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眸中凌厉还未褪尽,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
“退后!”
“殿下当心!”
褚萧和被谢枕川这一式逼得连退数十步,方才那十名龙鳞卫立刻变换了阵型,将他护在身后,确认大皇子无恙后,复又小心翼翼朝密道口包抄过去。
梨瓷慢慢拾阶而上,才探出半个脑袋,便已经看到了一圈明晃晃的刀刃。
她有些害怕,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仍是迅速地踩了一脚台阶上的机关,便提着裙摆走了出来。
见密道已经闭合,梨瓷在心中为褚萧懿轻舒了一口气,连忙虚张声势道:“你、你们别过来!”
“玉石俱焚”的威胁才只说了一半,她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玉玺高高举起,素银长枪已如游龙破空,轻轻松松挑落面前刀刃,禁军潮水般退散,梨瓷面前瞬间空出大半,很快又落入一个带着淡淡茶香的怀抱,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像是雨后饮了一杯武夷岩茶,云气翻涌,骤雨初歇,才冲刷出厚重而清冽的岩骨花香。
梨瓷方才还紧握成拳的手指已经放松下来,提溜着包裹玉玺的布帛,圆圆的眼眸也弯成月牙,全无方才的惊慌。
揽她入怀,谢枕川心中高悬已久的担忧这才渐渐平息,他收紧了臂弯,心跳却愈发震耳欲聋。
“给本王拿下!”
褚萧和已经认出这作宫女打扮的女子正是梨瓷,见两人相拥,心中报复的念头立刻汹涌翻腾起来,当即不怀好意地喝令。
“是!”
龙鳞卫的应答刚落,一排箭矢已破空而去。
谢枕川抱着她飞身跃起,箭矢堪堪擦过衣角,深深钉入朱漆廊柱。
他神色依旧从容,甚至还有心朝梨瓷打趣,弯了弯唇角道:“好像重了些。”
梨瓷一颗心紧张得怦怦跳,当然不敢说自己抱着玉玺,欲盖弥彰道:“是我长胖了!”
谢枕川自然也瞧见了她手中提着一个物件,那东西是用登莱进贡的文登葛包裹着的,多半是出自宫中,只是见她未曾提及,便也没有点破。
有梨瓷在,谢枕川便不愿再打了,干脆扬声道:“瞿将军,龙鳞卫世代忠君,你确定今日真要助这个弑君弑父、夺权篡位的逆贼?”
“本王乃奉诏监国,便是登基为帝,也是堂堂正正,受命于天,何曾轮到你来置喙?!”
褚萧和咬牙切齿,朝一旁的龙鳞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个擅闯宫禁、逼宫造反的贼人拿下,格杀勿论!”
银枪横扫,如流星飞电,劈开密织的刀光剑影。
“殿下这般急切…”谢枕川手中枪尖点地,石屑飞溅中迸出数点金星,金石相击之声却不如他所言之事惊心,“是要堵天下悠悠众口么?”
“江太医乃王家引荐,太医院记档有据可查。而殿下自称奉诏监国,微臣有一事不解。”
“便是王家引荐,也不过是一时失察,上了你的当!”褚萧和下意识反驳,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恨不得亲身上阵,偏生又打不过谢枕川。
他转头看向瞿淳,见那傻大个当真停手问道:“不知谢大人何事不解?”
谢枕川抬眸,眼底寒芒乍现,“大皇子殿下奉皇命监国以来,已计发七道京中官员调令,其中近半涉及三品以上的大员,只是不知这几位大员调令的制书为何未钤玺印?殿下既然是奉诏监国,不知玉玺何在?”
王霁的额上已经冒出冷汗来。
假玉玺是他找匠人刻制的,因为时间紧,工期赶,材质和玺印终究有所差别,这差别虽然细微,但并非不可分辨,哪里敢拿出来见人?
王丘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他强自镇定,苍老的声音仍旧显露出些许疲态,“玉玺自然在玉玺该在的地方,谢大人此话是何意,诛杀一个反贼,难道还要下旨不成?”
瞿淳敏锐地感受到了王家父子不同寻常的慌乱,转头道:“末将斗胆,请殿下出示调用龙鳞卫的诏书。”
褚萧和有片刻哑然,很快反应过来,“父皇性命危在旦夕,你们却在此纠缠一块死物,还是玉玺重要,还是父皇和我朝的江山重要?!”
他狰狞的目光钉住谢枕川,“你口口声声说本王监国圣旨的玺印为假,证据呢!”
谢枕川自然有证据,取两份圣旨来对比便知是真是假,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怀中人已将手中之物轻轻举起,梨瓷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便不太有底气,似乎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你们是在找这个么?”
一时之间,殿中似乎连呼吸声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皆聚于此,看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一点一点揭开那片素色的文登葛,露出细腻如脂、洁白无瑕的玉色,是用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五爪金龙腾飞于山海之上,气势磅礴。
谨慎起见,瞿淳还是仔细甄别了一番,又取来应天帝在位时的圣旨对比,这才确认无误。
“不可能!”褚萧和踉跄后退两步,面色已然扭曲,“玉玺怎么会在你手中?!”
梨瓷只当是在表扬自己,眉眼弯弯的,还有一点小得意,“是我捡到的。”
谢枕川也配合地挑眉,露出称赞的神色,“阿瓷当真厉害,他们在宫中苦寻许久,仍是一无所获,偏偏你才来,便寻着了。”
“荒谬,荒谬!父皇怎会将社稷重器托付给你这等——”褚萧和目不转睛地看着梨瓷,“分明该是本王的!”
“是我捡到的,”见褚萧和似乎没听清楚,梨瓷好心地重申了一遍,又老老实实地说出心中所想,“既然圣上并未将玉玺托付给殿下,就说明圣上也不愿它落在殿下手中。”
褚萧和好似还没听到,仍旧死死地盯着梨瓷,露出痴狂之色。
谢枕川银枪横栏,上前半步,不露痕迹地挡在梨瓷身前,将她的身形严实掩住。
他声音沉定,情绪也敛得一丝不露,全然不见半分杀意,只道“既然如此,便请瞿将军将反贼拿下。”
局势瞬息倾覆,王丘与王霁已经颓然跪地,两方的人质早在瞿淳到来时便已交给了龙鳞卫,龙鳞卫拆掉了嘉宁长公主和谢流萦腕间绳索,重新恢复了自由。
梨瓷费劲地在密道口与褚萧懿沟通了一番,褚萧懿费劲且执着地在密道脱掉了小女孩儿的外裳,这才打开密道的机关,扑进母后的怀里。
王家几人已经束手就擒,褚萧和却仍旧心有不甘,“且慢!”
“如今鬼面毒医已死,唯有本王手中有千机散的解药药方,”褚萧和寻摸出方才“江太医”拟写的药方,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若是想要应天帝活命,便速速准备三匹快马和盘缠,让本王的人送我们出城!”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大皇子妃岑沁更是踉跄倒地,失声痛哭,连带先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妹妹也跟着一起哭起来,“殿下,殿下,您怎能如此心狠?”
褚萧和冷眼掠过这对姐妹,只当时两枚弃子。岑家连一个谢枕川都挡不住,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荒唐,”嘉宁长公主出言斥道:“宫中有太医院坐镇,数十圣手在此,轮得到用一个江湖术士的方子救命?更何况空口无凭,本宫怎知你手中是解药,还是催命的毒药?”
嘉宁长公主的心思也很简单,她不关心褚萧和手中解药是真是假,但王家在江南根基颇深,若当真被几人逃出,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她是断不愿意埋下这么大一个隐患的。
褚萧和阴恻恻地笑了,“长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拿父皇性命一试。”
“这……”瞿淳明显为难,褚萧和身上流的毕竟是天家的血,即便造反,如何处置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应天帝,转头向谢流萦跪下,“请皇后娘娘定夺。”
谢流萦将褚萧懿紧紧搂在怀中,失而复得,反而让她沉浸在方才巨大的恐慌之中。她一遍遍地轻抚着孩子的头,指尖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听闻瞿淳此言,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谢枕川,“阿弟……谢大人,依你所见,该如何是好?”
谢枕川不仅懂药理,更知人心。
千机散虽是慢性毒药,但身上如果出现了紫癍,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以应天帝这般情况,好生调养,兴许还可以拖延月余,何况他看过“江太医”熬煮的那炉药渣,皆是极为猛烈的药材,若是服下那“解药”,恐怕便是回光返照、一命呜呼了。
知道长姐心善,谢枕川便只将此话说了一半,“禀皇后娘娘,千机散乃鬼面毒医独门奇毒,且圣上体肤已出现紫癍,是中毒极深之兆,太医院恐难在毒发前研制出解方,若无解药……”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皆知,已是死局。
梨瓷以己度人,立刻便不忍心了,她虽然也讨厌大皇子,但应天帝毕竟是褚萧懿的父亲,他还那么小。
褚萧懿攥住了母后的衣袖,有些害怕,“母后,父皇会死吗?”
谢流萦抚着孩子的手猛地一顿,她定了定神,轻声斥道:“阿懿,休要胡说。”
褚萧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紧了嘴巴。
谢枕川低声安慰道:“殿下宽心,圣上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
谢流萦垂眸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眉目间依稀可见应天帝年少时的影子。
到底是夫妻一场,更何况,她的儿子,本就该光明正大登上那个位置。
她很快便做出决断,“答应他们。”
知道应天帝的病情经不起拖延,龙鳞卫很快便按照褚萧和的要求备好了快马和盘缠。
此事进展顺利,褚萧和却依旧觉得心中不安,尤其在瞥见谢枕川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竟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又道:“由瞿将军送我们出宫门,不许任何人跟着,出城后,本王自会将解药交给你们。”
瞿淳也只得应下。
见危机暂解,梨瓷总算放松下来,往谢枕川身上靠了靠。这一身银甲硬邦邦、冰冰凉的,实在不舒服,她左右挣了挣,有些艰难地挤出了他的怀抱。
怀中一空,谢枕川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风光霁月、春风化雨的模样,温声道:“怎么了?”
“你……”梨瓷抬头,却正看到他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有一小道血痕,应是被利刃割破的伤口,从颧骨处斜斜往上,像是被抹开寸余的胭脂,凤眸中凌厉还未褪尽,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叫人心疼,偏又移不开眼。
她立刻改口,关心道:“恕瑾哥哥,你脸上的伤口痛不痛啊?”
经她提醒,谢枕川这才想起方才混战中,脸上被瞿淳刀风划破了一道小伤。
他正要作答,才发觉母亲、长姐甚至小侄子也都看了过来,褚萧懿天真的目光里还带着一点担忧。
谢枕川迟疑了半瞬,便面不改色道:“痛。”
“舅舅受伤了,”褚萧懿已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我给你吹吹便不痛了。”
谢枕川只好将他抱了起来,褚萧懿一边朝舅舅脸上的伤口吹气,一边伸手摸了摸谢枕川身上寒光闪闪的银甲,一脸崇敬。
谢枕川忍了片刻,便不由分说地将褚萧懿放了下来,一脸端肃,“多谢殿下厚爱,微臣已经无碍了。”
“好吧,”褚萧懿还原本还想摸一摸那长枪,也只好遗憾地收回手,又老气横秋地叮嘱一句,“舅舅回去记得再抹些膏药。”
梨瓷也凑近细看,圆圆的眼眸里漾着细碎的光:“真的不疼了么?”
甜软的声音好似和风拂过,她眸光清亮,被看上一眼,便是有伤也好了大半。
谢枕川喉结微动,“嗯”了一声,打算回去再疼。
【作者有话说】
结局章比我想象的要长……但是明天就可以更完正文了!
第127章 大结局(下)
◎夏日的余晖像融化的蜜糖,将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
京城的天变得很快,不过半日功夫,大皇子伪造圣旨、意图篡位之事便已败露,不得不南下潜逃,瞿淳也如约送褚萧和出城,带着药方回来了。
看了瞿将军带回的那张药方,太医院众人面面相觑,皆言自己不擅解毒,或可一试。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熬药的过程格外漫长,如此紧要的时刻,一群人哪里也不敢去,就在养心殿紧张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应天帝身边的大太监总算将药端了过来,谢流萦正要起身去接,谢枕川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
“皇后娘娘,殿下的发髻还未拆。圣上醒来若见殿下仪容不整,恐怕失礼。”
谢流萦这才反应过来,褚萧懿头上还顶着那个有些可爱的双丫髻,自己的宫女服饰也未换,她便带褚萧懿下去简要梳洗了一番,又匆匆赶了回来。
大太监已经用芦管喂完了一碗汤药,药效迅猛,不多时,便见应天帝的手指微颤了颤。
“圣上……圣上醒了!”
大太监面露喜色,不过这惊喜没有持续太久,应天帝还未掀开眼帘,便已经吐了一大口鲜血,色泽鲜红刺目,溅在明黄锦被上,如绽开的红梅。
血腥气混着苦涩药味在殿内弥漫,褚萧懿先前的病还未好全,此刻又难受起来,谢流萦轻轻地替他拍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谢枕川。
谢枕川垂眸看了一眼那滩血迹,低声道:“娘娘若有想说的话,尽管说吧。”
一旁的太医院院使也战战兢兢上前诊脉,指尖搭上脉门不久,便面色骤变,不敢说话。
谢流萦已经明白了他言中未尽之意,心下一沉,牵着褚萧懿在龙榻旁缓缓跪下,“圣上。”
褚萧懿也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父皇。”
应天帝缓缓睁眼,视线扫过殿内众人,他方才虽然昏迷,但如今见到了二皇子和谢家人,便已经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你们…无事就好,”应天帝连咳了好几声,总算顺过气来,顿了顿,又问,“那个…逆子呢?”
殿内一片死寂。
等待的时间里,宫中已经收到了大皇子的死讯,听说是天气不好,南下的船只被风暴掀翻了,无一幸免。
天已放晴,但也无人敢对这一场风暴有异议。
见众人沉默,应天帝也明白过来了,不再追问。
“着内阁、司礼监来。”
除王丘外,内阁大学士与司礼监太监早已候在殿外,此刻便鱼贯而入,伏地跪拜,哀泣之声渐起。
“朕…绍承祖宗丕业…二十有三年矣,今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应天帝气息微弱,缓了口气,目光转向褚萧懿,道:“朕子萧懿…聪明仁孝…德器夙成,宜即皇帝位,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内外事…一依祖宗旧制行。”
说到此处,他便没什么力气了,只挥了挥手,示意大学士补全。
这是一封极短的遗诏,他甚至还来不及回顾自己这一生。
而这一生,竟就这样草草收场。
应天帝看向那个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的儿子,他从未真正亲近过,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托付。
“懿儿。”
“儿臣在。”褚萧懿低声应答,眼中也渐渐浮起水光。
应天帝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做个好皇帝。”
也罢,有谢家辅佐,自己应当可以安心了。
殿内的恸哭声又大了些。
褚萧懿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儿臣遵旨。”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一段沉默。
休息了一会儿,应天帝极轻地唤了一声,“梓童。”
谢流萦膝行至榻前,俯身应道:“臣妾在。”
应天帝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已连指尖都无力抬起,只微微动了动,气若游丝道:“……太晚了……朕……对不住你。”
谢流萦怔怔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无泪可流,却还是落下泪来。
他等了许久,终究未能等到她的回应。
眼泪是无声的,她一个字也没说-
国丧过后,新帝继位,太后垂帘听政。
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动作却雷厉风行,更有濯影司辅佐,不过月余,乱党已被连根拔起,积弊多年的吏治为之一清,朝堂又恢复了海晏河清之象。
谌庭先前被褚萧和流放广南,赶了十几日的路,刚在驿站歇下脚,便接到圣旨官复原职,只好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回到鸿胪寺,他接到的第一件差事,便是给梨瓷册封诰命。
闻此,千里奔波的辛劳立刻烟消云散,谌庭端坐在鸿胪寺的书案前,准备开始大展身手。
作为紫禁城中声名在外的风流公子,他对衣饰穿戴颇有心得,命妇的装束虽然有制式,但细节处仍大有可为,一想到自己亲手构想的命妇翟冠和大衫能够被梨瓷穿戴在身上……
“咦?”
谌庭忽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盛夏,他怎么感觉后背发凉?
他抬头望去,谢枕川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谌庭清咳了一声,也假笑道:“谢大人今日怎的拨冗来了鸿胪寺啊?”
“听闻我家夫人要受封诰命,”谢枕川抬手示意,身后人立即抬进了一口紫檀木箱,“已经备好了,谌大人随我前去颁旨便是。”
谌庭还想挣扎一下,“这不合规矩,诰封的赐服,都是出自制敕局,由鸿胪寺督造,岂有自备之理?”
“规矩算什么,”谢枕川轻笑一声,语气颇有几分骄矜,“我家阿瓷,自然要用最好的。”
谌庭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酸倒了牙,忍不住揶揄道:“也是,毕竟你家妻爵都高于夫爵了。”
自古妻不逾夫,可如今梨瓷受封的是正一品的国夫人,反倒比谢枕川这个正三品的濯影司指挥使高出不少,更何况他如今还没有承爵。
谢枕川瞥他一眼,非但不恼,甚至弯了弯唇,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那也是我家夫人凭借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他又坦然自若地补了句,“我既是赘婿,夫人的品级比我高,亦是天经地义。”
“是极,是极。”谌庭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叹服,既服谢枕川这厮的厚脸皮,更叹谢夫人纯良果敢的心性。
梨瓷在宫变那日勇闯禁宫、救皇子、寻玉玺的事迹早已传遍京城,坊间甚至编成了话本子。想两人大婚时,人人皆道谢枕川是被梨家下了降头,才鬼迷心窍入赘,如今的风向已经成了“梨家女命格贵重,是谢指挥使处心积虑做小伏低,才抱得美人归。”
谌庭收了玩笑心,打开箱口,仔细检查起赐服制式来。
虽说五品以上的诰命赐服都是纻丝绫罗,偏生面前用的这一匹格外绵实柔软,触之似流水般细密生凉;冠上珠翟确是五翟,用作装饰的珠牡丹和翠云亦用了极为精湛的点翠工艺,圆润饱满的东珠上也映出幽蓝涟漪;大袖衫和霞帔上的金线云霞翟纹反倒不值一提了,却仍旧熠熠生辉。
谌庭挑不出毛病,便带着旨意,和谢枕川一同往信国公府去。
路上,他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凑近问道:“听闻太后娘娘原先有意让你当摄政王?”
谢枕川脚步微顿,眼风扫来,漫不经心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话?”
“这你就别管了,”谌庭识相地岔开了这个话题,却仍旧追问道:“摄政王可是正一品,你为何推拒?”
凭谢枕川与天子的舅甥关系,莫说是位极人臣,至少也不用背这种“品级还不如夫人”的软饭名声嘛。
不过这番话他不敢直说,只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圣上聪慧,辅政之事,太后娘娘一人足以,”谢枕川前一句轻描淡写,后一句当仁不让,“兼之我得顾家。”
……这番话说得谌庭哑口无言,不过谢枕川那“处心积虑做小伏低”的名声他亦有所耳闻,从前的工作狂,如今每日下值就走了,给夫人描眉绾发的差事都要抢来做,隔三差五还要下厨备膳,的确所言非虚-
回到信国公府,谌庭奉上了册封一品国夫人诰命的旨意,将流程走完,原想多坐会儿,就被谢枕川毫不留情地赶走了,他取过那套赐服,回到内室,亲手替梨瓷试穿起来。
这是一身翠蓝色的大袖衫,衬得梨瓷肌肤胜雪,莹然生辉,两条赤色霞帔自肩头垂落,底下是鎏金白玉坠子,宛若双凤衔珠,行动时更是光彩溢目。
谢枕川看得竟有些出神了,比起两人新婚时那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这一身翠蓝,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梨瓷转眸,双手持笏,指尖微微收紧,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好看吗?”
谢枕川这才回过神来,清透的声线此刻透出微微哑意,“好看。”
她的长发还未绾起,如瀑般垂落身后,端庄雍容之间,平添几分慵懒风情,教人移不开眼。
他站到她身后,伸手拢过那一头缎子似的长发,触感微凉,像是掬了一捧夏日的清泉,“今日暑热,要不要替阿瓷绾起来?”
房中的冰鉴还凉丝丝地冒着白气呢,何况那翟冠太重,梨瓷并不想戴,便摇了摇头。
她忽又想起一桩事,“恕瑾哥哥,长安宫的那张九霄环佩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谢枕川低头靠在她肩上,看上去懒洋洋的,却极轻地收着力道,半分重量也没压在她身上,只是亲密无间地和她依在一起。
他有些着迷地吻了吻手中一泓青丝,声音也懒洋洋的,“阿瓷喜欢么?我去向圣上求个恩典,讨来便是。”
梨瓷摇了摇头,“弹琴重在心境,不在器物,何况那是孝慈皇太后的旧物,还是留在宫中吧,娘娘和圣上也有个念想。”
谢枕川将脸颊贴在她发间轻蹭了蹭,算是点头。
毕竟那张琴承载着一段不得善终的往事,意头实在不大好,改日再寻良材巧匠,另制一张便是。
梨瓷被他蹭得发痒,笑着躲了躲,又继续问道:“长安宫中怎么会有与养心殿相连的密道呢,玉玺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到底是孝慈皇太后的旧事,谢枕川此前费了不少功夫查证,此刻便环着她的腰,慢慢讲起那段过往。
先帝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不受后宫争斗所害,明面上将人安置在偏僻的长安宫,背地里却修了密道夜夜相会。妃子爱琴,那琴室便是二人幽居之所,甚至大费周章寻来了失传已久的九霄环佩。可妃子仍被这样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的帝王宠爱摧折,生下孩子不久后便郁郁而终。痛失所爱的帝王终于醒悟,不再问后宫事,独自将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玉玺,大约是应天帝被困于养心殿时,意外发现了密道机关,不想褚萧和得逞,便将玉玺藏在了此处,竟然阴差阳错被梨瓷他们发现了,冥冥之中,也算是得了先祖庇佑。
梨瓷听得有些怅然,“帝王竟然也不能从心所欲么,连爱一个人,都见不得光。”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谢枕川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也能猜得出先帝所思所想,“帝王心中有万里山河,千秋霸业,亦有一己之私,生前身后名。留给心上人的,不过方寸之地罢了。”
梨瓷若有所思,正欲再言,忽地抬头见他颊上那道伤痕,立刻便将前朝旧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那道伤口的血痂已经褪掉了,但还未彻底长好,仍能看出淡淡的粉痕。
大约是这道伤口在脸上的缘故,谢枕川很是在意,每日都让她帮忙敷药、吹气祛痛,哪怕如今已经大好了,这敷药吹气的习惯却留了下来。
梨瓷凑近,轻轻吹了吹那道粉痕,不料他忽然偏头,柔嫩的唇瓣正正好好印在了那道粉白上的印记上,舌尖不经意舔了舔,只觉得凉凉的,滑滑的,当真是面如冠玉。
眼见谢枕川眸中暗色愈深,梨瓷立刻直起了身子,语气乖巧地提醒道:“恕瑾哥哥,这是赐服。”
谢枕川不紧不慢地扣住她的腰,漂亮的凤眸印出她的脸,“在江南时,阿瓷不是也弄坏过一件我的‘赐服’么,一人一次,这很公平。”
一计不成,梨瓷只好再施一计,她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瞳仁清莹澄澈,长睫毛扑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恕瑾哥哥,我饿了,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她这样一说,谢枕川便无计可施了。
他无奈地松手,修长的食指轻点了点她的唇,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味,“你就会折腾我。”
很快,两人已换了常服,谢枕川挽起衣袖走在前面,每报一道菜名,身后就传来小小的欢呼。
夏日的余晖像融化的蜜糖,将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作者有话说】
遗诏内容参考成化皇帝遗诏。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化用司马光《居洛初夏作》原句,象征两人毫无杂质、葵花永远向太阳一般热烈、忠诚的爱情。
终于正文完结了,接下来就是幸福快乐的番外时间,初步计划有一些正文里没来得及交代的内容(日常)、小谢养崽、青梅竹马IF线以及之前说过的福利番外~
