下,你并不挫败,反而感到兴奋和享受。这和我怎么想没有关系,你会这样认为,是因为你以前的主体性太强,而现在你想改变,却操之过急,所以你用你的逻辑来代入我。”
他一通避重就轻的剖析,让自己的真实想法得以偷偷溜走,更把弓铮皎说得脸色通红。
弓铮皎只能再次承认:“好吧。”
但弓铮皎还是不消停,顿了顿,他又问:“那难道我是M?我以前从来没觉得过。”
闻璱:“……我没说过。”
幸好这段可怕的对话开始得太晚,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机会,他们就抵达宴会会场了。
不知为何,这次宫董的生日宴会并没有被安排在宫家庄园举办,而是在郊区的一个私人酒庄,据说是宫董新添置的产业。
宫董果然派了人来接弓铮皎,是个瘦削的中年男性,站在酒庄门口等了不知多久,远远地就认出了弓铮皎的车。
弓铮皎介绍道:“这是刘叔,叔叔的司机之一。”
无人驾驶技术虽然已经很成熟,但宫董出行总是必备几个信得过的司机,不止负责驾驶安全。
车停下之后,刘叔主动上来拉开车门。
然而,那个位置上现在坐的是闻璱。
一打开门,就晃了一下刘叔的眼。
银发用一支白玉发簪挽在脑后,闻璱穿着微光闪烁的丝质内搭,外套一件雪白的西装,翻过来的领子却是深紫色,洒落点点碎钻。
午后的阳光从车门拉开的缝隙照进去,映得闻璱更是白得发光。
刘叔被刺得眯了眯眼,又忍不住眯着眼睛多打量两眼。
刘叔愣神时,只见这个陌生但美得堪称离奇的年轻人便颔首微微一笑:“谢谢。”
然后优雅地迈下了车。
弓铮皎则从另一侧下车,饶了过来,冲刘叔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刘叔也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危险的家族“私生子”,至少上次见时,还是弓铮皎依靠小黑屋入睡,情绪非常暴躁的时期。
那时,弓铮皎整日帽子、墨镜、口罩齐全,也被折磨得没精力打扮自己,看起来像个阴沉的宅男。
而现在,弓铮皎也换了一身很像模像样的轻礼服,惹眼的克莱因蓝西服里面是真空,外面则肩披一件格外骚包的金片外套作半个斗篷。
他插着兜往闻璱旁边一站,隐隐挡在闻璱身侧,任由微风撩起侧背头发型专门留出来的一缕碎发,自己则用手指稍微勾下墨镜,用上半截目光看人。
整得这一帧宛如专门准备好的双人定格POSE。
太时尚了,时尚得出乎意料,时尚得不像是来祝寿的老板家属,而像是受邀来走秀的名模。
幸好刘叔还记得,这场宴会相对私密,老板没有邀请任何媒体和演艺人员。
刘叔愣了又愣,才招呼道:“您来了。老板在里面等您呢。”
实际上,应该是对弓铮皎要来这件事如临大敌,紧急准备了一堆措施才对。
弓铮皎并不在意,没什么表情道:“嗯,我进去找叔叔打个招呼。”
他知道,刘叔与其说是来“迎接”自己的,倒不如说是专门来“打探”前线情报——自己的状态如何,是否暴躁,是否体面?
如果稳定而又得体,才会考虑接进去,一路由刘叔亲自引导到叔叔面前。
如果他的表现有那么一丝的不合适,刘叔就是敢死队,务必要把自己这颗不定时炸弹在外面就引爆,省得影响里面宴会。
当然他现在的模样肯定体面得太过分,远超刘叔的想像了。
尽管心知肚明,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特别对待,站在闻璱身边的这一刻,弓铮皎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这些彼此心照不宣地暗流轻轻带过,哪怕闻璱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些并不光彩的事情。
来炫耀的人就该这样轻描淡写,否则太掉价,会让闻璱也显得掉价的。
但闻璱只觉得——现在用力还不够猛吗?
既然已经这样开始了,就干脆更用力一点。
刘叔果然看向闻璱,问:“这位是?”
在弓铮皎回答之前,闻璱主动做了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弓铮皎的约会向导,闻璱。”
他说着,伸手轻轻环住弓铮皎的手臂,亲昵而又温柔。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也是他的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