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总,今天创新药的投资发展大会,您之前说到时候再让我提醒您,看看不要不参加?”
钟煜办公室里,男助理屏息凝神,将一沓装订整齐的文件恭敬地放在黑檀木桌面上,“这是您之前点名要的几家医药公司近几年的发展状况,还有相关的政策资料。”
钟煜接过,今年创新药热度很大,他无聊时消遣买的股票也都尽数吃到了大肉,恰好会议在润城召开,家门口,一脚油门的事情。
“参加,”钟煜翻看了几眼,注意力又回到了刚被打断的工作上,“对了,和泸城那家糕点铺谈妥了吗?”
助理有些冒汗,夫人幼时爱吃的那家糕点店是家老店,几代手艺传下来的,莫说泸城,就是整个国家都只此一家,煜总一句话让人家在润城开个分店,这工作属实不太好做。
“回煜总,还在交涉中”助理解释:“这种百年老店,都比较讲究”
钟煜闻言,倒也没为难,只是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淡淡应了声:“行。”
大不了以后赖香珺想吃,人肉去买呗。
快十一点的时候,钟煜给赖香珺打了个视频,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现在钟老太太知道了赖香珺怀孕,不敢打多了电话烦赖香珺,就拐了个弯来烦他,光这一上午,钟煜就收到了老太太两个未接来电、十七条信息。
“奶奶生怕我没有把你照顾好,”钟煜合上文件,伸了个懒腰,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和她复述:“甚至还去怪老头子,让他返岗,再干个几年。”
会场很大,润城经济生态很好,单是今天这个创新药会议的会场规模,就足足可见其诚意。
钟煜听得认真,他早在前年就在埋伏医疗机械这条线,今年终于等来了其爆发。
说实话,国外医药的发展要更早更全面一点,而他深受其经济文化浸润,在投资方面具有远超于常人的敏锐度,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迟迟不愿意接受家里的产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祝景山竟然也在现场。
因着钟老爷子钟年和祝景山的关系,他就算对那通电话再有芥蒂,也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如此已是他人情社交的极限。
但祝景山的反应令他感到奇怪,明明看到了钟煜脸上的不情不愿和肢体反应的冷淡,非但没有保持距离,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离开了会场中心预留的尊贵席位,径直走到了钟煜旁边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
祝景山身份特殊,这样大张旗鼓的举动,已经让在场一些人的眼神频频向他们这里投来,似是不明白大佬为何舍弃中心位置而来和这样一年轻人攀谈。
“您这尊大佛,怎么又屈尊降贵跑这儿来了?”钟煜懒得装,被一些好奇的视线盯着,他索性翘起二郎腿,又揣上了年少那股轻狂的劲。
祝景山听到这话,没有丝毫不悦,他甚至微微侧身,当有工作人员恭敬地递上仅供内部参阅的会议核心文件时,极其自然地示意对方:“给这位钟总也送一份。”
钟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送上门的内部资料不看白不看。他无所谓地翻着,一心二用,思绪偶尔飞到天外。
果然,祝景山终于坐不住,“小苔她”
“祝总,”钟煜没好气地打断,“我老婆有名有姓,她说过,不喜欢不亲近的人叫‘小苔’这两个字。”
祝景山被下了面子,却也不恼,语气依旧温和,“好,那小珺,她最近好吗?”
钟大少爷心里犯嘀咕,他个老男人,关心他老婆干嘛?
“不好。”
“啊?!”祝景山果然脸色骤变,身体前倾,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钟煜看他这幅表情变化,竖起敌意,“祝总,您那干儿子还没死心?”
祝景山反应了一下,才知道钟煜说的是段策。
“不是他没有不死心。”
钟煜更加没什么好脾气,“总不至于告诉我,不死心的是您?”
他突然想起之前祝景山在创业的时候,曾向媒体直言自己很喜欢看武侠小说。
钟煜虽然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多少也涉猎过一些。
“殷梨亭没能和纪晓芙修成正果,转而和她女儿杨不悔爱的死去活来,”他自己说这些都觉得荒唐,“祝总,这些武侠故事可不兴写实”
“更何况,我和我妻子恩爱得很。她是个艺术家,艺术家祝总懂吧,喜欢清净,要是成天被不相干的人这么惦记着、打听着,您说,她能好得了吗?”
祝景山静静听完没搭话,转而用有些无奈又好笑的眼神看着身边这年轻人。
可惜钟煜却当即垂下眸子,收敛锐利锋芒。
赖香珺这几晚都睡不安稳,人也恹恹的,钟煜试图找寻原因,却被她撒些小娇打断,说刚怀孕就是这样的。
是吗?!
钟煜不懂,心里悔意又多了几分,他就说吧,这么早要孩子,真是遭罪!
因着手里这份由祝景山身份带来的便利文件,让钟煜耐着性子坐到了散场,还碰到了谈薇。
谈薇家里一直是做医疗的,钟煜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两人在工作上有交集,又围绕今天的会议聊了聊,还和其他人一起用了餐。
赖香珺恰好在这个时候发信息给他,钟煜拿起来一看,又是一个小猫哭泣的表情包。
他发语音问她怎么了,正想问回去要不要给她带点什么,就被前辈叫住,聊了会儿天。
直到坐到车上,才看到赖香珺又给他发了信息。
【老公,我今晚不回家啦,和谈薇在逛街】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爱你.jpg】的表情包。
刚刚饭桌上,有人一直对谈薇劝酒,钟煜见状,就挡了几杯。
这些老登不喝洋的,53度的飞天茅台,够人醉的了。
此时坐在车里,夜色浮沉,周身还有酒味,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时有些迷糊,看着手机上面和谈薇逛街几个字,开始质疑自己,刚刚见到的难道不是谈薇?
赖香珺被赖宏硕巴掌的力度打到久久没反应过来,幸好她身后是沙发,情急之下伸了手臂,整个人倒在柔软之上。
尽管如此,过于娇嫩的皮肤还是使得左脸肿了起来,巴掌印太过明显,她拿冰敷,过一会儿又冷得慌,于是自暴自弃。
没回溪山墅,她不敢让钟煜看到她这个样子。便索性找了借口,可她晚上和谈薇打电话通气的时候,才听她说今天参会看到了钟煜。
【你老公这人能处,有酒他是真挡啊!不然我今天大姨妈,都要痛死了!】
【下辈子我当什么都好,就是不当女的!】
谈薇夸完钟煜后便去休息,赖香珺一个人坐在华庭家里的床上,有点不知所措。
手机传来信息提示的声音。
钟煜言简意赅:【在哪?】
她不想和钟煜因此闹别扭,更不想用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便如实道:【华庭】
钟煜来的很快,但是赖香珺只给他留了楼下的大门,至于二楼她的房间,却被她从里面反锁。
“赖小苔,开门。”
她隔着门都能听出他混沌的酒气,脸上的巴掌印还仿佛一抽一抽地痛,但是不由自主地想关心他:“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吗?”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她靠在门处,窗外的灯火映进来,在她身上投下孤寂的影子。
钟煜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嗯,不算多。”
“哦”
她现在很想抱抱他,哪怕他一身酒气,语气也算不上多温柔,告诉她白天是如何勇敢如何无畏,差点被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亲一巴掌打掉所有她赖以生存的爱和养分。
今天她摔在沙发上,下意识地去护住肚子,被赖宏硕瞧见,愣了几分,又恢复到平日里和善儒雅的那副模样。
得知她怀孕后,赖宏硕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差点给她带来伤害,而是现在这个节点有了孩子太好,他身为孩子的外公,若是出了事,钟煜不会坐视不理的。
赖香珺听后只觉得胆寒。
她所坚信不疑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这几乎让她有些无法面对钟煜。
“开门,宝宝。”钟煜放低了声音,几乎是恳求。
“钟煜,”赖香珺手指抠着门缝,发出轻微的噪音,“我这几天总做梦。”
“嗯,”他也伸出手,听音辨位,猜测她手指放在哪处位置,“我知道。”
她不知道在梦些什么,梦里总是焦躁不安的模样,说一些含混的梦话,让钟煜也不知所措。
“我梦到我们吵了特别严重的一架,你变得特别讨厌我。”她语气倏然变得痛苦,“钟煜,你说你不会原谅我。”
“我在你那里怎么总这么混蛋?”钟煜轻轻用指关节叩了叩门板,有些无奈,又有点哭笑不得,“你就是因为这个,今天不想见我?”
“嗯算是吧。”
她点点头,听到钟煜哂笑一声,心又无端悬起。
钟煜额头嗑向门板,发出咚的一声,赖香珺瞬间紧张,“你怎么了?喝多了站不稳吗?”
“不是”
“老婆,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赖香珺用手去摸他发出声音的地方,像是隔空去揉他的额头。
“你永远都会觉得我可爱吗?”
哪怕她间接有伤害到他,还会这么爱她吗?
“赖小苔”
“嗯?”
“真想亲死你。”
钟煜这晚睡在了华庭,哪怕她说家里有客房,让他不要再沙发上将就。
钟煜让她别操心,他怕她晚上有事,而他在客厅的话,她一出来就能看到他。
虽然不知道赖香珺会因为梦里的混蛋钟煜迁怒他多久,为了她的安全着想,钟煜给出方案:她继续回去溪山墅,那里一应俱全,而他睡在公司就行。
但钟煜很快就发现不对。
赖香珺千藏万躲,在确认钟煜离开后下楼,没过几分钟却又和折返回来拿外套的他迎面撞上。
“起这么早吗?”钟煜有些意外,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表情,自然地走进门,正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是他落东西了,就看到赖香珺先和他对视一眼,又突然侧过身子。
“噢早吗?那就早上好。”
钟煜笑了声,大跨步上了二楼,下来的时候,赖香珺又换了个和刚刚相反的方向,这次干脆都不看他,兀自把玩着手里的鲜花,像是在做一件天大的事情。
“我走了。”
他放慢脚步,趁赖香珺不注意,突然倾身,想要拿走她手里那支新鲜的郁金香,却被她莫名侧身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
“你想要这支吗,”她偏着头,保持一个自然的姿势,“那给你带走吧。”
“行,谢谢老婆。”
男人似乎不觉有异,瞥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朝门口走去。
赖香珺松了一口气。
她早上照镜子看过,指痕依旧清晰,其实相较昨天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她皮肤比较娇嫩,这么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正当她抬手去触摸自己左脸时——
“赖小苔。”
冷冽的声音让她瞬间惊惶失措,抬手打翻了手边的玻璃花瓶。
“我你听我解释”
清脆到刺耳的声音使得她的辩解苍白无力。
钟煜面色铁青,拇指摁在她下巴处,食指发力,抬起她下颌。男人的力气很大,饶是她再抗拒,也依旧可以被称作轻巧地被抬起来,而后偏向了他。
尽管刚刚就已经察觉不对且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饶是看见这一幕,再冷静自持的人也要倒吸几口凉气。
“怎么弄的?”
钟煜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
刚刚花瓶倒地,*里面的水几乎尽数落在了钟煜的衣服上,他恍若未觉,看了眼地上的玻璃碴子,单手抱起了她。
她的房间里还充盈着属于她的淡淡香气。
钟煜单膝蹲在床边,伸手想去摸她左脸,又半途而废,垂下了手。
赖香珺垂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谁打的?”他捏住床单一角,很柔软的料子,几乎在他手里捏碎。
“是长辈,对吧,”赖香珺不答,他便掰着指头数,“爷爷奶奶不可能,赖芷瑜?还是赖宏硕?”
纪淮已经被他送了进去,钟煜语气更加暴戾:“总不可能是你公公?他虽然混蛋,还不至于这般找死。”
“你不要告诉我,是祝景山”
钟煜起身说完,赖香珺猛地抬头,泪水顷刻间涌出来,“钟煜,你别问了,好吗?”
“我没事,”她扑进他怀里,“孩子也没事,已经不疼了,真的。”
钟煜没抬手,她泪就落得更凶,“你抱抱我,抱我一下行不行”
“别哭了。”他没辙地将人摁进怀里,“我先不问,你别哭赖香珺。”
“不要叫我赖香珺”
钟煜走之前,把楼下的玻璃碎片已经收拾干净,司机就等在门口,恭敬地叫她夫人。
接下来的几天,钟煜果然如他所言没再回来。
赖香珺已经查清楚了当年的来龙去脉,甚至还让谈薇陪着,又去纪芮澜那里求证一番。
知道的越多,她就对钟煜越发愧疚。
虽然钟母的离世和她、和赖宏硕都没有直接的关系,可钟煜原本小家的离散,却少不了她父亲的推波助澜。
如今外人或许可以轻描淡写地将这段往事归为“豪门恩怨”、“商战情仇”的谈资,甚至将其视为两家产业博弈的注脚。
可钟煜因这些事情所收到的伤害,他耳后的那道疤好像也复刻在了她身上,这些赖香珺根本没办法轻飘飘地揭过。
她毕竟,是受赖宏硕照拂而长大的孩子。
“你打算怎么办?”谈薇忧心地看着赖香珺,她还怀着孩子,这几天如此精神萎靡,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赖香珺只是发呆,cici将玩具叼着放到她手里,她也只是摸摸金毛的脑袋,说找宁姨去玩。
晚上的时候,赖香珺给钟煜发了条信息,说要和他说件事。
也不知道他是没有看到还是在忙,一直都没回复她-
钟煜在陟岛打高尔夫,他已经接连几天都如此消磨晚上的时光。
他球技不错,只是今天遇到了硬茬。
没想到祝景山会出现在这里,不少人闻着味就赶来,只为借这一便利和其拉近些关系。
钟煜这几天本来就火大,偏偏祝景山还隔着人群,对他点头示意,并示意工作人员邀请他过来打几杆。
呵!他可不是会退缩的人,拿着球杆就过去,那架势誓要和祝景山比个高低。
“年轻人,心性这么不定?”几局下来,祝景山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好脾气地看了眼一脸阴郁的钟煜。
钟煜刚打出一个漂亮的长推,球应声入洞,闻言动作一顿,没回头,只冷冷道:“祝总球技精湛,我甘拜下风。打球就专心打球,扯别的就没意思了。”
“你对待家人也这么没有耐心?”
钟煜几乎立刻火山爆发,“打球就打球,我技不如人我服,你扯什么家人?!”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祝景山,语气充满了讥讽和警告:“你惦记着一个能当你女儿的人,祝总,做个人吧。”
祝景山并不生气,转头和他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恒升科技的合作,谈的怎么样?”
“不牢祝总费心。”
“钟煜,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耐着性子,“恒升谈不妥也罢,我知道你不想沿着钟年的老路发展集团,未来十年,互联网科技依然是风口浪尖。我手底下,不只是资逸,”他报出几个在这一领域如雷贯耳的名字,“北辉、信澳这些资源,只要你愿意,都可以为你所用。”
钟煜站在果岭上,夜风吹得脑袋嗡嗡,他感到荒唐,“祝总,天上掉馅饼这回事我小时候不会信,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钟煜又和蔚逸明几个喝了酒,酒精灼烧着胃壁,也麻痹着翻腾的思绪。
直到司机将车子驶入润城地界,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钟煜才有些迟钝地从西装内袋里摸出手机,看到赖香珺的信息。
“不回酒店了。掉头,回溪山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