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回到溪山墅的时候,赖香珺正襟危坐。
她不复以往慵懒,背脊挺得笔直,昏黄的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不清情绪。
“怎么着,”他喝了酒,人就莫名有些浮躁,看她那副正经的样子,笑了声,低哑的嗓音带着戏谑,“想我了?”
领带被他扯松,一把丢在地上,人也混混的,上手轻轻捏了捏她脸蛋,指腹下的肌肤触感让他心头发软,语气也放柔了些。
“怎么跟个小领导似的坐这儿,等很久了吗?”
赖香珺闻到一些轻微的酒气,他没穿外套,想必是嫌味重就没带回家。
“没有很久,”是她心事重重,坐在这里等他和在别处焦灼徘徊,并无区别,“你今天干嘛去了?”
钟煜闻言,带着浓重的倦意,整个人瘫倒在她身边的沙发里。
“下午去打高尔夫了,”他收着力,将有些发沉的脑袋轻轻枕在了她并拢的腿上,醉酒的眼尾微微发红,声音闷闷的:“就是对手有些烦”
赖香珺轻轻碰了碰他头发,比平时摸cici还要轻柔。
指尖划过他额头,钟煜被她这个动作弄得有些痒,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她肚子处。
隔着薄薄的衣料,温热的呼吸熨帖着她的肌肤。
“好想你,老婆。”
赖香珺看到他嘴唇碰了碰自己肚子,“最近有难受吗?”
“没有,这才刚两个月。”其实她最近都吃不太下东西,但是原因不是怀孕。
不过据李妈的经验,估计再过段时间就会有一些强烈的反应。
“你醉了吗?”她又问。
钟煜摇头,那点酒,还不至于醉,只是看她垂着卷发,低头看他,好温柔。
温柔到他确实想醉。
钟煜撩起她睡衣,天气渐凉,她也随四季更迭收起了凉快的吊带睡裙,此时此刻,身上包裹着的料子柔软而暄和,如同她给人的感觉。
小腹不似之前那般平坦,微微一点儿鼓起的弧度,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大张旗鼓地昭示存在。
钟煜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得不可思议,又凑过去轻轻柔柔亲了亲。
柔软的唇瓣碾磨在敏感的肚皮上,赖香珺其实觉得有些痒,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依旧任由他去,没有推开。
直到钟煜气息不稳地又吻上来,他掰过她脑袋,要她同他一起纠缠。
“唔钟煜你停”赖香珺猝不及防,被他翻了个身压在身下,家里沙发不算窄,却也绝对不够施展。
他含糊地在她唇齿间低语,□□:“我知道,我什么也不做,就亲亲你。”
太近的距离下,赖香珺自暴自弃般闭眼,接住他的吻,然后,扔下一个足够冷置的话题。
关于赖宏硕与纪芮澜的过往,关于那场间接导致钟家离散的推波助澜,关于她所背负的、无法切割的原罪。
时间恍惚静置,在她的坦白陈述中,恍若把当年钟煜的痛苦与不安也经受了一遭。
“对不起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包括让我离开这个家。”
钟煜覆在她身上的动作,在她开始讲述时便已停滞。
此时听到最后,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起身。
那只原本在她腰间流连的手,停顿片刻后,又缓缓下移,丈量着她依旧纤细的腰线,然后,又滑向她的大腿
怎么还比之前更瘦了一点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复又握住她手腕,依旧是很窄的一圈,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能折断的错觉。
“我知道。”
他将她的双手叠在一起,轻而易举地举过头顶,压在沙发靠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赖香珺如实道:“前几天。”
“所以,是赖宏硕打的你?”
“是。”
明亮的灯光下,方才的旖旎全然消失,他昏昏沉沉的酒气也顷刻不见。
钟煜松开钳制他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掰过她的左脸,肌肤光滑细腻,那些红肿和指痕早已消失不见。
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却像一个陈年巴掌,重重地甩在他脸上。
“原来,我们两家的关系,看来是真的很不好啊”
他轻轻抚过她左脸,自嘲般叹了口气。
赖香珺却瞬间紧张起来,不安和痛惜像藤蔓一样将她缠住,但她无话可说,只是轻声叫他名字:“钟煜。”
她想过他会生气,会怨恨,甚至是讥讽、质问,可他这么沉默地看着她,赖香珺感到不知所措。
这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她感到恐慌和无地自容。
连声音都轻颤。
“你要离婚吗?如果你想”
“赖香珺,”钟煜突然截断她的话,“你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要离婚?!”
“冤有头,债有主。”
男人豁然起身,“赖宏硕是赖宏硕,纪芮澜是纪芮澜。”
“你是你。是我们。”
看他要走,赖香珺生出勇气去拽他衣角,“对不起。”
钟煜腰身忽然被一双藕臂缠上,他痛苦地闭了闭眼,额角青筋微跳。努力不去让自己狠心一根根掰下她的手指,亦狠心不去回抱住她。
虽然情感告诉他,他应该去抱一抱她,把她嵌在自己怀里,这样她就不会分心再想那些乱七八糟要分开的事情了。
可钟煜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许是今晚的酒精让他混沌,又或者这些陈年旧事让他觉得荒诞。
他有些累。
“你要走吗?你去哪?”
男人声音寥落,“你先睡吧,我需要消化一下这些东西。”
她眼泪瞬间涌出来,印在钟煜身后的衬衫处。
湿湿的,瞬间蔓延,将他烫得心痛。
就在赖香珺以为他会彻底掰开她的手离开时,钟煜却突然转身,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拥抱很重,其实他以前也这么抱过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像是要将她揉碎,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她很想说钟煜,不要丢下我。
可当他的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呼吸粗重而压抑。
她却只感到难过。
她此刻的恳求和他这么多年所经受的那些,毫无可比性。
他本应在一个小家幸福成长,哪怕父母终究离心,却仍然有一地可栖。
更无需故作浪荡,以此来让别有用心的人放下戒备。
赖香珺能做的好像只有抱紧他,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不走…”钟煜安抚地摸摸她的一头卷发。
“不会丢下你。”-
钟煜果真没走,似乎是在楼下坐了一夜。
早上宁曼和李妈过来,才看到钟煜起身离开。
“姑爷这是怎的了?”宁曼先端了碗银耳羹过来。
赖香珺这几天都起的很早,以往都是十一点才准备饭菜,近期反倒是一大早就听见楼上有声响,cici蹿上跳下,宁曼于是知道赖香珺醒了。
“是不是工作上忙,看着情绪不太好。”
李妈又将洗好的水果摆盘放到她面前,补充道。
赖香珺低低应了声,好在两人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在接下来的几天,钟煜都回家很晚。
却没留她一人。
夜半醒来,察觉到他躺在自己身边,赖香珺会轻轻凑过去。
像是肢体记忆,钟煜将她拥在怀里。
可等第二天早上赖香珺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了人影。
钟煜最近确实分身乏术
祝景山隔三差五过来找茬,钟煜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合作那么简单。
有次和钟老爷子汇报工作,提到祝景山,钟年一反常态地没有赞成他的意见,反倒是夸起了这人,让他不要树敌。
钟煜窝一肚子火。
没几天就看到赖家出事的消息。
并不是赖宏硕担忧的基金会问题,而是关于交叉违约的新闻。
公司在短短几年内,上上下下几乎对赖芷瑜作为接班人的结果无一异议。
而她利用接班人权限,安排集团为一笔境外私募债提供担保,该债务由她控制的离岸公司秘密持有。
集团多年前开发楼盘使用不合理建材的丑闻突然被拎出来,与此同时股价暴跌。是日,赖芷瑜安排的债务违约也启动担保追偿。
就连手底下盈利最强的物业公司,也突然叛逃引发其他子公司效仿。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层一层,数个危机同时爆发,赖宏硕突然联系不上赖芷瑜,焦头烂额便只能来找钟煜。
“阿煜,你帮帮忙,”男人不复以往的儒雅,接连打击之下,蝇营狗苟的丑态毕露,“赖氏需要挺过这关…”
看着钟煜没接茬,他又搬出挡箭牌,“你知道的,小珺现在怀了孩子,我…”
“你不配提她。”
钟煜猛地开口,直直地望向他眼睛,上前对峙。
“打自己怀有身孕的女儿,你这父亲,可真是…”
“阿煜,那是个误会,我…”
钟煜步步紧逼,“好,那是个误会,那纪芮澜呢?”
“这…”赖宏硕一脸心痛,“是小珺告诉的你?”
钟煜不欲多言,“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赖宏硕心死如灰,知道钟煜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帮他了。
“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叫?”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那份底气,强撑体面,“钟煜,你只是我为她挑选的丈夫而已,当时她坚决不嫁,不还是我好言相劝?不然你觉得,她会在你我之间选择谁?”
钟煜起身,身影高大而具有压迫感,一字一句:“你以为我会在乎她选谁?”
“选择像个商品一样将她待价而沽的你吗?”
“赖宏硕,你给她的少得可怜,现在还想要凭借她全身而退?”
钟煜简直气极,气到他只要一想到赖香珺在她自己父亲这里受过的种种,都会忍不住悉数奉还。
他是做不到救他水火,他甚至想落井下石。
“你凭什么觉得,作为你昔日竞争对手的钟家会拉你一把?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你心心念念要留给赖泽的赖氏,还怎么保得住!”
赖宏硕听到赖泽名字,猛的一惊,那是他多年前的私生子,为掩人耳目,一直在弟弟赖君昊那里养着。
“钟煜,你这样会让小珺为难的…”
“你不配当她的父亲!”
钟煜话音刚落,赖宏硕还没从这些冲击反应过来,就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传来。
“他当然不配当小珺的父亲。”
祝景山大踏步走来,眉目间神采奕奕,与此时灰败的赖宏硕形成鲜明对比。
钟煜一阵头大,这尊大佛怎么又来了?
昔日兄弟变情敌,再变仇敌,如今见面,身份地位早已千差万别,却为了同一个人,几乎快要大打出手。
赖宏硕喃喃:“是你?”
“是我。”祝景山一脸淡定,“你现在虽然丑闻缠身,看个新闻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
“你我之间的旧账,”他瞥了一眼钟煜,意有所指,“不必在小辈面前赘述了。说出去,对你赖家的脸面,可没什么好处。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赖宏硕听罢,发出一声怪异的干笑:“…你现在跳出来横插一脚,是想报复我当年夺走南珍的仇吗?”
“不全是,”祝景山看了钟煜一眼,“我是为了小珺。”
“哈?”赖宏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满脸讥诮,“祝景山,你还真是情深义重!不光对我的亡妻念念不忘,连她的女儿也一并惦记上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祝景山看了钟煜一眼,他这段时间对他敌意很大,他当然能感受出来。
只是一想到面前这个小年轻拿他当感情的破坏者,祝景山想笑笑不出。
本觉得赖香珺不欲认他这个生父,他便也不去为女儿再添烦恼,默默对他们好就行,可是如今形势不对,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怎么不能惦记?需要我昭告世人她是我祝景山的亲生女儿吗?!”
钟煜懒得听两人这陈年旧怨,脑袋嗡嗡,就要转身离开。
听到祝景山这句亲生女儿,无异于晴天惊雷,瞬间定在原地。
他这是…拿真岳父当情敌?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
赖宏硕也说不出话来,一句“你怎么知道”宣告这场快持续三十年的战局他彻底落败。
“小珺呢!小珺知不知道?”赖宏硕一时茫然。
钟煜冷不丁出声:“她也知道,对不对?”-
钟煜今晚破天荒回来得早,早到赖香珺还在二楼和cici亲子时光。
看到他,还有点愣。
其实很想扑过去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但赖香珺压下自己的雀跃,便显得有点怯生生。
“今天…不忙吗?”
钟煜蹲下接住扑向他的大金毛,好脾气地同它玩。
“嗯。”钟煜抬眸看她,她应该是刚洗完澡,发梢还带着湿润的痕迹,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沙发上放的有书,“在家无聊?”
她今天溜进他书房,钟煜看上去放荡不羁,其实还蛮好学。
赖香珺看到不少经济类的书籍,还都是原著不是译版,想起钟煜在国外待了很久,她竟然生出了要是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的遗憾。
“嗯…也没有很无聊,”她好像都有点不太熟悉钟煜了,也许是两人最近氛围有些若有若无的冷,她一时有些扭捏,声音越说越小:“我想了解你多一点…”
cici伸出舌头在舔他的手,钟煜的心也好像因此变得湿漉漉。
“过来。”
他声音莫名有些严肃,像在训话。
换做之前,赖香珺定要傲娇地反击:你让我过来就过来吗?为什么不能是你过来?
可她脚步不受控制,钟煜恰好也朝她走来,两人之前其实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
没有任何预兆,铺天盖地的吻降临。
气息带着风尘仆仆的微凉和一丝清冽,强势地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唔…”赖香珺被他吻得猝不及防,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汹涌的浪潮。
“了解我多一点做什么?”
钟煜在掠夺她呼吸的间隙,含糊地问着,动作却不停,辗转吮吸,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沉溺在他的亲吻中,直到他抱着她把cici隔绝在门外。
“当然是…”
赖香珺攀着他脖子,眼睛红红的,水汽氤氲,却还要主动索吻。
所有的矜持、试探、不安,都在他这蛮横又深情的亲吻中土崩瓦解。
“…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