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院子全部整理好, 已然是五日后。
赵炎找人带口信回家,说在县里买好了院子,等春耕之后, 家里人过来住就很方便了。
赵有德接到口信那会儿, 正打算多买两亩地。
农家子拥有越多的田地越安心, 日子过得勤快些就不怕没米吃。
而且玲儿湛儿十三岁了, 早一些的, 明年就得相看人家,晚一些也不会拖到十六岁, 说起来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相看大多就图一个门当户对, 赵有德和周竹想给玲儿湛儿相看好一些的人家,就得多准备两亩地, 俩孩子嫁出去有底气。
儿子娶了亲在家里住着, 日日能看得见,可小哥儿女儿成了亲,就得去别人家过日子, 要是嫁得远, 一年到头, 不一定能见几回呢, 心里到底是忧心些。
他们嫁孩子不要求对方多富有,但至少不能比在家里差,嫁的人除了那相公人品好,家里人也得和睦。
他们是吃多了不和睦的苦,实在不想孩子也过这样的苦日子。
赵有德看了田契,没什么问题,就和村长去镇上盖印。
盖完了印,他没回村子, 而是转身往码头走去。
因他会看契书,有时码头忙起来了,管事会让他在一旁协助一二,入了管事的眼,不用扛大包也能挣比扛大包还多的钱。
夜里周竹拿到田契,小心放到木盒里。
“春耕之后我和玲儿湛儿先过去,稻子收割那时正好也到了木儿发动的日子,到时收割请几个村里人帮帮忙,”周竹和赵有德商量:“也就二十天的事儿,一天二十文不打紧。”
“行,家里我在呢,不用担心。”赵有德说:“到时我赶牛车送你们过去。”
周竹点了点头,家里有了牛车就是方便,去县里来回一天足以。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赶在春日结束前,赵家四口人拉着一头黑壮牛把六亩田全部种下嫩绿的稻苗。
春耕结束后,歇了两日春雨,赵有德赶牛车送周竹和玲儿湛儿去县里。
北堂街很好找,问一问人就知是什么方向。
他们这次来,把家里养的鸡带了一半过来,拢共十二只,要不是实在放不下了,周竹还想全部带上,毕竟之后青木儿坐月子得喝多点儿鸡汤补补。
除了鸡,菜啊米啊,还有近些日子做的襁褓布小汗巾小布帽,林林总总,家里能带的都给带了过来。
来之前他们给儿子儿夫郎去了信,刚到北堂街六巷,就看到青木儿在巷口等着。
玲儿湛儿见到哥夫郎,扬起手用力挥了挥:“哥夫郎!”
说着就跳下了牛车小跑过来。
青木儿也抬手挥了几下,笑道:“当心些。”
玲儿湛儿见过田柳哥哥揣娃娃,现下看到哥夫郎的肚子微微鼓起,便知自家小侄子小侄女又长大了不少。
“难受么?”玲儿问。
“不难受,好像一下就这么大了。”青木儿摸了摸肚子笑道:“平时没什么感觉。”
“田柳哥哥也这样说。”湛儿道。
“等久了吧?”周竹下了牛车走过来:“腿脚可累?”
“不累。”青木儿笑了笑:“没站多久,方才还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
周竹点了点头:“那就成。”
院子离巷子口有点儿距离,青木儿指了院子的位置,赵有德赶车先过去。
这处巷子没有商铺,全是住宅,非常安静,偶有几声孩子的玩闹声,都不甚明显。
“这儿真是不错。”周竹四处看了看,“那家院子还种桃树了呢。”
“家里也有一棵,是杏花树,前房主建房的时候,就是围着这棵树建的,现在正是开花时,很好看。”青木儿打开大门。
牛车上的东西有些多,几人分着把东西搬进去。
赵有德搬完了东西,便把牛车赶去后门,后门进去便是后院,后院盖有牛棚和鸡舍,卸了牛板车后,把牛拴进牛棚,十二只鸡放进鸡舍,洗了洗手,从后院进去。
院里青木儿带着玲儿湛儿看了看,厢房有东西两间,一间给爹爹阿爹住,另一间给玲儿湛儿住,里面的床褥床帐都弄了好了,只等人来了就能住。
“屋子真大呀,窗子也好大。”玲儿湛儿在厢房转了一圈,这般好的屋子还是第一回看到呢,以前在镇上,看到别人家的宅院白墙灰瓦,从未想过里头是什么样,如今,也算看到了。
“窗边还有花呢。”周竹看那花侍弄得好,花瓣一层又一层,漂亮得紧。
不仅窗边有,院子里也种了不少,和家里篱笆外肆意生长的小野花不同,这里的花朵簇成很大一团,十分娇艳。
“这木头桩子真结实。”赵有德拍了拍屋檐柱子说。
“可不呢。”周竹仰起头说:“上边那木头是不是还雕了花纹?”
“莲花纹。”青木儿说:“每间屋子的檐柱都雕了。”
玲儿湛儿仰起头,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看过院子,几人把带来的行李收拾了一下。
傍晚青木儿坐在院子里剪花枝,听到院门传来脚步声,抬起头看是赵炎,未语先笑:“回了?买了什么?”
他刚要站起,被赵炎叫住了。
“不用起身。”赵炎抱着长条物件快步走过去,掀开一角给小夫郎看:“买了几匹布,钱娘子说夏日怀孕闷热难受,穿这种布会舒服些,不热。”
青木儿愣了一下,他不过是早上随口念叨了一句“天怎么这么快就热起来了”,谁料这汉子听到,竟放在了心上,还跑去问了钱娘子。
他摸了摸布,确实凉凉的,还很柔软,如绸一般柔滑:“这布真软。”
“还有杏脯和桑葚,换着吃。”赵炎卸下腰间的布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酸梅糕是钱娘子同我说的,但不知你喜不喜欢。”
青木儿捻了一小块儿吃,双眼一亮,“好吃。”
赵炎见小夫郎喜欢,心里高兴,笑着说:“等天热了,我再去买些冰块回来。”
现在的冰块没有前几年那么贵,许是别人瞧见冰块卖得好,做的人多了,价钱就降了下来,遥想当初子玉买一小竹筒得几百文,现下不到一百文能有大大一竹筒。
“不用日日买,偶尔买几回就好了。”青木儿知他心疼自己,只要说了,哪怕一天两百文,他都会买回来,虽说现在铺子大了能挣钱,但花钱也不能这般大手大脚,毕竟挣钱难,都是一滴汗一滴汗攒下来的。
“行,听你的。”赵炎说:“热了就同我说,我去买。”
“嗯。”青木儿笑着应了一声。
晚上的饭是周竹和赵有德做的,用的是家里带过来的菜,现在天不闷热,半日过去,菜还很水灵,就着蒜末一块儿炒,菜梗脆嫩。
青木儿就喜欢家里种的这些菜,外头卖的那些,得仔仔细细挑,方能挑出好菜来。
有的菜农侍弄得不好,菜叶里还卷着菜虫,洗的时候都得小心仔细洗,不然就得菜叶菜虫一块儿吃了。
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在院子里聊了会儿天,夜深各自回房歇息。
青木儿仰躺在床上,肚子变大一些后,仰躺久了会不舒服,他又换成了侧躺。
侧躺后,小肚子更为明显,他撩开衣摆摸了摸,眯起眼睛笑着说:“阿炎,你摸摸看,很软。”
赵炎掌心有厚茧子,怕划破了小夫郎白嫩的皮肉,伸手轻轻拂过,确实很柔软,像之前吃过的糯米团子,他不由得凑上去亲了一口。
青木儿被他亲得有些痒,窝在床里笑得眉眼弯弯。
赵炎眸光一暗,拉过小夫郎的手挂到自己肩上,俯下身亲了亲小夫郎扬起的嘴角。
青木儿顿了一下,仰起头迎上去。
这阵子清汤寡水,两人没敢亲太久,怕一会儿不好收场,待到心里那点难耐散去,便停下了。
赵炎顺了顺小夫郎鬓间乱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笑道:“睡吧。”
“嗯。”青木儿等他吹灭蜡烛躺回来,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方才闭眼睡去。
这段时间,院子只有两个人住,偶尔青木儿没和赵炎一块儿去铺子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里也闲得慌,除了画画就是浇花或是做做饭,平时干活儿的时候觉得累,现下活儿少了反而觉得不舒服。
如今家里人来了,热闹了许多,叫他心里欢喜。
赵有德只住了两天,第三日便赶着牛车回去,下次来应当是双抢结束后,那时家里的稻谷收成,还能再运些过来。
到那时,儿夫郎也该生了,时间正正好。
家里人来了之后,青木儿什么事儿都不用沾手,自有阿爹操持,他一下午就在书房里把下个月要交的样式画出来。
画累了就到院子散散步,月份小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月份大了之后,走路时间一长,腿脚就容易累,走累了就坐下歇一歇。
湛儿被赵炎带去铺子打算盘,玲儿在院子里绣帕子。
玲儿的绣活儿是田雨手把手教的,绣出的花鸟活灵活现,只是花样大多相似,青木儿从书架上拿了几本画本给她对着绣。
“这儿的尾巴要翘一些,像这样,”青木儿提笔在纸上画了一道,“这样尾巴看起来流畅又飘逸。”
“真的哎!”玲儿拿过纸放在自己前面,“我知道了哥夫郎!”
“玲儿可想过绣帕子去卖?”青木儿问她。
玲儿睁大眼睛,她绣这个主要是喜欢,一直没想过自己绣出来的帕子也能卖,她觉得只有像哥夫郎那般好的手艺,才能做东西卖钱呢。
“人家会收我的帕子么?我绣的……”她看了看,怎么看怎么喜欢:“嘿嘿,好像还挺好看。”
“是好看。”青木儿给了她肯定,“子玉哥哥做工的铺子偶尔也会收帕子,可以拿去给他瞧瞧。”
“我瞧瞧。”子玉展开所有帕子看了看,挑起眉道:“这几条帕子绣得挺好,那些样式一般,铺子里太多了。”
“这几张是我最近绣的。”玲儿喜道:“子玉哥哥,我要是绣出这种花样,铺子能收么?”
“能。”子玉说。
如今子玉算是胭脂店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这点小事,他还是能自己决定的。
“太好了!那我回去多绣些!”玲儿一拍手,“子玉哥哥,你等我绣呀!”
子玉笑了笑:“好,绣好了给我便是。”
玲儿闻言,喜滋滋地拿起自己绣的帕子细细观赏,虽说家里干活儿,爹爹阿爹会时不时给她钱,但是能用帕子挣钱可是第一回呢,叫她期待又开心。
“你脚是不是又肿了?”子玉看了一眼青木儿。
青木儿低头看了看,奈何肚子大起,看不到自己的腿脚,他摸了摸肚子,回道:“这阵子好多了,先前夜里抽筋都不能好好睡觉。”
子玉皱起眉,“没有法子缓解么?”
“阿炎夜夜帮我捋筋,睡前泡脚揉搓,阿爹还给我弄了些羊奶鸡蛋豆腐吃,缓解了不少,现在能睡了。”青木儿说。
子玉松开眉头:“那就好,我昨日买了不少酸腌李子,还有青芒果。”说着他起身回堂屋把竹篮拎出来,“回去让周小嬷切成块腌一腌,弄些辣椒粉沾着吃。”
“行。”青木儿没客气。
青木儿拎着酸李子和青芒果回家,周竹当即切了两个放去腌,腌过后再撒上辣椒粉,脆口酸辣还带着青芒果特有的甜,饶是赵炎这般不爱吃酸的都吃了两块。
青木儿更是一块接着一块,要不是周竹怕他吃猛了烧胃不让他多吃,他能把一口气吃完一整个。
周竹见他喜欢,每日切一个给他解解馋。
日子转瞬即逝,进入炎夏,天儿越发闷热,偶尔一场夏雨袭来,来得又急又凶,落到屋顶上,噼啪作响。
大雨滂沱,连着下了好几日,青木儿闷在屋里没处去,坐久了腰疼,想走走还不能出门,身子不舒坦,落笔作画也没了心思。
窗外雨幕重重,院子里的娇花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看着有些心疼,蹙起眉叹气,一声叹息方起,又戛然而止,他愣了愣,蓦然发现自己竟是有些伤春悲秋。
他连忙甩了甩脑袋,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青木儿不知道这种莫名低落的情绪从何而来,明明日子很好很充实,阿爹玲儿湛儿会陪他说话闲聊,每日傍晚赵炎回来也会陪他在巷子附近散步。
憋闷来得突然,叫他捉摸不清。
这太不像他了。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忧,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满满。
只是翌日清晨目送赵炎转身,那种让人难以控制的难受猛然升起,他差点没稳住,想叫赵炎带他一起去上工。
但他咬着下唇没吭声,默默看着赵炎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他以为今日又是到傍晚才能见到赵炎,谁料午时没到,赵炎忽地回家,手里还带着三只纸鸢。
“哥哥?”湛儿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刚想问,转眼看到他手里的纸鸢,“咦”了一声。
“纸鸢!”玲儿喊了一声跑过去,“是燕子!”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周竹问道:“铺子不忙?”
“铺子有二万。”赵炎回了一句,转头没看到小夫郎,“木儿呢?”
“在书房里看书呢。”周竹说。
“好,我去看看。”赵炎把两只纸鸢给玲儿湛儿,剩下一只拿进了书房。
书房里,青木儿坐在椅子上,撑着额角翻书,一本书满满的字,他一目十行看过去,故事说了什么也没看懂,他翻了几页,又换了一本。
直到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阿爹或者玲儿湛儿,扬起笑抬起头,却是愣住了。
一只色彩艳丽双尾飘长的燕子纸鸢赫然立在眼前。
那个清晨去上工的汉子被纸鸢挡住,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眉眼,眸中含笑地看着他。
“阿炎?你……怎么回来了?”
“木儿,一会儿去放纸鸢如何?”赵炎走过去,将手里的纸鸢给小夫郎,轻声道:“凤平县北边有一处草地,县里许多人都爱去那处放纸鸢。”
青木儿碰了一下纸鸢,懵然道:“怎么想起要放这个?你不用上工?”
“不用,铺子的事情都交给了二万。”赵炎蹲在青木儿腿边,拿过他的手捏了捏,低声道:“木儿不高兴了,要和我说。”
青木儿愣了一下,眼眶蓦地泛酸。
“我不知怎么了,也不知道该什么说……”他眉眼耷拉,委屈巴巴,“明明家里阿爹玲儿湛儿都在,可我……”
他看了一眼赵炎,小声说:“我更想你在。”
“我在,之后铺子暂时给二万打理,我不用日日去,就在家里陪你,木儿想做什么我都在。”赵炎仰着头看他,“想不想去放纸鸢?”
青木儿眼角泛着细光,他指尖轻描这汉子高耸的眉骨,细声道:“想。”
赵炎半起身,手掌抚上小夫郎的后颈,额头抵着额头,笑道:“那咱们就去。”
说去就去,今早赵炎出门后先去铺子和二万交待之后的事情,又转头定马车买纸鸢买吃的用的,一切都准备好只等小夫郎点头,就能启程。
午饭是在街边饭馆吃的,简简单单吃了碗面,吃过了面,一家人坐着马车来到北边的草地。
草地十分广阔,前不久下过雨,小草得以疯长,清风吹拂,鼻息间俱是青草香。
放纸鸢不止他们一家人,许多孩子手上都牵着细麻绳,纷纷仰头看天上飞翔的纸鸢。
玲儿湛儿以前在村里见过别人玩,但没自己上手过,他们先看了别人怎么放,再跟着学,失败几次之后,忽地一阵强风吹来,纸鸢顺风飞起,手中鸢车转得飞快,唰唰抽出细麻绳。
“阿爹!你看!”玲儿喊周竹过来看,“飞起来了!”
周竹眯着眼往天上看:“飞得可真高啊。”
“阿爹,这个给你。”湛儿把飞起来的纸鸢给阿爹玩,“一下一下扯这根绳。”
周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湛儿玩,阿爹看着就好。”
“阿爹!一起!”玲儿索性把鸢车塞进周竹的手里,“阿爹快拉,不然就掉了!”
“哎——”周竹一听要掉,连忙照着湛儿说的那般扯了几下,一看纸鸢飞得好好的,松了一口气,他戳了一下玲儿的脑袋,“诓你阿爹呢?”
玲儿放声笑起来,给阿爹拍手:“哇!阿爹厉害极了!弟弟也厉害!哥哥……咦?哥哥怎么还没放起来?”
赵炎十分狼狈地滚动鸢车收起细麻绳,方才那阵强风他没赶上,得抓着纸鸢往前跑才能放飞,可让他拿着纸鸢离开小夫郎身边又不愿意,就只能围在小夫郎身边转,这么短的距离哪里能飞得起来?
青木儿坐在木椅上,拿着零嘴笑得不行,周边的人都放起来了,唯独这汉子还在来回收绳。
“从那边跑过来呀。”青木儿笑说。
赵炎看了一眼小夫郎说的位置,离得太远了,放小夫郎在这他不放心。
“我又没事,坐得好好的,你从那边跑过来就好了。”青木儿三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笑道:“快去呀阿炎,我想看。”
小夫郎说了话,赵炎哪敢不从,他让玲儿回到小夫郎身边,才拿着纸鸢往那边跑去。
到了这边,他转过身看着远处的小夫郎,然后抓着纸鸢,牵着细绳往前猛冲,手中鸢车哐哐转,强风吹拂,纸鸢借势飞起,一下跃上蓝天。
青木儿拿手挡在眉眼上,抬起头望着天空,骄阳热烈,大风吹过,无数纸鸢飞扬,独成一处好景。
赵炎回到小夫郎身边,把鸢车给他,“扯着绳就好了。”
“好。”青木儿接过鸢车,一下一下拉着紧绷的细绳,现在风大,不用拉也能自由飞起,但拉一拉才有放纸鸢的乐趣。
“明年春天,咱们再来玩,春风吹得更高。”赵炎说。
青木儿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好。”
周竹把纸鸢给回玲儿,“玲儿来。”
“来了!”玲儿接过鸢车,和湛儿一起往前跑。
放完纸鸢,满身是汗的玲儿湛儿回到家就想去洗澡,周竹怕他们出了汗还洗冷水会着凉,连忙进灶房给他们烧热水。
一锅热水快得很,两人兑了水,先后去洗。
赵炎身上也跑出了汗,玲儿湛儿洗完他也去拿衣裳拿布巾洗澡。
青木儿坐在院子里看着他进进出出,先前的憋闷统统散去,这种只要转头就能看到他的感觉,让青木儿心下欢喜,欢喜到看着院子里雨打过开得更娇艳的花,也有了心思回书房研磨画新发簪。
双抢一结束,日子也正式进入八月,赵有德托隔壁纪云一家帮忙照看家里的鸡鸭鹅,然后带着新收的稻米和菜还有小花,赶着牛车来凤平县。
一路上小花乖得很,牛车越颠簸,它越是兴奋,时不时趴在赵有德肩上看周围的风景。
每逢这时,赵有德都会拍拍小花的爪子,笑呵呵地说:“小花坐好。”
小花听得懂“坐”字,乖乖地坐到了赵有德身边。
进了人声嘈杂的凤平县,小花开始还有些不安,直到院子大门口,它才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是不是闻着味儿了?”赵有德摸摸他。
“汪!”小花嚎了几声:“汪汪汪!”
“小花?”青木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豆角仔细听了一下,“是不是小花?”
话音刚落,敲门声传来。
“许是你们爹爹来了。”周竹笑说:“双抢结束,也该来了。”
“我去开门。”赵炎起身走去。
没一会儿小花从外面奔进来,冲到青木儿腿边刚想站起扒拉,又忽地停下,他好奇地看了看青木儿鼓起的肚子,闻了一下青木儿的味道,用脑袋轻轻蹭青木儿的小腿。
“汪往汪!”
“乖小花来了呀?”青木儿可太惊喜了,肚子大他没法弯腰,伸手揉了揉小花的狗头。
“小花还真是有灵性。”周竹笑说。
赵炎和赵有德扛着米袋从外面进来,这次赵有德带的米多,几乎带了一半新米过来,足够家里吃好久了。
剩下的一些东西赵炎和周竹去搬进来,赵有德把牛车赶去后院放好,回到内院洗手。
青木儿刚想去拿葫芦瓢舀水,赵有德忙说:“不用不用,你坐着罢。”
“爹爹,家里的稻苗都种完了?”青木儿问。
“都种完了。”赵有德说:“寻了几个村里人一起种的,快得很。”
“有德,你是不是把家里菜都给带过来了?”周竹背着箩筐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背篓,里边都是菜。
“我寻思着这回应当没那么快回去,就摘了大部分,剩下的种久点没事儿。”赵有德接过周竹的背篓放进灶房。
“这些菜还挺多的,回头让阿炎给子玉小两口送些过去,都自家种的,没菜虫。”周竹说。
“都成。”赵有德说。
傍晚玲儿湛儿从铺子回来,见爹爹来了可高兴,见了小花更是摸个不停。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坐在院子闲谈。
日子悠然,八月十七那日清晨,青木儿在院子教训小花不许糟蹋鲜花。
小花在小院时就爱跟小野花玩闹,来了这里依旧不改本性,被青木儿教训了,耷拉着双耳撒娇,嘤嘤求饶。
青木儿不为所动,轻拍了一下狗头:“撒娇也不行,这花我有用呢,去玩别的,乖。”
小花尾巴蹭了一下,跑走去玩别的了。
青木儿撑着腰刚要笑,肚子忽地疼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阵的绞痛,他连忙撑住院里的石桌,缓过这一阵疼痛,下|身一股温热的水涌出,沾湿了裤子。
赵炎从房里出来,一看不对,急忙把小夫郎抱回房里,然后把周竹和赵有德喊来。
青木儿躺在准备好的床上,下腹的绞痛让他恐慌,他抓着周竹的手臂,颤声道:“阿炎呢?”
“阿炎去请稳婆和抱腰夫郎了,没事啊,一会儿就回来了。”周竹擦了擦他额上的汗,“阿爹在呢,别怕。”
“阿爹……”这太疼了,青木儿忍不住叫出了声。
稳婆和抱腰夫郎一进去,房间门关上,赵炎只能在外头候着,里边的嘶喊一声比一声高,像是要把喉咙喊破。
他攥紧双拳,僵硬地站着,一旁的玲儿和湛儿见他哥哥脸色发白,方才觉得不对,慌忙搬来椅子想让他哥哥坐下,结果拉了几次没拉动。
他们哥哥像块大铁块一般一动不动。
赵有德无声拍了拍赵炎的肩膀,赵炎无所觉,目光紧紧锁在门上。
这时叫喊声突然停了,赵炎一个闪身来到门前,不停问:“怎么了?木儿?阿爹?”他慌得想要撞开门。
“没事没事。”赵有德过去拉住他,“生娃的时候不许大声喊,怕没力气。”
“真、真的?”赵炎的声在抖。
“你阿爹都生两回了,爹还能不知道?”赵有德说。
不知过了多久,青木儿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疼晕过去了,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渐渐消失,这时嘴边不知谁递过来一碗糖水,他像是找到了甘泉,偏过头喝了好几口。
他攒够了力,一鼓作气,在疼痛和麻木间,他听到了一声啼哭。
嘹亮且高亢,响彻整间屋子。
赵炎一掌拍在木窗上,险些把木窗拍烂,这时里头传出阿爹的声音:“阿炎,是个俊俏的小哥儿。”
俊俏的小哥儿,定是和小夫郎一样俊俏的小哥儿。
他张口想应,忽地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一声也发不出。
房里血腥味浓重,周竹和几位夫郎一起收拾干净,过了一会儿,周竹打开门,发现自家大儿子哭得满脸都是泪。
“哎哟,快擦擦,木儿都没你这般哭的,还以为生娃的是你呢。”周竹丢了块干净的布巾给他:“进去吧,木儿刚阖眼歇息,别吵着他。”
赵炎胡乱抹了把脸,把准备好的喜钱给稳婆和抱腰夫郎,然后转身进去了。
他来到床边,看到小夫郎皱着眉睡觉,白嫩的脸上虽疲惫但很安宁,他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落,腿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小夫郎还在睡觉,他没敢发出声音,探头去看旁边襁褓里的娃娃,娃娃小小一只,感觉还没他合起来的双掌大,刚出生的娃娃脸都皱,但他就是觉得,小夫郎生的娃娃,铁定好看。
就算现在小脸蛋皱巴巴的,但毛发挺立,当真是个俊俏的小哥儿。
青木儿没睡深,歇过了乏力的一阵儿,感觉旁边有人,他睁开眼,直直对上这汉子红肿的双眼。
他愣了一下,蓦地笑开:“阿炎。”
一声起,赵炎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涌出,他俯下身,额头对着额头,哑声道:“木儿,辛苦了。”
青木儿轻摇头,轻声笑道:“儿子呢?”
“这儿。”赵炎没抱过刚出生的娃娃,不敢上手,只拉下襁褓布给小夫郎看。
青木儿笑着转头,一眼看到自己刚生出的儿子,笑容顿了一下,“嗯……好看。”他说完又看了一眼,“……一定好看的。”
赵炎听得直想笑,“自然好看。”
刚生了娃娃,青木儿没醒多久又睡了过去,这一回他睡到傍晚才醒来。
中间周竹热了羊奶要喂孩子,赵炎跟过去,小心抱起柔软的娃娃,他先前只抱过一次,这一次抱浑身依旧僵硬。
周竹说:“放松些,这样抱小果儿会不舒服。”
“好。”赵炎放松下来,拿过周竹手里的小勺,一点一点喂给小果儿。
青木儿醒来时,正看到赵炎喂小果儿,见他手脚虽僵硬,但喂得很仔细,便默默看了一会儿,直到赵炎喂完了,才叫了他一声。
“醒了?”赵炎把小果儿放回床里头,“饿了吧?阿爹做好饭了,我去取来。”
“好,你先扶我起来。”青木儿说。
赵炎小心扶起他,拿着软枕靠在他身后,低头亲亲他,转身去端饭。
端来了饭,赵炎也没让小夫郎动手,就着傍晚霞光一勺一勺喂给小夫郎吃。
一整个月,青木儿都得呆在房里,即便下床走动,也只能在屋里不能出去见风,好几次他觉得身上粘腻不舒坦想痛快洗个澡,都只能用布巾擦擦身子。
等身上擦干净,清爽了一些,才敢抱小果儿,不然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
小果儿一天到晚都在睡着,醒来一哭不是饿了就是拉了,他轻轻拉开襁褓布,果然是拉了。
不等他喊人,周竹端着木盆从外边进来,“小果儿乖啊,阿爷给洗洗。”
周竹麻利地抱起孩子洗屁屁,青木儿刚要帮忙,周竹说:“你歇着,阿爹来就成。”
“嗯。”青木儿笑了一下。
“哥夫郎?”玲儿湛儿探脑袋进来。
“进来。”青木儿招了招手。
玲儿湛儿开了道小门进来,关上门凑到木盆边看阿爹洗娃娃。
“真软呀。”玲儿说。
“头发好长。”湛儿说。
“过两日出了月,就要剃胎毛了。”周竹把小果儿擦干放回床上,“剃了胎毛长多多的头发,是不是呀小果儿?”
青木儿拿了新的襁褓布换上,小果儿有力地踢了几下,睁开眼睛看着阿爹笑。
青木儿心顿时软了成一团:“小果儿高兴呢。”
“笑起来和哥夫郎好像呀。”玲儿说。
湛儿点了点头,说:“眼睛特别像。”
都是弯弯的眼眸,又大又亮,转起来十分灵动。
青木儿摸摸小果儿肉肉的手,亲了一口。
“阿炎和爹爹呢?”今早青木儿在屋里都没怎么听到赵炎和赵有德的声音。
“他俩去外头订满月席了,说是满月那日让酒楼送一桌来院子,再送两桌去铺子里。”周竹说。
出月那日,青木儿从头到脚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泡澡的大木桶是赵炎特意买的,足以容纳两人,他泡了半刻多钟才起身。
里里外外洗干净后,浑身清爽,夏末的晨风吹来,更是舒适。
赵炎在外头看到小夫郎洗完进屋,立即拿过布巾给小夫郎擦头发,旁边还有新弄的火盆,虽说天不冷,但刚出月,还是不要吹凉风才好。
青木儿坐在赵炎前面,往后靠着他,乖乖给他擦头发。
“木槿花香。”赵炎说。
青木儿笑说:“我用了大半罐呢。”
“明日我再去买新的,想不想用新的?”
“就木槿花的,用习惯了。”
“好。”
头发擦到半干时,外面传来子玉和狄大人的声音,想必是两人过来了,只闻子玉说了一句要抱抱小果儿。
外面热闹,里面宁静。
“阿炎,你说小果儿会抓个什么东西啊?”
“抓什么都成,讨个好彩头就好。”
“也是,总归都是好的。”青木儿摸了摸头发,头发全干:“可以了。”
“好。”赵炎放下布巾的间隙,小夫郎已经快手盘出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他把木簪递过去,小夫郎簪插在发髻上,当得一句清俊秀娟。
青木儿见这汉子又看着他发愣,踮起脚笑着亲了他一口。
赵炎追着亲了过去,两人在房里安安静静亲昵了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喊声。
“阿炎,木儿,可弄好了?”是周竹。
“好了!”青木儿连忙回道。
两人从房里出去,青木儿没注意前面的石阶,不小心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赵炎连忙抱住他。
“摔哪了?疼不疼?”
“不疼,刚摔你就接住我了,怎会疼?”
赵炎上下看了一遍才放心,“我背你过去。”
“胡闹什么呢?”青木儿拍了他一下,这点路都要背,怕不是要被笑话。
青木儿拉着赵炎的手,赵炎反手攥住,两人手牵着手往院子走去。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