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中了笨蛋美人计 > 120-125
    第121章 入宫


    ◎很好,随本宫入宫罢。◎


    夜色沉静,两人睡了很安稳的一觉。


    梨瓷在很早的时候醒了一回,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只隐约记得窗外刮了很大的风,落在脸颊上又成了温柔软和的触感,仿佛一片雪落在初春的湖面,顷刻便化了。


    等到真正醒来时,天光已亮,不过还不算晚。


    绣春候在门外,见小姐今晨醒得比平日早,今日醒得比平日早,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如今大皇子监国,朝堂风云诡谲,莫说小姐,便是府中下人也隐隐察觉出几分紧张,裕冬更是抱剑立于廊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进来侍奉小姐梳洗,又道:“姑爷出门前煎了药,特意嘱咐要空腹服用,小姐一会儿想用什么早膳?”


    许是未曾想到她今日起得比平时早些,汤药还稍微有些烫,梨瓷捧起药碗吹了吹,苦涩的味道浮了起来,她慢慢饮尽,又漱了口,舌尖仍残留着微苦的味道。


    梨瓷知道药柜的罐子里有谢枕川新晒的陈皮梅,但是她没有要,而是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绣春答得很快,“辰时末。”


    梨瓷想了想,“既如此,不必另备早膳了,我去西厅陪父亲母亲一同用些。”


    绣春应声,替她挽了个温婉的螺髻,又捧来嘉宁长公主与信国公前日所赠的那套头面,梨瓷摇头道:“不过是同家里人吃一顿早膳,不必这么庄重。”


    绣春会意,放下手里的挑心,只替小姐别了两个素钗,脂粉未施,反倒衬得她肌肤清透如玉。


    梨瓷来西厅时,早膳已经布好了,只是无人动筷,嘉宁长公主和信国公端坐席间,相顾无言。


    看到梨瓷来了,嘉宁长公主勉强展颜道:“小瓷今日怎的起这么早,可是昨夜风大,未曾睡好?”


    梨瓷在她身旁落座,乖巧道:“母亲不必担忧,我昨夜睡得极好,只是想着许久未陪您二老用早膳,便过来了。”


    桌上的燕窝炖得晶莹而浓稠,鸡髓笋鲜嫩脆爽,春饼煎得金黄酥香,菽浆里搁了芝麻和杏仁,散发出醇厚的香气,瞬间驱散了梨瓷心头的那一点愁绪。


    她盛了一碗燕窝,又夹了张春饼,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她吃得专注又满足,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早起贪食的鸟雀,长公主与信国公两人原本没什么胃口,见她这般模样,倒也勉强动了几筷。


    正打算闲话几句,忽听得门房来报,宫中派人来了。


    信国公和嘉宁长公主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凝重。


    进来宣旨的小黄门面生得很,但架子可不小,他的目光放肆地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多看了梨瓷几眼,这才扯着嗓子道:“咱家奉皇后娘娘的懿旨,请长公主殿下和世子夫人即刻进宫。”


    懿旨上的确是皇后的凤印,只是这旨意是否出自谢流萦之手,便不得而知了。


    信国公稳了稳心神,一边令人打点,一边试探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自然不敢怠慢,不知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小黄门闭口不答,他接过了信国公亲自奉上的荷包,揣进袖中掂了掂份量,面上总算露出一点满意神色,却仍旧不肯多言,“去了便知道了。”


    信国公与嘉宁长公主再度对视一眼,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就连梨瓷也察觉出其中不妥来。


    眼下褚萧和已经掌控了宫禁,此时入宫,与为质有何异?可若抗旨不遵,不仅会牵连尚在宫中的皇后与二皇子,更是打草惊蛇,平添许多变数。


    沉默的时间太久,小黄门正要趁机发作,却见嘉宁长公主已携梨瓷起身。


    显然是长公主的架子显然更大,她连眼风都未扫向那阉人,只是携梨瓷起身离席,神色矜贵如常,“虽是母女叙话,既然要进宫,便不能失了礼数。本宫还要整理仪容,公公若要同行,便在此处稍候罢。”


    小黄门没忍住催促道:“那可请长公主殿下快些,贵人的时辰可耽搁不起。”


    “贵人?”嘉宁长公主脚步一顿,微微挑起凤眸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在本宫面前称一句‘贵人’的,便是应天帝亲至,也未必如此托大。”


    她抬眸望了望天色,状若无意道:“不过是起了阵风,离变天还早着呢。”


    嘉宁长公主的身份着实特殊,小黄门也不敢过分,顿时噤若寒蝉,垂首退至一旁。


    嘉宁长公主平日里皆是华贵而庄重的妆扮,随时赴宴也不显仓促,她并未再去梳妆,而是陪梨瓷回了内室。


    绣春听闻小姐要进宫,不敢怠慢,连忙将嘉宁长公主和信国公所赠的那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端了出来,正要服侍小姐带上,嘉宁长公主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亲自替梨瓷梳妆。


    她取下两支素钗,配上了细长秀美的红宝石赤金分心,然后是挑心、鬓钗、顶簪、花钿……珠翠流光,映得镜中人愈发清丽,已经历经两朝风雨的长公主,此刻执簪的手竟然微微有些发颤。


    铜镜中亦映出梨瓷年轻秀丽的面容,她此刻还怀着身孕,若是入宫以后有个三长两短……


    梨瓷从镜中看出嘉宁长公主的异样,轻声唤道:“娘亲,怎么了?”


    嘉宁长公主语气凝重,“此行只怕凶险,若是……”


    接下来的话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梨瓷已经挺直腰背,大义凛然道:“娘亲放心,生死大义,若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定不会让母亲蒙羞的。”


    “胡说什么,”嘉宁长公主打断她的话,“什么生什么死的,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想着腹中的孩儿呀。”


    听了嘉宁长公主的话,梨瓷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似乎只要谢枕川不在身边,她就很容易忘了这件事。


    也不能全怪她,毕竟谢枕川迟迟未给准话,今晨那一碗燕窝粥还只来得及喝了一半,此刻小腹平坦紧实,一点儿怀孕的实感也没有。


    嘉宁长公主还记得梨瓷在江南为助谢枕川破案的所作所为,一时感慨万千,不由嘱咐道:“此番进宫,必是大皇子为了牵制恕瑾所为,进去以后,别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都不要管,包括我。”


    她不再自称本宫,语气轻柔而郑重,“你要牢牢记着,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性命为重。”


    梨瓷眨了眨眼,没有反驳。


    嘉宁长公主又将梨瓷的妆容端详了一遍,抚了抚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很好,随本宫入宫罢。”-


    车马行驶至西华门前,朱漆铜钉的宫门紧闭着,禁军披甲执戟,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门楼围得铁桶一般,即便是长公主的仪仗,也前前后后地查了好几遍,莫说绣春了,连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亦被拦在宫外,不得随行。


    狂风吹起了车帘,嘉宁长公主略扫了一眼,禁军首领已换成了新面孔。


    梨瓷也凑近车窗,悄悄往外张望,入眼是望不到尽头的金瓦红墙,庄严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小声道:“娘亲,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嘉宁长公主自幼长于深宫,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即便是隔着重重的雨幕,一模一样的砖瓦,也能辨出这是何处。


    “此处是西苑,离内廷极近,从内右门直行便是长安宫。若往外朝去,便是武英殿。”


    “长安宫,”梨瓷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真好听。”


    一旁撑伞的小黄门低眉顺眼地听着,心中却嗤笑不已,堂堂长公主的儿媳,竟是个连皇宫都未踏足过的商贾之女,还是赘来的,真真是笑话,看来谢家的确气数已尽了。


    “是啊,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嘉宁长公主低声念了一句,“是本宫母妃的居所。”


    不知是想起了逝去的母妃还是率军的儿子,她眼底浮起一丝怅然。


    梨瓷有些惊讶,“孝慈皇后……未住在坤宁宫么?”


    “都是前朝旧事了,”嘉宁长公主语气平静,直言道:“母妃生前并不得宠,是薨逝后才被追封为后,生前……她便住在这里。”


    梨瓷察觉她情绪低沉,便不再追问,轻声岔开话题。


    又行了一刻钟的路程,总算是到了坤宁宫。


    宫门外侍卫林立,比往日多了数倍。小黄门将二人送至此处,转身便走了,两人降舆步行入内,竟无一人上前相迎。


    昨夜大风,院中积了不少落叶,也无人来扫,雕梁画栋间是一片寂然,配着黑压压的天色,竟显出一丝荒凉来。


    梨瓷是初次入宫,不由得挽住了嘉宁长公主的手,嘉宁长公主微微一怔,任由她挽着,自己则略略加快脚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正殿和偏殿也空无一人,嘉宁长公主的心立时揪紧了,疾步走向寝殿,总算听见了低低的说话声。


    先是稚嫩的童声道:“母后,我难受。”


    随即是一道温柔的女声,轻轻哄道:“没事的,阿懿乖,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那声音低柔婉转,开始哼唱起一支曲子,并不是民间寻常的童谣,依稀分辨得出是《雉朝飞》的曲调。


    梨瓷与长公主驻足门外,一时未敢惊扰。梨瓷悄悄递过一方素帕,长公主尚不解其意,刚摆了摆手,面上已经无声落下泪来。


    第122章 伪装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什么时候了,竟还敢在宫中乱闯?◎


    等到孩童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时,殿内的哼唱声也随之停歇。


    谢流萦轻轻掖了掖褚萧懿的锦被,抬头看见了窗外两道朦胧人影。


    昨夜惠贵妃来势汹汹,扬言要“请”母亲入宫“作伴”,此刻再看窗外那道身影,便多出一份熟稔来。


    宫中的奴才最是势利,坤宁宫上下见谢家大厦将倾,早已作鸟兽散,偌大的宫殿,如今只剩随她陪嫁进宫的两个大宫女,闻莺守在二皇子榻前,知意轻手轻脚地去开了门,见是久违的长公主殿下,知意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母亲。”谢流萦快步迎了上去。


    嘉宁长公主早已收拾好了情绪,又恢复了往常雍荣华贵的样子。


    梨瓷随嘉宁长公主一同屈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谢流萦连忙伸手扶住二人,“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何必如此拘礼。”


    嘉宁长公主直起身,仪态依旧端庄,“越是这般时候,越不可废了礼数。”


    谢流萦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


    两人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当朝皇后,看似尊贵无匹,却依旧有许多不能如意之处,平日里并不能随意相见,即便相见,也要守着层层规矩,反倒不如寻常家的母女来得自在。


    谢流萦目光转向一旁年轻貌美的女子,语气透出一丝亲近之意,“这位便是阿瓷吧?”


    梨瓷乖巧点头,“见过皇后娘娘。”


    她是第一次见到谢枕川的姐姐,虽已贵为皇后,谢流萦身上的宫装却不见半分奢华张扬,周身气度温润素雅,一看便知是个心性柔和之人。见她唤自己“阿瓷”,瞬间便消弭了初见的拘谨,更是觉得亲近起来。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谢流萦温声道:“你和恕瑾大婚那日,本宫原是要去的,偏巧阿懿那日发了高热,未能成行,今日总算得见,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神仙似的人儿。”


    梨瓷自幼听惯了这般夸赞,但大概是她语气过于温柔,竟然被夸得有些害羞了,耳根微热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谢流萦又抿唇笑了笑,这回的眼睛是弯弯的。


    弟弟的这桩赘婚,早就在北京城里传遍了,她自然也听闻了不少流言蜚语,可自家弟弟聪慧过人,能够让他倾心的,必定是极好的人。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她也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今日见梨瓷肯随母亲冒险入宫,更觉此女心性可贵,她一看便喜欢得紧-


    母女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等情景下,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这些话也未避着梨瓷。


    谢流萦轻声细语地说着宫中近况,提到自己与褚萧懿时,只道一切都好。嘉宁长公主也是报喜不报忧,只是梨瓷的“身孕”月份太小,如今又身处宫中,不便提起。


    正说话间,忽地听得坤宁宫外一阵喧闹声,似乎还有瓷器摔砸的脆响。


    谢流萦似乎已经习惯了,神色平静道:“母亲、阿瓷不必惊慌,听闻是惠贵妃丢了一支皇上赏的玉簪,这几日阖宫搜查罢了。”


    “不懂规矩的东西,不过一枚玉簪,便如此兴师动众,”嘉宁长公主有些恼怒,“好在还知道些分寸,不曾来坤宁宫打扰。”


    谢流萦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坤宁宫早在大皇子监国那日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过此时也不必再提了。


    等两人见到二皇子褚萧懿的时候,已经是日入了。


    提前知道了有客来访,褚萧懿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拜见外祖母,恭请慈安。”


    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葡萄似的眼睛又黑又亮,透出聪慧灵秀之气,即便是在病中,背也挺得直直的,像一棵小树苗。


    嘉宁长公主受了这一礼,见外孙虽然长高了,但也消瘦许多,不由得哽咽道:“懿儿真乖,快起来罢。”


    褚萧懿依言起身,又转向梨瓷,端端正正地作揖,“问舅母安。”


    梨瓷也回了一个福礼,“臣妇不敢当,殿下万福。”


    谢流萦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虽然不发热了,但眉间仍有些忧色,“懿儿这会儿好些了么,可还难受?”


    “母后不必忧心,”褚萧懿正色道:“儿臣已经大好了。”


    别看他年纪小小,说话却一板一眼的,声音虽然算不上洪亮,稚嫩的嗓音里透着股认真的劲儿,着实惹人喜爱。


    “这孩子莫不是掐着饭点醒的,”谢流萦强撑出笑意,转头吩咐知意道:“布膳吧。”


    虽说是布膳,其实也不过是将人送过来的残羹冷炙摆在桌上而已。


    知意点了点头,打开从殿门处取来的食盒,散发出油腻的气味,冷掉的炙羊肉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膻味,鲤鲙已经碎了,肉和鱼刺搅在一起,只剩下一盘糯米糕勉强可以入口。


    虽是如此,已经比先前的境况好上许多了。


    褚萧懿这几日风寒发热,本来就没什么胃口,闻到了腥膻味儿,小脸顿时发白。


    嘉宁长公主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知大局为重,脸色还是不免难看起来,“这几日,你和懿儿在宫中就吃这样的东西?”


    梨瓷握着木箸,原本还想去夹一块糯米糕尝尝,又悄悄将木箸放下了。


    “去换些清淡的来。”谢流萦无奈地给知意使了个眼色。


    知意点点头,捧着一支金钗匆匆而去,却仍是空手而归,如今坤宁宫的东西,哪还有人敢收?


    “母亲莫要生气,还是身子要紧,眼下暂且忍一忍罢,”她嘱咐知意为母亲剔鱼刺,看向褚萧懿时,不自觉露出些许忧色,“懿儿才退了热,偏生就送了这些荤腥之物来,糯米又积食,可如何是好?”


    褚萧懿攥着木箸,腹中饥鸣与喉间反胃不断拉扯着,他眼睫低垂,却也乖巧地没有动筷。


    梨瓷见状,从衣袖里掏了掏,出人意料地取出一个油纸包来,里边是几块精巧的茯苓夹饼。


    这是谢枕川特意为她研制的,不伤脾胃,便是体弱之人也能食用。


    “臣妇恰巧带了些吃食,是茯苓和果仁所制的茯苓饼,二皇子殿若不嫌弃,便勉强用些罢。”


    雪白的茯苓饼莹润生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褚萧懿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嘉宁长公主知道她的宿疾要忌口,才会带这些吃食在身上,不由得有些担忧,“那你…”


    梨瓷展颜一笑,“恕瑾哥哥才嘱咐我要多食鱼肉,母亲不必为我担心。”


    都是双身子的人了,嘉宁长公主哪里能不担心的,正好她碗碟里的那块鱼肉还没有动过,便径直夹给了梨瓷,“那便多用些,怎么也要吃饱才行。”


    梨瓷也不见外,立刻便夹起来吃掉了。毕竟她常年忌口服药,已经习惯了这些寡淡无味的吃食,咽下冷腥鱼肉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谢流萦虽未多言,眸中已经微微泛出水光,“懿儿,还不快谢过舅母。”


    见母后同意了,小皇子立刻端正行礼,接过舅母手中的茯苓饼。


    这茯苓饼虽然不甜,里边却添了核桃、花生和松仁,格外地香,褚萧懿咬下第一口时还能勉强固守仪态,待尝过了清甜的坚果香,立刻没忍住小口急食起来。


    才尝了一口,褚萧懿立刻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


    殿外更漏声声,几人皆是心事重重、勉强垫了垫肚子,只有梨瓷多动了几次筷子,临睡前,还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的星星,这才洗漱回房,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梨瓷睡得很好,半夜的雷鸣也未将她惊醒,晨起时,窗外雨声依旧连绵,她掀开薄被,竟觉一阵凉意,这才发觉京师已经进入雨季。


    她想起前夜谢枕川教她观星时的情景,他握着她的手指划过夜空,说月亮升到有如一片毕网的星宿时,便有肃肃晨风,雷雨俱作,此刻听着檐外雨声,便知自己昨夜没有看错。


    梨瓷仔细穿戴整齐,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房门。


    霎时风雨扑面,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雾,狂风裹挟着雨水乱吹,哪怕她站在门内,也被打湿了一片衣角,天色昏沉如墨,连宫墙的轮廓都模糊了。


    梨瓷来到正殿,谢流萦此刻也正搂着褚萧懿看雨,只是与梨瓷的雀跃不同,她的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知意去取今日的早膳,却是空手而归,她面上还些不安,“娘娘,今日的早膳被惠贵妃的人取走了,说是惠贵妃中午要在听兰宫设宴款待长公主与谢夫人,便不必用早膳了。”


    嘉宁长公主抿唇,“黄鼠狼给鸡拜年。”


    梨瓷虽然只和惠贵妃打过那一次照面,但实在对她没有好印象,更别提大皇子了。


    她也附和道:“母亲说得是,这宴还是不去为好。”


    知意望了皇后娘娘一眼,不敢答话。


    谢流萦平静道:“说罢。”


    知意忐忑道:“她还说,若是长公主殿下与谢夫人不愿去,她们就只好派人来‘请’了。”


    虽说是“请”,但指不定要用什么手段。


    “好大的脸面,”嘉宁长公主冷哼一声,“本宫一人去赴宴便是。”


    “哪里有那么容易,”谢流萦轻叹一声,已然下了决心,“母亲,我陪您同去。”


    “母后,不要去!”褚萧懿突然拽住母亲衣袖,眼圈泛红,他年纪虽小,却已有老师开蒙,虽不知当前局势,还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谢流萦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阿懿乖,你和舅母待在坤宁宫里,哪里也不要去。”


    褚萧懿摇摇头,“不,儿臣要和母后一起。”


    谢流萦的表情严肃了些,“阿懿,母后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不可任性。”


    小皇子不说话了,眼睛里沁出泪水来。


    梨瓷出言道:“皇后娘娘,此宴不可赴。”


    谢流萦勉强笑了笑,“身处宫中,便已是瓮中之鳖,即便不去听兰宫赴宴,也不过是苟延一刻罢了。”


    她抬头望向远处茫茫水幕,自己遇人不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谢枕川一人身上了。虽知阿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但也并不知晓他会在何时动手,此刻也只能忍耐。


    梨瓷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不顾礼法地握住了谢流萦微凉的手,急道:“娘娘,他们今日必会来的。”


    谢流萦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好,既然是阿瓷说的,我自会信。”


    “是真的,恕瑾哥哥教我看过天象,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梨瓷着急起来,但又担心隔墙有耳,不敢将谢枕川的谋划禀明,只道:“我们都不要去,好吗?”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远处的黑云渐渐涌了过来,又一道闪电劈开天幕,雷声沉闷地穿过宫墙,大雨滂沱,无端惹人心慌。


    嘉宁长公主与梨瓷相处得更久,心知这的确不是她能够说出来的话,她转头望向女儿,神情慎重,“听小瓷的,便是瓮中之鳖,也不能叫他们这般痛快地捉了。”


    谢流萦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两人的意思,“只是坤宁宫前后都有重兵把守,如何脱身是好?”


    几人都无武艺傍身,强取定是不可行的,但是又该如何智取呢?


    众人又陷入沉默。


    嘉宁长公主忽道:“坤宁宫偏殿花架后有一处狗洞,约可容一人通过。”


    众人闻言愕然,毕竟这话从一贯雍容端方的嘉宁长公主口中说来,着实有些不易。


    嘉宁长公主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解释道:“本宫幼时养了一只西域獒犬,壮硕如牛犊,偏生它最爱来坤宁宫玩耍,彼时这里空着,父皇便命人在墙根开了个洞。”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道尽当年盛宠,先帝的掌上明珠,连爱犬都能在坤宁宫来去自如,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谢流萦的记忆里也没有那条大狗的身影,只依稀记得后来父亲抱回的那只叫“重霄”的松狮,是一只可爱的小狗。


    “看来倒是天意,”她善解人意地替母亲打圆场道:“那便如此,与其主动去听兰宫为质,能够给他们添些麻烦也好。”


    此事宜早不宜迟,几人坐在一处商量,很快便定了下来:从狗洞脱身之后,兵分三路,嘉宁长公主带着知意往南,谢流萦带着闻莺往北,梨瓷带着褚萧懿往西。


    “阿瓷,”谢流萦将儿子的小手放入梨瓷掌心,声音有些颤抖,“此处唯有你从未入过宫,不易被人认出,只有拜托你带着懿儿了。”


    梨瓷知道褚萧懿的重要性,原本还担心自己担当不起这般重任,见她这样说,自是勇敢地点了点头,牵过了褚萧懿的小手。


    谢流萦又果决道:“闻莺,去取那套新制的胭脂水襦裙,替懿儿换上。”


    那套襦裙原是为宫中三公主生辰所制,女孩儿长得快,三公主虽比褚萧懿小了两岁,身量却是差不多的。


    褚萧懿的小手攥紧梨瓷的手指,白净的小脸霎时涨得通红,“母后,儿臣不要扮女孩子。”


    谢流萦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决,“这是大事,懿儿听话。”


    梨瓷也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扮做女装,也不影响二皇子殿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几人又轮番劝了几句,褚萧懿终于咬着唇点了点头。


    闻莺侍奉二皇子殿下换好裙装,待双丫髻绾好,镜中赫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了,殿下生得好看,除了表情有些奇怪以外,竟然一点儿也不违和。


    梨瓷几人也换上了宫女的衣裳,雨幕如织,六人提着裙摆蹚过积水,在花架后寻了好一会儿,费劲地拨开茂密的枝叶,总算寻得了那处狗洞的所在,勉强可供瘦弱些的成年女子通行。


    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嘉宁长公主已撩起裙裾,率先俯身钻了出去,剩下几人也轮番跟上。


    梨瓷弯腰钻入墙洞,粗糙的砖石擦过手背,留下一片火辣辣的刮痕,伤口很快又被冰凉的雨水打湿,她一声痛也未呼,只是伸手牵住了褚萧懿。


    六人的目标实在太大,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便各自匆匆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褚萧懿不住地回头,望向母后的方向,梨瓷牵着他的手,脚下步履未停,两人打着一把伞,伞面也尽量往他那边倾斜。


    大雨滂沱,天色依然昏暗,遮蔽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油纸伞在狂风中摇晃,雨水早已浸透裙裾,两人行至一处宫门前,只见数名侍卫持枪而立,寒铁枪尖在昏暗的天色里也泛出森森冷光。


    “站住!”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什么时候了,竟还敢在宫中乱闯?”


    若是平时,还没有哪个敢这般对皇子不敬,可是此刻,褚萧懿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皇子威仪咽回腹中。


    梨瓷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按照谢流萦先前教好的,提高音量道:“你们是什么人,连我家小姐的路都敢挡?”


    见她这般跋扈,那侍卫反而犹豫起来,“你家小姐是什么人?”


    褚萧懿不说话,只是将脸别到一边,似乎懒得多看一眼。


    梨瓷高高扬起下巴,“我家小姐是当今兵部尚书之女,大皇子妃的亲妹,奉惠贵妃娘娘之命入宫作伴,是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拦路?”


    侍卫确知有此事,说是作伴,不过是大皇子对岑家不放心罢了。


    他将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岑家小姐瞧着有几分眼熟,大概是哪次宫宴时见过;那个侍女倒是长得尤为不错,水眸樱唇,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侍奉大皇子了。


    料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如此大胆,将皇子假扮成女孩儿,侍卫此刻已将梨瓷的话信了大半,却仍旧横着长枪,挡住两人去路,“可有令牌?”


    梨瓷心跳如鼓,好在这几句话她方才已经练过许多遍了,此刻脱口而出道:“贵妃娘娘的懿旨,何曾需要什么令牌?怎么,听兰宫的人出入,难道还要向你们报备不成?”


    她刻意加重了“听兰宫”三字的语气,带着几分骄矜。


    惠贵妃行事向来恣意,宫中人尽皆知,那侍卫果然迟疑了一瞬。


    恰在此时,宫墙内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他神色一凛,终是收了长枪,“还不快走,莫要在此逗留!”


    梨瓷暗自舒了一口气,拉着褚萧懿快步穿过宫门,忽又想了起来,扭过头留下一句“算你识相”,这才扬长而去。


    转过宫墙拐角,确认那些侍卫看不见自己了,梨瓷这才抚着自己的心口,不住道:“吓我死了,还好还好……”


    似乎觉得自己这般言辞不妥,她立刻放下手,正色道:“殿下,他们没有起疑吧?”


    褚萧懿抿着唇摇头,本想端出一副沉稳模样,可到底年纪小,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嘴角翘起,先前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两个人满心都是糊弄过那帮侍卫的得意。


    两人又顺着宫墙前行,好在运气不错,剩下这一路上都不曾遇到什么人。


    狂风一刻也不停歇,吹得雨水斜斜,油纸伞只勉强遮得住半边身子,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大半,紧贴在皮肤上,凉意浸骨。好在再往前走,宫道两侧的古柏愈发苍劲,虬枝盘错,遮挡了些许雨势。


    雨帘重重,远远可见一座倚西墙而建的宫殿,待走近了,才看清匾额上“长安宫”三个鎏金大字,年深日久,笔力依旧雄浑,只是阶前苔痕斑驳,连个值守的宫人都没有。


    梨瓷记得这是嘉宁长公主母妃生前的住所,不由得问道:“殿下来过此处吗?”


    褚萧懿仰头望着匾额,他虽不识得这座宫殿,但对长安宫这三个字并不陌生,摇摇头道:“这是孝慈皇祖母的旧居,我也不曾来过。”


    他磕磕绊绊地将自家的族谱解释了一番,梨瓷却是当作话本听,竟凑巧拼出了大概。


    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是大将军之妹,可惜一直无所出;而孝慈皇后并不得宠,独居在这偏僻的长安宫中,生下先帝唯一的子嗣嘉宁长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死后才被追封为后。


    因膝下无子,先帝从宗室过继了如今的应天帝,应天帝继位后,又将自己的生父生母追封了尊号,众人怕犯了应天帝的忌讳,孝慈皇后反倒无人提及了,久而久之,这儿*便成了宫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与冷宫无异。


    梨瓷大着胆子道:“既然是殿下皇祖母的住所,又无人看守,不如我们进去避会儿雨吧?孝慈皇太后若在天有灵,定会庇佑殿下的。”


    褚萧懿点点头,两人一起朝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郑重一拜,这才走了进去。


    比起富丽堂皇的坤宁宫来,长安宫便显得质朴小巧许多,宫中花木几十年无人打理,生长得越发繁茂,紫藤花早已经漫过了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似绿瀑般垂落,被水洗过的叶子闪闪发亮,清幽雅致之间,又透出几分野趣生机。


    梨瓷推开偏殿的门,只听得“嘎吱”一声响,陈年的檀木香混着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桌椅积了厚厚的灰尘,就连多宝架上的珐琅彩瓶也失了光彩,床榻上的锦衾铺得整整齐齐,却已经长出斑驳霉点,再不能用了。


    两人只好又出门,挨个房间查探,顺着长廊走到头,总算发现一个尚算整洁的房间。


    这是一间琴室,室内很是开阔,空空荡荡,行十余步,便是一处三十尺见方、五寸高的地台,上面设有琴几。


    不过现在不是赏琴的时候,毕竟褚萧懿重病初愈,又淋了雨,哪怕殿内无风,一张小脸也冷得煞白。


    梨瓷用在暖阁翻找出来的薄毯将他裹好,再掏出随身的素绢,轻轻替他擦脸。


    小孩儿的情绪绷不了太久,见梨瓷这般温柔地替自己擦脸,褚萧懿更是红了眼眶,“舅母,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后?”


    “等到殿下的舅舅来接我们,就可以去找皇后娘娘了,”梨瓷又替他擦了擦眼泪,“他一定会来的。”


    提到谢枕川,褚萧懿的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崇拜和信赖,“舅舅什么时候来呀?”


    梨瓷望向窗外雨幕,声音轻而笃定,“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褚萧懿用力点头,“方才那阵梆子声,说不定就是宫中戒严的信号。”


    两个人乐观地安慰着彼此,仿佛已经看见铁甲寒光的军队冲破宫门的景象了。


    第123章 密道


    ◎密道上边会是什么?◎


    休整片刻,两人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衣裳被体温烘得半干,只余下些微潮意贴在肌肤上,倒也不甚难受。


    梨瓷抬眸,只见地台四周垂着长长的帷幔,即便是阴雨天,也泛出珍珠般的光泽,是极为罕见的鲛水纱。


    地台上边铺了青碧色一尺莲地毯,金丝楠木的琴几上边摆了一张古琴,梧桐作面,杉木为底,看上去不算名贵,琴身还有多处跦漆修补痕迹。


    梨瓷跪坐下来,极为小心地将琴拿起,看向琴背池右处一行舒展洒脱的行书。


    “舅母小心些,”褚萧懿的小手也替她托住琴尾,稚嫩的嗓音磕磕绊绊地念出这一行字,“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庭坚。写得真好,这是北宋黄太史的字么?”


    梨瓷用衣袖擦干净手,这才试了试琴弦,清越的泛音在空寂的琴室中荡开,琴韵绵长。


    “我虽辨不出黄太史的真迹,但观琴识音,这张琴确是九霄环佩了。”


    褚萧懿小小地抽了一口气。


    鼎鼎大名、失传已久的九霄环佩,不想竟是藏在宫中,而且是如此不起眼的地方?


    便是迟钝如梨瓷,也能看出如此布置,绝不应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该有的宫殿。


    她环顾四周,更觉异样,毕竟这琴室内竟连一张桌椅案几都未设,窗也只小小一扇,四面墙上未有挂画,琳琅古琴悬了满壁,也是好琴,只是比起九霄环佩,便有些不值一提了。


    反正外边的雨势太大,暂时也出不去,她便试着想要拿起墙上一张琴,琴身却纹丝不动,是镶死在墙上的。


    褚萧懿现在对梨瓷很是依赖,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舅母,怎么了?”


    梨瓷突发奇想,“殿下,你说这张古琴里会不会藏着孝慈皇太后留下来的东西?”


    褚萧懿仔细想了想,“我并未听母后说过。”


    梨瓷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张九霄环佩琴都被随意留在了此处,还会留下什么呢?


    褚萧懿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她一起检查起壁上的古琴来,他还未开始学琴,不由得好奇地摸了摸琴面上那一排圆溜溜的玉石,分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圆润的玉石竟“咔”地陷下了半分。


    到底是皇祖母的遗物,他慌忙缩手,“舅母,我好像不小心把这张琴弄坏了。”


    梨瓷也看到了被他按下去的十三徽,柔声安慰道:“殿下别怕,这只是标记音位的徽玉,坏了也无妨。”


    她过来看看能否将这徽位复原,却不小心将相邻的十二徽也按下去了。


    梨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试着按下剩余的十一徽,玉石同样应声下沉,不由得惊喜道:“这张琴的徽位,似乎本来就是活动的。”


    两人逐一查验,墙上共有三十六张古琴,每张琴的十三徽皆可活动。


    最初的惊喜渐渐化作无奈,如果说只有一张琴有问题,还可以好好推敲一下,现在这么多,倒叫人无从下手了。


    褚萧懿小声道:“要是舅舅在这里就好了,听闻他的算学也是国子监的头名。”


    梨瓷当然也想念谢枕川,但她却不曾这么想过。


    “可是我们也很厉害,是殿下发现了徽位有异呢。”她轻声宽慰褚萧懿,说着便指尖一挑,琴弦震颤着发出清越声响。


    铮然一声响过,梨瓷愣了一瞬。


    褚萧懿看出了她的疑惑,“舅母,怎么了?”


    学琴之人,耳朵也较旁人更为敏锐。


    梨瓷轻声道:“这张琴七徽处的按音不对。”


    她又试着调动这张琴的琴轸,按音却始终有所差异。


    窗外雨势渐小,两个人屏息凝神,重新按下这张琴的第七徽,竟然隐隐听得了机簧转动的声音。


    两个人立刻得到了极大的鼓舞。


    可是三十六张琴,十三个徽位,要一次次地试出徽位有异的地方,要耗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了。


    梨瓷试探地问,“殿下可知孝慈皇太后平生最喜哪首琴谱?”


    褚萧懿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问题,对一个七岁的小孩儿而言,的确是有些为难了。


    梨瓷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皇后娘娘哄二皇子入睡时哼唱的那首《雉朝飞》,这首古曲是齐国处士犊沐子年老无妻,见雉鸟清晨成对飞翔,触景生情而作,她原本以为这样急变而孤寂的曲调并不适合哄孩童入睡,后来才发现皇后娘娘只唱了雉鸟相伴嬉游的第一段。


    她信手弹出此曲选段,“这首《雉朝飞》呢?”


    这首曲子,褚萧懿已经听母后哼唱过无数遍了,如今听舅母弹来,又觉怡悦陶然。


    他安安静静地听梨瓷弹完,小声解释道:“母后说这首曲子是外祖母哄她幼时入睡时唱的。”


    嘉宁长公主为何会用这首曲子来哄孩童入睡呢?莫非是孝慈皇太后也曾为长公主殿下哼唱过这首曲子?可是,孝慈皇太后早逝,便是哼唱过,嘉宁长公主也不应当记得啊。


    梨瓷想不明白,但算是有了方向,而且这《雉朝飞》第一段只需用到五徽、七徽、九徽,眼下她只需要试弹五徽、九徽即可。


    天缘凑巧,才试到第十一张琴,就当真如她所想,找到了另外两张五徽、九徽有异的古琴。


    两人分别将这三张古琴上的三个徽位按下,便听得一阵异响,整座地台发出沉闷的轰鸣。


    “咔、咔、咔……”


    伴随着机簧转动的声音,宽阔的台面缓缓移开,露出下方幽深的石阶,台阶向下延伸,隐没在朦胧的微光里,不知通向何处,反而比彻底的黑暗更令人心悸。


    梨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身侧的褚萧懿已经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舅母,这里边是什么?”


    梨瓷也不知道,她还来不及回答,远处骤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铁器碰撞之声,似乎有人朝长安宫来了!


    她心头一紧,这才想到,方才那阵戒严的梆子声,若并非是因为谢枕川攻入宫中,那便是大皇子他们已经发现坤宁宫中的人逃跑了。


    走!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抱起薄毯,拽着褚萧懿冲向密道。慌乱中,她无意间踩到台阶上一处凸起的圆石,地台又“轰隆隆”地回移,最后一缕光被吞没的瞬间,梨瓷已经听见了殿门被粗暴踹开的巨响。


    “此处有人来过!”


    “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禁军的吼声隔着厚重的石板传来,沉闷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雷鸣,紧接着便是桌椅倾倒声、瓷器碎裂声,连庭中那株枝繁叶茂的紫藤也被拦腰斩断,唯恐假山之中藏人。


    梨瓷屏住呼吸,将褚萧懿冰凉的小手攥得紧紧的,更为那些古琴们担忧。


    很快,这些人便冲进了琴室,有人粗暴劈开了墙上的古琴,弦断琴裂,发出垂死般的哀鸣。


    众人将长安宫搅了个底朝天,喧嚣声才渐歇,虽无所获,但仍留了人把守。


    褚萧懿紧张得一颗心怦怦跳,很懂事地没有说话,眼睛里噙着泪水,望向舅母。


    此地不宜久留。


    梨瓷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牵起褚萧懿向密道深处走去。


    这显然不是临时挖掘的暗道,墙面平整,穹顶高阔,两人同行也不觉逼仄;每行五步,壁上便镶有一颗夜明珠,将此处照得宛如白昼,方才的光亮便是从此处传来的。


    并没有江湖话本中所写的那些危机四伏的机关陷阱,或者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只有看不到头的寂静。


    不过宫廷话本梨瓷也有涉猎,据传皇宫修建之初,君王便未雨绸缪,布下可以通往宫外逃生的密道,机密非常,非储君不可知。


    她不由得小声问道:““殿下可曾听闻过宫中修建有密道?”


    褚萧懿摇了摇头,“不知道。”


    梨瓷也没有气馁,毕竟应天帝还未立储,褚萧懿不知道也很正常。


    密道像一条沉睡的蛇,蜿蜒向下延伸,两个人走了很久,厚重的砖石渐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一大一小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两人终于看到了升起的台阶,和长安宫密道的布置一样,第一阶上便有一处凸起的圆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包裹静静地躺在台阶下。


    包裹约有巴掌大小,却被层层布料裹得严严实实,上好的松江棉布,上边还沾了些尘土,像是被人仓促丢弃后滚落至此。


    梨瓷和褚萧懿对视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犹豫与好奇。


    小孩儿的胆子大,褚萧懿蹲下身戳了戳,包裹软绵绵的,看不出里边装的什么。


    他猜测道:“大约是什么易碎的东西,才被包裹得如此仔细。”


    “莫非是惠贵妃丢失的那枚玉簪?”梨瓷随口说了一句,也跟着蹲下身,“殿下小心些,还是我来吧。”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拆着开第一层棉布,布料一层层剥落,像是亟待揭开一个危险的秘密。


    不知拆了多少层,忽地露出一层明黄色的布帛,包裹住里边四四方方的东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梨瓷停下动作,轻声道:“殿下,要不还是你来吧?”


    褚萧懿点了点头,掀开那层明黄色的布帛,露出温润的玉质来,即便身处暗室之中,亦在夜明珠的照映下散发出暗芒,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盘踞于上,玺台阴刻山海纹,明黄色布帛沾染着干涸的印泥,猩红似凝固的血痂。


    小皇子的手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几个浅窝,堪堪能够握住两块茯苓饼,要拿起玉玺,便着实费力了些,此刻便忍不住地发抖。


    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父皇突如其来的重病、皇兄监国的圣旨、惠贵妃大张旗鼓搜寻的“玉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褚萧懿抬起眼,有些无措地看着梨瓷,“舅母,密道上边会是什么?”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我们可能走不出皇宫了。


    梨瓷也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又拆开他的双丫髻,重新束成端正的发髻。


    “殿下,休息一会儿吧。”-


    密道里不知日月,没有饮水和吃食,只有一张薄毯,两人一前一后地守着石阶上的机关,努力地听着密道上头的动静。但此处显然比长安宫更为紧要,只能听到模糊的人声,像隔着一整个世界。


    不知何时,疲惫终于战胜了恐惧,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梨瓷醒来后,替褚萧懿盖好了薄毯,轻手轻脚地踏上了台阶。


    石阶上的光线昏暗,似乎也更为阴冷,她坐在台阶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在这样的寂静中,思念变得格外清晰,她有一点想谢枕川了,还有陈皮梅、茯苓饼,还有他做过的每一样好吃的。


    密道里分不清时间,因为这样的思念,她竟然不觉得漫长,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她好像在这样听见了谢枕川的声音。


    梨瓷蓦地站起来,疑心自己听错了,又担心是自己听错了。


    她噔噔几下迈上最顶上的台阶,附耳过去细听,褚萧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跟了上来,“舅母,怎么了?”


    话音未落,小皇子一个踉跄踩中了机关,两人听到了熟悉的机簧转动声,来不及绝望,头顶的石板已经缓缓移开,刺目的光倾泻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死一般的寂静从密道口蔓延开来,外面的人似乎也被这样的变故惊动了,说话的人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齐刷刷的利刃出鞘之声,未见白刃,便已觉寒意。


    梨瓷站在阶上,她没有回头,只是朝身后比了个手势。


    跑!


    哪怕躲远些,也比在此处坐以待毙的好。


    小皇子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抿着嘴唇,用力捡起那块玉玺,塞进舅母的手里。


    他方才便已经知道了,这是一块没用的玉,甚至不如一张薄毯暖和,但是如果可以,他希望它可以成为舅母的护身符。


    手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梨瓷深吸了一口气,逆光而行,义无反顾地迎向那片刺眼的光明。


    第124章 突围


    ◎粼粼寒光与斑斑暗红交织在一起,分辨不清是谁的血迹。◎


    天穹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雨水瓢泼似的往下倒,砸在养心殿外的青砖上,激起一片水雾。浸透了值守禁军的铁甲,寒光被雨幕遮蔽,雨水顺着冰冷的甲胄滴落,更添几分肃杀之意。


    “殿、殿下,大事不好了!”


    小黄门跌跌撞撞冲进殿内,进门便跪在了地上。


    褚萧和端坐主位,眉头压得更低了,目光冷冷扫过那小黄门,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养心殿前殿是皇帝议事办公之所,褚萧和虽已监国,仍不该僭越,可如今宫中上下皆由他掌控,自然无人敢置喙。


    王霁立在父亲身后,未等褚萧和开口,便厉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怎的就不好了?”


    “禀殿下,三位大人,谢大、谢枕川他率军已至城门,眼看就要杀进来了!”


    许是雨水寒凉,那小黄门说话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透湿的衣裳在地上淌出一摊水迹。


    褚萧和指节捏得发白,“他还真敢?!”


    “本就是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殿下不必担忧,”王丘早有所料,宽慰一句,便转头朝岑子民道:“岑大人,久闻令郎骁勇善战,不逊其父,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上阵父子兵,有你们回防,殿下大可高枕无忧。”


    “殿下放心。”岑子民抱拳领命,慷慨激昂应道。


    谢枕川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而他这个兵部尚书,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岂会惧他?待褚萧和登基,自己的女儿便是皇后!


    他眼中一片狂热,对从龙之功已是势在必得。


    待岑子民离去,褚萧和的脸便沉了下来,对身旁侍从道:“人呢?”


    侍从额头沁出冷汗,“回殿下,坤宁宫已搜遍,在偏殿花架后发现一处狗洞,皇后娘娘与二皇子……便是从此处逃走的。不过已经将皇后与嘉宁长公主擒回了。”


    褚萧和目光阴鸷,“那褚萧懿和梨瓷呢?”


    那侍从一愣,才反应过来“梨瓷”是谢夫人的闺名,登时腿软跪下,“还、还在搜查,请殿下放心,这么大的雨,他们一定逃不远。”


    “废物!”褚萧和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花几,上好的瓷器便碎裂在地,“一个女人和小孩都看不住,若是找不到,提头来见!”


    “是、是。”


    那随侍忙不迭地退下了。


    三人前后踏入后殿,此处是皇帝寝居之所,此刻更是被重兵把守,不许他人靠近。


    殿内龙涎香袅袅,哪怕是不起眼的一根梁柱也是金丝楠木所制,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雕龙纹饰,无一不彰显出此间主人的尊贵身份。


    明黄床幔低垂,隐约可见榻上形销骨立之人,正是病重已久的应天帝。


    褚萧和随意看了一眼,便朝一旁的惠贵妃道:“母妃,不知父皇可曾醒过?”


    惠贵妃摇头,“应当快了,半个时辰前便已经服过药了。”


    褚萧和缓步上前,立在床前俯视着应天帝。恰在此时,应天帝悠悠转醒,一见是他,立刻怒目,“你……孽障!”


    只是他身在病中,怒斥也显得苍白无力。


    得了这句骂声,褚萧和却丝毫没有在意,语气轻蔑,“父皇有这斥骂儿臣的力气,不如好好想一想,玉玺到底放在了何处?”


    应天帝死死瞪着他,一言不发。


    “想不起?总不是给了皇后娘娘了?”


    应天帝总算开口,只是吐字有些艰难,“朕的玉玺……与梓童何干?”


    “父皇病重,儿臣奉命监国,若是皇后娘娘做出私藏玉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儿臣自当替您分忧。”


    “朕…何时令你……你也配?”


    褚萧和笑意森然,“儿臣不配,还有谁配?”


    殿外很快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还有惠贵妃尖锐的讥讽,“本宫还以为,金枝玉叶的皇后娘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呢,没想到为了活命,竟也会钻狗洞,可惜未能亲眼所见,真是遗憾。”


    惠贵妃一身玫红色宫装,艳丽逼人,身后押着两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正是谢流萦和嘉宁长公主,双手被缚,口中也塞着布条,不能言语。


    得知褚萧懿与梨瓷逃脱,谢流萦并未被她所激,可嘉宁长公主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即便口不能言,仍朝惠贵妃怒目而视。


    惠贵妃见状,愈发得意,这些年总是被皇后压一头的怨气也找到了宣泄之处,“长公主殿下看起来有话要说?不着急,不如这样,若您肯屈尊爬一回狗洞,本宫便求皇儿放了皇后,如何?”


    她掩唇轻笑,又朝谢流萦道:“若是皇后娘娘愿意也可,不过嘛……只能放一个。要不你们商量一下,让本宫看看是谁先来?”


    她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扯下了两人口中的布条。


    谢流萦依旧沉默,嘉宁长公主则是狠狠地“呸”了她一口,“贱妇,要杀便杀,休想折辱本宫!”


    惠贵妃笑容一滞,她虽然嚣张,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便又恶狠狠将布条塞回两人口中-


    天色昏暗,后殿中烛影沉沉,除却褚萧和与王家父子,还有一名身着太医服制的男子,看着却有些眼生。


    金丝楠木的八宝丝绢屏风也遮不住榻上之人枯槁的身形,应天帝仍旧静静地躺着,仿佛一具裹着龙袍的骸骨。


    谢流萦眸光微转,望向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谢流萦有些想不起来了,明明才三十余岁,昔日的儒雅风流、说一不二的帝王威仪,竟然如此快速地在这具躯壳衰败而去。


    应天帝亦在看她。


    分明只比自己小六岁,却仍旧如初见一般鲜妍,一身粉嫩的宫女装束也丝毫不显违和,此刻双手被缚,也仍旧面色平静地望着自己。


    “儿臣已查明,皇后勾结谢家下毒谋害父皇,意图弑君夺位,”褚萧和的声音像今日的雨天一样阴冷,“不知玉玺是否也落入了皇后娘娘手中?”


    谢流萦抬眼,目光如刀,“证据呢?”


    王丘缓步上前,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莫急,殿下既敢直言,自然早有准备。”


    谢流萦直视褚萧和,一语道破,“大皇子奉命监国,却连玉玺也不曾有,不知奉的是谁的命?”


    “自然是天命。”王丘接口。


    褚萧和也冷笑一声,“成王败寇,何须多言。”


    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剧的咳嗽,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朕……真是后悔,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


    褚萧和脸色一沉,很快又笑起来,“父皇言重了,若无子嗣,如先帝一般后继无人,皇位不也是落在‘孽障’手中么?”


    “你!”


    这话将应天帝也骂了进去,应天帝挣扎欲起,却被床上暗缚的绳索困住,徒劳地喘息。


    王丘适时劝道:“殿下是忧心圣体这才失言,还请圣上息怒。此番病痛实为皇后下毒所致,幸得殿下寻来神医开药方才转醒。只要陛下交出玉玺,待龙体康健,立储之事自可从长计议。”


    这番话绵里藏针,交出玉玺,方能续命。


    应天帝急火攻心,还未说话,忽然吐出一口乌血,又晕了过去。


    惠贵妃脸色骤变,褚萧和厉声道:“现在还不能死,江太医呢,快来看看!”


    方才那太医疾步上前,搭脉片刻后道:“他服用千机散太久,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且不说能不能醒,若再用猛药,便是神仙难救了。”


    惠贵妃闻言,莫名红了眼眶。


    他虽迟迟不肯让她坐上那个位置,但这些年的恩宠,却半分不假……


    褚萧和不耐烦道:“赶紧配。”


    不多时,江太医已将药方拟好。


    太后与皇后的区别,惠贵妃还是分得清的,很快便压下翻涌的情绪,亲自带着人去煎药了。


    酸涩难闻的草药味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盈了满殿,急报也在此时接二连三传来:


    “城门已破,谢枕川行军已至紫禁城!”


    “岑大人援军已到!”


    “东华门有叛军内应,已有叛军流窜入宫了!”


    一条条急报,让王丘和王霁的神色晦暗不明,谢流萦与嘉宁长公主眼中却亮起希冀的光。


    褚萧和暴躁起来,“药呢,还不赶紧去取药来?”


    回答他的,是由远及近传来的马蹄声、刀剑相击声、喊杀声。


    禁军匆忙抵挡,一道清冽冷厉的男声破空而来,压过厮杀声,“清君侧,诛奸佞。凡阻者,杀无赦!”


    “杀——”-


    宫门已陷入一片混战,禁军人数众多,又占地利,正居于上风,却仍有一支兵力从东华门突入,以迅雷之势直逼养心殿,与殿外守军缠斗起来。


    不知何时,雨霁云开,天色也逐渐明亮。


    一匹身披金戈马衣、通体雪白的白玉骢,威风凛凛跃上养心殿,上好的红木雕花窗棂此刻却如纸一般被踏破,哐然巨响伴随着长长一声马啸,木屑与尘土滚滚而落,天光已然漏入室内。


    谢枕川翻身下马,随手松了缰绳,养心殿内从未有过纵马先例,也未设拴马石,那白玉骢却极聪明,自顾自踱出殿门,在庭中悠闲啃起青草。


    殿外风雨已止,厮杀声也转弱。


    谢枕川执枪而立,着一身银甲,粼粼寒光与斑斑暗红交织在一起,分辨不清是谁的血迹。


    不管是担忧、厌恶、还是畏惧,顷刻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似乎想要找到一点受伤的痕迹,但见他脊背挺直,步履从容,从尸山血海中走来,也不过是闲庭信步一般。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更了2W3,正文应该很快就完结了,番外大概会随榜更,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内容也欢迎评论~


    第125章 异变


    ◎他侧身而立,长枪斜指地面,垂眸望向密道,微微地笑了。◎


    谢枕川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殿内众人,又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那扇八宝丝绢屏风,这才道:“几日不见,王阁老别来无恙。”


    他唇角仍旧带着弧度,似乎不见宫中动乱,还颇有闲暇地与王丘寒暄一句,只是未向褚萧和行礼,眸中也并无半分笑意。


    这般刻意的忽视,比直白的挑衅更教人难堪。


    “谢枕川!”褚萧和额角青筋暴起,喝道:“你竟敢率军擅闯宫禁,是要造反吗?”


    “啧。”


    谢枕川并未作答,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手中长枪。


    素银枪尖上一滴鲜血蜿蜒而下,正要滴落,他手腕翻转,极为凌厉地舞出一个枪花,枪缨还在震颤,枪杆已经绕着肩背旋出个利落的圆弧,斜斜负在身后,那一滴鲜血则正好溅落在褚萧和靴前一寸。


    “保护殿下!”


    顿时便有禁军上前,将褚萧和护在身后。


    谢枕川收枪负于身后,声音冷冽如冰,“诛拿伪造圣旨、谋害圣上的逆贼,何来造反一说?”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王霁厉声喝道,又有些沉不住气地辩解,“殿下手握圣旨,受命于天,奉诏监国!倒是你们谢家狼子野心,毒害圣上,殿下还未降旨治你的罪,竟敢起兵造反!龙鳞卫很快便来护驾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龙鳞卫是从禁军中挑选出的三百精锐,可一敌十,只是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非皇帝诏命不出,若非谢枕川已经杀入养心殿,褚萧和也无法调用。


    “龙鳞卫护驾,护的自然是真龙天子,并非尔等奸佞。”


    这番话并无什么效用,殿外厮杀声渐近,谢枕川带来的兵力已与养心殿外的守军战作一团。


    谢枕川手中长枪一振,方上前一步,褚萧和立刻方寸大乱,暴喝道:“住手,都住手!”


    他令人推出藏在屏风后的嘉宁长公主与谢流萦,威胁道:“谢枕川,你眼中无君无臣,大逆不道,如今竟要连嘉宁长公主和皇后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如此局面,众人立刻停下手来,井然有序地等待号令。


    嘉宁长公主与谢流萦两人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口中又被塞上了布条,说不出话来,只是见谢枕川,眼中倏然出现泪光。


    谢枕川脚步微滞,只是面无表情,无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见他似有退意,王霁也开口道:“贵妃娘娘今日好意邀嘉宁长公主与尊夫人进宫,设宴款待,谁料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尊夫人也在宫中,刀剑无眼,还不赶紧退兵?”


    “哦?”


    谢枕川眉梢微挑,抬眸看了王霁一眼,手中长枪顿地,发出极为沉重的一声闷响,像是被骤然敛住的杀意,“王大人说得对,刀剑无眼,微臣方才进殿时,也担忧贵妃娘娘与大皇子妃的安危,便一同带来了。”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尖利童声,“狗奴才!我阿姐是未来皇后,你们竟敢对我不敬!识相的,便快把我放了,否则,我必让阿姐诛你们九族!”


    衣着华贵的女童喋喋不休,直到看见一同被绑来的惠贵妃和大皇子妃,骂声这才戛然而止,瞪圆了眼睛看着同样被俘的亲人。


    三人被推搡入内,亦是被五花大绑,只是可以说话。


    大皇子妃已是涕泪横流,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惠贵妃则是有些受不了地开口,“闭嘴!”


    隔着被白玉骢踏破的殿门,所有人都看见了这番闹剧。


    谢枕川枪尖轻挑,割断女童颈间绳索,那女童只觉得颈间一点凉意,立时便昏了过去。


    “三换二,”谢枕川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有商有量道:“殿下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褚萧和面色阴晴不定,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目光频频瞥向殿外,“容本王考虑考虑。”


    明知褚萧和是在拖延时间,谢枕川也并不着急,好整以暇道:“殿下是想请瞿淳将军来替殿下决断?”


    “瞿淳”便是龙鳞卫首领的名字。


    褚萧和瞳孔一缩,“你如何得知……”


    谢枕川并无耐心为他答疑解惑,不等褚萧和说完,便冷声截断他的话道:“瞿将军虽有些愚直,却是刚正不阿,殿下凭什么断定,他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褚萧和猛地拍案,怒道:“谢枕川!你忤逆犯上,若是胆敢对本王母妃不敬,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忤逆犯上?”谢枕川轻笑着重复了一遍,声音却带着冷意,“惠贵妃向圣上进献的参苓焕神汤里,除了参苓,还混有一味噬心草,这东西能让人精神亢奋,却有噬骨成瘾的邪性,久服则经脉滞涩、脏腑衰竭,亦是江湖中‘鬼手毒医’独门秘制‘千机散’的主药。”


    他气势太盛,人随枪行步步向前,押着嘉宁长公主和谢流萦的禁军守卫竟齐齐后退了几步,握刀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发颤。


    “不仅如此——”


    谢枕川持枪斩破了那扇八宝丝绢屏风,明黄的床幔被风吹起,露出榻上形容枯槁的应天帝。


    “手颤目眩、咯血昏厥,肌肤浮现青紫瘀斑,正是千机散的中毒之兆。”


    说话间,已有人将方才开药的江太医带了上来。


    “王家向宫中举荐的这位江太医,正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鬼手毒医’。”


    殿中寂静片刻,褚萧和很快便一边大笑,一边抚掌走来,“好,好,好,谢指挥使的故事编得不错,不愧是濯影司出身。”


    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狠戾,忽然拔过身边禁军的佩剑,狠狠朝“江太医”的脖子抹了过去,“江太医”甚至来不及惊呼,鲜血便如泉涌般喷涌,在场的女眷无不花容失色。


    刺耳的尖叫声在褚萧和听来却令人心情愉悦,他持剑划出寒芒,直逼谢枕川咽喉,口中道:“不想江太医竟甘为谢家爪牙,做下如此恶事,本王*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谢枕川并未还击,只是微微侧身,游刃有余躲过,褚萧和虽攻势凌厉,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未能触及。


    几进几退之间,殿外传来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三百铁甲踏得足下金砖也嗡声作响,


    一个身高近九尺、虎背熊腰的武将快速步入殿门,声音浑厚,“末将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瞿淳看着养心殿内塌了一半的门窗、悠哉游哉陪大皇子过招的谢指挥使、被缚的嘉宁长公主、皇后娘娘、惠贵妃、大皇子妃等人,不由得愣住了,“这…这是唱哪儿出啊?”


    王霁连忙迎了上去,在他身边站定,王丘走得慢些,率先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龙鳞卫的瞿将军吧?”


    为保龙鳞卫独立隐秘,瞿淳从未与朝臣有过半分牵扯,他看着面前长相略有相似的一老一少,那位官服绣仙鹤的便应当是王阁老,另一位官服绣孔雀的便应当是其子户部侍郎王霁。


    他并未回礼,而是狐疑道:“龙鳞卫乃天子亲军,尔等如何知晓?”


    王丘面不改色道:“圣上龙体欠安,便令大皇子监国,今日事出有因,我等皆是听殿下提及。”


    言下之意便是,应天帝既将龙鳞卫之事告知监国皇子,分明是属意其为储君。


    瞿淳握紧了刀鞘,不明白应天帝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一个监国的皇子。


    王霁也出声附和,“谢家不满圣上的决断,竟然起兵想要逼宫造反,还请瞿将军出手相助。”


    瞿淳并不接话,只道:“不知圣上现在何处?”


    王霁赶紧告状,“圣上遭皇后与谢家毒手,已是危在旦夕,方才大皇子一剑斩了那害助纣为虐的太医,谢枕川见事情败露,便要对殿下痛下杀手!”


    那名太医的尸体被瞿淳看在眼里,脖颈处切口与大皇子手中长剑一致,剑身还沾着血迹,的确是他所杀。


    他快步行至榻前,见应天帝气息奄奄的模样,立即震怒。他双目赤红,挥刀加入战局,“殿下,末将来助!”


    殿外龙鳞卫闻声而动,与谢枕川带来的人马厮杀成一团,奈何龙鳞卫人多势众,刀光剑影间,谢家军渐显颓势,眼看便要落入下风。


    就在这时,一阵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异动响起。


    一块金砖毫无征兆地塌陷,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一道黑沉沉的密道赫然出现在殿中空地上。


    龙鳞卫反应极快,十人瞬间脱出战局,飞身至密道前,拔刀成阵,并未贸然上前。


    像是并未察觉此间险象,密道口的一片暗色里,“悄悄”探出半个头来。


    那人未着头甲,乌发盘成宫中最为常见的桃心髻,随意别了一支堆纱桃花簪,发丝乌汪汪的,如浸过墨的绸缎,两侧鬓发微微卷曲,更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她只露出一小半脑袋,明亮的圆眼睛小心又警觉地张望着。


    双拳难敌四手,谢枕川被瞿淳与褚萧和的一刀一剑逼得后退半步,余光瞥见那双眼时,枪势骤然一变,枪尾重重顿地,只听得一道金铁交鸣之声,金砖应声碎裂,气劲如涟漪般扩散,硬生生将两人震退数步。


    他侧身而立,长枪斜指地面,垂眸望向密道,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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