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东行街多是铁匠铺、瓦匠铺、木匠铺、车马行, 街市来往络绎不绝,一路走去,耳边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豪迈的吆喝声。
两家铁匠铺挨得近, 生意比上回来还要红火, 铺子门口都停着几匹马, 似是要给马儿上马蹄铁。
凤平县离府城不远, 人多地广, 街市繁华,镖局商队也多, 不愁没有生意。
街市看了一圈, 赵炎打听了牙行的位置,寻了个牙郎问了问, 那牙郎非常上道, 见他们要开铁匠铺,说的铺面都在东行街上。
牙郎带着两人过去,那铺子坐落在东行街街头, 进去没多远就是, 门头大, 十分打眼。
“您要开铺子, 占个街头,客人走路不远,生意也好。”牙郎挑了钥匙打开铺子的木门,带着人往里走:“这件铺子宽敞,您摆三个锻炉都没有问题。”
青木儿进去一看,确实宽敞,比三凤镇那家铁匠铺要大一倍,只是他们现下用不到那么宽敞的地儿。
目前赵炎开铺子只有他一人打铁, 想要招个熟手的师傅不容易,带徒弟也得看眼缘习性,没必要整这么大的地方,铺子看着空荡荡,客人进来还以为这家师傅技术不好呢。
牙郎闻言,笑着说:“您想得周到,既如此,街市里边还有三间铺子,那三间小一些,二位可随我去看看。”
刚走到第二间铺子,还没进去看呢,赵炎便说要去下一间,青木儿和牙郎都愣了愣。
青木儿问道:“怎么不看这一间?”
“这间的隔壁是布行和香烛店,布匹黄纸香烛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能燃起,开在这儿属实危险。”赵炎说:“辛苦牙郎去下一间看看。”
牙郎暗暗讶异了一下,他没想到有人开铺子能想那么仔细,大多找铺子只为一个生意红火,再者便是租金便宜,左邻右舍开什么铺子多是不管的。
不过打铁铺确实每日都有火星子溅出,一个不小心,一家铺子燃起,那便是整条街的铺子都得遭殃。
牙郎想了想剩下的三间铺子,便舍了隔壁卖烟花炮竹的一间,直接将人带到街市中间,这处的铺子周边挨得不算近,旁边是马车行,隔着五六家铺子就有煤炭木柴店,想进柴火也方便。
铺子外头有一处拐角,可摆摊子,里边不算很大,放两个锻炉正合适,墙上的木板没有卸,挂铁器农具都结实,顶上还通了大烟囱。
“原先这家铺子做的烤鸡烤鸭店,才弄了这烟囱。”牙郎说:“这铺子后边还带了个小院子,院子小是小了些,可灶房茅厕什么都有,方便得很。”
院子的确不大,野草从没铺整齐的石砖缝隙冒出,长得快到了膝盖。
一间住房,进去一看屋顶好几处漏着光。
牙郎接手了这铺子,还没怎么来打理过,见状讪笑一声:“旁边不远就有瓦匠铺,修这个也快,不花什么钱。”
赵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牙郎在他脸上看不出端倪,转眼想看看一旁的小夫郎是什么神情。
一看小夫郎皱着眉,不甚满意的模样。
牙郎摸不准这两位的心思,心里不免打鼓,这铺子难租,好不容易有人来看,早知就提前修葺一下,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青木儿看那漏的地方,刚好是摆床的地方,下雨天漏雨漏别的地儿拿个木桶接一接水都还能睡,漏到床上可不成。
而且这间住房小,摆一张床刚好够两个人睡,再放个木柜长桌,就只剩走路的地儿。
住房外头的屋檐下还搭了一张大床,顶上木头棚子遮盖,勉强睡两个人,旁边是木头棚子搭出来的灶房,茅厕在院子最角落,靠墙边有一排垒起的菜地。
“可有水井?”赵炎问。
自打冬天小夫郎的手生过冻疮,他就很很仔细打水这事儿,要是水井离得远,打水不便,洗衣做饭都麻烦。
“您啊,可算是问对了,先前您担心燃火,另一间铺子我不带您二位去,就是因为这儿虽然小了点儿,可自带一个水井,用水方便着呢。”
牙郎带着两人走到搭建的灶房旁边,掀开草席木架,底下就是一口水井。
“这木头棚子可能拆?”青木儿指的是住房外临时搭建的床铺。
“能!自然能!这铺子上一回租的一家五口人,里头住不开,便搭了这棚子。”牙郎说。
青木儿点了点头,转头一看院子后边还有一道木门,木门一开,是一条窄巷子,巷子里头好几个妇人夫郎坐在屋檐下缝补聊天。
几个妇人夫郎见这道门开了,纷纷转头看过去,不等那牙郎把门关上,一位妇人高声说:“哎哟,这间铺子终于有人看了啊!”
青木儿闻言顿了一下,疑惑地看过去,另一位夫郎说:“哟!还是个小哥儿呢。”
“小哥儿啊,夜里可得当心点儿,要我说,换一间铺子租更好。”妇人扬声道。
“都胡说什么呢!”牙郎胡乱挥了挥手,关上门转身,一看两人皱着眉看他,尴尬地笑了笑:“别听他们瞎说。”
“这铺子怎么回事儿?你若不如实说,我们便换一位牙郎去看。”赵炎沉声道。
“倒也没那么邪乎,就是卖烤鸡烤鸭店那一家的相公……欠了点儿钱,本想典当了他婆娘,可赌坊想要他那姑娘小哥儿,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被活活打死了……这死了人,外头就瞎传什么鬼啊邪啊。”
牙郎小心看了他们一眼,说:“不过您二位别担心,那一家子搬走第二日,屋主便请了大师过来驱邪驱了半个月,现下都好了,不晦气!”
青木儿是亲历过谣言传得有多邪乎的人,对这种鬼啊神啊,倒是没那么害怕,不过死过人,的确很晦气。
开铺子就想要个好兆头,别等铺子没开起,就被晦气给挡了。
他看了赵炎一眼,赵炎脸上没任何表情,旁的人看不出端倪,可他对赵炎再了解不过,光是那眉头一提,他就知赵炎心中所想。
赵炎和小夫郎对视一眼,转过头问牙郎:“这处铺子,多少钱一年?”
“我瞧您二位真心想租,便说个实价,一年十两。”牙郎压低声音道:“屋主也是没法子了,往年都是十八两一年呢。”
十两确实低,按理说这条街市如此热闹,最少也得十五两一年,也就是死过人,才被迫压了价。
牙郎见他们犹豫,心里也着急,这屋子再租不出去,就得烂在手里,屋主愁得天天上门唉声叹气,他们掌柜的天天催,可这死过人的铺子,哪个敢租?
好不容易来了个问价的,他想了想一咬牙,说:“您二位要是租五年,还能再少三两,这屋顶修缮院子除草拆木头棚子,我们牙行包了,如何?”
赵炎沉吟片刻,“成,就这间。”
他一打铁铺子,全是明火,鬼邪最怕的就是火,这点子晦气他没放在眼里。
再说了,以前村里头年年过冬都死人,那屋子一空就有人住进去,也就是县里头有钱的人多一些,有得选自然不愿选死过人的。
牙郎高兴得很,当下就要回牙行签契书。
银子契书一换,铺子便定了下来。
修缮铺子得五日时间,他们只需要说明要求,工匠自会知道怎么做。
契书签好,赵炎便给师傅写了信,开铁匠铺需要的工具多,在县里不一定能买齐全,拖师傅打听一下,到时他过去买齐运回来。
“如今铺子定下,明日还得去府衙申请开铺许可。”赵炎说:“顺道把武器打造也一并申请了。”
青木儿讶异道:“你想打兵刃么?”他以为初期只是打一打农具,修缮农具刀具这些呢。
“只我一人接不下,先申请,武器打造要求高,不一定能申请成功。”赵炎说。
青木儿点了点头,他对打铁一无所知,他想让赵炎开铺子,也是想着赵炎学了八年,要是不做打铁匠岂不可惜了?
他不想赵炎拥有精湛的打铁技艺,然后去码头扛大包,酒楼当跑堂。
扛大包,跑堂谁都能做,打铁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做的。
第二日赵炎和青木儿去府衙申请开铁匠铺,铁匠铺高温明火易燃敲打吵闹,衙役们对铺子的选址要求十分严苛,围绕着铺子里外走了三圈才盖印。
“二位想申请的武器打造可没那么简单,打铁匠的技艺和铺子都得考核。”衙役说:“府衙里头有文试和打铁考核,可以先去报名,等轮到你了,自会有人喊你过去考。”
赵炎果断进去报了名,出来时,那位衙役又叮嘱了一句。
“还有,铁矿材料最好来官营矿场购入,若是买了不好的铁矿打出来些粗制滥造的铁器,容易惹麻烦,先前那两家铁匠铺就因为这种事儿,升堂了好几回,次次都得赔钱呢。”
赵炎闻言点了点头,他在跟师傅学技艺的时候,就听师傅说过许多回,私人矿场便宜,可出来的铁矿杂,铁块经不住敲打,没几下就断裂,一来一回,成本比去官营矿场进的铁矿材料还要贵。
“如何?”青木儿见赵炎出来,连忙上前问。
“盖印了。”赵炎拿出一张纸放到小夫郎面前,笑道:“有了这个,待到要考核时,自会有人上门来叫。”
青木儿跟着赵炎学了不少字,考核文书上的文字他都认得,他细细念了一遍,心中止不住欢喜。
武器打造不是每个打铁匠都能干的事,小铺子未必能申请成,但是不试试又怎知道成不成呢?
“一会儿买点儿好吃的回去吧,想吃什么?”赵炎笑问。
青木儿想了想说:“听闻县里的糖醋鱼鲜美,不如买这个?”
“好,就这个。”赵炎说。
子玉拿着铺子许可证来回翻看了几下,他不认字,看不懂,但一听青木儿说的,有了这个就说明铁匠铺成了,心里也挺为他们高兴。
他把纸小心叠好塞回青木儿手里,撇撇嘴道:“这么薄,瞧着也没什么,放好你的吧。”
青木儿抿唇笑了一下,回厢房放进包袱的贴身衣裳里,这里头还有租契呢,他用手压了压,原地蹦了两下,揉了揉脸。
开铺子了开铺子了!
从前哪能想到有开铺子的一天,农家子能有块地种稻子够温饱就不错了,开铺子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青木儿,别乐了,我饿了。”子玉在外头喊:“那什么鱼都凉了。”
“糖醋鱼!”青木儿跑出来,“还得再炒个青菜呢。”
“你家相公炒着了。”子玉翻了个白眼,“等你炒准得饿死。”
“那你先吃块糕点,这个我试过了,可好吃。”青木儿捻了一小块儿放到子玉嘴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子玉往后仰了仰头,一脸嫌弃的吃了。
趁着这几日铺子还在修理,赵炎上街看了一下能在县里买的工具,而青木儿则是想着怎么把那小院弄舒服一点。
院子小是小了些,他们只有两个人住,恰好够住。
铺子整理好那日,赵炎和青木儿去看了。
棚子一拆,小院宽敞明亮了许多,屋子的木窗也能打开,光从外面透进来,屋里十分明亮。
原先的木床被虫蚁啃食得破破烂烂,无法睡人,赵炎干脆把木床拆掉当柴烧,然后重新上街买了新的木床。
木床不用太大,结实要紧。
家里的木床大,他和小夫郎两个人习惯挨在一块儿睡,空出不少位置,也就是最近天儿热,没法搂着,不然能空出一半床。
除了木床还有木柜草席被褥,有的东西可以从家里搬过来,少花点儿钱。
火灶上的铁锅没法从家里搬,还得去订做一个回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统统得买。
全部整理好,已然是三天后,而师傅的回信也正好来到。
“师傅怎么说?”青木儿连忙问:“可有称手的工具?”
“有。”赵炎一目十行看完信:“师傅说近日有一家铁匠铺不做了,里头的工具都很好,让我尽快过去,他老人家先去人家铺子里占位置。”
“占位置?”青木儿一懵。
“便是耍无赖,盯着铺子老板别往外卖。”赵炎颇为无奈:“应当是搬个小板凳去人家门口坐着……”
“这小老头可有意思。”子玉闻言笑了笑。
青木儿没见过赵炎的师傅,还以为是个很严肃的老头子呢,没想到……还会耍无赖。
“那你……”青木儿顿了顿,问道:“何时过去?”
赵炎看了他一眼,说:“先送你回家,再过去。”
“你们打算何时回去?”子玉说:“今日下工路上碰到了狄大人,他说后日也要回三凤镇,你们可跟他一起,省点儿马车钱。”
青木儿一愣:“狄大人怎的还同你说起这个了?”
“嗯?”子玉皱起眉看他:“不能说?”
“能……”青木儿瞥了他一眼。
“我说你们来了,他问你们何时回去,到时一起能省点儿马车钱。”子玉摊摊手:“怕是来回坐马车花钱多罢。”
马车租赁半日得五十文,确实花不少钱,多点人一块儿坐,便可分摊一下。
赵炎说:“明日我去衙门找一趟狄大人,约了时间便回去。”
青木儿闻言,方才高涨的情绪忽地落下来。
自打他们成亲以来,也就开始那会儿赵炎去镇上做工两日没回家,往后他们日日都在一块儿,他习惯身边有这个汉子在,看得见摸得着。
一想到这汉子要去十日,心里便空落落的。
还没去呢,就已然生出不舍。
第112章 木簪
纵然再不舍, 该去也得去。
路途遥远,运重器辛苦,而且路上还可能遇到劫匪抢铁器, 赵炎宁可让小夫郎在家里呆着, 也不愿他有一丝丝危险。
翌日赵炎去县衙找狄越, 约好了回三凤镇的时间, 第三日天一亮, 马车便停到了小宅门前。
子玉知道他们没过多久就会回来,故而没远送, 门口招了招手便回院子收拾收拾去上工。
狄越收回目光, 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他拍了拍膝盖, 问道:“二位的铺子弄好了?”
“定好了, 就在东行街六巷口边上,到时狄大人得空可去瞧瞧。”青木儿笑说。
“等锻炉工具回来便能开业。”赵炎说:“狄大人家里有要打的铁器农具只管送来。”
“正好。”狄越抽出腰间的佩刀给赵炎,说:“这把刀用久了刀刃磨损得厉害, 县衙里佩刀都是送到固定的铁匠那处打, 但每次打回来用不到多久, 刀刃又有了缺口, 你给看看能不能改得有韧性一些。”
赵炎接过来,拇指刮了刮刀刃,屈指敲了一下刀身,“县衙里应当有新刀,狄大人怎么不换一把?这刀听起来薄,砍硬的东西自然容易有缺口。”
“刀没断,哪能申请新刀?县衙里头可没钱做新刀。”狄越说:“我都想弄断了换新的,可这刀用久了也有些感情, 实在是不舍。”
“这刀薄,想做厚一些得融了重新打,狄大人念旧情,可用这刀加新的铁一块儿打一把新的出来,”赵炎顿了一下,笑说:“不过我那铺子还未申得武器打造许可,狄大人得另寻铁匠师傅了。”
“我倒忘了这茬,你们有没有去申请?”狄越问。
“申了,不过还得等考核。”青木儿拿出考核文书给狄越看。
狄越接过看了一眼,叠好给回青木儿,说:“下次我回县衙催一催,有些人办事就好拖,不紧着催一下,怕是拖到猴年马月才想起要办。”
赵炎把刀给回狄越,“如此先谢过狄大人了。”
狄越收刀入鞘,爽朗一笑:“小事罢了,何须言谢。”
回到吉山村正好吃晌午饭。
周竹不知他们今日回来,做的菜不够吃,又急忙进灶房煎了几个蛋,还挖了一勺榄角和芋蒙酸。
天热稀粥配榄角芋蒙酸,能喝好几碗。
“芋蒙酸是你们纪小嬷做的,我加了点小红辣椒炒,来试试。”周竹说。
“好。”青木儿第一回吃芋蒙酸,第一口有些不适应,又辣又酸,总觉得还有点痒喉,但多吃几块,渐渐喜欢上了这味道,就着芋蒙酸喝了两大碗稀粥。
吃饭时赵炎说起要去师傅那处运锻炉工具的事儿,赵有德说:“我同你一道去吧,都是重活儿,哪能你一人搬运回来。”
“对,你爹一块儿去最好,虽说请车队运回,可那些人搬东西都不管轻重随意丢,磕坏了麻烦。”周竹也说:“而且路这么远呢,哪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赵炎刚想拒绝,余光瞟到小夫郎脸上的担忧,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自从小夫郎听到他要出远门,就一直忧心忡忡,现在有爹一起去便能让小夫郎放心,能让家里人放心。
从吉山村到永平县来回需五日,趁着现下还有半日时间可以赶路,早去早回。
吃过晌午饭,青木儿就回房收拾行李,换洗的衣裳,跌打损伤的药瓶,路上吃的干粮,灌满温水的竹筒,闷好的香蕉……
银子……对!最重要的银子,得多带点儿,以备不时之需。
他来来回回的转悠,空包袱变成小包袱,小包袱长成大包袱。
包袱再大,也裹不住他。
“木儿。”赵炎从外面进来,见着小夫郎背对着他双手撑着桌沿,双肩微颤,他愣了一下,单脚把门关上,快步走过去。
他轻轻转过小夫郎,见着小夫郎发红的眼眶,心下一疼,连忙揽着人哄道:“别担心,我很快就回,不到十日,肯定能回。”
“你别着急赶路。”青木儿把脸塞进那汉子的衣领里,闷声道:“晚上不要住山里,危险,要住客栈,要好好休息,要吃好吃饱,不要省钱。”
“好,我一定住客栈,晚上不赶路,好好吃饭。”赵炎把小夫郎抱到桌上,挤进小夫郎腿间,凑过去亲亲他,“我有个小东西,要给你。”
小夫郎搂着他的后颈不松手,他干脆把人揽抱起,走到木柜前,一只手抱着小夫郎,一只手在木柜里翻找,从里头拿出一块红布包着的长条物件放到小夫郎手里。
青木儿抓着那物件就猜到了这里头的东西是什么,他低头看了赵炎一眼,咬了咬下唇,“簪子?”
赵炎侧过身靠在木柜前,仰起头笑道:“对。”
青木儿小心打开红布,一枚藤条缠绕的长木簪子,尾端翘起两片嫩叶,嫩叶圆圆的很可爱,雕刻得惟妙惟肖。
他摩挲着簪子上的雕刻痕迹,轻声问:“你做的?你会做这个?”
“嗯。”赵炎应了一声,低声道:“年后就做了,后来手伤一直没做好……可喜欢?”
青木儿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他抬手松开发髻,修长纤细的十指梳起一半墨发,快速盘了个新的发髻。
发髻微微倾斜,两根细辫子盘绕在发髻末端,最后用簪子缠住辫子的尾巴,手腕一扭,簪子插入发髻里,圆圆的两片嫩叶就像从发髻长出一般,生机勃勃。
他弄完后,本想问问那汉子好不好看,低下头一看,这高大冷硬的汉子愣愣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叫人害羞的滚烫情绪。
哪还用问呢……他摸了摸这汉子的脸亲了一下,软声道:“阿炎,路上小心。”
家里两个汉子远行,傍晚做饭的量都少了。
青木儿原本放了三筒米,一想到最能吃的两个汉子不在,又往回倒了一筒半。
晚饭简单,一家人吃饭时说说笑笑,倒没觉得有什么,到了夜里他一人睡那么大一张床,方才觉得身边空。
他摸了摸旁边的枕头,闭上眼一动不动,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中途醒了两回天都未亮,再一次醒来,已近午时。
青木儿懵了许久,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今日要去簪花小作坊和管事谈事情,约的午时前,谁料起晚了。
穿好衣裳出来一看,田雨正站在篱笆门外。
“我在家里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就过来了。”田雨说。
“……起晚了。”青木儿洗漱好,进灶房拿了块韭菜饼出来,“玲儿湛儿,好了么?”
这趟去镇上不仅要和管事的谈事情,还要带玲儿湛儿买漂亮的绣线和真算盘。
“哥夫郎我们来了!”玲儿湛儿从房里出来,头上简单绑了发带,看着有些凌乱。
青木儿擦了擦手,叼着韭菜饼给俩孩子重新编了发式。
“阿爹,我们出门了!”青木儿喊了一声。
“去吧!”周竹在后院应道:“早点儿回!”
“知道了阿爹!”玲儿湛儿一起喊。
青木儿和田雨好一阵儿没来簪花小作坊,来到一看竟然大变样。
从前小作坊真就是小,只有一个小院子,现下来了一看,隔壁的院子似乎都被簪花小作坊给买了,两座宅院一打通非常宽敞。
簪娘簪郎们不用挤在一块儿干活,手边的簪花也有了地方摆放,整齐细致。
“前阵子刚弄的,招了不少人进来。”管事引着四人进后院,这回茶壶里不仅有茶,还是热茶,他倒了四杯,“簪花的名气打出去,不仅江南来了人,北边也有不少。”
青木儿眼前一亮,“北边是京城么?”
“京城!”赵湛儿小小惊讶了一下。
赵玲儿瞪大了眼睛,她们不知京城具体在哪,但都听说过京城有好多好多金子,路上铺的不是石砖,是金砖呢!
管事一顿,笑道:“那倒没有,京城离这太远了,运过去不知花多少钱呢,北边是指,咱们这以北,全是北边。”
“那这么说,江南也算北边呢。”田雨说。
“这……倒也是。”管事笑了笑:“不过江南不一样,那边丰裕富饶,愿意花大价钱买簪花的人多,故 而单拎出来说。”
“就如上回的胡老板。”青木儿说。
“是。”管事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有事相商,是何事?”
青木儿说:“我过阵子,要去凤平县开铺子。”
管事愣住,这消息来得突然,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开簪花铺子么?不回来了?”
“不是。”青木儿笑了一下,“是铁匠铺,我家相公是打铁匠。”
“那你这簪花……”管事皱起眉:“不做了?岂不可惜?如今势头正好,无论以后簪花生意如何,现下狠赚一笔,足够你余生富贵。”
“做的。”青木儿说:“同以前一样,每月我托人把新做的簪花送过来,到时管事的您来选,选好了剩下的您给田雨便是,他还在镇上卖簪花。”
田雨一点头:“对,簪花小摊我和家里堂妹一块儿摆。”
“如此。”管事闻言放下了心,少东家刚加大院子,要是青木儿不做了,可就没那么多好簪花供商铺老板选择,那他们刚挣的钱就得亏。
“只要每月都有新簪花送来就行,凤平县不远,我们少东家每月都会去县里收账,不如我和少东家说一声,省得你托人送回。”管事说。
青木儿一喜:“那便多谢管事了!”
“除了此事,我还有一事。”青木儿掏出赵炎给他做的木簪子,说:“除了簪花,我还想做发簪。”
“发簪?”管事一愣,小作坊也有做发簪,只是相比簪花,量不大。
“那些精巧的工艺我不会做,但是我可用你们做好的东西拼。”青木儿说。
“这……”管事犹豫道:“发簪和簪花不同,发簪工艺甚多,偏差一点效果都不一样,即便你拼出,可你人不在此处,不亲眼盯着簪娘簪郎做,怕是做不出你想要的发簪。”
青木儿脑子里有很多漂亮的发簪样式,只可惜他不懂那些工艺,真要学怕是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管事说得对,发簪确实比簪花要复杂,但他不气馁,指不定以后有更好的法子。
他收好木簪子,笑道:“那发簪之事,来日再说罢。”
从簪花小作坊出来,青木儿心里松快许多,簪花生意他绝不会丢下,就如管事说的那样,有得赚时就得狠狠赚。
就算以后簪花生意不成了,还有赵炎这个打铁汉子撑着呢,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113章 夜半
卖绣线的铺子和卖算盘的铺子相距不远, 青木儿一行人先去布帛铺买绣线。
田雨常来这家买,他带着玲儿去挑颜色。
玲儿喜欢绣小花绣小鸟,精美的细线绣出来的花样和粗麻线完全不一样, 绣线能劈成很细很细一根, 精致的小花蕊小眼睛得用细绣线。
花蕊颜色多, 她纠结了一番, 在亮黄色和浅紫色之间摇摆不定。
“哥夫郎, 我可以挑两种颜色嘛?”玲儿一手一把绣线,双眼亮晶晶:“这两种都很好看!”
“自然可以。”青木儿笑道:“玲儿缺的颜色都买一捆吧?还有做帕子的小布。”
玲儿猛地睁大眼睛, “谢谢哥夫郎!”
她原地一蹦, 立即回身去选,她不贪多, 只选了需要的, 挣钱不易,不能因为哥夫郎说随便选就真的闭眼随便选。
她选了五种颜色的绣线,又拿了一段做帕子的小布, 她还没做过帕子呢, 心里有些忐忑, 生怕自己做不好, 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绣线和布。
“玲儿不用怕,田雨哥哥会教你做。”田雨笑着说。
“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玲儿抱了田雨一下,“谢谢田雨哥哥!”
一捆棉绣线三文钱,加上小布,拢共三十五文。
布帛铺不远就是杂货铺,一间小铺子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只留一条小道供人行走。
里头挤,田雨和玲儿在外头等, 青木儿牵着湛儿进去。
休憩的老板拿下脸上的葵扇看了一眼,“二位要点什么?”
“可有算盘?”青木儿问。
“有,有!”老板丢开葵扇,从杂乱的木架上挖出好几个算盘,“您要什么木的?还是铜的,铁的,还有象牙,南边来的货呢,二位看看。”
几种算盘摆在眼前,青木儿低头看向湛儿:“湛儿,喜欢哪一种?”
湛儿扫了一眼,指了指最普通的木头算盘,“哥夫郎,这个。”
“象牙的也挺好看,湛儿可喜欢?”青木儿摸了一下象牙算盘,以前在院里,他也见过象牙做的首饰,象牙贵,也不知怎么就嵌到了算盘上。
“不用。”湛儿说:“田柳哥哥说好算盘摆在铺子里会被偷,木头算盘打起来声音好听。”
木头打起来哒哒响,声音没有象牙的清脆,但有一种自然的闷脆。
一个木头算盘四十文。
青木儿给了钱,老板喜气洋洋地擦了擦算盘上的灰尘,递给赵湛儿。
青木儿和赵湛儿出来没看到田雨和赵玲儿,左右看了看发现两人蹲在巷子口处,看着三个孩子蹴鞠。
三个孩子见田雨和赵玲儿凑过来还愣了一下,不过没多久,他们就邀请两人一块儿玩。
田雨这么大个人了,就算心里想玩,面上也不好意思,他把玲儿推过去,小声说:“玲儿,你来。”
赵玲儿从未和不认识的孩子玩过,闻言有些胆怯,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竹编鞠球,双手交握没敢上前。
“你叫玲儿嘛?我叫三芽,她叫小夏。”三芽是个小哥儿,他指了指身旁的小姑娘和小汉子:“他是我哥哥,叫二郎,玲儿你要不要来玩?”
玲儿慢慢点了一下头,小声喊了他们的名字,见他们脸上带着笑,胆子大了些,她双手在衣裳上擦了一下,小心上前踢了一下,鞠球慢腾腾滚到三芽的跟前。
三芽一脚踢到了小夏跟前,小夏拎着裙摆用力一脚,鞠球飞向二郎,二郎脚一勾,鞠球从地上弹起一下飞了他的脚面上。
玲儿双眼圆睁,小声惊呼:“好厉害!”
二郎闻言挺直了腰背,轻轻一脚,把鞠球踢高,脑袋一顶,顶到了玲儿面前。
玲儿第一次玩这个,手脚笨拙,幸好鞠球落点正好到她脚边,她顺势一踢,鞠球歪了方向,溜到了树荫外。
她连忙跑过去抓鞠球,余光瞟到湛儿和青木儿出来,挥了挥手:“弟弟,哥夫郎!”
说完转头和新认识的三个孩子说:“这是我弟弟,湛儿,还有我哥夫郎。”
“湛儿,要过来玩嘛?”三芽大声问。
赵湛儿缩了一下脑袋,仰头看了青木儿一眼,青木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去吧。”
青木儿和田雨找了块石墩坐着看他们玩,午后太阳大,几个孩子坐在树荫下,就着一个鞠球玩得不亦乐乎,难得的悠闲。
玲儿湛儿在家里光顾着干活儿,即便和周春妮出去,也不忘了放牛摘草摸螺,少有这般纯粹玩乐的时候。
“小夏,回家……哎?赵小夫郎?”
青木儿转过身,竟是二万。
“赵小夫郎怎的在这儿?”二万道:“赵师傅的伤可好了?”
“已经好了。”青木儿笑说:“今日来镇上买些东西,刚巧遇上这几个孩子,玲儿湛儿和他们投缘,便玩了一会儿。”
“可真巧,小夏是我堂妹。”二万拉过小夏说:“二郎和三芽是我大伯邻居家的孩子,常在这处树下玩,以后想蹴鞠就来这儿找他们。”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三芽说:“玲儿湛儿记得来哦!”
玲儿湛儿刚要点头,忽地想起自己住在村子里,不能常来镇上,更别说来玩了。
他们不忍新交的朋友失望,更不愿说假话骗他们说会常来,因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讷讷站着没动。
“怎么了?”三芽歪了一下脑袋。
玲儿想了想说:“我们住在吉山村,哥哥哥夫郎要去县里开铺子,不能常带我们来镇上,不过以后要是来了,我们一定来这儿找你们玩。”
“那便说好了!”三芽伸出小尾指,“拉勾勾!”
“拉勾勾!”玲儿湛儿和三个小伙伴挨个拉了勾勾,五个同龄玩伴相视一笑。
一旁的二万闻言,心中一动,犹豫道:“赵小夫郎和赵师傅要去县里开铺子?铁匠铺?”
“是。”青木儿笑道:“在凤平县,过段日子便要开张了。”
“恭喜恭喜!”二万拱手道:“赵师傅这般好的技艺,留在镇上的铁匠铺当真是屈才,开铺子正合适!”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敢问……铺子里,可还缺伙计?缺的话,您瞧我合适么?我经验足,也愿意吃苦。”
青木儿一愣,问道:“你不在镇上铁匠铺做了?”
“不瞒您说,我前些日子就不干了,那掌柜的带了个堂侄子来,我便没了活计,这阵子住在大伯家,正重新找呢。”二万摸了摸脑袋说。
“凤平县离这儿有些距离……”青木儿犹豫,他和赵炎商量过铺子里要招几个人。
打铁的师傅光有赵炎一个不够,还得多招一个能立刻上手的师傅,再者便是吆喝跑腿的伙计也得来一个,而他负责日常做饭和记账收钱。
说招人的时候,赵炎就说过要找个像二万一样懂介绍铁器会吆喝叫卖的伙计,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二万。
这巧了,不用找像二万,找二万就成。
“你要是不觉得县里远,回头我和阿炎说一下,他现在在永平县运打铁的工具,得九日后才能回到,到时我托人给你传口信,如何?”青木儿说。
“成!”二万喜道:“多谢赵小夫郎!那我便等您的口信了!”
青木儿笑了笑:“不客气。”
回村的路上,玩得满头大汗的玲儿抓着弟弟的手一直在说刚刚应该用力一些,这样鞠球就能飞了。
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湛儿重重地点头,甩下一脑袋的汗水。
回了家,青木儿赶紧让他们去洗澡,这一身的汗,夜风一吹,容易着凉。
而后几日青木儿都呆在家里。
簪花小摊由田雨和他堂妹去做,回家这几日反倒清闲下来,家里的田地只用每日去转几圈看看有无害虫,长势如何。
早上干完后院清扫洗衣晾衣的活计,午后就捣鼓新簪花,没有想法的时候就和阿爹一起编竹篮。
九日时间不长不短,有事儿做时不难熬,事少了,就开始想着阿炎和爹爹回程了没,手指掰着算了几次,院外都望了好多回。
周竹见他着急,笑道:“他们运到县里,还得安顿一两日,回来也要半日,没那么快呢。”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笑,可不是么,路途远,小心为上。
左右还剩一两日就到,心下反倒不着急了。
夜里睡到一半,院子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不大,青木儿没睡沉,猛地一下惊醒,他小心从床上爬起,竖耳细听外头的响动。
村里头遭贼的事儿不少,以往很少有贼子敢来赵家,只因赵家有两个汉子,特别是赵炎煞鬼的名声不小,周围村子的泼皮无赖不敢来。
但现在赵炎和赵有德不在,可不就给了贼子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耳朵贴着门板。
篱笆门推开时自带咯吱声,平日很容易被忽略,夜深人静时,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听得人心脏怦怦跳。
就在这时,睡在堂屋的小花忽地高声叫起:“往!汪!汪!”
也不知阿爹有没有醒,更不知玲儿湛儿知不知道院子来了贼人。
青木儿迟疑片刻,踮起脚走到木窗下,咽了几下口水,一咬牙拉开一条小缝。
夜色朦胧,院子外头一辆两头挂着灯笼的马车悄然远去,两个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
青木儿懵了良久,猛地起身拉开木窗,震惊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不是还有两日?怎么连夜赶回了!
赵炎看到满脸惊讶的小夫郎一句话还未说,便听小夫郎大怒道:“说了不要赶夜路!怎么这时回来了!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听么!”
第114章 开门
周竹踏出门槛的脚差点收回来。
青木儿从惊吓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骂骂自己汉子也就罢了,那话连带着把爹爹也给骂了进去。
他“嘭”地关上木窗,僵在窗后不出声了。
“骂得好。”周竹说:“白日不能赶路?夜里赶山路多危险, 也不差那一日两日。”
院子里两个汉子面面相觑, 一声不敢吭。
周竹训了两句让他们赶快去擦洗, 方才动静大, 他怕玲儿湛儿吓到, 去他们房里看了看,俩孩子睡得沉, 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赵炎擦洗完想回房, 手一推,门在里边扣着推不开。
夜深人静, 爹爹阿爹都回了房, 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他轻轻拍了拍门,低声说:“木儿, 开开门。”
青木儿愣了一下才想起睡觉前把门扣了, 他刚想去开门, 蓦地想起这汉子阳奉阴违, 哼了一声,开了窗看着那汉子,小声气道:“半夜回家,家里人都睡着了,谁同你开门啊?”
赵炎走到窗前,微微弯下腰,九日半未见小夫郎,心里想得紧, 回了凤平县就觉得离家不远,卸完工具天也黑了,新租的铺子不好住,干脆赶夜路回家,谁料小夫郎这般生气。
他知小夫郎正气着,不敢多解释,只拉了拉小夫郎的袖子,低头认错:“木儿,我知错了。”
“你才不知错,明明应了我不会着急赶路,结果……”青木儿说着说着,双手叉腰,瞪着他:“你哄我呢!”
“没有。”赵炎一看小夫郎双手叉腰瞪他,差点汗都出来了,“是我昏了头,再不会有下回。”
高大的汉子垂首站在小小的木窗前,背影相当无措惶然。
青木儿借着月光看到这汉子脸上的窘态,抿了抿唇,九日半没有这汉子在身侧,白日惦念夜里难眠,一听到他不顾危险日夜兼程,心都颤了一下。
“你就是哄我……”
“只这一回。”赵炎听小夫郎软了声,小心翼翼地拉起小夫郎的手捏了捏,轻声哄道:“木儿,开开门好不好?”
青木儿哼了哼,嗔道:“不开,你自己想办法进来罢。”说完甩开了他的手,回身点蜡烛去了。
赵炎懵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堂屋的小花都睡了,就他进不去房,他捋了把头发干咳一声,双手撑在木窗框上,费劲缩小壮实的身躯,狼狈地钻了进去。
青木儿没想到赵炎真从窗子爬了进来,瞪大双眼懵了好久,他小声嘟囔:“该听的话不听,不该听的话瞎听……”
赵炎进了屋子,顾不上别的,紧紧抱住小夫郎,埋首在小夫郎颈间,狠狠地吸了一口。
每一颗无患子的香味都一样,唯有小夫郎用的无患子,香气扑鼻,叫人欢喜。
青木儿闭上眼睛抱着他,连日来焦灼不定的心在这一刻得到安宁。
“行李呢?”
“……在门外。”
“还不快拿进来!”
“一会儿,等我抱一下。”
“……再抱就天亮了,赶这么久的路,不累啊?”
“不累。”
“不累就去拿行李!”青木儿打了他一下,本想恼他一眼,结果自己没绷住,弯了眼眸,“拿了行李回来睡觉。”
赵炎嘬了一口小夫郎香软的脸颊,笑道:“好,我这就去。”
称手的打铁工具运到了铺子里,吉日一到就能开张。
翌日青木儿和赵炎说了二万的事儿,两人拉着牛去镇上找二万,赵炎把月钱和铺子的活儿大致说了一下。
二万一听,跟镇上差不多,前三个月钱虽然少了一点,三个月后的月钱反倒比镇上要多个十文。
这般算来还是赚,当即约好了去县里的时间。
“是不是还得招个熟手的师傅?”青木儿算了一下开张的时间,八日后,这么短的时间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师傅,但是开张吉日算好了,不能错过。
赵炎说:“这个不用担心,师傅给我送了个帮手,这人的家在凤平县周边的村子,正好学成回乡,我看了他的技艺,虽然少了些经验,但人有耐心肯吃苦,便把人带回来了。”
“嗯?”青木儿说:“人呢?在县里?”
“他先回家住着,多年未归家,多住几日也好,到时我托人带口信去就成。”赵炎说:“走吧,先把板车装了。”
开了铁匠铺,之后就一直在县里住,这次过去,下一次回家就得到田柳生娃才能回来,算算日子,正好入秋。
他们要带的行李多,得用牛板车运过去。
装好了牛板车,又买了点路上吃的干粮。
回到家时,周竹和纪云站在院子里说话,纪云见赵炎和青木儿回来,招呼了一句:“日子定好了?”
青木儿笑道:“定好了,就在八日后。”说着把红纸拿给周竹和纪云看,“老先生说了三个日子,后面两个都在一个月后,便选了这个近的。”
“八日不短,足够把铺子整理好了。”周竹说:“你们打算何时过去?”
“明日去,今日把东西收拾一下。”赵炎说。
“成。”周竹点点头说:“我和你们爹爹玲儿湛儿提前两日过去。”
铺子的后院住不了这么多人,提前去只能住客栈,左右铺子用不到他们去收拾,就不花那个钱住客栈了。
“那到时我再来你家喂鸡鸭鹅和小花。”纪云说。
“好。”周竹说。
冬天的衣裳先不带,只带了入秋穿的几件薄棉衣,床铺被褥也得带,睡习惯的物件儿带着舒坦。
木盆带了俩儿,还有要常用的无患子柳条都带了不少,县里的东西贵,能省就省一些。
牛板车大,足足装了半车的行李。
青木儿收拾完,去寻田柳林云桦上家里吃顿饭。
住在村里时,想去田柳家,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之后想找田柳说说话,就得过几个月了。
田柳是他在吉山村交的第一个朋友,更是他赎身成功的恩人,他从田柳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无论友情还是恩情,田柳于他而言,都是不一样的。
“等我生了,一定托人给你去口信。”田柳大着肚子,走路丝毫不慢,青木儿心惊胆战地扶着他,直叫他走慢些。
“哪能等生完带口信?差不多到日子,我就回来,等你生完了再过去。”青木儿说。
田柳说:“生娃又没个准儿,你要提前回了,指不定我半个月都没生呢,岂不是耽误事儿?生完了回来,到时坐月子,还能说说话,我听人说,坐月子可无趣了,吃了睡睡了吃。”
青木儿笑了一下:“无妨,回半个月一个月都成。”
“真的?”田柳眯起眼笑他:“到时日子长,就怕你想汉子,巴不得回去呢……”
“哎……”青木儿小声说:“不、不会……”说完也没什么底气,反叫田柳笑了他许久。
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乘着月色在桂花树下闲谈。
这番出去,再回吉山村,可就不是常有的事儿了,也幸好凤平县离三凤镇不算远,得空了想去就去。
“以后我们去县里,就往你家住去。”田柳喜滋滋地说:“以后我在县里,也是有人了!”
“成!”青木儿挨着他,笑了一下:“到时我带你去吃县里的甜糕。”
“好!”田柳一拍掌,十分高兴。
次日清晨,赵炎拉着牛板车,青木儿侧坐在板车上,两人一牛,不疾不徐往三凤镇走去,到了镇路口和二万汇合,再一块儿去凤平县。
牛车比马车要慢,到了凤平县已然过午。
铺子锁着门,赵炎把钥匙给二万,然后绕过窄巷往院子后门走去。
窄巷里坐着人,正是上回看铺子时遇到的几个妇人夫郎。
这几人见他们停在后门,都愣了愣,看来上回的忠告这小两口没听入耳呢,不过转念一想,这铺子能租出去,想必少了不少钱,铺子租金一少,还是不少人趋之若鹜。
“二位相公夫郎,铺子何时开张啊?我家的菜刀正好有个大缺口,再不修,就成废铁了,我看你家离得近,就懒得往外跑了。”
青木儿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夫郎,笑道:“七日后就开张了,到时您过来便是。”
“行!我先排个队啊。”夫郎笑道。
“好。”青木儿笑了笑,和赵炎一块儿进去。
院子和铺子都要整理,青木儿先把床铺好,通了风的木柜擦一擦灰尘,先把常穿的衣裳放进去。
拉来的柴火和瓜啊菜啊全都放到灶房旁,原先三面通风的木头棚子多盖了两面,留了一块儿地儿摆木柴和锅碗瓢盆。
赵炎从外头搬了个大水缸进来,洗干净后把水缸打满水,“一会儿我和二万去看看窄巷可有小院租,二万和钱照来了,得有个地儿住。”
一般铁匠铺的伙计和师傅都住在铺子里,但他们租的这个小院不大,赵炎也不喜欢和别人一块儿住,更何况,小夫郎在呢,哪能让别的汉子住进来。
青木儿擦了擦下巴的汗,点头笑道:“行,你们去吧。”
铺子收拾得差不多,赵炎和二万去窄巷里问院子租赁。
窄巷里大部分都是前面铺子的租户在住,一问住在窄巷的人便知哪里有租,屋主住得不远,喊一声就出来。
青木儿把房间收拾好,灶房摆整齐,忙活儿了一下午,开始撸袖子做饭。
这以后做饭就得做四个人的量,且三个都是汉子,食量大,光是焖饭蒸馒头,就得焖一大桶。
看来院子里一排菜地不够,得弄点儿土多种一排才行。
“师傅可在?里头有人不?”
青木儿听闻铺子外传来喊声,连忙应了一句:“有人,稍等!”
他在襜衣上擦了擦手,快步走了出去,是一位汉子和一位妇人。
“您二位想要点什么?”青木儿笑问道。
“想订口大锅,就像这口锅一般大,得多长时间打出来?”汉子问。
青木儿转头,这口大锅比家里的铁锅还大,应当是酒楼饭馆炒菜用的大锅,他对铁器不熟悉,实际上用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说:“您想何时要?着急的话,我让铺子里的师傅加快点儿速度。”
“下个月月末开张,这时间可行?”妇人道。
青木儿粗算了一下,离下个月末还有一个半月,上回给子玉和家里订铁锅需半个月才能拿到,这一口铁锅大一些,时间上应当合适。
他说:“好,您留个地址,等铺子里师傅打好了,便给您送上门去。”
“那成,我们寻了前面两家店,都没有这么大的铁锅,也就您家这个合适。”汉子说:“多少银子啊?”
这就问倒了青木儿,他没问过赵炎具体铁器的价格,铺子还未正式开张,价格木牌都没挂上去,他也摸不准,当下有些着急。
幸好这时租完院子的二万和赵炎回来,见这场景,二万极有眼力劲儿地走上前,接走了青木儿的差事。
青木儿松了一口气,心想他还得跟着赵炎多学学打铁的事儿,免得客人问起两眼一抹黑。
第115章 开张
“客人走了?”赵炎见二万走过来, 问了一句。
“刚走,这二位准备在县里开个大饭馆,就在隔壁街巷, 方才看了锅还看了菜刀铁勺, 一并订了不少东西, 我都记在账簿上了。”二万把账簿给赵炎。
赵炎打开一看, 大锅一口, 铁勺两个,铁铲两个, 菜刀从薄都厚、从大到小共三把, 一个半月内做完,除了大铁锅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别的都做惯的活儿, 一两日就能打完。
“好。”赵炎说:“开张之后再开工,这几日不着急,一会儿先去把新租的房间整理了, 今夜有地方睡, 之后还有一位叫钱照的打铁师傅, 同你一起住。”
二万点头应了一声。
天色不早, 青木儿把晚饭做了,今日从家里带来的菜晒久了有点蔫,洗菜时得捋开叶子慢慢洗。
他简单炒了三个菜,蒸了五个大饼,两刻钟做完,顺手摆在灶台上。
这灶台没有家里的好使,家里的火灶两个炉肚,能放一个大铁锅, 两个小锅还能再来个小小锅,这儿就只有一个炉肚,炒菜加做饭,就占满了位置。
青木儿煮好了再把水烧上,去后门叫赵炎和二万吃饭。
租的新院子就在斜对面,喊一声就能听到。
赵炎和二万回来时,把那边的小木桌小矮凳搬了过来,摆在院子里,吃饭正合适。
吃完了饭,天已擦黑,今日刚从家里过来,舟车劳顿,又里外整理了一番,三人累极,索性关了铺子回房歇息。
钱照是开张前三日到的,彼时赵炎和青木儿正在挂招牌幌子。
幌子挂在房檐下边横插的竹竿上,正面写着“铁匠铺”,背面画了一把大锤子,走过路过的人一看便知这里有家铁匠铺。
门口两旁的灯笼上面贴着“打铁”二字,十分醒目。
“赵师傅早,这我来搬吧?”
青木儿听这浑厚的嗓音,好奇转过头,来人高壮长相憨厚,一身褐色短打,肩上挑着扁担,年纪瞧着比赵炎大好几岁。
他初听闻钱照学成回乡,还以为是个跟赵炎差不多年岁的汉子,却没想到比赵炎大这么多。
转念一想,赵炎八年学成打铁,本就天赋异禀,学个十几年才有所成的人才是常态。
“不用,这边弄好了。”赵炎拍了拍手,和青木儿说:“这位是钱照钱师傅,师傅说的帮手。”
青木儿点了点头,喊了声“钱师傅”。
钱照摆了摆手道:“赵小夫郎客气。”
里头二万闻声出来,二人见过后,二万带着钱照去窄巷院子卸行李。
多个人,摆铺子整理铁器就快很多,每一件铁器都扎上了红绳贴上红纸,大件儿甚至挂上红布稠。
青木儿把那红布稠攒成大红花,瞧着十分喜庆。
没过几日,赵有德和周竹带着玲儿湛儿坐马车来凤平县。
玲儿湛儿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三凤镇,县里是头一回来,高兴了一路。
俩孩子精神比周竹赵有德都好,周竹坐了半日牛车,路上颠簸,浑身难受,只有俩孩子团坐在一块儿睡了大半路。
快到时醒了,一瞧凤平县近在眼前,忍不住转头小声说话,言语间全然是对县里的好奇。
“爹爹阿爹,到了!我看到哥哥和哥夫郎了!”玲儿大声道。
“在前面!”湛儿抬手一指,周竹和赵有德远远看去,大热天,茶水摊里其他人都坐得远,只有他俩黏在一块儿,极好辨认。
赵炎和青木儿提前在县路口的茶水摊上等着,天儿热,茶水摊上不仅卖茶,还卖绿豆汤。
两人一碗绿豆汤喝着,看到前方牛车渐进,青木儿连忙起身挥了挥手。
赵炎把碗底一点儿绿豆汤一口喝完,和小夫郎一起去接人。
“师傅,辛苦送到天福客栈。”赵炎和赶牛车的车夫说。
“好嘞!”车夫回道。
“方才在茶水摊买的绿豆汤。”青木儿把四个小竹筒给家里人,“天福客栈在铺子不远,离这儿有些距离,先喝点儿绿豆汤解解渴。”
顶着大太阳赶半日的车,现下一筒绿豆汤喝下去,解渴解热,路上的疲累散去不少。
玲儿湛儿小口喝着绿豆汤,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看向街市上的人。
县里比镇上大得多,人更是多,街边小摊商铺卖什么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客栈的房间定好了,一会儿放了行李先去吃饭。”赵炎偏过头说。
赵有德点了点头说:“行。”
到了客栈安顿好,一家六口人去隔壁饭馆吃饭,这家饭馆的糖醋鱼深得青木儿喜爱,故而点了一条大的,也叫家里人尝尝鲜。
一顿饭吃完没花多少时间,赵炎去付了钱,便带着家里人去铁匠铺。
铺子虽未正式开张,但门开着,有生意时,二万也会紧着招呼。
二万刚接了两个修缮农具的客人,转头便看到赵家一行人,连忙上前问好,他去过一次赵家,认得赵家的人,还算熟稔,钱照是第一回见,众人一番寒暄。
如今铺子整理得井井有条,该挂上墙的铁器全部挂了上去,这几日砌好的炉子正烧着旺火,钱照已经开始着手打小物件。
虽说赵炎在师傅那处买了不少铁器农具回来,但质量参差不齐,趁着现下单子不多,早早打出一批好的挂上去,这样客人手一摸,耳朵一听便知铁器的质量如何。
“院子在后面,一间房,刚好我和阿炎住。”青木儿带着阿爹和玲儿湛儿进后院,“二万和钱师傅住另一个新院子,就在后面窄巷里,不远。”
周竹四下看了看,笑道:“这儿虽然没有家里大,不过看着也挺敞亮,那菜是新种的吧?”
“对,家里带来的菜籽都种上去了,阿炎弄了一排新的菜地,吃饭的人多,一排菜地不够。”青木儿说。
看完了后院,又回到铺子里,一众人在里头转悠,外边路过的人一看,以为这家生意极好,抬头一看是铁匠铺,想起家里要修缮的农具,脚步一转,进去询问了价格。
跟客人介绍铁器什么的赵有德和周竹都不懂,但他们看着二万和青木儿接待那么多客人,自然而然地也跟着一块儿招呼。
东行街无论什么时候都热闹,各家商铺传出的声音比别的街市大许多。
铁匠铺正式开张那日,尤其热闹。
赵有德天不亮就从客栈来铺子后院杀鸡,开张吉日得杀鸡上香祭拜财神爷和太上老君,供桌摆上供果,鞭炮一挂,齐活儿!
鞭炮还没点呢,铺子周围就停了一圈人,喜庆事儿大家都爱看。
鞭炮劈里啪啦一响,铁匠铺开张了!
围着的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彷佛这铺子是自家开的一般,各个乐呵呵。
赵炎偏过头看了一眼小夫郎,小夫郎眼眸里的笑意如烈日般耀眼,整个人洋溢着无尽喜悦。
“木儿,开张了。”
喧哗吵嚷中,这一声轻叹准确落入青木儿耳里,他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身旁的汉子,今日大吉,铺子里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喜庆的簪花。
这汉子头上也不例外,一朵火红的簪花簪在这高大汉子的发髻上,红红火火。
“真好,阿炎,我好开心。”青木儿的眉眼轻轻笑开,“每一日每一日都好开心。”
赵炎看着小夫郎应了一声,唇边带着化不开的浓浓笑意。
铁匠铺不同于别的商铺,吃食店肉铺粮铺为了吸引客人,头几天会搞些便宜价,铁器农具的价格低不了太多,铺子一开,全然不像别的商铺新开张那般挤得脚不沾地。
不过吉利日子,来问问价的人也很多,大家都想趁着刚开张的这日下个单,能少几文就少几文。
而且,打铁器,竟然送簪花?
铁器怎的还跟簪花配一起了?这还是头一回见,当真是稀奇啊!
“大红的簪花戴头上,沾沾喜气嘛不是!”
“瞧着还挺有意思啊!”
“伙计,你家可能打这么大的门环不?我想要雕虎头上去,可会雕?”
“自然可以,铺子的师傅手艺都好。”二万笑回:“您瞧瞧墙上挂的这一对如何?”
这人去看了一眼,又摸又敲,回道:“这确实不错啊,摸着挺重,这毛发刻得好极了!”
这一对是赵炎在师傅那边学艺时雕的,一直被师傅留着,要不是听说赵炎开铺子了,还不想给他带走呢。
“好好!就冲这重量,铁定不会差,我家来一对虎头门环,掌柜的记一下。”
青木儿笑应道:“好,您何时要?可要送上门去?铺子方圆五里均可送上门。”
“巧了,我家还正好在五里内,既如此我也懒得跑,您一个月内送到东二巷李宅就成。”
“记下了。”青木儿提笔写下,“一对虎头门环,拢共五两银子,需付一半定金。”
“成!”这人爽快,付了定金,领了两朵簪花,高高兴兴地走了。
铺子生意红火,后院的火灶一样红火,临近午时,周竹和玲儿湛儿一块儿把饭做了。
这是开张第一顿,理应吃得好些,祭拜的鸡混着芹菜一块儿炒了一大盘。
除了鸡肉,鱼肉,还有焖猪头肉,不光打铁事重活儿,招呼客人一样不轻松,务必让他们吃好喝好,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儿。
浓浓的饭菜香从后院传来,饥肠辘辘的几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连客人闻到都说香,交了定金,急急忙忙回家吃饭去。
忙过了人多这一阵儿,铺子里的人轮流去吃饭,吃了饭歇一阵儿,赵炎和钱照继续打铁,二万和赵有德在门外吆喝,青木儿则是把今日的账全部记下。
周竹带着玲儿湛儿洗碗刷碗收拾灶台,每个人都有活儿干,每个人心里都踏踏实实。
第116章 咔嚓
开张半日, 账簿上记下最长的一单,排到了两月后。
趁着午后歇息时,青木儿和赵炎把排单整理了一下, 铺子仅有两个打铁师傅, 不合理的排单容易误工。
青木儿的字刚练不久, 账簿第一页时写得有些大还有点儿歪, 后面越写越顺畅, 歪扭的字掰正,显得账簿十分整洁。
他不怕丑字被人瞧见, 但是旁边这汉子看了一眼, 低声说了句“可爱”,他脸登时红起。
“不许笑话我。”青木儿小声忿忿道。
赵炎提笔勾字, 头也不抬, “过几日下了工,咱们再去书坊买些纸张回来练字。”说完他看到账簿上画了几朵小花,小花画得比字还漂亮, 他愣了愣, 笑问道:“这是什么?”
青木儿看了一眼, 挠挠脸, 有些不好意思:“这几位要送上门的,我当时一急忘了‘送’字怎么写,便画了朵小花上去。”
他每日拈花攒花,对花型熟悉得很,三两笔就能勾出一朵像模像样的花儿。
“那以后送上门的单子后边全部都画花吧。”赵炎说:“方便,还好看。”
青木儿轻轻笑了笑,说:“好呀。”
账簿排完,赵炎继续回去打铁。
打铁铺子里有两个大火炉, 温度比外面烈日暴晒差不多,周竹摇着葵扇擦着汗和青木儿说:“这天儿热得很,我带玲儿湛儿去买点绿豆回来煮汤,解解暑,这边有近一些的粮铺么?”
青木儿刚要回话,门口便来了两人,一人扛着圆木桶,一人手里抱着小竹筒。
进了铺子,抱着小竹筒的人一眼看到了柜台后的青木儿,问道:“有木凳么?”
青木儿愣了一下,连忙搬了张木凳过去,“子玉,你今日不上工?”
“上,请了半日假。”子玉指挥后头的伙计把圆木桶放到木凳上,掏出钱袋给伙计付了钱,那伙计走后,他才继续说:“你们开张,不得过来看看?”
“我以为你下了工才过来……这是什么?”青木儿看他把小竹筒放到柜台上,伸手摸了摸,冰冰凉凉的。
“下了工你们都关铺子了我还过来做什么?”子玉掀开小竹筒的盖子,啧道:“冰块,可见过?”
“什么?”一旁的周竹惊了一下,这边的冬天很少下雪,更别说三伏天只有富户才能用得起冰块呢。
“哇——”柜台旁的玲儿湛儿凑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那小竹筒,小竹筒上冒着小水珠呢。
青木儿眨眨眼,指尖轻碰了一下,“冰块?你哪里弄来的?这……”
子玉瞥他一眼,“偷的抢的捡的。”
青木儿无言半响,说:“买这个很贵吧?”
“这一桶,几百文吧。”子玉满不在乎,反正他一人挣钱一人吃,平时没啥花钱的地儿,这铁匠铺新开张,不买点好东西过来怎么行?
他打开圆木桶,浓浓的酸梅香飘出,“我听来买胭脂的夫人说她们家里喝酸梅汤,每个碗里都敲一颗小冰块进去,喝起来更甜,来试试。”
几百文可不是小钱啊,都能买几匹布了。
青木儿看了子玉一眼,子玉皱着眉,说:“怎么?嫌弃?嫌弃别吃了——”
“哎。”青木儿拿开他压在圆木桶上的手,哼道:“我就吃!玲儿湛儿,阿爹,来喝酸梅汤。”
周竹闻言犹豫了一下,他看到子玉皱成一团的眉和紧抿的唇角,蓦地一笑,“我去拿碗来,总不能就着桶喝吧。”
子玉松开眉头笑了一下,转过头看到柜台后面两个孩子,他没怎么跟小孩相处过,也是第一次见玲儿湛儿,相视一时无话。
倒是玲儿好奇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哥哥,哥哥眉间有三片花瓣,漂亮极了。
“这就是子玉哥哥,哥夫郎同你们说过的。”青木儿说。
“哇——”玲儿微微睁大眼睛,高兴地说:“我记得!子玉哥哥,你额头上的花真好看!”
湛儿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又看了一眼子玉,跟着说:“镇上也有哥哥姐姐画这个,好看!”
子玉怔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个……胭脂店的伙计都得画……上工需要,方才一急忘了擦……好看?”
“嗯!”玲儿大声说:“很好看!弟弟,是不是?”
“是。”湛儿肯定地回道。
“……哦。”子玉有些不自在,他理了理衣裳,斜靠到柜台上,又蓦地站直,“你们要是喜欢,下回给你们画。”
“谢谢子玉哥哥!”玲儿湛儿齐声道。
青木儿第一次见到子玉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一旁无声笑了半响,直到子玉冷飕飕地瞟了他一眼,他才敛起笑,干咳了一声。
周竹拿了几个大碗和长勺进来,一人一碗酸梅汤,青木儿把敲碎的小冰块放进碗里,还没喝呢,就觉得口中清凉。
“先喝完酸梅汤再干活儿吧,子玉带过来的。”青木儿招呼其他人过来,走出门去叫爹爹。
赵炎放下手里的工具,叫上了二万和钱照。
二万和钱照没想到这加了冰块的酸梅汤还有他们的份儿呢,冰块多贵啊,碗里这一小颗得几十文吧,平时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也就现在蹭一蹭主家的福气,才能吃上这种好东西。
一碗凉爽的酸梅汤下肚,二万恨不得把街市上的过路人都拉进铺子买铁器农具。
开张第一天忙到了天擦黑,街市上的行人明显减少,家家户户都回家做饭吃饭,另一条吃食街巷反倒红火起来。
各家饭馆的伙计站到街边招揽客人,更有甚者,直接在外头摆摊子甩面烤肉。
那香味从街头飘到了街尾。
赵炎把铺子门口的两个灯笼点上蜡烛,关上铺子大门,带着一众人去隔壁吃食街巷吃饭。
喜庆日子就得吃一顿好的,才能算真正的好日子。
青木儿挑了一家大饭馆,那饭馆门口两个大灯笼,门头高大不说,牌匾也大,一看就知里头的饭菜不便宜,这么多人吃一顿,怕是得花个八九百文呢。
要换做以前,赵有德和周竹哪敢上这儿吃饭啊?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心疼钱,但挣钱的是赵炎和青木儿,如今两人有本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多嘴说什么饭菜贵。
吃饭的人多,子玉原先没想来,被青木儿一说,玲儿湛儿手一拉,不来也得来。
他坐在青木儿旁边,另一边是小声嘀咕的玲儿湛儿,面前是赵家一家,还有铺子里的伙计师傅。
一群人说说笑笑,聊起家里的田地,家里的牛,说到牛儿,赵有德和周竹回程时,就得把牛车赶回来,不然牛儿没有新鲜的牧草吃,过几个月就得养瘦咯。
还有小花独自在家,没人同它玩,怕是无趣得很。
言语间,子玉似乎能看到炊烟袅袅的村庄,山脚下的小院,还有田间随风摇摆的麦穗。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莫名有些向往,挺有意思。
一顿饭吃完,月亮已然高挂在天上,赵炎提着灯笼走在青木儿身边,送完了子玉回家,他俩慢慢悠悠地在灯火通明的街巷上闲走。
吹风散食,走回到小院子,街巷的热闹也渐渐散去。
第三日,赵有德和周竹带着玲儿湛儿收拾行李回家,家里有田有鸡鸭鹅有小花,还有许多活儿要忙呢,左右离县里也不远,菜地的菜长好了,到时再送些过来。
家里人一走,铺子更忙了。
新开张的铁匠铺一连热闹了几天,每日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账簿上画的小花也多了很多朵。
这得是头几日才有,过了半个多月,单子逐渐减少直到稳定,偶尔起伏,不过现下的单子足够铺子里两位师傅每日挥出不少汗水了。
青木儿心疼赵炎辛苦,夜里睡觉前,总要给他按按肩膀按按胳膊,热布巾烫一烫,让紧绷一天的肌肉松快些,睡觉也舒坦。
赵炎早就习惯了打铁的日子,没觉得有多累,但小夫郎的好意,他怎会拒绝?
只是他心疼小夫郎手累,按得差不多,就把小夫郎拉进怀里抱着,只要抱着人,闻到熟悉的无患子清香,身上的疲累都会散去。
疲累一散,鼻息间香气缭绕。
赵炎抬起手,一双攒着火的手掌隔着亵衣按在小夫郎的后背上。
青木儿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粗粝滚烫的手心压在背脊上,激起阵阵颤栗。
细细亲吻伴随着轻声叹息落在鼻尖,他轻轻闭上眼,轻皱了一下眉头。
赵炎单手撑在小夫郎耳边,另一手掐住小夫郎双手手腕,曲起的手指按在白皙泛青的脉搏上,落下鲜红的痕迹。
他垂下头,看着汗水顺着发梢滴到小夫郎潮湿的脸庞上,他猛地绷紧下颌,用力地、肆意地、暴烈地释放。
青木儿蓦地仰起头,几近眩晕的疯狂让他甩了甩脑袋,汗水侵入眼中,视线变得模糊。
夜风对着木窗缝隙猛然一吹,余光虚影中。
烛火在快速闪动。
蜡烛顶端的小火苗随着夜风放肆跳动,火尖直直向上攀升。
一簇又一簇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又湮灭。
直到——
“咔嚓!”
小火苗猛地一晃,风声和亮光都在这一刻被切断。
“……怎、怎么了?”青木儿声音沙哑,懵懵看着眼前的汉子。
赵炎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也有点懵,他慢慢翻身刚想下去,又是一声“咔嚓”,比前一声还要明显。
青木儿闻声,瞬间明白了,全身蓦地发热。
他重重拍了那汉子一巴掌,低声怒道:“快瞧瞧呀!”
赵炎捋了把脸上的汗,也有点脸热,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木儿,你先往里去点儿。”
青木儿羞红了一整张脸,他盖着被子挪到了床的最里边,咬着下唇看那汉子把床铺掀起,床板拿起,大手一按。
“真……断裂了。”
青木儿被子一掀,绝望地盖住了自己。
第117章 床板
房间里静默了许久。
赵炎放下断裂的床板, 摸了摸鼻子,又想扯扯衣摆,手一摸——
一张俊脸满是窘迫。
“木儿……”
他刚掀开小夫郎的被子, 话还未说, 小夫郎“唰”一下又盖了回去。
盖得严严实实, 严丝合缝。
青木儿羞窘得不行, 他在梅花院多年, 就没听闻过裂床板的事儿,方才不管不顾的, 也不知道这汉子到底多大力气。
怎么会……怎么会……
他拉紧被子, 死死地蒙住了臊红的脸。
哪知那汉子从被子一侧掀开,他一着急, 手脚蹬了几下, 被那汉子一下压住。
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一眼看到那汉子脸上的无措和尴尬。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脸一热, 猛地偏开了头。
“咳……”赵炎摸了一下额头的汗,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青木儿更说不出口。
一方小天地, 充斥着面红耳赤的尴尬。
“木儿……”
“你那个……”
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停止。
青木儿偷瞄了赵炎一眼, 咬着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扑哧”一声。
他一笑,赵炎也没忍住,俯下身埋进小夫郎的肩窝,笑了起来。
两人莫名其妙笑了半响。
“你还笑呢!”青木儿嗔道,“就你那劲儿……”说着踹了那汉子一脚。
赵炎低笑了一声,搂着人翻了个身,他摸了摸小夫郎腰间的软肉, 方才散去的旖旎霎时聚拢。
青木儿被赵炎摸得腰间发痒,扭了扭身,蓦地发现方才未尽之事有了燎原之意。
他脸一红,几番挣扎,小声斥道:“不许来了!”
床板都断了,赵炎也没想再来,然而听小夫郎这么一呵斥,起了点儿玩心,他故意捏了一把小夫郎身上最软糯的地方,捏完还揉搓几下。
惹得青木儿想打他,青木儿揪起他的鼻尖,身上痒得直想笑。
“胡闹什么!”
赵炎抱着人滚了一圈,扬起笑正要说话,谁料又是一声巨响。
第二块床板“咔”一下断成两截,翘起的木板在床尾晃了好几下。
玩闹戛然而止。
紧接着,寂静安宁的小院响起一声暴喝——
“赵炎!”
赵炎一大清早,在院子里拿着砍刀把断裂的床板劈成木条,然后看了一眼小夫郎。
青木儿头也不抬,把木条塞进灶肚,起身掀开木盖用筷子戳了一下里边的白米糕,蓬蓬软软,米香扑鼻。
赵炎摸了摸鼻子,有点儿窘迫,“……一会儿吃了早饭去木匠铺看看?”
青木儿这才转过头,眼睛落在那汉子无处安放的双手上,哼了一声转过头,“……哦。”
应完之后,他想了想,转过头瞪着人:“不许买薄木板。”
“知道,一会儿你来定。”赵炎回得很快,他洗了两个碗过来,低声和小夫郎商量:“我想把木板全换了,一厚一薄,容易硌到。”
“叫你上回买薄的……”青木儿嘟囔道:“家里那木板,你又不是没掀过,薄厚都能忘。”
赵炎订木床那会就想着让木匠师傅做结实一点儿,谁料他想要的结实和木匠师傅说的结实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快吃早饭,那厚床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得赶早订。”青木儿说。
一想到昨晚他们两个就着剩下几块不知是好是坏的木板睡了一夜,青木儿就觉得脸热,木板订了还不能马上做好,也不知他们还要睡多久……
早饭做好,二万和钱照也过来了,吃完白米糕,两人把摊子摆出去。
摆完了小摊,二万拍拍手,看到铺子的两位东家似乎要出门,笑道:“赵师傅赵小夫郎要出去啊?”
青木儿闻言,莫名挺直了腰背,“是。”
“要去买东西?”钱照随口问了一句。
青木儿绷紧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万一愣,似是十分要紧的事儿,忙问道:“可要帮忙?”
“不用。”赵炎看小夫郎的模样就觉得有些想笑,他对二万和钱照说:“我们去去便回。”
二万和钱照点了点头忙活儿去了。
“笑什么呢?”青木儿说。
“他们不知道是订床板,无需担心。”赵炎笑道。
青木儿瞅他一眼,漠然道:“到时木匠师傅送床板,你瞧他们知不知……”
“这……”赵炎顿了一下,小夫郎说得对,他想了想,说:“那便说木板被虫蚁啃食了。”
青木儿哼了一声。
铁匠铺离木匠铺也就是半刻钟的距离,他们到时,两间木匠铺刚开门。
上回是在左边这家订的床板,这回换到了右边这一家。
“二位,想要点什么?”伙计刚开门就有生意,脸上笑得十分灿烂。
“床板。”赵炎说。
“想要多长多宽的床板?”伙计引两人进去,“您家的床多大?”
青木儿把需要的长宽一说,伙计便指了指旁边的床板,说道:“这种木材平直,十分结实,睡几十年上百年都没问题,您看一看可适合?”
“能睡这么久?”青木儿讶异,莫不是诓人呢,昨夜的床板也说能睡几十年,谁料……
赵炎笑了一下,道:“要厚一些的,约莫两指厚。”
“成!”伙计没想到这一单如此快谈成,脸上褶子深了好几道,“您二位什么时候要?”
“最快是什么时候?”青木儿问。
“这床板铺子里还剩几块,最快得五日后。”伙计说。
这个厚度,五日算快的,只是对于急切要舒舒服服睡觉的他们而言,那是非常非常慢。
奈何做床板需要时间,催是催不成了。
“就这个吧。”青木儿说:“五日后,烦请送到赵记铁匠铺。”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晚一些送来没关系,天黑了送来最好。”
伙计有些茫然,一般都是早早送,哪有晚晚送,甚至天黑送?不过客人有要求,只要不过分,他们一般都按客人说的来。
“成,二位先付一半的定金。”
定好了床板,两人顺道在不远处的肉铺买了一条肥五花,菜摊买了两把青菜,小院的菜还未种出,菜肉得每日买,县里的菜肉比镇上卖得贵两三文。
每月光是吃饭就得花不少钱,幸好家里有水井,不然打水也得一文五桶呢。
买完了菜,没再闲逛,铺子还有不少活儿要干,挣钱要紧。
他们往回走了一小段,远远看到前方街市上站了一群马,那群马站的位置正好在他们家铁匠铺门前。
走近了一看,二万和钱照都站在门外,正和两个不认识的人说话。
“你们家的马站这儿,挡了我家的招牌。”二万皱着眉说:“你们何时能赶回马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个脑袋扎着黑布巾的汉子忙不迭赔罪:“我们是隔壁马车行的,这是新进的马,今早刚到,等里边马厩弄好了,我们立马赶回去,绝不耽误您家的生意。”
“那你们赶旁边一点。”钱照说:“不然我们这生意没法做,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们不是?”
“是是是。”另一个八字胡的汉子说:“这马实在多,要不是前面也挤满了,我们也不会放到你家来,这大家各退一步可成?”
铺子刚开,二万和钱照也不想和人闹起来,马车行就在铁匠铺旁边,闹黑脸了对铺子也不好。
二万摆摆手说:“成吧,你们快些弄走。”
赵炎和青木儿回到铺子,二万和钱照把事儿一说,他俩出去看了看,说是各退一步,也没见马车行的人把马儿牵远些。
那黑布巾汉子见到赵炎和青木儿出来,知道是铁匠铺的老板,讪笑了两声,放低态度说:“您莫怪,一会儿我们就牵走了。”
赵炎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和青木儿进去了。
都是做生意的,两家挨得近,这点儿方便不至于不给。
那几匹马儿停在铺子门口,的确影响了生意,二万在外头吆喝,客人想来摊子上看看都不好站,索性摇摇头说下回再来。
二万也没法,只能等着马车行的人把马儿带走。
等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行的人终于牵着缰绳将马赶去马厩,铁匠铺里头的光都亮了不少。
“不好意思啊!耽误您家的生意了。”黑布巾汉子提了个小竹篮过来,往柜台上一放,笑道:“这点儿小心意,您可得收下。”
“不用不用。”青木儿连忙把竹篮推回去:“行个方便罢了,不必如此客气。”
“那不成!”黑布巾汉子佯怒道:“一码归一码,该谢必须得谢,您不必多说啊!”说着转头就跑,一眨眼就出了铁匠铺。
青木儿匆忙提着竹篮追过去,那人已经跑进马车行铺子里了。
二万看到青木儿跑出来,问道:“赵小夫郎,怎的了?”
“方才马车行的人来送了礼。”青木儿提了一下竹篮,无奈道:“不过是停几匹马的事儿,犯不着送这个。”
“兴许是赔罪的,就因为停那几匹马,上午的客人都走了好些个呢。”二万说。
“罢了。”青木儿知道做生意的人都讲一个人情世故,这回收了礼,权当交个朋友。
他把竹篮拎进去,掀开上边的布一看,里头竟是两碟小点心,看花样,应当是他们铺子里的大厨做的,没有外头卖的小点心做得周正。
这两碟小点心加起来恰好八块,青木儿招呼了三人过来吃。
赵炎和钱照正一起打着一口大铁锅,手里的活儿不好停,赵炎说:“等一会儿,打完这个。”
“二万?”青木儿喊了一声。
“来了!”二万洗了手跑过来,嘿嘿笑了笑,东家每次有好吃的都不会忘了他们,在这儿干活儿怕是要长胖。
他捻起一块小点心,一口塞进嘴里,刚嚼一下,脸上的笑便僵了。
“怎么了?”青木儿刚准备吃,见二万这样,顿住了。
二万皱着脸左右看了看,跑到外面吐了,他抹了抹嘴进来,皱着眉说:“赵小夫郎,这个您别吃了,这点心是馊的。”
“馊的?”青木儿一愣,放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没闻出什么怪味。
赵炎走过来一听,也拿起一块儿闻了闻,“味道不重,倒是不容易闻得出。”
“应当是昨日做好的,放了一夜,有些变味。”二万说:“这味道我熟得很,以前家里穷,吃的都是这样的菜饭,这刚变味,闻不出什么,吃起来就知道不对了。”
青木儿把点心放了回去,“那不吃了,免得吃坏肚子。”
现下又不是穷得吃不起点心的时候,没必要吃这个。
“他们怎么送礼还送变了味的点心?”钱照说:“这不膈应人呢?”
“兴许他们不知道点心变了味儿吧,这闻着倒是没什么。”青木儿拎起竹篮说:“这个我拿去后院丢了,下回去点心铺买新鲜的吃。”
第118章 蹬被
五日后, 天色渐晚。
青木儿在柜台后边看了赵炎一眼,赵炎像是察觉了,抬起了头。
床板要来了, 但铺子还未下工。
青木儿又看了他一眼。
赵炎笑了一下, 清了清嗓子, 和钱照说:“钱师傅, 今日早些下工吧。”
“嗯?”钱照一愣, 咋还有这好事儿呢?
“这段时间铺子忙,都没有好好歇息过, 今日的时间不会算在休沐日里。”赵炎说。
钱照一喜, 朗声笑道:“多谢赵师傅!”
同样的话和二万也说了一遍。
二万高兴得不行,来了县里他还未出去逛过, 早下工就有时间出去转转了。
“我先收摊子。”二万说。
青木儿连忙说:“不用, 直接下工就成。”再晚一点,怕是木匠铺的伙计就要到了。
按理说木匠铺伙计搬了新床板过来也没什么,就算二万和钱照问为啥买新床板, 也能胡乱搪塞过去。
但青木儿心里虚, 他一想旧床板是因为那事儿给弄断的, 耳根子就开始发热。
特别是他们后面检查了一遍剩下的床板, 发现还有一块有裂痕,想想他们这几日只有四块床板可以睡,不仅是耳根子发热,连带着脖子也发热。
那天晚上换的姿势有些多,实在太胡闹了。
他拿袖子扇了扇风,瞪了那汉子一眼。
赵炎摸了一下鼻子,没说话,嘴边的笑倒是没停过。
二万和钱照下工没多久, 木匠铺的伙计把新床板送过来。
青木儿开了后院的门,让他们从后门搬进去。
搬到了院子立着,青木儿给伙计付了剩下的钱,伙计一走,他连忙催促赵炎换床板。
赵炎把里面剩下的那四块搬出来,再把新的换上去,七块床板挨个拼一起,他重重踩了几下,试了试结实度。
青木儿一看便知他试这个是为了什么,顿时捂起耳朵闭上眼,嗔道:“快铺床褥!”
“好。”赵炎看着小夫郎这偷摸羞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剩下的四块床板完好,留着一时也不知有什么作用,索性劈了当柴烧。
这时二万从后院小门路过,讶异道:“赵师傅,你咋把床板给劈了?”
赵炎后背一凉,他没回头看小夫郎的神情,咳了一声:“床板被虫蚁咬坏,用不了了。”
“嗯?这不是新买的木床么?租新院子那日你同我说的呢,咋这么快就坏了?”二万好奇道:“赵师傅你夜里睡觉蹬被子啊?”
“……虫蚁咬的。”赵炎顿了顿:“我不蹬被子。”
“不可能,新买的床板不会有虫蚁。”二万肯定道:“我小时候就因为蹬被子把床板蹬坏过,‘啪’一下的把我自己都给震醒了。”
“对,就是蹬被子。”青木儿从灶房探头出来。
“我……”赵炎看了小夫郎一眼,叹口气:“是,我夜里蹬被子。”
“就说嘛。”二万哈哈笑道:“不过这床板也太薄了,下回得买厚一些,不怕蹬坏。”
“行,我记下了。”赵炎说。
二万一走,赵炎急忙把后院小门关上,免得二万又回头。
一转身见小夫郎笑得弯下了腰。
青木儿笑他:“不好好睡觉,蹬什么被子。”
夜里,赵炎把被子蹬去角落,搂着小夫郎滚床板,新床板确实结实,无论怎么用力换多少种姿势,一点吱呀声都没有。
铁匠铺的生意逐步稳定下来,青木儿把簪花搬到了柜台后,空闲时候开始捣鼓新样式。
这个月因为要忙铁匠铺的事儿,簪花没做出多少满意的,现下有了新的想法,得快些做出来。
铺子里温度高,他搬了个小凳坐在铺子和院子之间的小门边上,院子的后门一开,偶尔有风吹来,后背都凉爽。
他缝完一朵新簪花,绷紧线剪刀一剪,拿起看了看,又补了几颗小珠子,瞧着可灵动了。
“掌柜的?”后院小门来了位夫郎,正是开张前,说要来他家修菜刀的那一位。
这位夫郎拿着缺口的菜刀,笑问道:“恭喜铺子开张,生意红火啊,我拿菜刀来修一修,这口子可大了,您给瞧瞧?”
青木儿把簪花放回竹篮里,起身走过去:“您进来吧,我家相公在铺子里忙着,我去问问他。”
“多谢啊!”夫郎走进院子,看到院子地上两排水灵灵的菜,喜道:“这菜养得真好啊,虫洞都没见有几个呢。”
青木儿笑了笑,他天天抓菜虫,自然不会有多少虫洞,仔细伺弄,菜养得就好。
“这刀您急着要么?铺子里还有些单子排着呢。”
“哎哟,那得多久修好?”夫郎问。
“至少得两日后吧。”青木儿把人带进铺子,喊了赵炎过来。
赵炎接过刀,敲了几下,看了看缺口,说:“这把菜刀修了也容易砍出缺口,与其花钱修,不如买新的。”
“啊?”夫郎讶异道:“这刀也就用了半年,怎的就要买新的了?”
“用的铁矿不好,打了容易断,再者刀本身也薄,切青菜切肉还成,剁骨头是不成了。”赵炎说。
“那岂不是成废铁了?”夫郎蹙起眉,“这一把菜刀,还花我不少钱,买的时候那铁匠铺伙计说能用好些年呢,结果半年都修两回了。”
“只要不剁骨头和太硬的东西,还能用。”赵炎说:“这个缺口不算特别大,修一回十文,旧刀重锻三十文,不过这把刀的铁料不算上乘,得加十文用好一些的铁料,之后重锻好了,也只能切肉切菜,再剁骨,依旧会有缺口。”
“这样啊……”夫郎眉头一皱,问道:“那你们这儿新的菜刀,得多少文啊?”
青木儿说:“五十到一百五十文都有,得看您要多厚多重的,您这旧刀铁料置换,能换十文。”
夫郎闻言犹豫不决,旧刀重锻和买新的就差十文,可买新的总不能买薄的,他看了一眼自己想要的菜刀,七十文。
旧刀换十文,也就六十文,算一算,比重锻要划算很多。
他思来想去,说:“罢了,重新买一把吧。”
“行。”青木儿拿了另一本账簿过来,笑道:“打刀具得记下您的姓名住址,方便衙门日后查账。”
夫郎买过菜刀,懂规矩,他把姓名地址报上,按了手印,交一半定金,想了想又说:“你们这儿买了新刀,不会半年修两回吧?”
“那不会,这刀厚,砍骨头没问题,不过刀要常打磨才会锋利,能用三五年呢。”青木儿说。
“哎哟,我买这把刀时,八巷口那家铁匠铺亦是这般说的。”夫郎说:“不过你家新开的铺子,离得近,要真半年修好几回,我可要上门了。”
青木儿顿了一下,他对那家铁匠铺有印象,子玉家的铁锅就是在那买的,八巷口离这也就两条街市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刀做好了,回头您砍出了大缺口,到时您尽管上门。”青木儿笑道。
“行。”夫郎爽快道。
夫郎一走,二万带进来几位新客人,对青木儿说:“掌柜的,这几位要买锄头和镰刀,已经看好了。”
“好。”青木儿把单子记下。
忙过了这一阵儿,他继续坐到一旁做簪花,簪花少东家过几日要回三凤镇,趁着这段时间把簪花做好。
太阳开始落山,他放下手里的簪花去做晚饭。
新买的豆芽和葱用猪油炒一盘,闻起来很香,这阵子天热吃辣椒有些吃上火,他还炖了个冬瓜汤降降火。
焖鸭是中午炒好留出来的,放在水井里晾了半天,捞上来时还有些凉凉的。
他大火炒了一遍,再炒个韭菜鸡蛋,三个菜一个汤不算多,分量足。
这人辛苦了一天,不就想吃个饱饭么?不说顿顿大鱼大肉,顿顿吃饱还是可以满足的。
吃过晚饭没多久,天也黑了,铺子一关,各个回去歇息,第二日继续上工。
翌日,青木儿迷迷糊糊间,突闻一阵儿恶臭传来,味道不太重,他没在意,翻身钻进赵炎怀里继续睡。
他眯了一会儿,头顶上传来赵炎低哑的声音:“木儿,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嗯?”青木儿下意识嗅了一下,顿时清醒了,他蹙起眉:“有,哪来的?”
“刚搬来的,没放多久,实在不好意思啊!”马车行的八字胡汉子赔笑两声:“这收粪的粪夫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今早来晚了,就放了一会儿。”
“那你也不能放在我们铺子门口啊!”二万说。
“这不是马粪有些多,没处放了,店里的伙计不懂事儿,瞎放,我这就拎走啊!”八字胡汉子一脸歉意,朝铁匠铺四人连连弯腰,合掌拜了拜,“对不住您几位,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提走。”
说着两手抓着马粪桶,咬牙一提,身体晃了晃,又放下了,“哎哟,不好意思,两桶提不了,我一桶一桶来,您别介意啊……”
八字胡汉子提了一桶回去,转头回来提第二桶。
铁匠铺大门旁边放了有五桶,味道实在难闻,在这儿站着属实是遭罪,赵炎偏头和其他人说:“先回去吧。”
青木儿捂着鼻子,眉头紧皱,对那八字胡汉子说:“您快些吧。”说完回了铺子。
二万和钱照回铺子把小摊子摆出去,小摊上的铁器刀具都是固定放好的,他们把摊子摆好了,那几桶马粪都还未提完。
钱照顿时不高兴了,他说:“何时能搬完啊?我们摊子都摆完了。”
“快了快了……”八字胡汉子一脸过意不去,他朝马车行里吼了一句:“出来个人啊!谁把马粪放人家门口的?没长眼睛呢!”
他提起木桶,转过身时,不知踩到什么,身体忽地一歪,直挺挺往一旁摔去。
“哎——”二万和钱照瞪大了眼睛,慌忙躲开,眼睁睁看着,滂臭的马粪,溅了一地。
第119章 马粪
青木儿听到动静, 连忙出来看,那马粪倒在铺子门口旁边,差点溅到了门槛上, 恶臭扑鼻。
二万当即骂道:“你这什么意思!当着面往我们铺子泼粪?”
钱照跟着骂:“想找打不成!”
“这这这……”八字胡汉子扒着一旁的木架偷瞄了青木儿一眼, 大喊:“对不住对不住, 我真不是故意的, 方才不小心扭了下脚, 我这就打扫干净!”
“怎么了?”赵炎从里面出来一看,脸一下黑了, 他走过去拎起那八字胡汉子衣领, 沉声道:“这是何意?”
八字胡懵了一下,吓得大声求饶:“我、我不是故意的, 您大人有大量, 求求绕过我,我刚刚真是不小心……”
这时马车行跑出三人,其中一个正是前几日送点心的黑布巾汉子, 他顿步一看, 捂着鼻子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扫干净!”
他看赵炎攥起的拳头, 连连道歉:“都怪他笨手笨脚, 提个木桶都能摔,我们这就弄干净,真是抱歉了!您就绕过他吧……”
这人求饶喊着极为大声,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一看要动手,全都停下伸头观望,小声议论。
“我、我一定给您扫干净……”八字胡惶恐道。
“他一定扫一定扫,您就绕了他这一回儿吧!”黑布巾汉子掏出一个钱袋, 急忙道:“不然我们给您赔些钱?您看成么?哎,大家都是邻居,没必要弄成这样,和气生财嘛不是……”
“钱我们不要,你们快些弄干净。”青木儿拉了赵炎一下,说:“阿炎,给他们扫。”
赵炎松开手,偏了偏头,“扫。”
黑布巾汉子跑回马车行,拿了两个扫帚出来,给了八字胡一个,“快些扫干净,你们回去打盆水来!”
“好好好……”马车行另外两人转身回去打水。
“我来我来……”八字胡拿过扫帚,低头弯腰去扫马粪:“我定会扫干净的,真是对不住您几位了。”
赵炎见他们开始扫,味道越发浓,他揽着青木儿后退几步,说:“小心别踩到,先进去,这里味道大,二万钱照,你们也别站外头了。”
二万和钱照无声点了点头,先一步进了铺子。
青木儿进去前和那两人说:“你们先将那两桶提走再扫。”
八字胡一愣,转头看了一眼,讪笑道:“不好意思,这我方才忘了,我这就提进去。”他把扫帚放在旁边,双手一提,把两桶满满的马粪拎回了自家铺子前。
青木儿顿了一下,眯起眼看他,脸色霎时不好。
他拉了一下赵炎的手袖,低声说了一句,赵炎闻言,转头盯着那八字胡。
“您放心,我们不会偷懒,定会仔仔细细扫的,绝不懈怠!”八字胡赔笑道。
黑布巾站在一旁不停点头,“是是是……”
这一桶马粪量很多,撒得地方挺大,两人拿着扫帚来回扫,沾了腌臜物的扫帚越扫越脏,原先干净的地方被他们这么一扫,反倒留了一层脏水。
扫时用的劲儿大,扫帚上的脏水四溅,原先走过路过的行人捂着嘴巴鼻子匆忙跑过,别说进铺子买东西,就连一丝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青木儿见他二人来回打转扫了半响,地上的马粪愣是没少一点,他咬了咬牙,回铺子拿了个扫帚出来。
“二位扫得慢了些,影响我们铺子做生意,我也来帮帮忙!”
“这、这怎么好意思?”黑布巾说:“万万不可……”
青木儿才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学着他们扫地的方式,扫帚一撇,地上那一洼马粪飞起,直直溅到两人小腿上。
两人懵了一下,连忙闪躲,谁料青木儿就冲着他们扫,一眨眼裤脚上全是粪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八字胡指着青木儿。
“呀!”青木儿大吃一惊:“怎么扫你们身上去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不太会扫地呢,家里都是我家相公打扫的,您二位别见怪。”
“你!”黑布巾一皱眉,刚要说话,就被青木儿打断了。
“相公!”青木儿转头喊了一声:“我不会扫,你来。”
“成。”赵炎接过青木儿手里的扫帚,黑沉的眼睛紧盯两人,手腕翻转,撅着扫帚,直挺挺对着二人用力一扫。
“等下——”
黑布巾和八字胡急忙往旁边闪避,哪知赵炎突然把手里的扫帚往八字胡脚下丢去,八字胡下意识躲闪,结果一脚踩到了扫帚的手柄。
木头手柄一滚,八字胡惊叫着往前扑,眼看着就要摔到马粪上,他手一拉,拽住一旁的黑布巾。
黑布巾手忙脚乱地拉住他,两人堪堪站稳,齐齐松口气。
他们这口气还没出完,谁知赵炎忽地捡起一旁的扫帚朝他们的膝弯猛地一敲。
刚站稳的两人面朝马粪,狠狠摔了下去。
“噫————”
街市路人捂着鼻子干呕几声,“恶心死了!”
“有人吃马粪!快来看啊!”
“哪里哪里!哪里有人吃马粪?”
迟来的粪夫放下木推车,惊道:“二位师傅这是咋了!”
吃了一嘴的两人没法回答他,八字胡从地上爬起,狠狠地瞪着赵炎,握紧拳头朝赵炎挥去。
赵炎偏身避开,恶臭味浓,他皱了皱眉,抬起一脚,把人踹回粪水中。
他转过头,沉静的眸子看着黑布巾。
这时二万和钱照也来到了后头,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黑布巾绷紧后背,脸色铁青,他转头呸了一口,一嘴的粪,想说话又不敢说,怕咽下去,想打也不敢打,怕被再踹回去。
“两刻钟内将这处扫干净。”赵炎说。
“记得买药草回来熏,不然味道散不去。”青木儿温和地笑了笑,“我家相公拳脚功夫有些厉害,对不住您二位了,实在不好意思。”
粪夫左右看了看,对黑布巾和八字胡说:“二位师傅,马粪何时好啊?你们叫我今日晚些来,我还怕来晚,没曾想来早了呢。”
“你、你胡说什么!”黑布巾低声斥道:“谁说让你晚些来了,我们可没说!”
“就前两日——”粪夫还要再说,被黑布巾一声呵斥打断:“那边有装好的,先去收那几桶!”
粪夫撇撇嘴,推着木推车过去收。
“别听那粪夫瞎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今日就是一场误会……”黑布巾胡乱拉起八字胡回去,又叫马车行里其他人出来扫。
出来的人手脚还算麻利,扫帚扫完,拿水冲了好几次。
就是味道散不去,对街的铺子都闻到了,临近的几家铺子掌柜出来高声怒骂,原本不想买药草的黑布巾不得不叫人去买。
药草熏了大半日,总算把难闻的粪味盖了过去。
“他们做马车的,怎么也和咱们对不上,为何他们如此针对咱们铺子?”午时吃饭,二万端着碗,十分不解。
“说起来他们做马车,更应该和咱们铁匠铺打好关系才是。”钱照说:“他们做马蹄铁,做马车,不都得用铁器?”
青木儿也想不明白,“马车行的人我们都不认识,平日都不曾有过嫌隙,为何针对我们,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只怕他们再使些腌臜手段。”二万说:“那日送点心,还以为是不小心送错,今日一看,那臭了的点心,定是故意的!”
“改日我去打听一下马车行的来历。”赵炎说。
青木儿转过头问他:“你去哪打听?”
“附近几个铺子问一问,兴许能知道些什么。”赵炎说。
“我去吧,这活儿我熟啊!”二万有些兴奋。
青木儿忽地想起一人来,笑道:“倒是有一人可以问问。”
“你说隔壁的马车行啊?”过了几日来取菜刀的夫郎愣了愣,好奇道:“听闻你们前几日闹了事儿,为什么啊?”
“这就是不知为何他们针对我们,所以才找您问问,您住在这儿许久,应当认识他们马车行的人?”青木儿说。
“住在窄巷的人大多也就是认识,说不上熟稔。”夫郎摆摆手说:“我就知他们是县里周边村子的,好几年前到这儿开了马车行,别的……我一时也没想起来。”
他想了想,“哦对了,还有一事,你们铺子传闻闹鬼这事儿,就是他们家说的。”
“闹鬼?”青木儿一愣,想起租铺子时,那牙郎说这铺子死过人,还传了些不好的说法,却没想到是马车行的人传出。
“马车行铺子离你们这铺子最近,他们一说闹鬼,那可不就信了么?”夫郎说:“不过你们也不用怕,这铺子屋主请了大师做法,你们还是铁匠铺,到处是火,压根不用怕这个。”
青木儿皱起眉,说:“倒是不担心,只是不知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那这……我就帮不上你们了。”夫郎说。
“无妨。”青木儿笑了笑,从柜台后边拿出两朵簪花,“这两朵簪花送您,多谢您今日相告。”
“这哪合适?”夫郎推回去:“我都没说啥呢,拿你簪花,我成什么人了?这我不要,你们把我那菜刀打好就成了!”
“菜刀您放心,铺子里的师傅手艺都很好,用的铁矿亦是好铁矿,定不会出现半年修好几回的情况。”
青木儿把簪花放进夫郎的竹篮里,笑道:“开张大吉时,买铁器送簪花,就当是那日送的,您收下吧。”
“还有这好事呢?”夫郎闻言,乐滋滋地收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下回家里要买铁器,我就来你家了!”
“好。”青木儿把人送出小院后门。
他关上门,回铺子把得来的消息和赵炎说了一下,赵炎沉吟片刻,说:“让二万去其他铺子打听一番,防止他们下回再使手段。”
青木儿点了点头,把二万叫了进来。
二万拍了拍胸脯,笑道:“放心吧赵师傅赵小夫郎,这儿我拿手!”
第120章 动静
二万出去探听消息, 摊子没人管,青木儿出去接手。
外头摊子上摆着铁钩铁钉,车马器具也有一些, 但不多, 他们家没有和车马商铺或是驿站合作, 只能接商户散单, 这类单子少。
摆得更多的是农具和厨具, 镰刀、锄头、铁铲、铁勺等等。
开铺子这么久,青木儿叫卖毫不生疏。
簪花小作坊少东家派的伙计来铁匠铺看到吆喝的青木儿, 还以为走错了路。
不是做簪花么?怎么还卖铁器了?
伙计来到摊子前边, 从怀里掏出一张木牌,擦了把汗说:“您是赵家小夫郎吧?我是簪花作坊少东家派来取簪花的, 这是少东家的木牌。”
青木儿笑着点了点头, 说:“小张哥是吧?我认得你,先进铺子里稍坐一会儿。”
“好嘞。”小张哥以为进了铺子能凉快些,没想到和外头一样热, 又擦了把汗。
青木儿喊赵炎出去看一下摊子, 他进后院把簪花拿出来, 这个月做的簪花有十朵, 简单的花样做了三朵,复杂一些的两朵,剩下是精巧复杂的簪花样式。
量不多,但样式一如既往的好。
“先喝杯水吧。”青木儿看他满头大汗,递了把葵扇过去。
“多谢赵家小夫郎。”小张哥一口灌完,葵扇扇了几下便去清点簪花,算好了数,拿过两本账簿一一写下, 写完递给青木儿,“记好了,您瞧瞧。”
青木儿两本账簿对了一下,“好,辛苦跑这么远了。”
“分内的事,哪能称得上辛苦?”小张哥把簪花和账簿收好,笑了笑说:“不过兴许以后不用跑这么远了。”
“嗯?为何?”
“少东家说过几个月,想在县边上开一家新的小作坊,到时送那去就成,不用跑回三凤镇。”
青木儿一顿,问他:“可知是何时开?”
“前不久听少东家说了一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呢。”小张哥说:“兴许得是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离年后还有大半年,真要在这边开小作坊也没那么容易,开不开得成都是个问题。
青木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把小张哥送出门,去摊子上换赵炎。
“数好了?”赵炎问。
“好了,拢共十朵。”青木儿说:“这个月忙着开铺子,没做多少,下个月做多一些。”
“铺子如今稳定下来,你可还想去摆摊卖簪花?”赵炎说:“到时摆在巷子口那处,前几日买菜时我看到那边亦有买簪花的小摊,早晨我同你去摆,晚上我再过去收。”
青木儿想了想,摇头道:“暂时先不摆,小作坊收簪花挣的钱不少了,我若是去摆摊子卖簪花,铺子里岂不是得招个掌柜?既如此还不如给我发工钱呢。”
赵炎在摊子下面攥了一下他的手,笑道:“那你想摆时和我说,我去买木推车。”
“这个不着急。”青木儿翻过手偷偷摸摸和赵炎掌心相贴,笑了笑:“先去买书和纸,我再练练字,上回的书我都读完了。”
“成,下工就去。”赵炎说。
二万往周边铺子打听了一圈,回到铺子水都没喝,刚要说话,就被进来的客人打断。
他憋着话,先去接待了客人,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工前。
青木儿做好了晚饭,招呼三人过来。
小门的门帘挂起,他们在小院吃饭,也能看到铺子有没有客人进来。
二万总算找到了时机,迫不及待地说:“斜对街杂货铺的老板说,马车行里黑布巾和那八字胡是亲兄弟,铺子前一户刚出事时,他们曾说过要租这铺子,说是要扩大马车行,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兴许是闹鬼,不敢租?”钱照说。
“闹鬼便是他们说出的,怎会不敢租?”青木儿说:“闹鬼之事,怕是他们为了压低价钱而传出,只是没想到中途被我们租了。”
“我猜亦是这般!”二万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赵小夫郎的厨艺甚好啊!
“这样说来,他们使腌臜手段,是想捣乱铺子的生意,逼我们关铺子。”赵炎说。
青木儿皱起眉说:“怪不得耍阴招呢,他们还想继续开铺,驱赶之事定不会做得太明显。”
“只是不知下回他们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钱照道。
二万说:“就怕下回再耍心眼,影响了铺子的生意,这实在难防。”
“什么手段,都不如揍一顿老实。”赵炎见多了这种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说理他不爱说,更没那个耐心与人周旋,回回都是揍,揍完之后这种事儿就没了。
“不过昨日他们吃了亏,这段时间,应当不会再找事儿。”青木儿心里略微可惜,若是他们再犯浑,就有理由揍人,可他们安分守己,那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不找最好,就算找了,也不用担心。”赵炎说。
打起架来,他们这打铁的怎么也比卖马车的要厉害,确实不用担心。
吃过饭,二万和钱照看铺子,赵炎和青木儿去书坊。
上回的书留在了家里给玲儿湛儿温读,青木儿手边没有新的书,久不温习容易忘记。
他们去的还是上回那一家书坊,走过去有些远,权当饭后散步。
傍晚时分,书坊里的人不多,书坊伙计见了他们,竟然还有印象,实在是有人能让尚德书院院长鞠躬道歉,实属罕见。
伙计热情不减,引着二人到书架前挑书。
青木儿拿了两本先前买过的,又听伙计介绍,拿了两本故事书,他不为科考只为认字识字,看有趣生动的书最合适。
除了这四本,他还看到了关于打铁技艺的书,拿来翻了两下,没看懂,转手递给赵炎。
“阿炎,你看看有用么?”
赵炎翻了一下,这本书他看过,师傅那处的打铁书很多,这一本算是他学得最难的一本,也就是学完了这一本,他才能这么早出师。
“倒是可以给钱师傅看一看。”
“那便买一本回去。”青木儿笑道:“伙计这本也要……哎?这是什么?”
伙计转头一看,回道:“这是教画画的书,里边多是画花,各种花都有,您可翻开瞧一瞧。”
一本薄薄的书,不仅画了许多常见的花,还教如何作画,从笔到色料,从勾线到上色,一一解读,十分详尽。
青木儿蓦地睁大眼睛,他似乎知道做发簪怎么实现了。
“管事说,我就算拼出发簪的样式,小作坊里的簪娘未必能做出,但我若是画出呢?她们对着看,岂不是能做发簪了?”
赵炎微微一愣:“嗯?”
“阿炎!我要买这一本!”青木儿抱着书,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赵炎,欢快道:“我不仅要学字,还要学画,可好?”
赵炎垂眸看他,眉眼柔和:“好,木儿只管去学。”
青木儿咬着下唇,笑意盈盈,从前何曾想过,他也有写字作画的机会。
活下去不再是他拼尽全力才能吃进嘴里的果实,怎样活得更好,才是他如今亲手栽下的种子。
“纸笔墨色料,都挑一些。”赵炎揽着小夫郎去挑色料。
色料极贵,一两藤黄三十文,一两花青二十文,一两胭脂五十文,各买一两就得花一百文。
青木儿想着刚开始学作画,用不到好色料,各买半两回去,用到时点一点就成。
赵炎却各买了一两,现下又不是挣不到钱,一个月一百文的色料不至于买不起,既然小夫郎要学作画,就一定要满足他。
看到小夫郎弯弯的眉眼,他心里亦是满足。
选好的笔墨纸色料全部包好放进布包里,赵炎拎着布包牵着小夫郎回家。
街市上人多,青木儿低着头不敢四处瞟,用另一手揉了揉脸,脸上的热意丝毫没有消退,他紧紧贴着这汉子,攥了一下这汉子的手,没有松开。
夜里,青木儿躺在床上,看着赵炎挥扇赶蚊子。
赵炎赶了蚊子,立即吹熄蜡烛放下床帐,他把床帐塞好躺下,拿着扇子翻过身轻轻扇风。
轻风驱散了床帐里的闷热,青木儿眯起眼,小声说:“阿炎,你说画画难不难?会不会我学不会呀?”
“不难。”赵炎摇着葵扇,说得十分笃定:“一个月学不会就学两个月,一年学不会就学两年,总能学会。”
青木儿翻身看着他,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坚实高大,“你没学过,怎知不难?”
“因为木儿聪慧厉害。”赵炎似乎不用思考:“无论学什么,都不会胆怯。”
青木儿听得耳朵脖子都发热了,他双手捂着脸,乐滋滋的。
赵炎摇扇的手一停,低声笑了一下,揽过小夫郎亲了亲。
亲一下不过瘾,抱着人从眉心亲到唇角。
青木儿缩了一下脖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赵炎也跟着笑:“想什么?”
“不知,痒痒的。”青木儿小声说。
赵炎一顿,捏着小夫郎的下巴,亲的下一口就不是痒痒的,而是重重的。
青木儿追过来,回亲了一下。
就在赵炎翻身压着小夫郎大口朵颐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铁器声。
声音不大,若不是他俩这会儿没睡,也不会注意到。
“木儿,你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赵炎起身。
青木儿拉住他:“小心些。”
“没事,看看便回。”赵炎轻声安抚一句,他小心拉开门,借着月光走到铺子的小门处。
这处的小木门没上锁,他轻轻拉开一条缝,眯起眼往里瞧。
铺子的大门开着,里头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照在墙上,照出了一道晃动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