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被拉得很长, 在墙上晃来晃去。
赵炎拉大了一点门缝,只见一个蒙面的瘦条的黑衣人在锻炉旁打转,打铁的工具最值钱, 蒙面人竟然拿起看了两眼便放下了。
蒙面人蹑手蹑脚走到一边, 站在摆着农具的架子前, 挑挑拣拣, 似乎在想偷什么。
赵炎退到灶房, 拿了跟称手的木棍,回到小门边, 屏住呼吸小心拉开门, 无声走过去。
贼子翻找一番,忽地不动了, 他余光瞟到墙上的黑影, 一根长棍甩来,他猛地扭身跳开。
蒙面人手脚灵活,速度极快, 赵炎一下没击中, 反手甩出第二下, 一下刮到贼子的小腿上, 那贼子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只有重重的抽气声。
他趁机扬棍打去,贼子反应过来,随手抓起一旁未开刃的柴刀往赵炎扔去。
赵炎不得已闪身避开,这一避,叫蒙面人得了机会。
蒙面人一脚踹翻蜡烛,猫身往门口跑去,低声吼道:“快进来!”
话音刚落, 外头又冲进来一人,这人比另一人要胖,手里拿着长柴刀,对着赵炎的方向挥了几下,“先走先走!”
瘦条的蒙面人率先跑了出去,拿柴刀的胖子紧随其后,赵炎见状抓过一旁的铁器朝他们丢去,打中了胖子的后背,胖子拐到门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瘦条的蒙面人捞住。
赵炎抓起一旁的镰刀追出去,只见那两人分开两路往街市各一头跑,他毫不犹豫跟上那瘦条的蒙面人。
瘦条的蒙面人小腿受了伤,应当跑不快,抓这人更容易些。
赵炎想到县里晚上会有衙役巡街,登时大喊:“抓贼!”
他奋起直追,那蒙面人几次回头,忽地拐进另一条巷子。
那巷子逼仄,一片漆黑,跑进去不远就是一条岔路,赵炎看到那蒙面人从岔路拐角跑过去的身影,连忙追上,一边追一边高喊。
巷子一拐,又是三条巷子,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下,朝着另一条巷子追去,这一条巷子的路很曲折,赵炎对这路不熟悉,绕来绕去反倒让那人失了踪影。
他在这条巷子来回找了一下,一片衣袂都没看到,更别说那么大个人。
这人小腿受了伤,理应跑不远才对,巷子深,铺子和住宅院子多,真要偷摸躲进某一家院子里,他还真难找。
赵炎没在巷子停留太久,一见那人没了踪影,转身跑回铺子。
铺子只有小夫郎一人在,他不放心。
从小巷往铺子跑时,遇到了巡街的一队衙役,领头的正好是狄越。
狄越举着火把,见到前方人影,大喝一声:“站住!何人在此逗留?”
“赵炎!”赵炎高声回道。
狄越一愣:“方才喊抓贼的是你?”
“对,有贼人来铺子偷东西。”赵炎说。
“可有什么特征?”狄越问:“偷了何物?”
赵炎指了指方才的巷子:“一个瘦矮蒙面的黑衣人往这边跑了,还有一个胖一些的黑衣人从前面的巷子跑走,偷了什么还不知道。”
狄越闻言,转头让巡街的衙役分成两队,“以这两条巷子往外一里,挨家挨户盘查,务必抓到两个贼人。”
“是!”衙役分头找人,狄越跟着赵炎回铺子查看。
赵炎点起全部蜡烛,回院子找青木儿。
他拍了拍门,“木儿,是我。”
躲在门后的青木儿连忙把门打开,他看到赵炎回来,手里的菜刀一丢,紧紧抱住人。
他方才听到铁器落地的动静,急忙跑出去,谁料出去一看,铺子两道门都开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他听到外头传来赵炎的喊声,便知赵炎追人去了,当机立断去灶房拿了把菜刀回房。
贼子若是逃走还好,若是反身回铺子,光是他一人,只怕敌不过。
“你没事吧?可有受伤?”青木儿一颗心惊魂未定,颤抖着手来回摸。
“没事没事。”赵炎搂着他,轻拍几下,安抚道:“那两人没打到我。”
青木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不知赵炎的情况,拿着菜刀的手一直在发抖,此刻才缓过神,抱紧赵炎,“吓死我……”
赵炎亲了他一下,低声道:“没事了,放心吧。”
赵炎和青木儿回到铺子里清点东西,狄越在铺子外面察看。
巡街的衙役举着火把挨个敲开院门,没多一会儿,一盏两盏灯笼亮起,被吵醒的人满脸怒气,一见是衙役盘问,顿时开门放行。
平常百姓最厌恶的便是盗贼,特别是家里有点银钱的,都得放到自己床板下藏着才敢安睡,而且贼子难抓,一溜烟就不见了,丢掉的东西大多时候只能自己吃亏。
“可有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狄越回到铺子问。
铁匠铺每天下工前,都会清点一遍铺子里的铁器和钱财,赵炎没发现有铁器农具丢失,柜台后边放钱的抽屉亦是完好无损。
虽说里头只放了几十枚铜钱,但贼子要是来,岂会放过?
可那个蒙面贼子只一心在锻炉这边查找,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赵炎细想了一下,走到锻炉旁,翻找了一下,打铁的工具一样没少。
“怎么了?”青木儿走过去,和他一起察看工具:“这里没少东西。”
“一件都没丢?”狄越疑惑道。
“没有。”赵炎蹙眉道。
“阿炎去得快,很可能那两个贼子没来得及偷。”青木儿说。
赵炎回想了一下,那贼人不像是没来得及偷,而是在琢磨偷什么。
狄越过来看了一眼,“若是没丢东西,那这贼子可就难抓了。”
就算抓到了,空口无凭,也只能放人,而且看那两个贼子的身手,一看就知是惯偷。
“想必是你们刚开铺子,被惯偷盯上了,铁器价高,偷几个大件转卖能赚不少银子。”狄越说:“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几日我会多派人来附近巡街。”
“多谢狄大人。”赵炎说。
“职责所在,无需言谢。”狄越摆了摆手,他走出去放了个信号,把巡查的衙役唤回,叮嘱他们多多在这边巡街。
狄越走后,赵炎关上铺子大门,发现门锁被撬坏,他从墙上拿了把新锁过来,说:“明日我打一把新锁,做复杂一些,防撬。”
“长桌抵一下门吧。”青木儿说:“这锁和上一把一样,再来一回还是能撬。”
“好。”赵炎把长桌拖过来抵在门后,门弄结实了才回去睡觉。
次日二万和钱照听闻了此事,二万说:“要不这几日我和钱师傅在铺子里守夜?”
“是啊,免得贼人再来一回。”钱照说。
一般铁匠铺金银铺这类的铺子都会有伙计守夜,但赵炎和青木儿本就住在铺子后边,用不到守夜人。
赵炎没让他们守,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总不能贼子一日不来,二万和钱照就得日日轮流睡在铺子里。
再者还有巡街的衙役,想必那贼子也不敢再来。
“不管这两个贼子,先摆摊吧。”赵炎说。
“好。”二万和钱照去把摊子摆出去。
青木儿拿着扫帚扫了扫铺子门口,晚上吹夜风,经常吹来些草屑树叶,每日都得扫干净。
他把树叶草屑扫进簸箕里,转过身看到隔壁马车行的八字胡时不时探头看着这边,那八字胡发现他的目光,讪笑了一声。
“听闻昨夜你家出了贼子?”八字胡打听道:“可丢失了什么物件啊?”
青木儿看着他,“你从何得知?”
八字胡一顿,看青木儿目光不善,皱起眉道:“哎哟,您这是什么眼神,昨夜巡夜的衙役挨家挨户问的,周边铺子谁不知道?”
“都知道了,怎么还问?”青木儿说:“作何如此关心我家铺子?”
“这不……随口问问,好奇呗,不说便是了。”八字胡撇撇嘴。
青木儿没理他,转身回铺子干活儿去了。
因着贼子来了一回,夜里巡街的衙役的确多了不少,青木儿有时晚上睡得晚,时不时都能听到他们巡街的脚步声。
兴许是戒备森严,贼子不敢再来。
直至整月过去,巡夜的衙役才恢复往常。
铁匠铺的生意依旧红火,隔壁马车行的两兄弟没再出现过任何捣乱生意的事情。
夏日渐渐走过,秋日来临前,青木儿去街市上买了不少娃娃用的东西。
再过不久,田柳就要生娃了,青木儿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算好了日子回去一趟。
赵炎得忙铺子里的活儿,没法和小夫郎一起回,但小夫郎一人回去他不放心,想着县里离镇上不算远,天不亮他送回去,到了镇上,他再回县里,时间充裕。
不过青木儿没让他送,“你这般来回多累?不用这般折腾,子玉陪我去一趟。”
“嗯?”赵炎微微一愣:“子玉怎的想到去三凤镇?”
“我同子玉说了避子药有毒,想让他和我一起回去找林哥看看,即便不为了孩子,也要为了身子着想。”青木儿说:“身上留着毒,怎样都不会好。”
赵炎闻言,点了点头说:“那便好,这毒是该解。”
“所以不用担心,到时柳哥儿生了孩子,我再回来。”青木儿笑道。
第122章 回村
入秋后, 无风的闷热渐渐散去,清风徐徐。
赵炎将青木儿和子玉送到县路口的马车租赁处,这处的马车租赁常在周边县镇来回跑, 路很熟悉。
他找了个常跑三凤镇的车夫, 那车夫笑道:“前几日我刚从那儿回来, 您三位放心吧!”
赵炎点了点头, 给了那车夫五十文, 他把青木儿扶上马车,行李放上去, 把手里的竹筒水递过去, 说:“回来前托人带个口信,到时我来路口茶水摊接。”
“知道了。”青木儿把行李推车厢内, 竹筒给子玉。
赵炎捏了捏小夫郎的手, 低声道:“进去吧。”
“嗯。”青木儿咬着下唇笑了笑,往周边看了一眼,低头在赵炎的手腕处亲了一口, 然后飞快钻进马车里。
子玉瞧他们这黏糊劲儿, 连啧好几下, 啧得青木儿脸都红了。
青木儿没好意思看子玉, 坐在马车里挠了挠脸。
离家这么久,从夏日到秋日,路边的小野花都换了颜色,山林间绿叶渐渐发红泛黄,路边稻田簇簇金灿灿,过不久便是秋收时节。
颠簸半日,马车回到三凤镇,眼前的景象丝毫没有变化, 街市一如既往喧闹繁华。
从三凤镇回吉山村还有一段路,青木儿心里迫切,拉起车帘和子玉说起了村子周边座座高山,包括那座万青山。
子玉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笑着听青木儿絮叨。
前面还没到村口,就看到周竹和玲儿湛儿站在路边招手。
“阿爹!玲儿湛儿!”马车刚停,青木儿迫不及待跳下,扑到三人面前抱了抱。
“哥夫郎!”玲儿湛儿喊:“勒得好紧呀!”
“饿了不?”周竹笑着拍了拍他:“瞧着都瘦了,家里做好了饭菜,先回去,子玉呢?”
“周小嬷,玲儿湛儿。”子玉掀开帘子喊了一声。
“子玉哥哥!”玲儿湛儿叫了人。
“好好。”周竹笑应:“路上累了吧?快到家了。”
子玉摇了摇头,笑道:“不累。”
马车载着子玉和玲儿湛儿先回去,青木儿和周竹走在后面。
青木儿四处看了看,除了田地里的绿意变黄,村子里变化不大,在榕树下聊天的人依旧是那几个。
他们见二人走过,笑着打了声招呼。
打招呼的人里,有几个是刚知道他身份时避他如蛇蝎的人,这才不过几个月,这些人似乎已经忘了他曾经是小倌儿。
“去县里开铺子回来了?那县城大不?铺子生意怎么样啊?”
青木儿看了这人一眼,笑了笑:“还好。”
“哎哟,挣可多钱了吧?就冲你捣鼓簪花卖,我就知道你挣钱厉害!县里头还有啥铺子招人不?我儿子正愁着找个工呢。”
“也还好。”青木儿说:“我也不知道招不招工,没问过。”
“这样啊……”
等周竹和青木儿走过,这群人还在聊开铺子的事儿,大部分人能在铺子里做个账房先生,都是莫大的福气,更别谈开铺子这样的事儿。
可不紧着说上几句么?
还未回到小院,远远就看到小花从远处跑来,小狗子如今长成了大狗子,身上的白黄毛很有光泽,尾巴翘起甩成了虚影。
青木儿搂着小花摸摸抱抱,得到了一脸的口水。
“停停停……”青木儿推开狗头。
小花扬起前腿扒拉青木儿:“汪汪汪!”
“你蹲那儿不就是给它舔的么?”
青木儿闻声抬起头,喜道:“柳哥儿怎么过来了?”他起身走过去,看到田柳肚子比之前又大了许多,忧心道:“难受么?这得多重啊,快回去坐着呀。”
“不碍事。”田柳嘿嘿笑道:“云桦说,就得多走动走动,这样好生,以后你就懂了!”
青木儿都没生过娃自然不会懂,不过以后要是真揣了娃娃,这些都得多问问才是。
“那正好你来了,我在县里买了些东西,晚些让林哥拿回去。”
“买了啥好东西,可有我的?”田柳眼前一亮。
“当然有。”青木儿笑说。
田柳和子玉第一回见面,倒也不生疏,两人都在青木儿口中听说过对方,且年龄相仿,性子大大方方的,一来二去聊了几句就熟稔了。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赵有德从河里捞了五条肥鱼回来,一条做成鱼汤,剩下四条放到架子上烤。
他还杀了一只鸡做土豆焖鸡,再有田柳带来的卤鸭,大鱼大肉,什么都有。
等林云桦下工回来,一群人在晚霞下吃完这顿热热闹闹的晚饭。
吃过了饭,林云桦给子玉把脉看诊,避子药这事儿家里人都知道,也没避着人,就在院子里看了一下。
来之前,子玉不在乎这什么避子药有没有毒,他在梅花院,见过很多人年纪轻轻死去。
他对于自己能活到三十岁后这件事,压根没有任何念想,甚至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二十多岁,就已然是尽头。
可真坐在大夫面前,他蓦地紧张起来。
这么多人在身边,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人烦死了,可烦归烦,就这么活到三十岁后,似乎也有点意思。
林云桦没有查看子玉的身体,仅仅把了脉,便说:“你身体的毒性比木哥儿的强,得吃一年多的药,身体的毒性方能排出,但能不能怀,得看吃了药之后的效果,现下不好断定。”
青木儿一愣,连忙问:“可会危及性命?”
“毒性排出就不会,只是毕竟伤了身,想要补回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林云桦温声道。
子玉收回手,满不在乎地说:“能排毒就成,别的无所谓。”
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找得到如意郎君?家人朋友尚且不在意这些,可枕边的汉子,怎会不在意他那肮脏的从前?
成亲怀孕生子这事儿,于他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青木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抓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道:“性命要紧,往后还有我们呢。”
子玉啧道:“别说的我快死了一般,是好事就给我笑。”
“子玉哥哥,小花笑给你看。”湛儿抱着小花过来,对小花说:“坐。”
小花乖乖坐下,湛儿说:“笑。”
小花龇牙咧嘴,当真笑了一下,看得子玉啧啧称奇。
湛儿摸了摸小花的脑袋:“好小花,一会儿给你骨头吃。”
小花伸舌头舔了舔湛儿的手背,再一次咧开嘴。
在场的人见状全部笑出声。
田柳是在青木儿回家后第三日天微亮生的娃,彼时青木儿刚起床穿好衣服,就听到田柳家请的老婆子过来喊周竹。
他出去一看,爹爹已经赶着牛车去接稳婆了。
周竹见了青木儿,快速道:“木儿你和子玉去柳哥儿家烧热水,多烧几锅。”
“知道了阿爹,我们这就去!”青木儿登时紧张起来,拉着子玉往田柳家跑。
“玲儿湛儿你俩去把纪小嬷田小嬷喊来,就说田柳哥哥生娃了。”周竹吩咐完,快步往田柳家跑。
玲儿湛儿分两路,一人去纪小嬷家,一人去田雨家。
青木儿这才第一次知道生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无论烧多少热水都不够用,房里的尖叫声凄厉刺耳,听得人心肝胆都在发颤。
田柳是个多么爽朗大方的小哥儿,到了生娃的时候,如同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频频叫着“兔崽子再不出来我就要骂人了”。
林云桦在外头急得来回走,速度快得脚都不跛了。
他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田柳身体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照顾的,临近这时,心里也免不了慌张。
结果听了田柳如此有力的谩骂,升起几分无奈,紧张忽地散去不少。
清晨太阳升起,正值辰时,房内一声有力啼哭传来,青木儿和子玉小跑过去,只闻阿爹在里面高声说了一句:“云桦,是个小汉子!”
林云桦撑着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柳儿如何了?”
“挺好的,精神不错呢,一会儿里头收拾好,就能进来了。”周竹笑道。
生孩子流血多,光是清洗就得花不少时间,青木儿烧完了水,便依照阿爹的吩咐做了些吃食。
子玉和玲儿湛儿在一起帮忙,里头忙的事情他们不太懂,只等阿爹说一句便做一句。
稳婆从里边出来,洗干净手,偷偷捏了一下田家给的喜钱,顿时神采奕奕,笑呵呵地去吃饭。
直到午时过后,青木儿才有机会进去看新出生的小崽崽。
他看了一眼,微微睁大双眼,他以为小崽崽都十分可爱呢,谁料像个小泥猴子一般,皱巴巴的。
那眼缝长得,两条眼缝一连上,就横跨了整张脸。
“柳哥儿,娃娃叫什么呀?”青木儿小声问。
田柳靠着床等着林云桦喂食,面上虚弱,浓浓笑意,“田晨舟,先前和云桦定下的,早晨生呢,就叫田晨舟,晚上生呢,就叫田晚舟。”
“小名便叫小舟。”林云桦笑道。
“这名字真好听。”青木儿轻轻喊了一声:“乖乖小舟。”
生了娃的田柳不能出房,只能在床上躺着坐着,林云桦在医馆做工,白日没办法在家里照顾田柳,幸好家里请了洗衣做饭的老婆子。
再者还有周竹在,生过娃的人,懂得多,更知道坐月子的夫郎想要什么。
青木儿每天天一亮就和子玉去田柳家陪田柳说说话,玲儿湛儿围在孩子旁边看,孩子小不用哄轻轻拍几下就能安安稳稳地睡。
人多,田柳只管吃睡看看娃娃,别的啥都不用管。
“再过几日就能下地走走了。”田柳躺着难受极了,他就没有过这么久呆在床上一动不动。
青木儿小心抱起娃娃,放到田柳怀里,“那就看看孩子,兴许没那么难受。”
田柳笑好几声,说:“这娃娃就爱在他爹睡觉的时候哭,小坏蛋。”
“兴许是白日不见爹爹,晚上见到想让爹爹抱抱。”青木儿笑道。
“云桦哄孩子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田柳把孩子放回床上,轻轻拍了几下,小声问:“你们何时回去?”
“三日后。”子玉说:“我那胭脂店只给了十日假,再多就不肯了。”
“那等我出了月子,到时我带着娃娃去县里找你们玩!”田柳一拍手,说:“县里酒楼大啊,孩子的满月宴就去县城办!”
“半日的车程呢,你不遭罪孩子遭罪啊。”青木儿无奈道:“再大一些吧,两个月?”
“两个月算大了?”子玉皱眉。
“六个月都不算大呢,还想坐半日马车去县城玩。”周竹一人戳一下,“尽胡闹!”
三人挨了阿爹戳抱着脑袋小声笑,唯有小舟肚子饿想喝羊奶,嚎啕大哭。
青木儿和子玉回程之前来田柳家辞行,现下初秋,过不久中秋团圆亦是要回来,倒是没有什么分别的惆怅。
赵有德赶牛车送二人去镇上坐马车,周竹给他们带了一堆米和菜回去,回来的行李多,回去的行李更多。
租马车时,碰巧遇上狄越狄莨两兄弟,一问这两人也要回凤平县。
“巧了!那一块儿吧!”狄莨目光灼灼地看向子玉。
子玉顿了一下,心里颇为不解为何狄莨这般看他,他蹙起眉看了一眼青木儿,青木儿笑说:“也好,省些马车钱。”
四人共乘一辆大马车,行李还有人帮忙搬,着实省事儿。
狄越在山里呆了好些天,赶着要回县衙和知县大人禀告,没来得及换衣裳,他怕自己身上味道重,便和车夫坐在了外边。
他竖耳听到狄莨在里边说:“我家就我和我哥两个人,爹娘早些年就没了,不过我哥不邋遢的,他就是刚从山里赶大虫回来,手底下的兄弟受了伤,得立即回县衙,这才显得乌糟糟,你放心,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青木儿和子玉闻言,对视了一眼,这小哥儿年纪小,爱秃噜,三两下把他哥全卖了。
外头的狄越怕他瞎说,回头喊了一声:“莨哥儿,别胡说。”
“没胡说,就随便瞎聊聊嘛。”狄莨掀开车帘,闻到他哥身上浓郁的野草味,又放下了,“哥你是不是又吃了不少野果子?”
“包袱里有,拿水冲一冲再吃。”狄越顿了一下,说:“给赵家小夫郎和子玉小哥儿也尝尝。”
“成!”狄莨从包袱里挖出一把红彤彤的小野果,用竹筒水洗了洗,给了青木儿和子玉一人一把,“吃吧,我哥山里摘的。”
青木儿接了一小把,“多谢莨哥儿,这一把就好了,我和子玉——”
“没事!”狄莨塞了一大把给子玉,“吃!特别好吃!”
子玉挑起眉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多谢。”
狄莨话多,什么都能讲,半日路程,他已经把他家所有事情都秃噜了一遍,直到了凤平县还意犹未尽。
要不是看到有人来接青木儿和子玉,他都想把人拉回家里继续说。
青木儿和子玉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赵炎从茶水摊走过去,见着小夫郎心里欢喜不已,谁料小夫郎甩了甩脑袋,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坐马车太久了,有些疲累。”青木儿眨了眨眼睛,眼神清明了。
“一会儿就到了,要不要下来走走?”赵炎问他。
“不要紧,先送……狄大人莨哥儿,您二位要往县衙去么?”青木儿问道。
“无妨,回县衙会经过铁匠铺的街市,先去铺子吧,子玉小哥儿的宅院离县衙近,一会儿我送过去就成。”狄越说。
青木儿看了子玉一眼,子玉点了点头说:“好。”
马车进了人来人往的街市,也只能慢步前行,左右就剩一点路,青木儿下了马车和赵炎一块儿走。
青木儿走在赵炎身边,手背碰手背,紧接着就被赵炎攥在了手里。
他偏头看了赵炎一眼,眉眼弯弯,眸中含笑,下一瞬也紧紧攥住了赵炎的手。
走过热闹的街市,回到铁匠铺,远远看到铺子门前围了一圈人,青木儿伸头看了看,“铺子生意这么好?人好多啊。”
不等赵炎回话,忽闻前方高喊了一句:“你们铺子打出来的烂刀,竟然敢不认账!给我赔钱!”
青木儿脚步一顿,和赵炎对视了一眼,匆忙小跑过去。
马车里的子玉和狄莨听到声音下了马车,狄越皱起眉,朝天发了个召集巡街衙役的信号,发完也跟了过去。
青木儿和赵炎挤进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瘦条的汉子,举着一把缺口菜刀,对二万和钱照说:“你们东家是谁!拿的什么怕破铜烂铁做的菜刀?我就砍一下猪骨头,就成这样了!”
“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便砸了你家的铺子!”
第123章 烂刀
铁匠铺所在街市转眼间围得水泄不通。
热闹谁都爱看, 再者铁器不便宜,砍一刀就出现这么大的缺口,这让旁观的人愤愤不平。
“你们铺子刚开张没几天, 我便来你家订了这把菜刀, 拿回家后, 仅仅砍了一刀, 便成了这副模样。”汉子竖起眉怒道:“乡亲们!你们来看看啊, 这刀还能用么?他家铺子就是来讹钱的!”
“你胡说!”二万气不过,指着他:“你说这刀是我家出的, 你却不让我们验刀, 谁知道是不是你胡乱拿了把刀过来诬陷!”
“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汉子啐了一口:“我要见你们东家!你们东家来了,我自会给他验!”
“我是赵记铁匠铺的东家。”赵炎走过去, 沉声道:“你是何时来铺子买的刀, 家住何处?且看账簿是否对得上。”
“我是上个月初十来你家订的刀,家住前边的五巷口。”汉子仰起头,不屑道:“你去瞧瞧你那账簿, 可有记录啊!”
青木儿回铺子里把账簿取出来, 翻到上个月的记录, 指尖往下划, 停在倒数第三行上,住址为五巷口的只有这一家:陈八,五巷三弄陈家。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姓甚名谁?”
“陈八!”陈八得意地看着他,“怎么?上面没写老子名号?”
青木儿没理他,转头看向赵炎。
赵炎接过账簿一看,的确对上了,他看着上面写的五巷口, 忽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街巷。
他合起账簿,说:“且将你的刀给我瞧瞧。”
陈八莫名笑了两声,一刀砍向旁边的木架子,那神态像要搏命似的,吓得后边围观的众人连退几步。
这时狄越持刀走过来,对陈八说:“当街挥刀轻可处杖刑,重可死刑,陈八,将刀拔出来。”
陈八噎了一下,衙役在前,不敢造次,他悻悻地去拔了刀,一把摔在小摊桌上,拍了拍手:“看吧,看看是不是你家的刀!”
赵炎第一时间没有去拿刀,而是看了陈八一眼,那陈八挑衅地看着他,丝毫不怕他验刀。
他转过头拿起菜刀,这把菜刀刀身生了些铁锈,刀口缺面粗糙不平,有明显砂眼,只一眼便知这把刀所用铁矿含大量杂质。
“锤子。”赵炎说。
钱照回铺子拿了把铁锤出来给赵炎。
赵炎接过铁锤轻轻敲击刀身,声音沉闷、短促,不清脆,光是看和听就知这刀所用的铁矿不是他们铺子出的。
但,他翻过面一看,刀身上的标记却是赵记铁匠铺所出。
青木儿见赵炎面有异色,立即看向赵炎手中刀身。
打铁匠金银匠所出器具上,均会刻上铺子的标记,而赵记铁匠铺的标记是“趙”,与普通“趙”字不同的是,标记上的“趙”下面那一撇有意拉长。
而烂刀身上的“趙”,下面那一撇,同样被拉长。
陈八高声道:“赵师傅赵老板,你可瞧仔细了!大家都知道,从铁匠铺出去的东西,都有烙印,你看那刀身上的‘趙’是不是你们赵记铁匠铺的标记?”
赵炎和青木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一时之间,两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围观的众人看出端倪,顿时哗然。
“还真是他们铺子打出来的刀啊?”
“这不是新开张的铺子么?怎的如此大胆,打这种烂刀出来。”
“上个月我还在他们赵记铁匠铺订了把柴刀,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啊,还挺好使的呢……”
“是不是没砍过硬骨头啊?回去砍一砍,指不定就是个大缺口了!”马车行八字胡幸灾乐祸地说。
“赵老板,这是不是你家出的刀啊?”陈八抖了抖腿,得意道。
赵炎皱起眉,反复看了几遍,上面的标记的确没错,若不是这刀本身的质量有问题,光看标记,他也会觉得这是从赵记铁匠铺出去的刀。
“赵老板,你还有何话可说!”陈八指着赵炎和青木儿,大声说:“还是刚开张的铺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打烂刀,为了挣钱,连良心都没有了!”
“哎呀,果然是做生意挣了钱,丢了良心啊。”马车行的八字胡说:“我就知道这般不讲理的人,做的东西都是烂刀烂铁!”
“都是烂刀烂铁!”马车行的黑布巾跟着扬声道:“都是——”
赵炎看向他们,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我看看。”狄越伸手拿过那把刀,他看了看刀身,“铺子可有已经打好的铁器?”
“有!我去拿!”二万连忙进去拿了一把打好的菜刀出来,他把菜刀给狄越,“大人,这把刀肯定不是我们铺子出来的。”
“是啊,我做打铁匠这么些年,从未打过这种烂刀!”钱照说:“更别说我们东家,他那手艺如此精湛,又怎么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狄越没说话,比对了两把刀的标记,只得出一个结论——一模一样。
就连拉长那一撇的长度,都分毫不差。
子玉走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蹙起眉,拉过青木儿,小声问:“你家这个铁印有没有丢失过?”
青木儿闻言,让钱照回去查看,铺子里仅有一个铁印,干活时会放在木架上,夜里下了工,就会锁在小木箱里。
小木箱放得隐蔽,一般人很难找到。
钱照到木架上一看,铁印还在,今早他打铁还用着,没理由这么短时间内就能铸一把烂刀出来。
他回来把消息和青木儿赵炎说了一下。
铁印还在,可那些人,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烙印?
青木儿攥紧了手,猛地看向赵炎,而赵炎也转过头看着他。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日的盗贼。
盗贼没有偷走铺子里的任何东西,但那贼子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铁印复刻了,再用复刻的铁印伪造了这把烂刀。
此时他们哑口无言,无从反驳,让围观的众人起了疑心。
“看这样子,好像真是他们家打出的烂刀?”
“之前另外两家铁匠铺,不就因为烂铁充数而输了官司?想必新开这一家也是一样!”
“不用烂铁,怎么能挣那么多钱?铁器有了缺口是不是要修啊,修久了是不是就坏了,坏了可不就买新的了?”
“哎哟,这可真会挣钱呢……”
“赔钱吧!还有什么好说的!”黑布巾吆喝道。
八字胡跟着说:“就是啊!人家苦主找上门,不得赔十倍银钱啊!”
赵炎拿过狄越手里的刀,沉声道:“这刀身生锈,刀口粗糙,如我没有看错的话,用的是未精炼过的褐铁矿,而我铺子里进的铁矿只有赤铁矿,且我赵记铺子进的铁矿出的铁器,每一把刀每一口锅所用的铁矿量,均会记录在册。”
“今日你拿刀过来要说法,那便请狄大人派人仔细查明。”
陈八见状,立即道:“你说那些什么赤的褐的铁矿我不懂!甭费什么功夫查,标记就是铁证!看在你铺子新开张的份儿上,你赔钱就成,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
“我们没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青木儿看着他:“这把刀到底是不是我们赵记铁匠铺打的,还请狄大人明察!”
狄越压了压手,说:“诸位,此事疑点重重,尚需时日查明,万不可妄言下定论,我会禀告知县大人,由知县大人裁决。”
“那正好了!知县大人是个好官,定会查明真相!”
“另外两家铁匠铺之前也是这般说的,结果全都输了赔钱。”
“这家估计也一样!看来县里就没有一家好的铁匠铺。”
“等着赔钱吧!”
“死鸭子嘴硬呢!”马车行黑布巾大声说:“做了错事还不认账!”
“就是啊!赔个钱就是了,一把刀也不过百来文,你们铁匠铺每日入账十几二十两,总不会舍不得这百来文吧?”八字胡说。
“百来文也不少。”子玉抱着臂,轻笑了一声:“这么着急赔钱做什么?查清楚了真是赵记出的,赔你个百来两都没问题。”
“用不到你们那百来两,今日赔个钱了事,我也不追究了!”陈八说。
八字胡却说:“查就查啊!怕什么,刀身上的标记总不会骗人,真真正正的铁证!”
陈八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
狄越见巡街的衙役过来,立即挥手道:“全都散了,真相如何,等知县大人升堂便知。”
围观的众人见巡街衙役过来,没等他们清退,便自动散开,想着回家说道说道。
马车行的两人见状率先回了铺子,独留陈八一人站在铺子面前。
“这刀为重要证据,需留下查验。”狄越把菜刀给衙役,“你先回吧,这几日莫要出凤平县,知县大人会传唤你去衙门问话。”
陈八一脸嚣张的看了几人一眼,昂起脑袋走了。
狄越转过身问赵炎:“烙印可有蹊跷?”
“应当是那日的盗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复刻了铁印,转而用铁印打了这把烂刀。”赵炎说
狄越登时皱起眉,“……那可就难办了。”
赵炎说:“这个陈八与那日瘦弱的贼子身形有些相似,且那日我追去的巷子,正是五巷口,但是不是他不可知。”
“你们同这陈八可有恩怨?”子玉问。
青木儿轻摇头,“不认识,也从未听过这人,每日下单子的人多,也……记不住。”
“那你们和谁,还有过恩怨?”狄莨憋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青木儿想了想,偏头看来了马车行一眼,“除了这一家,别的铺子从未有过龃龉。”
子玉挑起眉:“怪不得方才这二人如此积极栽赃陷害你们。”
“这陈八,不会是马车行派来的吧?”狄莨冲他哥说:“哥,你可得好好查查这些人的底细。”
“嗯。”狄越点了点头说:“铺子的铁印和账簿都要收走查验,你们亦不可离开凤平县,等候传唤便是。”
“大约什么时候能查验完?”青木儿忙问道。
狄越回道:“不好说,这个印子……也算是你们铺子出去的,光是查这个,就得花不少时日。”
“明白,辛苦狄大人。”赵炎说。
狄越回衙门顺道把子玉送了回去,转眼铺子只剩四人。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对铺子生意影响甚大,以往这个时候,客人不说很多,但绝不会少,更不会一个人都没有。
门外冷清,门内亦是低迷,二万和钱照干坐着,也不知要做什么,积攒的单子也不知还要不要打。
赵炎看了看二万和钱照,说:“今日先下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
二万和钱照对视了一眼,叹了叹气,先下工回院子去了。
赵炎去架子上拿了好几把菜刀镰刀过来,一一比对上面的铁印。
铁印是他亲手刻的,用了很多年,除开在镇上铁匠铺做工时用的是铺子里的铁印,其他时候用的都是这个。
只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来,烂刀和铁印账簿都被收走,他想自己查一查都没有机会。
这种干等着的感觉太憋闷。
“阿炎,”青木儿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开张以来,日日打铁累了许久,权当歇息了。”
“嗯,我知道。”赵炎转身搂住他,“铁印即便拿回来也不能要了,我明天重新刻一个,之后再问问狄大人,能否让我去查验,复刻的铁印再细致也定会有痕迹。”
青木儿就喜欢赵炎这种哪怕憋闷到极致也不会自怨自艾,只会想方设法去解决问题的性子。
他抱着赵炎的脖子,亲了一口,“那今日早些下工,家里的盐和油不剩多少,正好去买一些,爹爹阿爹装了许多菜和米过来,晚些煮来吃。”
“好。”赵炎拉着人起身,一起回小院整理行李。
第124章 诬陷
烂刀的事情在铺子附近传开, 听闻了此事的人拿着柴刀菜刀各类铁器过来要退单。
“退钱退钱!这烂刀好意思收这般贵!”
“我买铁锄可是花了四十文呢!退我四十文!”
一众人吵嚷得厉害,青木儿敲了一下旁边的铜锣,霎时清净, 他扬声问道:“请问这些铁器哪里出了问题?是砍出了缺口还是生了锈?若是有不妥可退铁器退钱。”
“咋?还要退锄头啊?”
“您这把锄头要真是从我家铺子出去, 且短时间内断裂缺口生锈出了问题, 您拿过来, 我们自然会退钱, 当然,坏锄头得留下。”
“凭啥啊!我花钱了的!那就是我家的!”
“您要退钱, 可就不算花了钱。”
“哪、哪有这般道理……明明是你们做错了事……还要退还铁器才能退钱啊?”
“是的, 若要退,就过来登记一下, 我们会对准账簿和标记核实, 且一一称重,绝不少您一个铜板。”
叫着要退钱的声音渐渐变小,一众人左右问了几句, 见有的人拿着铁器回家, 撇撇嘴, 也跟着走。
“好像也没坏……先用着呗, 其实还挺好用挺锋利的呢……”
“走了走了,不说来了就有钱退么?诓人呢?”
“我也以为,害得我瞎跑一趟。”
人群一散,又有下一波挤过来,是之前下了单子,还没拿到手的人。
这群人说要退,青木儿闻言转过头,“阿炎, 退单子。”
赵炎在里边应了一声,对着账簿给这群人退钱。
全部退完,一个早上过去了。
“赵师傅,这打好的铁器怎么办?”钱照忧心道。
“没事,之后还能卖。”赵炎说:“上了铁印的先留着,之后的铁器一律用新铁印,铁印我这两日雕刻出来。”
“成,那还有些未退的单子,可还继续做?”
“再过两日吧。”
这时二万从小院回来,拿起自己的竹筒灌了大半,他擦了擦下巴上的水,说:“赵师傅,我打听到了,的确有人在附近街市上说可以来铺子退钱。”
青木儿从外面进来听到,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一个胖子,那胖子在街市嚷嚷几句就走了,旁的人只说这胖子脸上长有黑印,但我没看到这胖子。”二万说。
“那日来的盗贼,亦有一个胖子,陈八和这胖子必然相识。”赵炎沉思片刻,说:“二万,你将此事和狄大人说一下。”
“好!”二万在铺子里歇了一会儿,然后往县衙跑去。
青木儿翻了一下账簿,退的银子差不多是他们一个半月挣的钱,幸好有些铁器还未打,不然还得亏损一部分。
“木儿,这些钱今后还能挣回来,别担心。”赵炎对自己的技艺很自信,“就算铺子生意不好,我还可以去走村,县周边的村子很多,走村同样能挣。”
以前在师傅那边学打铁,也有过走村卖铁器,走街串巷累是累,可挣的一点也不比在铺子少。
“我不担心,再说了,有簪花呢。”青木儿仰起头,眉眼弯弯,“你才是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你还有我。”
赵炎微微一愣,随即笑起,他摸了摸小夫郎的脸,“是,我有你。”
铺子生意不全然是糟糕的,有的人不知昨日发生的事,也有人听说了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赵记铁匠铺卖出那么多铁器也就只有一把烂的,总不能这么倒霉就是自己那一把吧?陆陆续续也有客人上门下单。
只是对比从前客似云来,到底是冷清了许多。
“哎,真是可惜,挺好的铺子,怎么就成这样了?”隔壁马车行黑布巾和八字胡上门,两人背着手进来,转头看了看铺子。
赵炎沉下脸,刚想绕过柜台把两人丢出去,被青木儿拉了一把,青木儿压下眉头,“为什么这样,想必二位比我们更清楚。”
“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哪知道你们惹了甚么人。”八字胡说:“指不定是碰了甚么不该碰的事儿呢。”
“你们这事儿,可跟我们没关系啊。”黑布巾摊了摊手。
青木儿看着他们,“和你们没关系,那二位来这儿有何事?”
八字胡摸了摸胡子,哼笑道:“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你们这铁匠铺一定开不下去,不如趁着开张没多久,早早变卖了这些铁器,转让铺子,兴许还能赚回来一点钱,不然就得亏完了!”
“而我们呢,在你们隔壁,都是邻居,以前的事儿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你们这个铁匠铺我们可以接手,八十两,如何?”黑布巾说。
赵炎没吭声,绕过柜台走过去,狠戾的目光钉在二人身上,让两人小腿微颤。
“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是敢——”八字胡瞪大双目,眼睁睁看着黑布巾如同马粪一般被人甩出门外,他往后退了几步刚想跑,结果后背被人狠踹一脚,转眼就趴到了黑布巾身上。
不等他们爬起身,赵炎出去对着两人的脚腕狠狠一踩,痛嚎声引得路人停下脚步,周边铺子的人纷纷探头。
青木儿适时出来喊道:“两个贼人,大白天的竟然敢当面偷铁器,下回再来,就抓你们去县衙!”
“原来是小偷啊……该打!”路人呸了一口,“打死都活该!”
周边铺子的老板伙计心里知晓一二,但也没多说什么,看过了热闹就回铺子干活儿。
临近午时,青木儿回后院做饭,这两日铺子发生这般大事,几人都没什么胃口,他想法子做些好菜,吃好了想想接下来的生意要怎么做。
赵炎重新刻铁印,他对比了之前的烙印,光是一个明显的烙印太容易被复刻,除此之外,得弄一个更为隐蔽的印记,才不会被人学了去。
这事儿让他有了警惕,往后铺子做大,什么样的腌臜事都可能发生,开铺子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还有铺子的名声,各种栽赃陷害层出不穷,得在源头就将这种事给切断。
他翻开上回买的打铁技艺的书,这本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翻烂吃透,可再一次看,有一些从前囫囵学过的技法,在此刻却给他不一样的想法。
“钱师傅,以后从铺子出去的铁器,都做一道隐蔽的锤纹。”
钱照愣住,有些没听懂隐蔽锤纹是什么。
赵炎没多说,走到锻炉旁,尝试给已经报废的铁器加隐藏锤纹,锤纹深了容易被发觉,浅了容易看不清,得做一道正面瞧不出,转换了角度方能看清的锤纹。
钱照的打铁技巧日常够用,但要他做这个还不行,得赵炎做出,再告知他技巧,方能刻出。
从县衙回来的二万,还带回来一张纸。
二万说:“赵师傅,您是不是申请了武器打造考核?狄大人说让我将这个给你,三日后到县衙考核。”
青木儿接过纸一看,上面写了考核时间、地址和考核的内容。
“除了本身的打铁技艺,还需考核……铺子?”
赵炎走过来,“铺子考核什么?”
青木儿把纸给他,“铺子的规模,铺子有多少位打铁师傅,出量的时间,还有……名声。”
别的都好说,唯有名声是他们现在最不可能考核成功的一点。
烂刀之事一出,无论其中隐情如何,只要事情未赶在考核前查明,那这个武器打造的资格绝不会通过,下次再想申请考,就得三年后。
武器打造对于铁匠铺而言,可谓是最大头的收入,官府下单铸剑铸刀会自带上好铁矿,成本低,价格高,即便不做农具厨具车马器具,只接武器打造,就能让铁匠铺长长久久,永不衰败。
“那这……还去考么?”钱照迟疑道。
“考。”青木儿斩钉截铁地说:“为何不考?若是不考,岂不是中了别人的计谋?”
“什、什么计谋?”二万一头雾水:“赵小夫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烂刀之事极有可能是为了阻碍考核。”赵炎说:“烂刀和考核前后来到,时间过于巧合。”
“考核过了也不一定就能承接武器打造,他们为何如此着急诬陷我们?”钱照问。
“难不成……是怕我们抢了他们的生意?”二万说:“赵师傅钱师傅你们的打铁技艺好,想必是他们嫉妒!”
青木儿灵光闪过,问:“现下承接官府武器打造的铁匠铺,是哪一家?”
“八巷口的于记铁匠铺。”狄越一脸憔悴,显然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他引两人进衙门后院,“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在想是谁故意栽赃陷害。”青木儿把他们猜测的事情和狄越说了一下。
县衙后院有一处小凉亭,三人坐下后,狄越皱起眉想了想:“这可不好下定论,我查到的陈八和石九,石九便是那个胖子,他二人和于记铁匠铺没有任何关系。”
“查案不能靠猜,得讲究实证。”狄越说。
青木儿心里也明白,从头到尾八巷口的于记铁匠铺都未出现过,他们这般猜测确实不妥。
“狄大人,前几日回凤平县时,莨哥儿说您手下一位兄弟受了伤,是因为手中刀刃断了,是不是?”青木儿问。
“是。”狄越叹了叹气:“这便是我近几日忙的原因,要不是刀断了,我那兄弟也不会被大虫抓伤,现在生死未卜。”
青木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那把烂刀,能否让我看一看?”赵炎说:“铁印是我亲手刻出,我比旁人更清楚。”
“按照规定吧……不成。”狄越笑了笑:“不过只要不带回去不破坏,在这儿看一看也无妨。”
烂刀和铁印送来,狄越把东西放到石桌上,说:“不瞒你们说,县衙查验出来的结果对你们十分不利。”
赵炎拿起刀仔细看了那个印记,又对比了铁印,不得不说,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看出端倪。
青木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铁勺放到赵炎手边,赵炎愣了一下,看向他。
青木儿冲他笑了一下,小声说:“你要对比,肯定得对比从铺子打出的铁器,这个是今早退了单的小铁勺,一起看看哪里不对。”
赵炎拿起小铁勺,看了看小夫郎,又瞧了一眼旁边的狄越,打住了想亲一口小夫郎的想法,“好。”
天渐渐变暗,赵炎和青木儿回铺子顺道去老饭馆买了晚饭。
中午还剩一些菜,青木儿热了热,炒好了菜便去叫三人。
吃过了晚饭,铺子没什么客人光顾,索性关了铺子早早回去歇息。
三日后清晨,秋天细雨蒙蒙,带着些许凉意。
青木儿早早起来忙活儿早饭,他拿铁铲刮了一勺猪油沿着铁锅壁转了一圈,待油烧热,便将韭菜大馅饼放下去。
油滋滋的大馅饼煎得金黄,香味飘远。
一旁的水沸了,他挪开锅盖,留了一条小缝,里边熬了稀粥,还蒸着水鸡蛋。
今日是赵炎武器打造文试考核的日子,早饭得吃饱吃好。
赵炎收拾好出来,搂了一下小夫郎,然后被小夫郎催着去洗漱,他笑了笑,端着水去了。
洗完脸漱完口,早饭也做好了。
青木儿正要去喊人吃早饭,便看到赵炎在折腾自己的头发,他走过去拍了一下,笑道:“坐着,我来。”
赵炎长得俊朗,剑眉星目,头发梳起露出眉眼最合适。
青木儿撩起他耳旁硬翘的头发,扎了个半披发的发髻,“站起来看看。”
“好。”赵炎站起身给他看。
青木儿踮起脚,帮他又整理了一下耳旁的头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一会儿我在外边等你。”
“嗯。”赵炎喉结动了一下,垂眸看着小夫郎,双手揽着人,说:“我定会考过。”
“那是自然。”青木儿眉目间俱是笑意,他摸了摸赵炎的脸,蓦地想起,入了秋,他们成亲已然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但无论多少事,他们都会在一起,日夜相伴。
赵炎捏了一下小夫郎的后颈,弯下腰咬上小夫郎带笑的双唇。
两人在朦胧的雨幕后,安安静静地接了个温情的吻。
二万和钱照看铺子,青木儿送赵炎去考试。
青木儿撑着油纸伞等在门外,他看着天上飘飞的细雨,出门前的紧张渐渐消散。
文试只用考一个上午,考试还未结束时,钱照带着狄越匆匆赶来,青木儿愣了一下,走上前问:“怎么了?”
“那陈八今早击鼓要升堂。”钱照快速道:“狄大人来叫赵师傅过去。”
“可是,阿炎还在考试。”青木儿皱起眉,对狄越说:“狄大人能否等一等?午时考试便能结束。”
“知县大人传唤,按理不能等。”狄越有些为难,他往里边看了一眼,“再等两刻钟,若是还未出来,只能进去带人了。”
两刻钟离午时还有很远,青木儿心里焦急,他说:“我去吧,铺子里,我才是掌柜。”
“掌柜和打铁师傅都得去。”狄越说。
青木儿闭了闭眼,说:“好,便等两刻钟。”
他祈祷赵炎能在两刻钟时考完,然而心里的默念并未起效,时间一到,狄越说了句“抱歉”,便进去带人。
“赵小夫郎,这……这怎么办?”钱照急道。
“……不过就再等三年罢。”青木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过是三年,等得起。”
钱照叹了叹气,没说什么。
人一出来,青木儿赶忙上前,话还没说,赵炎便拍了拍他,“没事,别担心。”
“嗯。”青木儿见赵炎眉间无郁色,心下一松,笑道:“走吧。”
上一次来,是为了许家一案,这一次,为了铺子的事儿,半年时间,连续两次升堂。
就连知县大人都不禁侧目,时不时朝堂下小两口瞟一眼。
“赵炎,堂下陈八状告你打造烂刀,可有其事?”
赵炎拱手道:“大人明察,这把烂刀并不是赵记铁匠铺所出。”
“你胡说,就是从你那边买的烂刀!”陈八指着他:“你不认也得认!”
青木儿转头看过去,这陈八故意在今日击鼓,为的就是不让赵炎考试,其目的十分明显,但不知为何查不出陈八和于记铁匠铺的关系。
陈八察觉到青木儿的目光,得意地歪了歪嘴,哼笑了一声。
青木儿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赵炎道:“回禀大人,这把刀用的铁矿和铺子中用的赤铁矿对不上,且锤法淬炼方式亦是不同,请大人明鉴。”
“那便当场铸刀,请铁匠老师傅查验。”知县大人一声令下,狄越朝一旁的衙役挥了挥手。
准备好的火炉打铁工具一应俱全,在一旁等候已久的三位打铁老师傅站到了火炉旁。
赵炎看了一眼,发现那些打铁工具,竟然还是他自己的。
狄越说:“这是从赵师傅铺子取来的工具,赵师傅请。”
“啥?还有打铁看啊?”
“这得打多久啊?别一下午都在打铁啊!”
“打铁我们也看不懂,咋知道真假?”
“那不是有老师傅么?老师傅看得懂就是了。”
“阿炎,”青木儿给赵炎的袖子绑上红带子,手指翻飞,打了个漂亮的花结,“你一定没问题。”
赵炎顿了一下,嘴角轻扬:“嗯。”
“去吧。”青木儿眉眼弯弯。
即便青木儿看过很多次赵炎打铁,但每一回看,他都觉得这汉子手上的功夫非常利落干脆。
铁器淬炼的声音很特别,铁块敲打的声音也很清脆,每一下都经过多年的沉淀,方有今日的精准。
红铁在这汉子手中,像是夜晚璀璨的烟火,捶打一下,火星盛开。
堂下众人第一次认真看打铁,浮躁的一颗心在清脆悦耳的打铁声下,渐渐平静。
一旁观看的三位老师傅暗叹其技法,纷纷悄声说:“有这个技法,即便用了含杂质的铁矿,亦能练出精铁。”
“我看怎么打,都不像能打出这把烂刀,锤法不同,淬炼的方式更是精妙,我打铁这么多年都不敢说能与其相比。”
哐哐当当的敲打声响了近一个时辰,一把未开刃的短刀便成了型,赵炎拿起一旁的铁印,当场烙了印。
三位老铁匠不用吩咐,一起探头看去,他们拿火钳来回看了许多边,互相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位老师傅说:“回禀大人,此铸刀手法的确与烂刀不同,且比烂刀精妙许多。”
“敢问赵师傅,师从何处?”
赵炎回道:“师傅姓杨,是上水县杨记铁匠铺的打铁师傅。”
“杨师傅!”老铁匠一惊:“可是从军器监出来的杨师傅?”
“是。”赵炎说。
“哎呀!果不其然!”老铁匠抚须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另一位老铁匠说:“私以为,能锻造出这般刀刃的铁匠,断不会打出这样的烂刀。”
陈八闻言,立即跳出,大声叫嚷:“谁说不会?现在当着大人的面他们自然会打出好东西,平日里他们就为了省时间省事儿,故意打了烂刀,那烂刀上面的标记如何解释?”
三位打铁老师傅愣了一下,又想起上面的标记来,拿起烂刀再一次查验。
这三人在之前已经查过多次,此时再看也确实看不出端倪,其中一位老师傅拱手回道:“回禀大人,此标记,的确没看出差别来。”
此言一出,堂外众人哗然。
“真是打了烂刀啊?”
“果然又是用烂铁的铺子,还好我没去他家打。”
“另外两家之前不也是因为这种事惹了官司?不跌个跟头,压根不知道好好经营,就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赵炎,你还有何话可说?”知县大人问。
赵炎恭敬回道:“大人,几位老师傅对铁印不熟悉,并未察觉铁印上有一点磨损得厉害,老师傅可比对方才打出的铁器,再看一眼右上的点。”
三位老铁匠经提醒,还真看出了不同,烂刀上这一点和别的凹陷一样深,但新打出的铁器,这一点却是浅了一些,若是换角度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痕迹。
“大人,不一样!当真是不一样!”
陈八瞪大眼睛,叫道:“什么不一样!不可能不一样!就是他们家的铁印!”
“呈上来。”知县大人说。
狄越将两件铁器呈上去,知县大人对比着看了一下,确实看出了不同。
“大人,还有铺子里已经打出的铁器。”狄越把其他铁器摆在知县大人面前。
真真假假,一目了然。
“陈八!”知县大人拍响惊堂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八见事情瞒不过,当场跪下:“大人……可能是小的拿错了刀……请大人开恩,小的就是看到烂刀心里着急了,所以才急着要说法……”
青木儿眯起眼,察觉到不对,这陈八认罪得太快,全然没了之前胡搅蛮缠的态度。
“那你的铁印从何而来?”
赵炎拱手道:“大人,前不久,铺子遭了贼,想必这是被这贼子偷走了铁印,意图诬陷,狄大人可为证。”
狄越说:“大人,确有此事,只是贼子尚未抓到。”
“不是我!”陈八急忙辩解:“这刀是、是我捡的!我就是想……想讹点钱,我没做贼!”
“诬陷亦是重罪,你想好了再说!”青木儿看着他。
“那我不是知错了么!”陈八直起身,“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手里边没钱了,一时鬼迷心窍。”
如此不要脸皮的人,让堂下一众人瞠目结舌。
知县大人肃然道:“陈八,你是从何处得来赵记铁印?从实招来!”
陈八依旧是原先的说辞,丝毫未改,他只认是捡的,不认自己偷来。
青木儿靠近赵炎,拉了一下赵炎的袖子,赵炎知意,走到狄越身边,低声说:“狄大人,可否将您兄弟的断刀借来看看。”
“断刀?”狄越疑惑道:“与本案有关?”
“有没有,拿来便知。”赵炎说。
狄越点了点头,上前和知县大人小声说了几句,知县大人一点头,狄越朝旁边另一个衙役偏了偏头。
衙役取来断刀那一刻,陈八的双眼蓦地睁大,面上的慌张险些遮掩不住。
青木儿一直盯着他,没放过他这一瞬间的失态。
狄越把断刀递给赵炎,说:“断的就是这一把刀。”
赵炎接过一看,屈指轻敲,声音偏闷,再看断口,局部含有闪光,可见其粗糙不平整,但这刀并非纯粹含杂的铁矿打造而成。
“如何?”青木儿问。
“应当是用赤铁矿混磁铁矿一起打造,若是经过充分锻打,经验丰富的匠人可将二者混合,但打不好,硬则易断,软则易弯。”
“但……”赵炎顿了顿,说:“按理说县衙的武器打造应当用官营矿场的赤铁矿,赤铁矿韧性好,少有这样断刀的情况。”
狄越闻言绷紧下颌,接过赵炎手里的刀刃看了一眼,咬牙道:“混账东西!”
“三位老师傅,可否看一下,这把断刀的铸造方式和烂刀,是否一致?”赵炎说。
三位铁匠老师傅用油布擦拭,又放至水中,来回查验了许多遍,无论是捶打的纹路方向,还是微小砂眼的位置,都出奇一致。
“回禀大人,经我三人查验,两种刀,确切是同一锻造方式。”
“什么!烂刀是于记铁匠铺打的?”
“于记铁匠铺故意诬陷赵记铁匠铺?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看别人技艺好,想借机让人家关铺子呗!没看人赵师傅手艺多好!”
“肃静!”知县大人抬起手,“传于记上堂!”
“是。”狄越带着一队衙役把于记东家和打铁师傅带来。
没过多久,于记铁匠铺的东家兼掌柜和打铁师傅上堂,青木儿和赵炎曾经去过他们铁匠铺买过一口锅,认得他们。
“于记,你可认得此人?”知县大人指了指陈八。
于记东家敛眉道:“不认得。”
“那这烂刀,你作何解释?”
“这把烂刀我也不认得,不是我们铺子出去的。”
老铁匠说:“锻造方式一样,怎可能不是你们铺子出去的?”
“老师傅眼拙了吧?光凭这锻造方式,就能断定是我们铺子出去的?”
“锤纹,与砂眼暗记一致,打铁多年的人均能看出,岂能容你说不是就不是?”老铁匠怒道:“大人,他们不肯认,便叫于记铺子的所有打铁师傅现场锻造一遍!”
于记恼恨地看了那老铁匠一眼,咬牙没吭声。
“那便锻造一番,狄越,去将于记铺子的打铁工具取来,如有谎言,杖刑五十!”
知县大人话音刚落,便见于记一位打铁师傅跪下,指着于记东家说:“大人!这都是东家指使我打的,这和我没有关系啊大人!”
“胡说!”于记一急,喊道:“大人!他说谎!”
“肃静!”知县大人说:“你且说来。”
那铁匠师傅说:“上个月东家突然拿了一张印着‘趙’字的纹样,叫我按照纹样造铁印,造出后,又打了这把烂刀,大人若是不信,铁印还在铺子里……”
知县大人往狄越那边看了一眼,狄越速速跑去。
铁印拿来,铁证如山。
知县大人怒拍惊堂木,于记一众人和陈八跪倒在地。
“陈八,是否于记指使你诬陷?”
陈八颤颤巍巍道:“回、回大人……于记、于记是让马车行的人指使的我和石九……大人,我知错了,求大人饶命啊!”
“传马车行和石九!”狄越又一次往外跑。
“怎么这么多人诬陷赵记铁匠铺啊?”
“这这这……这要不是赵记赵师傅技艺更上一层,真要被这些人给陷害了啊!”
“方才说赵师傅的师傅是从军器监出来的,军器监又是什么地方?”
“便是给皇上打兵器的地方啊!他师傅能给皇上打兵器,那带出来的徒弟,手艺肯定好啊!”
“嚯!这也太厉害了吧!不成,一会儿我一定要去他们铺子打菜刀柴刀镰刀,甭管啥,先打几个再说!”
“一会等等我,我也去!前阵子开张我就没去,亏死我了!”
马车行的黑布巾、八字胡还有石九一到,看着架势,不等知县大人问话,便一一招来。
“都是他让我们诬陷的!”八字胡指着于记说:“他说只要我们诬陷成了,那赵记的铺子就是我们的,我们真是鬼迷心窍,所以找了陈八……大人饶命啊!”
“大人饶命啊大人!”黑布巾连连磕头。
石九:“大人!我、我就是去偷了点东西,我没有诬陷啊!求大人宽恕!”
“大人,”狄越拱手道:“还有断刀一事,恳请大人彻查于记铁匠铺武器锻造的账簿和铁矿来源,此断刀出现并非偶然。”
“此言何意?”
赵炎道:“大人,断刀所用铁矿为赤铁矿混合磁铁矿,因锻造技艺不够精湛导致刀断,据我所知,官府所出铁矿均为赤铁矿,一般的打铁师傅用赤铁矿也不会打出如此容易断裂的刀具。”
知县大人拿起令签一扔,“于记铁匠铺意图诬陷,以次充好,罪大恶极,即日起,查封于记铁匠铺,剥夺于记武器打造资格,于记一干人等押入牢内,等候发落!”
“马车行二人指使他人诬陷赵记,依律法,笞杖五十,赔偿赵记铁匠铺所有损失!”
“陈八偷窃诬陷两罪并罚,笞杖五十,徒刑一年!”
“石九偷窃,徒刑一年!”
令签落地,即可行刑。
青木儿看着一群人被押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诬陷太缜密,若不是太过凑巧,他们还真有可能吞下这个暗亏,想至此,他转头看向赵炎。
赵炎一直在看他,目光所及皆是他,“没事了。”
青木儿走近他,解开他臂膀上的红带子,笑意盈盈,“阿炎,文试考核,你可写完了?”
赵炎不禁挑起眉,垂眸笑看着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写完了。”
“我就知道。”青木儿一脸自豪:“你一定没问题。”
第125章 喝酒
铺子的生意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坚持用好铁矿、师傅的好技艺当众得到认可让赵记铁匠铺名声大振,铺子门槛差点被踏破。
之前退单的客人又紧着来下单,谁料一问, 排到年后去了, 顿时拍着大腿后悔不已。
青木儿和每位客人说明了可以拿到铁器的时间, 然而客人都在问:“为何不多招几位打铁师傅?”
青木儿笑了笑:“铺子小, 再多来几位可容不下, 往后铺子大了,再招人罢。”
结案半个月后, 马车行的人终于将赔偿的损失送了过来, 退单银子加每日误工费拢共二百七十八两三钱。
看着这么一大笔钱入账,青木儿乐了好些天, 前阵子被诬陷的憋闷统统散去, 只剩下摸银子的快乐。
赵炎看着财迷小夫郎,心里痒痒,搂着人疯狂滚厚板大木床。
于记铁匠铺在一个半月后倒闭关门, 凤平县三家铁匠铺又回归到了两家, 而另一家见赵记铁匠铺用好铁矿, 自己也不好再用次铁矿, 为了长久生意,咬牙用起了赤铁矿。
两家铁匠铺免不了竞争,好在这一家铁匠铺的东家没那些龌龊心思,即使比也是比比技术,偶尔一时兴起压压价格也不会太离谱。
秋收结束没两天,赵有德赶着牛车载周竹和玲儿湛儿来县里送米送菜。
他们是在案子结束后,从赵炎找人带回的口信中知道了铺子被人诬陷的事儿,那时事情已经结束, 他们就没过来,等秋收一过,正好来一趟。
上次来过,熟门熟路,他们赶着牛车直接到了小院后门。
青木儿听到后门的敲门声还觉得奇怪呢,打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爹爹阿爹,玲儿湛儿,你们怎么来了?快些进来!”他拉开木门,让赵有德方便卸下牛车上的菜米瓜。
“这不家里田地收了,给你们送些过来,县里吃米贵,还没有家里的好吃呢。”周竹笑道:“有一袋是给子玉的,晚些时候给他送去。”
青木儿连忙点头:“知道了阿爹,一会儿我和阿炎送过去。”
“哥夫郎,我和阿爹弟弟摘的野山椒,做成了野山椒酱,满满三罐呢,你看!”玲儿抱起板车上的瓦罐放到哥夫郎手里。
湛儿拎起小篓子,掀开给哥夫郎看,“还摘很多的野桂花,都晒干了。”
青木儿愣了愣,想起去年,他刚到家里没多久,和阿爹玲儿湛儿进山摘野山椒野桂花,他们摘了两个背篓,却被老赵家踩烂,烂在泥里吃不到。
那时没人敢反抗,只得咬牙忍下,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要是有人敢来家里抢鸡鸭,就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受得住!
“一会儿哥夫郎去买几份面回来拌着野山椒吃吧!”青木儿一直没尝到野山椒酱到底是什么味,想起辣椒的味道,口中涎水不断。
他吸溜了一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周竹,“阿爹,再做点桂花米酿?”
“行啊,这有何难?”周竹笑着说:“今年田里收成好,做多少都没问题呢。”
铺子生意好,卸完了板车,赵有德和周竹去铺子里帮着招揽客人,玲儿湛儿在柜台后面坐着。
青木儿放了个算盘给湛儿,让他给帮忙算算今早的帐。
湛儿一开始有些腼腆,不敢上手。
“不怕,你算完了,哥夫郎会再对一次账,不用有压力。”青木儿说。
玲儿在一旁拍手鼓励,惹得湛儿脸颊通红,他看了一眼姐姐和哥夫郎,左手放上去小心翼翼地打起了算盘。
没多久,湛儿把账算好,略微羞涩地推到青木儿面前,“哥夫郎,你看看对不对。”
“好,哥夫郎看一看。”青木儿对着账簿算了两遍,喜道:“湛儿,是对的!”
“真的?”湛儿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一样的,他拉了拉玲儿,“姐姐,我算对了。”
“弟弟,你好厉害啊!”玲儿惊呼:“你是最厉害的弟弟!又聪明又好看,还会算数,太厉害了!”
湛儿脸一红,羞赧道:“姐姐也很厉害。”
“那我们就是最厉害的姐弟!”玲儿和湛儿一起击掌,然后转头跟哥夫郎又拍了一下。
日渐西斜,青木儿瞅了眼天色,家里人来了,吃饭的人多,今早买的菜不够,得再去买一些。
他回去和赵炎说了一声:“阿炎,我和阿爹去买菜,有客人来你写一下单子。”
“好。”赵炎抬起头,笑道:“再买壶酒?”
“行,还有什么想买的?”青木儿问。
“这个就成。”赵炎倒没什么别的想买,买酒主要是爹来了,他自己对酒的兴趣不大,但可以让钱照和二万可以和爹一起喝点儿。
青木儿想了想,又说:“上回路过肉铺有卖兔子的,买一只回来?还没吃过呢。”
“好,听你的。”赵炎说。
青木儿和周竹带着玲儿湛儿去另一条街市买菜,这边是固定的卖菜大街,菜摊子摆了长长一路,街边铺子多是各种肉铺和米粮铺。
青菜瓜果不用买,只需要买些肉。
来到卖兔子的肉铺,青木儿看了看摊子上挂的半边兔子,问道:“老板,可还有活兔选?”
“有的,您从旁边进来便是。”老板笑呵呵道:“随意挑!”
四人从摊子旁边走进去,一只只兔子被养在木笼里,瘦的肥的分开放,一目了然。
青木儿看了一眼,也不懂怎么选,“阿爹,你会挑不?”
“从前也没买过呢……”周竹也不会看哪只好,以前哪有兔子吃啊,有只鸡吃都不错了。
玲儿湛儿在旁边更是一脸懵。
“您家里人多的话,便挑只肥的,这些兔子都是放养在村里,肉很嫩。”老板从笼子里抓了一只又大又肥的出来,“这只如何?”
“行,就这只吧。”青木儿说。
“要剥皮宰杀么?”老板问。
“要的,这个我们也不会杀。”青木儿说。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不用多久便处理好了,他收拾了一下剥下的兔毛,问道:“兔毛您要留么?”
“不用。”青木儿连忙说,这个他和周竹都不会处理,单要兔肉是四十文。
除了兔肉,还买了点儿卤大肠卤猪耳朵,这个当下酒菜最是美味,再有就是焖猪大排,阿爹和玲儿湛儿最爱啃肉排,也得买上。
只要家里人过来,青木儿就想让他们吃好喝好,只要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他的心就被塞得满满的。
回去路上,四人挎着竹篮有说有笑,前方发了狂的马儿冲过来时,要不是铺子有人喊了一声,他们险些被撞。
青木儿和周竹一人拉着一个孩子往铺子里跑,堪堪避开了焦躁胡跑的马儿。
马儿撞翻不少街边的摊子,商贩们尖叫着躲开,有些行人来不及躲,被马儿一脚踢倒,躺在地上不停哀嚎。
街市上菜叶满天飞,瓦罐碎了一地,霎时间一片混乱。
“谁家的马啊!”
“发疯了发疯了快躲开!”
“快快快!拉开那人啊!”
“快去喊衙役!”
巡街衙役正好来到这条街,见状赶忙冲上前制止,发狂的马儿有五匹,衙役人手不足,还是街上的人一起上前拉扯才将这几匹马拉停。
“木儿!阿爹!”前方传来声音,是赵炎,“玲儿湛儿!”
青木儿闻声急忙回道:“我们在这里!”
赵炎和赵有德听到声音跑过来,见他们四人毫发无伤,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儿啊?”青木儿问:“这些马儿哪里来的?”
“隔壁马车行的马,刚刚他们把马牵出来放在外边,不知为什么这些马突然焦躁起来,有几匹往街市上冲。”赵炎道。
青木儿皱起眉看向那些马,马儿被拉停的时候,四个蹄子还在不停踢,似乎是马腿不适。
“先回吧,这边乱糟糟的,太危险了。”赵有德说。
“走走,先回家去。”周竹说。
回到铺子,青木儿看到旁边马车行门前还有几匹,亦是一样在不停踢马腿,只是不像那五匹一般焦躁。
他看了几眼就没看了,左右这事儿和他们无关。
晚饭是周竹操持,青木儿在一旁打下手,玲儿湛儿洗完了菜就被青木儿叫去柜台玩了。
灶房窄,用不到这么多人忙活儿,再说俩孩子难得出来玩,哪能整日围在院子干活儿?
他们乖乖坐在柜台后面,翻看哥夫郎买回的故事书。
因着马匹发狂,街市上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儿,不用出铺子都能听到外面的吵嚷,全都在指责马车行不看好自家的马,纷纷说着要上门算账。
二万在外边打听了一圈,吃饭时和其他人说:“不少人受伤,都在找马车行赔钱,还有摊子的货物损失,所有商贩都挤在外边呢,全部算下来要赔的钱肯定不少。”
“那马为啥发狂?”赵有德问。
“听说是马蹄铁没做好,上边有尖刺,巡街的衙役当场查的。”二万说。
钱照一听,忽地想到之前的事儿,“他们的马铁蹄不会是于记做的吧?弄些烂铁上去,那马不发狂才怪呢!”
“他们和于记这般好,定不会找别家做。”青木儿说。
“马蹄铁耗损大,每隔一个半月就得修缮一次,是个不小的活儿。”赵炎说:“若是用些不太好的铁矿,修缮的次数会更多,自然挣得也更多。”
周竹皱起眉,“这于记挣钱也太不讲良心了。”
于记讲良心的话,不会连要好的马车行都一起坑,现下于记被查封,于家的人都在牢里等候判决,这笔钱马车行还不一定能找到于记算,要是让他们自己咽下,只怕是伤筋动骨了。
“不管他们,玲儿湛儿快尝尝兔肉。”青木儿笑道:“阿爹炒得特别嫩!”
“好。”湛儿夹了一小块进碗里,玲儿吃完嘴里的,也夹了一块。
细嫩的兔肉用喷香的调料焖过,酱汁入味,肉质鲜嫩,吃了一块儿又是一块儿,香得舌头都收不回去。
赵有德和钱照二万一起喝小酒,烧辣的酒下肚,再来一块儿卤耳朵卤大肠,堪称人间美味。
赵炎不好喝酒,但也倒了一杯,时不时喝一口。
青木儿凑过去,小声问:“这酒什么味道?”
赵炎偏过头笑道:“要不要试试?”
青木儿抿了抿唇,悄声说:“我试试,一点点。”
“好。”赵炎刚要给他倒,青木儿便说:“不用,我就吃一小口。”说完拿起赵炎的酒杯,灌下半杯。
青木儿喝酒可不生疏,再辣的酒他都喝过,这一壶辣味重,但是回味清甜,好酒!
“如何?”赵炎低声问他。
“好喝,再给我来一点。”青木儿咬着下唇笑了一下。
“好。”赵炎把酒杯满上,给小夫郎又来了一杯,“别喝太急。”
青木儿瞥了他一眼,哼道:“我可不会醉。”
赵炎知道小夫郎酒量好,喝一壶都不会醉,“喜欢喝的话,下回再买。”
“好!”青木儿笑回。
第126章 结果
秋收过去, 林间红叶黄叶渐渐变多,枯黄的秸秆一收,各家各户种起了油菜花。
赵家也不例外, 四亩地的油菜花种下, 冬日的脚步踏着油菜小苗悄然而至。
傲然生长的绿苗一片连着一片, 从山这头跨到山那头, 从吉山村一路铺到了凤平县。
县里街市人声鼎沸, 红布头红绸带红纸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巷, 年味逐渐浓郁。
每家铺子都想赶在年关前多接点活儿, 多挣点钱,过个好年。
赵记铁匠铺的二万也不例外, 平日里他吆喝尽心尽力, 现下更是拼命,年前多接些订单,他也能拿多点儿红利钱。
直到腊月初九那日, 他早早侯在铺子里, 等着东家发钱, 一起的还有钱照钱师傅。
青木儿从小院进来, 见二人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忍不住笑了笑,“从明天起铺子休沐回家过年,从腊月初十到年十六,年十七那日正式上工,可别忘了。”
二万登时扬起笑:“放心吧赵小夫郎,绝不会忘!”
“十六就回到了,定不会误工!”钱照笑说。
“好。”青木儿笑了一下, 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两个红色的钱袋,放到柜台上,“那就发工钱吧,今年好好回家过年!”
“好!多谢赵小夫郎赵师傅!”二万喜气洋洋地走过去。
钱照紧随其后,扬声道:“多谢赵小夫郎赵师傅!”
“这是二万你的。”青木儿给了一个二万,另一个给钱照:“这是钱师傅的,今年辛苦二位了。”
“赵小夫郎甭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二万喜滋滋地捧起钱袋子,当着东家的面儿,他没好意思捏钱袋,想着今夜下工回去再仔细看。
钱照亦是如此,拿过钱袋便放入怀中。
“二万,你明日可要跟我们同行回三凤镇?”赵炎问。
二万笑着摇了摇头:“县里有与我同乡的朋友,我同他约好了一道回,就不麻烦赵师傅赵小夫郎了。”
“行。”赵炎说:“回去路上小心。”
年前最后一日上工,二人也没有懈怠,平日该是如此,今日亦是如此,甚至因为街巷热闹,吆喝得更是卖力。
到了夜里,二万悄悄打开钱袋,数了数红利钱,竟有一两银子!加上每月一两的工钱,那就是二两!
他在三凤镇铁匠铺干伙计这么多年,拿过最多的才三钱,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一两!
另一头的钱照也在数银子,他把银子倒出来,三两二钱的银子掉落在床铺上,当即愣住了。
他原以为能有五钱红利钱就满足了,没想到竟有一两二钱!有了这些钱,他就能给家里媳妇孩子买新的冬衣,买多多的肉。
今年当真能过个好年了!
初十一早,赵炎来回检查了三遍铺子,确保铺子里没有一点火星,火炉的炭灰除干净,铁器放置整齐,才关上小木门上了锁。
“账簿和铁印装好了?”青木儿正收拾行李,清点了一下要带回家的东西。
赵炎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包袱,说:“都放在这儿了。”
“好。”没遗漏东西,青木儿拍了拍手,这时院门外传来马蹄声,他扬起眉笑道:“子玉来了!”
腊月初八那天,青木儿熬了腊八粥叫子玉过来吃,顺道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吉山村过年,也有个伴儿,要不一个人过年多冷清啊。
子玉一开始是拒绝的,他一个人过年也挺好,反正总要习惯独自一人的日子,总不能年年都去青木儿家过年吧?这多讨人嫌。
但扛不住青木儿来来回回念叨,勉勉强强应下,又勉为其难地期待了一下。
总之,子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难得没有跟青木儿呛声。
所有行李搬上马车,赵炎把小院锁好,转身跳上车辕,“师傅,可以了,走吧。”
“好嘞!您几位坐好了!”车夫扬鞭一甩,马蹄踢踏,车轮滚动。
车轮朝前,日子也随之滚动。
腊月二九那日,赵炎从镇上牵了头野鹿回来,野鹿小腿有箭伤,好在捕猎的猎户手上功夫好,伤不重,养一个晚上没问题。
年三十那日,周竹烧了几锅水,赵有德和赵炎一起在院子里宰杀野鹿。
野鹿稀罕,寻常人家吃不着,有些小钱的想尝尝,也只会去肉铺买个一两斤试试味儿,就赵家这般买一头回来宰杀的,那真是少之又少。
难得的热闹,村里人怎能放过?
牵回来那日就问准了赵炎什么时候杀,一听年三十当天,就想着过来看看。
村里杀猪都没围过这么多人,挤得小院差点站不下。
上一回围了这么多人,还是何清拿着婚书来赵家揭穿假夫郎的时候,想至此,他们转头看了看赵家小夫郎。
假夫郎又如何,小倌儿又如何,能挣钱才是真本事。
恰逢过年,簪花生意最是红火,去镇上看到田雨摆的簪花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就知道这生意是真的好。
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只叹自己没那么好的手艺。
杀鹿不像杀猪那般动静大,赵炎和赵有德对宰杀这般大的活物没经验,还叫了大顺过来帮忙。
大顺杀猪是把好手,宰鹿也不在话下,有他在,这一头鹿没花多少时间便杀完了。
村里人一看热闹散去,不久也回家杀鸡杀鸭,鹿他们没有,杀只鸡总能舍得吧?再不济去大顺家买条猪肉,也能沾个荤腥。
老赵家便是来张大顺家买了条猪肉,回去路上碰上张大顺,张大顺手里拎着一块肉,脸上笑呵呵。
“大顺啊,咋这么乐?”赵家阿爷问了一句。
张大顺笑得更欢了:“去阿炎家杀鹿,他送了我一块,哎,这么一块鹿肉得两斤呢,阿炎大方,没要我花钱,这不,我得回家拿块漂亮的大五花送过去。”
赵家阿爷闻言,脑袋猛地后仰,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啪”的一下关了门。
张大顺嘿嘿笑了两声,拎着肉高高兴兴回家去。
一半鹿肉留着烤,一半切块炒,所有人都在为今晚的年夜饭忙活儿。
田柳和林云桦也早早过来了,今年两家一块儿吃,就图一个喜庆。
青木儿见了小舟舟,喊着要抱。
田柳在家抱娃抱得手酸,巴不得有人抱,闻言直接把儿子往青木儿手里一放,催道:“快快快,个大胖小子累坏人。”
“大胖小子多可爱呀!是吧小舟舟?”青木儿小心捏了捏小舟舟的肉手,软和极了,他眯起眼忍不住捏了又捏,捏完了还偷偷叫赵炎捏。
赵炎看了一眼小夫郎,伸手戳了一下,戳的是小夫郎软嫩的小脸蛋,手感真好。
“捏小舟舟!你戳我作甚……”青木儿踢了他一脚,哼道:“不给你捏了。”
说完抱着小舟舟去找子玉,让子玉捏捏。
赵炎看着小夫郎愤然离去的背影,唇角轻扬。
年夜饭吃得早,天边晚霞正当红,赵家小院两张四方桌并起,坐了十几人,说说笑笑,欢欢喜喜。
小花得了好多骨头,一顿吃不完,偷偷埋到了桂花树下,第二顿挖出来继续大快朵颐。
赵炎拿起筷子,首先给小夫郎夹了一块红烧肉。
青木儿愣了一下,他看着冒热乎气的红烧肉,眼眶蓦地发酸。
红烧肉果然得刚出锅,最热最烫的时候吃,最好吃。
青木儿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小小的声音带着鼻音,“你也吃。”
“好。”赵炎另一手放到小夫郎的后背,轻轻地碰了一下。
入了夜,天渐凉。
半边鹿肉架到火堆上烤,一群人边聊边吃,赵炎把炮仗拿出来放。
玲儿湛儿一人抓了一盒,站在小院外丢,青木儿子玉和田柳也跟着一起丢。
炮仗声儿大,丢出去的一瞬间五人不约而同捂起耳朵,待到响声过去,又拿香点了一根继续丢。
小花当场吓得叮当跳,惹得众人连连发笑。
青木儿望着璀璨夜星,脸上松泛,心里松快。
当初那些扎根血肉的荆棘在不知不觉中断开,断得四分五裂,被尖刺扎出的血孔已然愈合,他还能回忆起那时的疼痛与恐惧,却不会深陷其中。
他在往前走,踏踏实实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年味散去,青木儿赵炎和子玉进山祭拜了美夫郎,次日清晨,收拾行李,回凤平县开工。
开了年没多久,武器考核的结果被狄越送了过来,盖了印的红纸刚放到赵炎手中,紧接着就是十几把刀。
“辛苦赵师傅,重新给打一下吧。”狄越说:“断刀实在是危险。”
有了许可,赵炎欣然接过刀刃,回炉重造。
青木儿提笔把单子写下,然后在后面画了一朵惟妙惟肖的小花。
他刚放下笔,铺子外便走进来两个人,竟是簪花小作坊的管事和伙计小张哥。
“您二位怎么来了?”青木儿很是意外,连忙引二人去后院坐下。
赵炎见状,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后院泡茶。
管事笑了笑,说:“少东家想在县里开作坊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是,年前小张哥说过了。”青木儿点了点头,“作坊开起来了?”
“还没那么快,今天来呢,主要想和你谈谈新的合作。”
“嗯?什么新的合作?”
“便是新的契书。”管事掏出一张纸,摆在青木儿和赵炎面前,说:“去年签的契书仅有一年,眼下契书时间将近,少东家便让我来签新的。”
青木儿去年还不认字呢,哪里记得契书签了多久,他拿起新的契书看了一眼,愣住了。
赵炎转头看去,微微挑起眉。
“少东家打算在新作坊做各类型的发饰,簪子发钗簪花发带步摇花钿等等,希望赵小夫郎能来合作,这些发饰不仅仅会送去江南,更有甚者,还会从水路送去京城。”管事说。
京城……那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金砖铺路,玉石修墙,白银做顶。
“六成利……我每月得做多少样式?”青木儿心知钱不好挣,没有看到分账高而昏了头。
管事笑了笑:“放心,只是分账方式不同,做多做少,看赵小夫郎的想法,当然,做得多,是不是挣得也多了?”
“管事,应当还有别的要求?”赵炎问。
“不是别的要求。”管事说:“就和从前一样,赵小夫郎做的样式,五年内独我一家。”
青木儿闻言,看向赵炎,赵炎的话从未改变:“只管选你想做的。”
青木儿眉眼笑开,他家相公都这般说了,那便不再犹豫。
将管事和小张哥送出铺子,青木儿原地蹦了一下,他眉眼弯弯地看着赵炎,“我厉害吧?”
“那是自然。”赵炎笑着回。
厉害的青木儿和不吝夸奖自家小夫郎的赵炎相视一笑,转身回铺子继续干活儿。
四季轮转,树上小叶儿绿了红红了黄,飘落到山涧,走过一年又一年。
赵家小院外的柿子树长成大树,终于结了第一次果。
青木儿和赵炎坐在赵家小院串红红的柿子。
第一年长出的红柿子没有那么大也没那么多,但胜在甜,吃了一个还想第二个,要不是吃多了柿子不好,他还想吃第三个。
青木儿拎起一串:“串好的挂屋檐下吧,红红火火,特别好看!”
“好。”赵炎接过柿子,踩着木凳挂到了屋檐下。
一排的红柿子十分诱人,青木儿收了收涎水,转过身时,遇到周竹从灶房出来。
周竹拎着一条鱼,正打算给纪云家送去。
青木儿走过去,一句话还未说,闻着腥味,忽地往旁边干呕了几声。
一下又一下,胃里翻滚得厉害。
赵炎连忙过来扶住他,“哪里不舒服?先坐下。”
“就是突然有些反胃,是不是柿子吃多了啊?”青木儿皱着眉,“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一旁的周竹见状,猛地顿住了,他拎着鱼问道:“闻着鱼反胃?”
“是啊。”青木儿点点头。
周竹脸上忽地笑开颜,他一拍赵炎,高声道:“快!带木儿去找云桦!”
第127章 怀孕
赵炎被阿爹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错过了阿爹脸上的喜色,他以为小夫郎生了重病,二话不说抱起人就往田柳家跑。
周竹懵了一瞬, 连忙喊道:“慢点慢点!你跑这么快作甚!仔细颠着!”
赵炎心里着急, 两耳不闻, 要不是被小夫郎扯了一下耳朵, 现下他已经在田柳家了。
青木儿揽着赵炎的脖子, 脸上红了一片,他偷瞄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几个妇人夫郎阿叔阿伯, 小声羞愤道:“快放我下来!”
赵炎回了神, 他没把人放下反而抱着更紧了,“我慢些走, 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眉头皱得死紧, 十分懊恼自己没照顾好小夫郎,连小夫郎生了病都没察觉……他绷紧下颌,一脸阴沉。
一旁呆愣的村中人见赵炎凶狠如煞的脸色, 吓得连退好几步。
青木儿脸更红了, 他索性把脸埋进赵炎的肩上, 当自己是只鹌鹑, “……你抓太紧了。”
赵炎闻言立即松了松手,他速度是放慢了,然而步子跨得极大,转眼就到了田柳家,他伸手拍了拍门。
后头周竹终于追了上来,他喘了好几下,无奈道:“急什么呢。”
不等赵炎说话,门一开, 田柳站在门后,看着一脸沉重的赵炎,气喘吁吁的周小嬷,还有被赵炎横抱在怀里面红耳赤的木哥儿,他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田柳疑惑道:“……这是咋了?”
赵炎刚要说话,就被周竹狠狠拍了一掌,周竹挥了挥手说:“云桦可在家?”
“在里头给舟舟喂羊奶呢,先进来。”田柳侧过身往屋里喊了一声:“云桦,周小嬷找你。”
喊完关上门,跑进房里抱孩子。
林云桦从房里出来,见了几人的架势,也愣了愣,但他看病遇见的人多了,愣神不过一瞬,便微笑道:“先坐下,木哥儿可有不适?”
“反胃,呕吐。”赵炎把人安稳放到椅子上,转头问小夫郎:“还有哪里不舒服?”
青木儿脸色红润,压根没有哪里不舒服,方才的反胃恶心被赵炎这一惊一乍弄得都没了,只是刚刚阿爹那一声叫喊,让他也懵懵的。
“……我应该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抬起头看向周竹,犹豫道:“阿爹,我……有没有啊?”
周竹看着这两人无言半响,摆了摆手,说:“怪我没说清,云桦你先给瞧瞧,要是我想岔了,怕是要丢人。”
林云桦闻言,反倒是笑了一下,他让青木儿把手放到桌上,把了把脉。
没多久,他收回手,笑道:“周小嬷没想岔,恭喜。”
“恭喜?”赵炎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青木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云桦,“林、林哥?”
林云桦笑而不语,青木儿又转头看向周竹。
周竹喜不胜收,点点他的额头说:“要做阿爹了,可得仔细些。”
说完又打了赵炎一下,佯怒道:“你个混小子,比木儿大这么多,也不知稳重些,方才颠着人可怎么好?”
一巴掌总算把赵炎拍醒,他难得呆愣,双手放在小夫郎身侧,都不知要不要揽过去,直到小夫郎眉眼扬起笑,他才跟着傻愣愣地笑出来。
青木儿一颗心仿佛飘在云端,晕晕乎乎,如同做了美梦一般让人失神。
刚吃完药那会,他就期待着什么时候能怀上,可等了一年、两年,肚子都没有动静,有时他也会想,是不是避子药伤了身,即便毒排出去了,他还是不能怀。
但家里人都让他放宽心,阿爹时常说他年纪还小,再等个几年正正好,他家相公更是一次都不曾和他说要娃娃的事。
他放宽了心,想啊念啊这么久,如今终于揣上了娃娃,怎能不叫人高兴?
青木儿笑着仰起脸,眼眶蓦地发酸发涨,他咬了咬唇,颤着声儿说:“我揣娃娃了。”
“是啊。”赵炎揽过小夫郎,给他擦了擦泪水:“揣娃娃了。”
“哎哟……”周竹看不得这个,偏过头揩去眼角的泪,他知道青木儿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只是不知是缘分不够,还是那狗屁避子药有问题,这一两年都不得实现。
他担心这事儿会成为青木儿的心疾,时常宽慰一二,但再多的宽慰,都不如现下,真真切切地怀上娃娃。
“咋了啊?”田柳抱着小舟舟从房里出来,看到赵家三人眼角泛红流泪,还以为青木儿得了什么重病,连忙说:“没事的!云桦医术好,定能痊愈的!别担心!云桦,是吧?”然后朝云桦眨了眨眼。
林云桦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抱过小舟舟,说:“喜事儿,舟舟要有弟弟妹妹了。”
“啊?”田柳瞪大双眼,“真的啊!”他猛地转头看向青木儿,惊喜道:“怀了?”
“嗯。”青木儿点点头,咧开嘴笑得有些呆。
“太好了!”田柳原地蹦了一下,“这么大的喜事儿,哭啥呢!吓得我……哎真是!不许哭,晚上做好吃的庆祝一番吧!”
“可不是嘛。”周竹笑道:“想吃什么?阿爹给你做。”
青木儿想了想,笑说:“想喝白萝卜汤。”
白萝卜炖大棒骨,这是他最喜欢喝的汤,熬好的大棒骨沾点儿酱汁,清清爽爽不油腻。
“行,没问题。”周竹回道。
从田柳家出来,周竹喜气洋洋地去大顺家买大棒骨,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他那嘴角愣是没下来过。
村里人看他那不含蓄的模样,好奇问道:“有德家的,有啥好事儿啊?笑这么开心。”
“家里有喜事儿,可不就是开心么?”周竹笑回。
一旁的王冬子听到,不禁多问了一句:“啥好事啊?”
因着周竹心里高兴,见是王冬子问话,也没有冷脸不回,“我家木儿,怀了!”
王冬子一顿,有些难以相信,这赵家真是越过越好,喜事连连啊。
“真怀了啊?”另一妇人回道。
“怀孕还能有假不成?”周竹说:“云桦诊的,他的医术,镇上都是出了名儿的。”
“哎哟恭喜恭喜,好事儿啊!你们赵家真是福气好!”妇人笑道。
周竹面上笑得更欢了,他摆了摆手,说:“不说了,我要去大顺家买点大棒骨回去煲汤。”
剩下几人看着周竹喜滋滋地走过去,感慨了几声。
一开始说赵家小夫郎能怀,但两年多过去了,也没见动静,一问周竹,人都说儿夫郎还小不着急过几年再说,听了还以为这赵家为了面子胡说呢。
谁料是真的不着急,说过几年怀,还就真是过几年,一点儿也不诓人。
赵炎抱着小夫郎去,抱着小夫郎回。
青木儿拗不过他,由着去了,而且,他耳朵贴在这汉子的胸膛上,喜悦随着有力的跳动声传入耳里,连同他的心也在砰砰跳。
回了家,玲儿和湛儿也从河边回来了,他们带着小花和周春妮一起去看村里人捞鱼。
两人看到哥哥抱着哥夫郎回来,都愣了一下。
小花尾巴都不摇了,围在赵炎脚边打转。
玲儿忙问道:“哥夫郎怎么了?脚伤着了?”
湛儿去堂屋搬了张长椅过来,“哥夫郎坐这儿。”
青木儿的脸泛起红晕,他让赵炎松手,赵炎没松,把人抱到长椅上坐下才松开。
这下让玲儿湛儿更是紧张,生怕哥夫郎伤得重。
“我没事,就是……”青木儿看了赵炎一眼,转回头和他们笑说:“你们要有侄子或是侄女了。”
玲儿湛儿闻言,立即蹲到青木儿脚边,玲儿喜道:“我要当姑姑了么?”
湛儿歪了歪脑袋:“那我当叔叔了?小花,你要当哥哥了。”
小花听不懂,但是它看懂了湛儿的笑,方才耷拉的尾巴猛地竖起,飞快摇起来。
周竹买完肉,遇到赵有德从田里回来,把喜事一说,赵有德笑得褶子都深了好几道,连连说着:“好,好好好。”
他们要当爷爷阿爷了,周竹笑着看了一眼赵有德,而赵有德同样看着他,两人相依相伴多年,只消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晚上这一顿饭,一家子都是咧着嘴吃完的,就连小花也挖出桂花树下的大骨头,坐在堂屋里慢慢啃。
夜里,赵炎把汤婆子灌上热水,放入被窝里,一连放了三个,没一会儿被窝暖起,他把汤婆子挪到床尾,转身抱起小夫郎进被窝。
青木儿半张脸缩进被窝里,笑眯眯地看着赵炎端着洗脚水出门又进门,等人来到床边,他掀开被子一角,说:“快进来。”
赵炎偏过头吹灭蜡烛,掀开被子躺进去,他身上还有些凉意,想着暖一暖再去抱小夫郎,谁知小夫郎已经贴了过来。
青木儿枕上熟悉的肩膀,捞过赵炎的手搂着自己,然后闭上眼舒舒服服地叹息一声。
“阿爹让我们年后再去县里,铺子里有二万不用担心。”
赵炎偏过头蹭了蹭小夫郎的脑袋,低声道:“木儿,在县里买一座宅子吧?”
“嗯?”青木儿仰起头,不解道:“怎的想起买宅子了?”
“如今铺子大,打铁声也大,有时夜里还得赶工,耳朵吵嚷怕是休息不好,再者说,日后显怀多有不便。”赵炎说。
青木儿一想也是,铁匠铺经过两年多时间,又扩大了一倍,旁边的马车行因经营不善关门后,他们就去买下了马车行的铺子,两间铺子一合并,生意更大了。
现在月份不显倒是没什么,等月份大一点,势必要请人洗衣做饭,而且那时家里人肯定也会过来。
他们那个小院住不下那么多人,与其去住客栈,不如在县里买座大宅子,这样就方便很多。
“就在子玉家附近买一座吧?离他近些,也有个伴儿,不然狄大人总是往外跑,他一人在家里想必无聊得很。”青木儿说。
小夫郎说了,赵炎哪有不答应,“好,听你的。”
第128章 买房
自从有了娃娃, 青木儿便时不时摸一下肚子,平平软软的,什么都摸不出。
不过他看过田柳怀孕, 日子长了, 肚子就会慢慢鼓起来, 现在月份小, 当然摸不出什么来。
揣娃娃的喜悦延续了好些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说是揣了娃娃,但跟以往没太多区别, 他舒展了一下双手, 想着今日的柿子还没吃,便去削了一个。
今年过年和往年差不多, 年夜饭依旧是和田柳家一起吃。
舟舟如今两岁多, 能说不少话,整日咿咿呀呀,胆子大, 喜欢到处跑跳, 吵得田柳林云桦两人的耳朵一刻不得安宁。
唯有赵炎出现时, 他才会捂起嘴巴, 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高大健壮的凶伯伯走过去,等这个凶伯伯一走,他就跳着跑到青木儿面前。
“嬷~”他还不太会念青木儿的名字,就记得一个“嬷”,回回都这般叫。
青木儿蹲下身摸摸舟舟的小脸蛋,笑回道:“舟舟过来了呀?”
舟舟遇到自己会念的,便放大了音量:“来了呀!”
“哎哟,这声儿, ”周竹端着菜路过,笑道:“以后铁定没人敢跟你吵架。”
“腿腿!”舟舟闻着香,跟在周竹后边跑,“吃腿腿。”
青木儿在后头看着舟舟迈着小短腿噔噔跑过去。
堂屋的门槛对舟舟来说有点高,他抬起腿,几次跨不过去,一旁的玲儿湛儿刚想抱他过去,只见舟舟侧过身一下趴到了门槛上。
他一条腿抬起挪过去,紧接着是另一条腿,起身时还有模有样地拍了拍手和衣裳,然后转身朝周竹跑去。
田柳捂着脸没眼看,“这小子在家就没自己走过门槛,今天为了吃鸡腿,竟然自己爬过去了。”
林云桦在一旁笑得十分无奈。
青木儿笑了笑,说:“鸡腿香呢。”
特别是周竹用油菜花油炒的鸡腿,更是香,他没放太多佐料,倒了点米酒,香味瞬间就不一样了。
舟舟仰着小脑袋吸口水,他扯了扯周竹的裤脚,“周阿爷,腿腿。”
“来,我们舟舟的大鸡腿。”周竹把鸡腿放在木碗里,然后放到舟舟手上,“小心拿稳呀。”
“稳呀!”舟舟咂巴咂巴嘴,端着木碗高高兴兴转身回去,谁料他再一次遇到高高的门槛,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碗,这下苦恼了。
“不稳呀!”舟舟说。
“知道不稳了?”田柳走过去,“在屋里坐着吃。”
舟舟鼓起脸摇了摇头。
“怎么,还想跟小花一块儿吃呢?”田柳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正打算把他拉回去,哪知舟舟歪了歪脑袋,大声喊:“嬷!”
“哎?”青木儿起身走过去蹲下,笑道:“怎么了呀?不想在屋里吃?”
舟舟摇着头,把木碗抵到青木儿手边,奶声奶气地说:“嬷,吃腿腿。”
“嗯?”青木儿愣了一下,一旁听到的人同样都停下了动作。
舟舟小手指戳了一下青木儿的肚子,“弟弟,吃腿腿,腿腿香香,长大大,舟舟玩。”
这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顿时笑得了起来。
青木儿笑得不行,“谢谢舟舟呀,不过弟弟也有鸡腿吃呢,舟舟吃吧。”
这段话有点长,舟舟听不太懂,不过他听懂了后面一句,顿时拿起大鸡腿咬了一口,吃得喷喷香。
吃了饭,赵有德在小院放起了烟火,这是赵炎年前去买的,庆祝小夫郎揣了小娃娃。
烟花灿烂,照亮了一整片天。
吉山村的人听到响声,大人小孩老人跑出门外看烟花。
托赵家人的福气,他们不用出门,便能看到如此美景。
过了年没多久,青木儿和赵炎便启程去凤平县,赵炎怕路上马车颠簸,给小夫郎垫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青木儿坐下去后,感觉整个人都窝进去了,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
到了铺子,二万已经早早过来开工了,如今二万成了铺子的掌柜,万事有他在,青木儿和赵炎不用担心铺子的事情。
青木儿也有了更多时间画画,现下他已经不用拼出每一种发饰,大多时候他画在纸上,把画纸交给簪花管事,管事一看便知怎么做。
发簪簪花步摇花钿,他都能画出新意来。
年前他交了一摞画纸给簪花管事,现下大作坊里估计在忙着做新样式,短时间内,管事应当不会上门要画纸。
“明日就去看院子吧,早些弄好,也能早点搬过去。”
“行。”赵炎把行李搬进小院,“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别紧张,一路上坐得很舒服。”青木儿笑了笑,“对了,我们搬走之后,这处院子就给钱师傅一家住吧?这样钱娘子做饭也方便了。”
“好。”赵炎点了点头:“我同钱师傅说一声。”
铺子扩大之后,赵炎觉得小夫郎做饭辛苦,不愿让他给那么多人做饭,便想找个厨娘,正好钱师傅的媳妇儿手艺不错,就请了钱娘子做饭。
钱娘子一来,家里的孩子没人带也跟着来,钱照不得已出去租了间小院,住在县里花销大,哪怕钱师傅和钱娘子加起来的工钱都不错,但农家子挣了钱一心想攒钱,能少花些还是很高兴的。
翌日清晨。
青木儿和赵炎跟着牙郎去了北堂街。
子玉早早等在街巷口,等他们走近,便问:“你们怎么想起要买宅子了?”
青木儿神秘兮兮地拉过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笑着不说话。
子玉挑起眉,“怪不得,是该买宅子。”说完,他顿了一下,眉眼含笑:“恭喜啊小木儿。”
青木儿声音带着轻快,“谢谢呀小玉儿。”
子玉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三位,这处是个三进的院子,后院小了些,不过放牛车是没问题的,前院内院都大,家里有孩子的在这儿玩耍,都能玩得开,而且啊,这院子是房主刚建没多久的,里边都新着呢,您几位瞧瞧?”牙郎开了门。
三人走进去一看,后院确实有点儿小,不过也就家里人赶牛车过来时放一放,平时放一些杂物,够用了。
最主要是前院和内院大,地方宽敞,阳关充足,看着就舒坦,并且离子玉家也就半刻钟的路,近得很,往后走动可就方便了。
想至此,青木儿转头问子玉:“狄大人近日不在县里?”
“又不知跑哪座山头猫着了。”子玉说:“前几日刚去,估计下个月才能回。”
“狄大人何时能调回县里?”赵炎问。
子玉说:“还有个半年吧,周边乡镇野兽多,赶了这么多年,总算赶回深山去了。”
半年时间不算太久,调回县里后,就不用常常往外跑了。
三人看完这一座院子,牙郎又带了他们看了几处二进和三进的宅院,看来看去,最后定了第一家。
三进的院子贵,更何况是新建的,牙郎叫价二百五十两,赵炎压了压,压到了二百二十两。
钱货两讫,房契地契一到手,赵炎和青木儿就收拾家当搬过去。
赵炎找木匠师傅订了张大长桌放到书房里,方便小夫郎作画,书房里还摆了一张床榻放上软枕薄被,画累了能歇息。
书架也是新做的,上面的书多是近些年攒下的画本和故事书。
青木儿坐着看赵炎摆书,笑道:“等孩子大了,便给他念小故事。”
赵炎偏过头笑了一下,“好,往后书坊里有了新的,便多买些回来。”
这种小故事书很薄,一本十几二十文,不算贵,月月买都不花什么钱,赵炎想着干脆去书坊按月订,这样有了新的,便能让小夫郎第一时间看到。
“这些画挂墙上?”赵炎抱起一摞画卷,走到长桌前,一一打开。
青木儿走过去一看,竟是他刚学画时,画得那些丑得不行的画,他以为这些都扔了呢,结果被赵炎好好地留了下来。
“这丑画挂上去,怕是要被人笑话,不许挂!”青木儿哼了一声,想把画卷起来,被赵炎按住了。
“不丑,很可爱。”赵炎眼里充满了自豪,他拿起一张画,说:“这是木儿第一次没看着书临摹而画出的木兰花。”
“嗯?”青木儿愣了愣,时间过了这么久,后面画了这么多画,他都忘了自己第一次画的花,竟是木兰花么?
画上的木兰花远远没有如今画的这些生动,线条粗细不均匀,但这朵木兰花的颜色,很干净,通体的白色。
与其说像一朵花,不如说像做成了点心的木兰花。
圆润可爱,洁白无暇。
他蓦地想起来为什么要画这朵花了。
两年前的一日,簪花大作坊开张,许多来找工作的簪花簪郎在大作坊里试做簪花,手艺好的留下,手艺不好但手上干干净净的也留下。
他在那一群人里,看到了当初给他送点心的小哥儿,那小哥儿手艺一般,但一双手干干净净,做出的簪花被管事留下,这意味着小哥儿也能留下。
那一刻,他看着小哥儿露出轻松自然的笑容,彷佛心里也盛开了一朵木兰花。
也就是那日回了家,他提笔画下了这一朵像点心一般的木兰花。
青木儿拿过那幅画,指尖轻拂,仰起头笑道:“挂吧,就挂在那里。”
赵炎转过头一看,小夫郎指的位置,正好是窗台不远处,而窗外正好有一棵树,这幅画挂上去,就像是从树上长出的花,常年盛开,永不凋零。
“好,我挂上去。”赵炎找了一枚铁钉,几下钉在墙上,拎起画挂上去,他退后几步,回过头笑道:“如何?”
“好看。”青木儿抬起下巴,得意地说:“我画的,自然好看。”
赵炎揽过人,低头亲了一口,笑道:“极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